等梅非從這個巨大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的時候, 茅房兄已經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


    “小五。”


    容璃清冷的臉上有難以掩飾的歡喜。


    “原來真的是你。”他忽然釋然一笑。“不是我看錯。”


    “三師兄。”


    梅非壓下心中的慌亂, 對他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想著還是該來看看,畢竟三師兄穿吉服的樣子也是百年難得一遇。”


    容璃身上散出濃鬱的酒香,麵頰上也染了些紅。


    “小五, 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迷了路,所以……”她吐了吐舌頭。


    容璃一笑, 一雙眼中清冷盡去,徒留溫柔。


    “小五, 你今天很好看。”


    他突然伸手, 撫上她的臉頰。“很美。”


    梅非呆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應。


    容璃的眼中有一絲醉意。他勾了唇,手指滑到她的肩上。“小五, 你能來, 我很開心。”


    “容師兄……”梅非垂下眼。


    “小五。最近我常常會想起從前,我們在越鳳山的那些日子。”容璃的臉上有些傷感。“以後也許再也不會有那樣的快樂。”


    “別這樣說。”梅非勉強地笑著。“師兄, 你會幸福的。”


    容璃搖了搖頭, 自嘲般地笑了一聲。“小五,你還記得你剛入越鳳的時候,在雪地裏迷了路的那次麽?”


    梅非點頭。“當然記得,那時候若不是師兄你,我早就死在那裏了。”


    容璃的神情如夢似幻。


    “小五, 那個時候我便想著,你是我們唯一的師妹,我得要保護好你。”


    “師兄……”梅非心有所感, 抬起頭望著他的臉。


    “小五,我也希望有一天能跟大師兄和小四,小六他們一般,無拘無束,隨心所欲。”他鬆開搭在她肩上的手,側過身去。“小五,以後師兄不能再護著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再不要像從前那般隨性了。”


    梅非垂了眼,心中生出些酸澀。


    “我知道了,師兄。”


    梅非隻聽到容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臉掩藏在昏黃的燈火中,再也看不清晰。


    “小五,我得走了。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到底再向左便能找到回禮廳的路。”他背過身去,突然頓了頓。“如果——”


    梅非等待著他的話,他卻笑了一聲。


    “沒什麽,小五,我先走了。”


    梅非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玄色和紅色相間的袖擺垂落,飛舞,像舞動在暮色中的燕尾蝶。


    “怎麽,還舍不得麽?”


    梅非猛地回頭,隻見陶無辛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靜靜地靠在桂樹下。


    樹影婆娑,涼風習習。他依然是那一派慵懶,一身淺灰色的桃花衫,勾了唇卻沒有笑意。


    “你怎麽會在這裏?”


    “若不在這裏,怎麽能看見你們這一場郎情妾意的好戲?”陶無辛離了桂樹,緩緩朝她踱過來。“既然舍不得,為什麽不爭取爭取?說不定他會變成你的。”


    “陶無辛。”梅非皺起眉。“你就這麽喜歡窺視別人的私隱麽?我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跟我無關?別忘了你的身份,我的公主殿下。”陶無辛冷冷一笑。“若是你可以放得下自己背負的重任,倒是不妨去追隨你的容師兄試試。”


    “多謝提醒。”梅非一個一個字地咬出來。“不過,我記得非常清楚。”


    陶無辛已經走到她身前,鮮紅豐潤的唇緊緊地繃成一條直線。


    梅非很少看見他怒氣外溢的樣子,不免愣了一瞬。


    他糾了眉,燕眸似有火苗明滅。


    “對,你的確是記得清楚。若不是因為你肩上的重任,你是不是就該撲到他懷裏,向他表明愛意了?或者現在也來得及,你還能追上他,告訴他你的身份。看他會不會因為和你的感情用整個平陽來幫你?”


    “陶無辛!”梅非真正地發了怒。“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瘋了麽?”


    陶無辛愣了一晌,突然微闔了眸子側過臉去,胸膛微微起伏著,許久之後才又開了口。


    “我隻希望你記住你答應過的事。我不想娶一個心裏還想著別人的女人。”


    “我可沒要求你娶我!”梅非咬牙切齒,胸口中似有團火焰焚燒。“再說了,就算我們兩個成婚,也隻是各取所需不是麽?你娶的不過是我背後的那個身份,又何必在乎我心裏有誰?”


    陶無辛轉過頭來,燕眸中的火苗已然蔓延成滔天怒火


    他一把抓住梅非的肩,盯著她的眼睛。“我的確管不著你心裏有誰!不過你別忘了,平陽和嶺南結了盟,他們的目的隻為了打下這片江山。總有一天我們會與他們兵戎相向。我不希望因為你的私情壞了我們的大事!”


    梅非恨恨地甩開他的手。“我開始懷疑跟你合作究竟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了。也許你說得沒錯,我應該試試看容師兄他會不會幫我!”


    她掉轉了身子,怒氣衝衝地往前走。


    陶無辛想也不想地抓住了她的腰身,不顧她的掙紮把她扯到自己身前來。


    “你幹什麽?”梅非像隻被抓了背殼的螃蟹,拚命地舞動著手腳想要掙紮。奈何陶無辛這個捕蟹人卻不給她絲毫掙脫的機會。“放開我!你這隻黑心爛桃子!”


    陶無辛一隻手握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扳過她的臉,低頭便吻上那張依然在咒罵他的唇。


    梅非僵了一瞬,他便趁勢抓得更緊了些。舌尖已如遊龍一般靈活地鑽入她的口中,輾轉來去,攪動糾纏。兩人鼻間的熱息相混,又勾出些曖昧的溫度。


    梅非反應過來,情急之下牙關一咬,頓時一陣甜腥。


    陶無辛吃痛放開了她,手往唇角處一抹,一片猩紅。


    “你——”


    梅非瞪著他。“幹嘛,你要霸王硬上弓,難道還不許別人反抗?”


    她的鬢發淩亂,瞪著他的鳳目裏水波盈盈,怒意遍布。


    他胸口的怒氣突然消散了一些,又添了幾分懊惱。


    “好罷,算我不對。”他口氣軟了軟。“我隻是擔心。”


    梅非氣呼呼地側過身去不理他。


    “我知道穆澈混進了平陽王府,你又跟著進來,一定是想要阻止他。他的武功在你之上,若是你對上他難免會吃虧,所以我才——”


    陶無辛不自在地也側過身去,兩人站成一條直線,一個往東看,一個往西看。


    梅非依舊不說話,不過眉間的陰霾已散去不少。


    “喂,還生氣?”陶無辛咳了咳。“是,是我霸王硬上弓親了你。大不了再讓你親回來。”


    梅非沒繃住臉,唇角一翹,立刻又縮了回去。


    “誰要親你?”她白了他一眼。“你當你是香餑餑麽?”


    陶無辛摸摸下巴。“不是香餑餑,那也是朵香桃花。”


    “少臭美了!”她終於笑了出來。“就你,還花呢!”


    陶無辛瞟了她一眼。“那個,不是那樣。”


    “不是哪樣?”梅非疑惑。


    陶無辛別開臉。“不是非要娶你,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所以——”


    梅非喜上眉梢。“所以你是說,我們不必成婚了?”


    陶無辛立刻又黑了臉。“怎麽跟我成婚你很委屈?”


    梅非別別嘴。“誰願意跟自己不喜歡的人成婚?難道你就不委屈?”


    “梅非!”陶無辛咬牙切齒。“不喜歡你也得給我喜歡!反正我娶你是娶定了!再說,你我都已經行了周公之禮,不嫁我你還想嫁誰?”


    “你剛剛不是還說——”


    “我是說——”陶無辛無語。“我是說,我不是因為想得到那些才——”


    周圍忽然一陣颼颼的風聲,夜空中炸開一道絢麗的花火。花火綻放的聲音遮掉了陶無辛話裏的最後兩個字。


    梅非的注意力早被那花火吸引了過去。


    興奮之下,她也忘了一切,拽住陶無辛的袖子歡呼著。“快看快看,是焰火!”


    花火接二連三地在夜空中點亮,絢爛到極致,然後隕滅,又有新生者重複這一過程。


    陶無辛看著梅非笑得開懷的側臉,無奈地搖了搖頭,又自嘲地笑了一聲,轉過頭去看那焰火。焰火讓夜空忽明忽滅,也在他的眸中投下了不停轉換的色調。


    “很漂亮吧?”梅非望著天際,滿臉洋溢著滿足的笑。“雖然隻有一瞬,也要燃得最好。陶無辛,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反正我們將來一定要站在同一邊,不如讓我們從此好好相處吧。”


    陶無辛笑了一聲。“你想如何便如何罷。”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既然平陽和嶺南結盟以後定是西蜀的禍患,為何西蜀卻沒有要阻止這場婚事的舉動?”


    陶無辛凝神斂眉。“鶴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典故你總聽過?”


    “你是說——”梅非恍然大悟。“真是狡猾。”


    陶無辛勾勾唇。“不狡猾些,怎麽能最大程度地保護我們西蜀的子民?”


    梅非轉了轉眼珠子,拽了拽他的袖子。“喂,陶無辛。”


    “怎麽?”他淺笑著轉過臉。


    “我們現在算不算是朋友了?”


    “應該是罷。”


    “那——以前我給你的那五百兩,是不是可以還給我了?”


    陶無辛的眉角抽了抽。


    “你很缺錢?”


    梅非重重地點頭。“缺得很。”


    陶無辛走的時候,重新擺上了一張臭臉。


    梅非帶著滿腹的疑惑回到酒席上的時候,穆澈和上官久,方雪卿三人都已喝的酩酊大醉,桌上清醒的人隻有梅隱和桃色。梅隱正從侍女手上拿過幾杯解酒湯,桃色則皺著眉替方雪卿擦著汗。


    “怎麽你沒有喝醉?”梅非好奇。


    梅隱搖搖頭。“我隻喝了三杯。對了姐姐,你怎麽去了那麽久?”


    梅非訕笑一聲。“大概是吃壞了肚子。”


    “沒事了罷?”梅隱伸手替她揉揉小腹。“一定是喝了涼酒。”


    “沒事。”她指了指那三人。“他們怎麽喝成這樣了?”


    “大師兄說今兒個難得碰上二師兄,所以要跟他好好喝幾杯。結果一灌便灌了幾壇子酒下去。”梅隱無奈。“奇怪了,大師兄一向都不太喝酒的啊……”


    梅非看了仍舊在迷迷糊糊對著酒杯發呆的上官久一眼。


    “對了姐姐,你還沒有見過罷?這個是二師兄穆澈。”


    “剛剛已經見過了。”梅非定定地望著端正地坐在椅上閉目的穆澈。“在路上碰見的。”


    穆澈突然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梅非愣了愣。


    “二師兄。”她勉強反應過來,渾身卻已開始下意識地戒備。“你沒醉?”


    穆澈沒有回答,隻側過頭看著禮堂。


    “婚禮已經結束了。”


    “不錯。”梅非不放過他的一舉一動。“新人已經入了洞房。我們該走了。”


    穆澈回過頭來,看著她僵硬的表情,突然唇角微勾。


    “不必擔心了。”


    他起身,彈了彈衣角的褶皺。又看了上官久一眼。


    “既然大師兄出了麵,也隻好這樣了。後會有期。”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梅隱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穆澈,又轉頭看神色凝重的梅非。


    “姐姐,二師兄是什麽意思?”


    梅非沒有說話。


    上官久手上的酒杯一轉,忽然掉到桌上。他似突然驚醒一般地左右望了望,看見了梅非。


    “誒,小五!”


    “大師兄。”梅非坐到他身邊。“你沒事罷?喝了這麽多。”


    “放心,這點兒算得上什麽!”上官久吐詞頗為清晰。“老二他走了?”


    “剛走。”


    “唔。”上官久點點頭,狐狸眸一睜,又眯了起來。“今兒個喝得真是痛快。對了小五,你知道我剛剛碰上誰了?”


    “誰?”


    “就是前幾天在酒肆裏那個不長眼的娘娘腔。沒想到他居然也來了這兒,還一往情深地想調戲我。”


    一往情深……梅非的唇角抽了抽,實在忍不住了。“大師兄,他這叫死性不改。”


    “對對對,死性不改。所以我就狠狠教訓了他一頓。”


    梅非呆了呆。“教訓了——一頓?”


    “是啊,我把他胖揍一頓之後,直接綁了塞茅坑裏了。”上官久眯著眼笑得很得意。“怎麽樣小五,你大師兄很能耐吧?”


    梅非扯了扯唇角,拉出一個相當尷尬的笑臉。關於茅房兄的身份,她還是三緘其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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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人甲日記:


    也許隻有在這裏,才能平心靜氣地思考一個問題。


    比如——為什麽美人總是命運多舛?


    濃烈的氣味鑽入我的鼻尖,我確信自己很快就會適應。沒有辦法,我已經有了要勇敢迎接命運的自覺。


    也許還是這裏比較適合我。外麵的世界太危險,不懂得珍惜美人還要把美人胖揍一頓塞茅房的人實在太可怕。


    沉默吧,沉默。不在沉默中失去嗅覺,就在沉默中化為蜣螂(也就是屎殼郎,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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