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見他這個時候居然還笑得出來,覺得有些看不太懂,凝眉問著:“你為什麽總是這麽自信?”


    對麵沈放麵露不屑道:“你是我遇到的最聰明的日本人,隻可惜你太聰明了,中國人說,聰明反被聰明誤,也許你當中國人太久了,都忘了其實自己是日本人?更忘了這是在南京。”


    就像田中說的,今日著明顯是場鴻門宴,沈放怎麽可能沒有一點應對的策略。在中國人心裏幾乎都紮著一個刺,這樣的世道,他這樣的身份,本就是在求死。


    經他稍微提點,田中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麵上露出些慌亂,卻還是盡量掩蓋著。


    “我是在為你們的政府工作。”


    沈放眉眼含笑:“哦,是嗎?”


    接著他突然間擊掌並大聲說:“田中先生還真是高明。”


    這一招引人注目十分有效,四周的人聽到他的掌聲都停下來,紛紛側臉將目光掃射過來。


    田中喉結湧動,咽了幾口唾沫。


    沈放接著轉身,對四周的人說著:“父老鄉親們,知道我身邊的這個人是誰麽?他叫田中,是個日本人。在南京大屠殺的時候,他是日軍先遣部隊情報偵察組的人!”


    這樣的罪行,實在難以被饒恕。


    旁邊的中國人開始議論:“日本人?……日本人還敢在南京待著?……怎麽還是日本特務?……”


    人群越來越擁擠,傳播速度極快,就連夫子廟的人也開始聚攏過來。


    田中自然忙著失口否認,用幾乎標準的中國話說著:“別聽他胡說,我叫馬子虞,是從南洋來的,我也是中國人。”


    他轉著身子,誠懇得解釋著,這是中統給他安排的假身份。


    沈放卻依舊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假話有用麽?”


    隨即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日本派遣軍司令部情報處的證件,在眾多南京市民麵前晃著。


    “大家都過來看看,他到底是什麽人!”


    有好奇的人跑過來接過沈他手裏的證件,低眼一瞧,發現上麵赫然貼著一張田中的相片。


    底下一行字他不由得念了出來:“大日本帝國派遣軍司令部、情報科、田中浩二。”


    語罷那人臉色一變,抬手指著田中,一邊將證件遞給其他人,一邊憤然道:“他真的是日本人。還有他的照片呢!”


    這一聲之後,街頭被炸起了一陣騷動。


    “真是日本人……”


    “還是特務……”


    “他怎麽沒被抓起來,還大搖大擺的在南京喝茶……”


    “抓起來就完了?他應該挨千刀萬剮……”


    眾說紛紜,聲音此起彼伏。


    沈放立在邊上添油加醋:“沒錯,他就應該被千刀萬剮!在南京大屠殺的時候,他是日本先遣部隊情報偵察組的人,占領南京以後,他是日軍情報處的軍官。他是個戰犯!日本人殺我同胞,辱我姐妹,他這個情報頭子罪不可赦!”


    效果顯著,眾人的情緒不過片刻便被煽動了起來。


    有市民悲憤地說:“我全家都是被日本人殺害的……”


    也有人指著自己殘疾的四肢指控:“我這條腿就是被日本人給廢了的……”


    ······


    現場儼然成了田中的討伐大會。


    慌亂中,他見偽裝不成,求饒更不是辦法,竟出言作威脅狀:“我現在是替你們政府做事兒的。你們不能把我怎麽樣,否則你們的政府不會放過你們的。”


    沈放義正詞嚴:“你錯了,什麽樣的政府也不能安排你這樣的日本人來做事。如果真的是政府讓你來的,也得問問這些普通的中國人答應不答應。”


    官逼民反,這個是人民的底線,沈放還真的不信,在這樣的壓力之下,軍部會護著田中這樣一個日本人而讓自己盡失民心。


    這把火眼看著越燒越旺,總算一發不可收拾。一邊的一個獨眼屠夫哭喊著,情緒激動地跟著沈放的話怒吼著:“對!我就不答應!我的眼睛就是給日本人給捅瞎的,我的老婆、女兒都被小鬼子給糟蹋拿刺刀挑了,你這個小日本,我要殺了你報仇。”


    正說著,便已經見那獨眼屠夫舉起砍骨刀就要衝過來。


    田中被嚇壞了,拔出槍對空中鳴了一聲,劇烈的響動之後,場上霎時間寂靜了下來。眾人全都被嚇住,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田中喘著粗氣,身子想要挪動,不過還未等有大的動作,忽然間不知從何處飛過來一顆子彈,正好擊中了他握著槍的手,那手槍繼而應聲脫手落在地上。


    與此同時,另一顆子彈繼而擊中了他的肩膀,他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沈放目光透過夫子廟臨街的一棟建築,一扇窗戶邊上有一個黑影閃過。


    是陸文章。


    他果然遵從商議,隻擊落了槍支,剩下的,交給民眾來解決似乎更加合適。


    雖是槍鳴,不過意圖明顯,所以方才被嚇退的眾人沒有顧慮地複又躋身上前來


    ,將田中團團圍住,每個人臉上都有憤怒之極的表情。


    “打死他……為中國人報仇……”


    一時間呼喊聲如洶湧波濤,民眾把街道擠得很滿,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刻骨的仇恨,不管是男女老幼,每個人都爭前恐後的向前,恨不得要撕咬下田中的一塊肉。而他一早安排下的中統特務全然控製不了局麵。


    田中麵色慘白,頭上身上挨了無數下重擊,漸漸變得血肉模糊……


    蜂擁的人群裏,沈放對著人流逆行而去。


    這一場賭博,他完美勝出。


    拐了兩條巷子,到達的地點是一間簡陋的閣樓。


    沈放推門進去,陸文章正抱著槍倚在房間的斑駁的桌子邊,兩人隻一相視,便默契地笑了出來。


    沈放闔上門之後又把窗簾拉了拉,挪步子走到了陸文章麵前,問到:“這樣報仇比你以前的做法要解恨的多了吧?”


    他臉上得意,完全沒有死裏逃生的心有餘悸的模樣。慶幸與痛快大過了恐懼。


    旁邊陸文章冷臉笑著:“以後有這事兒記得叫我。”


    合作默契又愉快,而且終於不再是獨行,兩個人都有一股難說的歡愉


    可笑過之後沈放繼而遲疑了一陣子。心有疑惑地問到:“以你的槍法,把那日本人的槍打飛了就行,你怎麽又打了他一槍?”


    這是與商討之時有出入的一點,而且這一槍有些莫名。如果他想要田中的命,那一槍不會隻打到肩膀上。


    屈身隨意地坐在陸文章身邊,沈放麵露期待地瞧著他,卻見身邊的人麵色凝重,蹙著眉頭。


    “你錯了,我隻開了一槍,當我看到田中身上中槍,我也很奇怪,還以為你又安排了一個人。”


    沈放搖搖頭,陷入沉思。


    “另一槍是誰打的?”陸文章隔了一陣子,似乎沒有想出什麽端倪,問著沈放。


    沈放沒說話,也沒有什麽思緒。


    “擔心什麽,起碼那一槍不是打你。”說的也對,至少來說,有一半的幾率友而非是敵。


    沈放忽然冷靜下來:“想不明白的事兒,我都擔心。”


    中統大樓走廊。


    沈林從自己辦公室走出來,朝葉局長辦公室走去,走過田中曾經待過的辦公室門口時候,發現閆誌坤在指揮特務從裏麵往外搬東西出來,


    閆誌坤見沈林道:“沈副處長。”


    沈林點頭沒說話,徑直走開,不過隻轉頭一瞥的功夫,他瞥見特務搬出田中用過的黑板,上麵其他的文字已經擦去了,隻剩下“沈放”的“沈”字依然在黑板的一角,上麵一隻大大的箭頭對著空白處,仿佛有很多未解的謎團等著填補。


    還未查探清楚,人先沒了。


    下去他趕到夫子廟附近的時候正好趕上了沈放安排的一場大戲,田中的死,他親眼所見。隻是如今他的心境也說不出到底是遺憾還是鬆口氣。


    一邊想著,到了門口,他深吸一口氣,接著推門而入。


    “局長,您找我。”


    葉局長將手上的文件闔上,將手合在桌麵上,端坐仰頭瞧著他道:“田中與沈放見麵後就死在了夫子廟大街,你怎麽看?”


    “田中是在試探沈放,他們曾經在日偽時期共事,他這樣死盯著沈放不放隻能說明一個問題,沈放有重大嫌疑。”


    現在這樣的情況,照著邏輯說確實是這樣,而且問出這樣的問題,麵前這個人也定是為了聽到他的這番話。


    葉局長點了點頭,他又跟著補充道:“這也是我懷疑的,所以我也一直在調查沈放,調查情況都有記錄也都跟您匯報過,隻可惜沒有證據。”


    葉局長歎息:“你,我知道,盡忠職守大義滅親,這很好。可田中這事兒出了,對沈放就不能像以前那樣了,他的嫌疑很大,可他畢竟是你們沈家人,我不想你我包括沈老先生都下不來台。”


    沈林沒說話。


    葉局長見他的反應後抿了抿嘴,繼續說著:“這事兒你躲是躲不開的,如果別人查出來問題,恐怕對你、包括你們沈家會更不好。”


    這目的已經十分明確,今日叫他來,就是要將這事情交給他。


    沈林想了,而後有些遲疑地說:“辦法我有,但是我有個條件。”


    他總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的。


    “先說辦法,對付共產黨我不想聽任何條件。”葉局長臉色一絲不苟


    沈林皺眉,停頓片刻,卻也覺得似乎並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無可奈何道:“您還記得我們一直控製的中山路明光照相館那個共黨的秘密情報站麽,我想利用這個據點。”


    “用共產黨來驗證共產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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