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久這一輩子, 愛過兩個女人。


    一個是他的初戀, 嶺南的紅月神女。另一個是他的知音,天生一對的商清晏。


    套用一句被後世廣為傳頌的話來說,紅月神女就是他的紅玫瑰, 而商清晏則更像是相伴一生的白玫瑰。


    遇上紅玫瑰的時候,我們往往都不懂得愛情。


    他與薑紅月的相遇十分偶然。那一年武林大會之後, 他遊曆到了泉州,受了天水門薛幼桃的暗算, 中了她的秘藥。


    那秘藥來得十分霸道。他拚力逃了出去, 卻無意間闖入了薑紅月的房間。


    而薑紅月那時正在沐浴。


    房間裏霧氣繚繞,其實他並沒有看清薑紅月的身體。但那種秘藥的作用下,這樣若隱若現更是燒了他所有的理智。


    所以——他撲了上去。


    薑紅月是什麽人?十六歲時就有了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 可不是見了色狼隻會捂住胸口尖叫的尋常女兒家。


    她縱身而起, 撩了一旁的裏袍往身上一裹,雙劍在手便朝他刺去。


    上官久雖然失了理智, 但最基本的武功還記得。隻是他下意識一躲, 卻跌進了浴桶裏。


    浴桶裏散發著玫瑰花瓣香氣的熱水,神奇地解了他身上的秘藥。


    他還沒來得及歡喜,剛從水裏鑽出一個頭來,就被兩把雙劍抵在喉嚨上。


    “淫賊!今天落到我的手裏,也算你的大限到了。”她冷笑一聲。“有什麽遺言快點兒說!”


    以他的角度, 恰好能看見雙劍劍柄上係著的蝴蝶墜子,晃蕩得厲害。


    他無奈。“姑娘,在下並非淫賊。隻是中了厲害的藥, 這才做了這等有傷風雅的事。”


    “是麽?”她顯然不信。“我看你神智清醒,根本不是中了藥的樣子。”


    “這——”他很尷尬。“這是怎麽回事,我也搞不清楚。”


    “這麽幾句話就想撇清關係?”她的劍往前抵著他的脖子。“起來。”


    上官久往後縮了縮。“小心點兒姑娘,劍上可沒長眼睛。”


    “你這人說話還真怪。”薑紅月皺著眉,還沾著水珠的臉龐明豔動人。“你想說刀劍無眼?真是沒學識。”


    上官久剛從驚豔中回過神來,便聽得這麽一句損語,頓時深受打擊。“姑娘,你可以說我是淫賊,卻不能說我沒學識。”


    他很沉痛。


    薑紅月冷哼一聲。“淫賊的確不需要什麽學識。”


    上官久被這句話激怒了。


    他使了三成的內力一震,便彈開了雙劍,讓薑紅月往後退了一步,麵色凝重。


    “想不到你武功還不錯。”


    “姑娘,這件事是在下不對,在這兒向你賠罪了。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的確是中了藥才會對姑娘無禮。”


    他縱身躍出浴桶,渾身上下濕淋淋。


    “就此拜別。”


    他行了禮,翻身出了窗。


    薑紅月本想追去,剛走了幾步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隻裹了一件半濕的單衣,隻得停下腳步,恨恨地攥緊了手裏的雙劍。


    上官久回到客棧,思前想後,僥幸未曾讓秘藥得逞犯下錯誤之際,也深深檢討了自己的學識問題。被有生以來第一個叫他驚豔的女人說成沒學識的淫賊,對他而言實在是不小的打擊。


    他下定了決心。這次回了越鳳,一定要到書廬裏惡補一番,不求出口成章,至少也得時不時說些成語叫人驚歎。奈何上官久此人什麽都好,就是長了顆不解詞意的腦袋。記是記住了,但意思卻完全混在了一起。


    薑紅月沒有想到,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造就了一個大多數時候都辭不達意的逐月郎君。


    上官久通過月氏特有的渠道,知道了那日暗算他的女人正屬於近來名聲不佳的天水門,好在陰錯陽差之下用熱水解了他身上的藥,否則若真被她采補了,功力被吸收大半不說,怕是他再也沒臉麵出沒在中原了。


    至於他無意中得罪的那位姑娘,雖然他心裏的情懷有些複雜,卻也沒用再刻意去查探她的消息。這段叫他恥辱的烏龍經曆,還是盡快忘懷的好。


    誰知道他剛想離開泉州,泉州城裏便出了采花賊的事件。


    采花賊並不奇怪,奇就奇在那些被害人中有男有女,均不記得那采花賊的長相,受害之後全都大病了一場,身體虛弱。


    上官久馬上想到了天水門。雖然他們向來多選擇內力較深之人為目標,而受害人卻並非都會武有內力,但天水門的嫌疑還是非常地大,至少一定跟它有關。


    為了報這一“采”之仇,上官久留了下來,經過多方查探,跑到下一個可能的受害者附近準備蹲點兒。


    誰知道他遇上了同樣調查此事的薑紅月。


    本來也沒什麽,但他偏偏那時穿了一身黑衣,還蒙了麵。


    可想而知,薑紅月把他當做了前來行事的淫賊,兩人追逐打鬥了一番,上官久臉上的黑布被吹了下來。


    “又是你?!”薑紅月一臉憤懣。“早該想到了。”


    上官久百口莫辯,捧著額頭異常憂鬱。


    “姑娘,看來我這次是怎麽也說不清了。”


    薑紅月很鄙夷地看他。“還有什麽好說的?上次叫你給跑了,這一次可沒這麽容易。”


    兩人過了數十招,驚起樹上烏鴉無數。


    上官久好歹也是越鳳派門主的大弟子,堂堂的逐月郎君,數十招之後便勝了她。為了防止她突襲,他反扣了她的雙手,兩人挨得很近。


    “我說這位姑娘,你也不想想,以我這般人物,還需要去偷偷摸摸采花?”上官久一本正經地把臉伸到她麵前。“我是懷疑這采花的跟之前暗算我的是同一批人,這才特意來此守候。你搞出那麽大動靜,不但冤枉了好人,還可能叫那賊給逃了。”


    薑紅月恨恨地瞪他,顯然沒有聽進去。


    上官久隻得點了她的啞穴和麻穴,把她放倒在屋簷上。


    薑紅月的臉漲得通紅,一雙麗眸如刃,將他淩遲了千萬遍。


    “別誤會。”上官久咳了咳。“我隻想叫你安靜點兒。”


    她越發羞憤。


    上官久琢磨了一下,覺得這麽說不甚妥當。


    “我隻是不想讓你動靜太大。”


    她閉了眼,有種淒涼赴死的悲愴感。


    所幸那淫賊真的出現了,而薑紅月也總算是信了上官久的話。兩人合力,抓住了這淫賊。但讓上官久失望的是這淫賊並非那日算計他的女子,而是一名男子。


    這男子的確是天水門的徒弟,剛剛入門不久,學了些招術便跑到泉州來禍害人。上官久和薑紅月廢了他的功力,搜出他所有的藥物後五花大綁地送到了官衙門口。


    兩人前嫌盡釋,彼此還都有了點兒隱約不覺的好感。


    薑紅月自稱小薑,而上官久也掩下了自己的身份。兩人在泉州過了幾日,又不得不各分東西。


    有時候,愛上一個人隻是一眨眼的瞬間。他們是什麽時候愛上對方的,這依然是個謎,也許連他們自己也不甚清楚。


    對於上官久來說,“小薑”這兩個字,對他意味著初見時霧裏看花的朦朧驚豔,再見時心頭的那一點驚喜,和離別時湧上他心頭的那一抹驚惶,以及得知她要嫁人時布滿心底的驚痛。


    而對於薑紅月來說,更要複雜一些。上官久這樣的男子,看上去大大咧咧,糊塗裏卻透著明白,讓她好奇,而無論男女,好奇心常常是心動出現的預兆之一。她是個理智的人,卻也忍不住做了一回浪漫盲目的事。


    兩人約定了來年再會的時間地點,卻誰也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兩個人心裏都有相同的想法,對這突如其來的感情有這樣那樣的不確定。不如這樣罷,交給老天來決定。若明年再見時還有這樣的動情,到時再袒露心跡也不遲。


    可惜他們都不知道,緣分這東西,若不在合適的時候緊緊握牢,它下一刻便會跑得無影無蹤。


    後來的事情,一目了然。


    上官久和薑紅月的事情被月氏王知道了。當然也被他查出了薑紅月的身份,兩人的感情在他看來實在大大不妥。


    也恰恰在他們相約見麵的那個時候,上官久的母妃生了重病。他匆匆回國,隻派了一名手下去告知薑紅月。月氏王從中鋪了個小小的梗,便讓這兩人從此天涯兩隔,再見時,薑紅月已將為人婦,要嫁的還是上官久的三師弟容璃。


    錯過,錯過。錯身而過之後,隻能互相祝福,放下過往。


    上官久自認自己做到了,雖然想到她時還會有隱約的心痛,雖然看到她不快樂還是會擔憂。但他的的確確放了手。


    薑紅月也自認自己做到了,雖然要接受容璃還需要時間。


    至於後來遇到清晏,則是完全出乎上官久意料的事了。情愛一事對他而言並不是唯一之重,但初戀的失敗卻叫他明白了許多。


    清晏跟紅月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子。紅月獨立堅強,清晏則多情率真,但她們有個共同點:都很聰明理智,有的時候甚至理智得過了頭。在她們的心中,永遠有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對紅月而言是責任,對清晏而言是原則。


    清晏的過往,他略知一二,並不十分在意。就像他曾愛過那個叫做“小薑”的女子,她愛過別人也很正常,隻不過這個“別人”是馮傲而已。


    天山一行,讓他們漸漸走到了一起,而了解越深,就越是投合。


    他們兩個就像是天生的一對。他欣賞她對雙修之術的執著愛好,她欣賞他那不為人看好的風雅文采。清晏的原則契合著他的底線,兩個人配合得剛剛好,好得讓人驚歎。


    清晏不是紅月,而上官久也不再是從前那個對情愛懵懂的逐月郎君。


    天山祝龍池那一場劫難,卻成了牽住他們的紅線。這一次,再不會有錯過。


    數年之後,聽到他們的孩子小音出生的第一聲啼哭時,上官久長長,穩穩地出了一口氣,握住清晏的手,覺得自己很幸運,很幸福。


    至於那一輪明亮照人的嶺南紅月,早已成了他心裏塵封的畫卷,跟許許多多的過往放在一起,偶爾拿出來看看,偶爾懷念,卻不再有感慨,不再有遺憾。


    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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