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照相館外麵,軍警車輛呼嘯而至,眾多特務舉槍對著照相館,靜觀其變。


    等得久了畢竟不是辦法,羅立忠候著看沈林的態度,可沈林卻有些猶豫不決。


    一邊的呂步青耐不住性子,正要打算強闖進去的時候,大門忽然間從裏麵被打了開來。


    門口眾人一驚,紛紛舉槍瞄準。


    視線清明,隻見照相館老板押著滿臉鮮血的沈放緩步走了出來,沈林和羅立忠瞧著沈放的樣子,或許是沒有想到,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意外。


    那照相館老板躲在沈放身後,用槍對著沈放的頭,做威脅狀喊道:“全都給我退後,要不我現在就打死他。”


    就現在來說,沈放還依舊是國民黨的功臣。而且看著這情形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沈林和羅立忠對視一眼。一聲令下,接著包圍圈變得大了一些。


    且在眾人後退的同時,沈林卻邁步子往前走了幾步,定身立在人前,先是打量了一番沈放,接著眼神堅定地看著那老板。


    “你已經被包圍了,反抗是沒用的。”


    他態度強硬,不過這句話也到底沒有用。


    籌碼在手,拿著槍的手抖了抖,不開火光用來嚇人。那老板依舊厲聲:“你們的人在我手上,現在按照我說的做,給我準備一輛車,我帶著這位一道出城,等我出了城,就放了他。”


    這是劫持常有的過場,可他不同,他沒想過要活。倒是也巧了,剛剛好碰到的對手確實有些棘手。


    麵前的沈林連多的思考也都沒有,出口直接道:“這不可能。”


    “不可能?你想讓他死麽?”


    老板說著用槍壓了壓沈放的頭。


    沈林觀察著沈放,他臉上的血色濃重,映襯得麵色越發蒼白,頭部的傷痛似乎讓他連站立都很困難。


    沈放如今已經是窘境,沒有外力的幫助,自己不可能逃開。而且無路可走時候,那老板似乎拉個墊背的這種事情也是輕而易舉,一個隻有死路一條的人,應該無所畏懼,這樣讓他有些拿不準。


    他這才有了些緊張。


    “別衝動,我們可以慢慢談。”


    “沒什麽可談的,必須按我說的做。”


    見沈林鬆了口,那邊的態度也變得強硬起來。沈林正無措,這時候羅立忠和呂步青湊了過來。


    羅立忠聲音很小,道:“沈處長,這局麵我可沒想到,該怎麽辦還是你們中統拿主意吧。”


    事情是他帶頭兒做的,這會兒倒是聰明,將責任推了個幹淨。


    沈林回頭白了他一眼,身邊的呂步青也不閑著,則在另一邊提醒著他:“沈處長,人可是不能放!”


    沈林麵色猶豫,事發突然,他還沒時間冷靜思考。可那老板卻已經迫不及待,耐心耗盡。


    “你們到底答應不答應?”


    他最後開口,沒拒絕也沒有立即答應,聲音冰冷,目光一直在沈放臉上不曾挪開。


    “我們需要上報,就算可以準備車輛也需要時間。”


    這明顯是有所動搖的意思,呂步青在一邊瞧著,十分害怕他因為沈放而有私心,壞了自己立功的好機會,忙對沈林小聲說著““共產黨不能放掉,你要是做不了決定,我打電話請示葉局長。”


    沈林還沒有說話,他語罷便已經轉身走了。


    對峙群人平靜地對峙了好一陣子,呂步青重新回來,模樣自在,命令一般:“葉局長說了,不惜任何代價,這個共黨分子不能放掉。”


    想象之中的事情,沈林不由地皺了皺眉頭。這些人根本不會顧忌沈放。


    “哎?這什麽意思,對麵還有我們軍統的人,怎麽,軍統的人不是人麽?別忘了他還是沈處長的親弟弟。”


    沈放可是有功之人,雖說因為共產黨,但若是丟了他一條命,單是對沈伯年都需要有個交代,這鍋還不知誰來背。


    再說回來,要是因為這事情讓沈林盯上了自己,往後的日子也還不知道究竟要怎麽辦,所以眼下羅立忠隻能是先反駁著。


    可呂步青像是忽然間背後有了靠山一樣,腰板挺得直溜溜的,義正詞嚴:“不管,我必須執行葉局長的命令。”


    真真是一隻聽話的狗。


    該說的也說了,如今沈放身份有所懷疑,就算他真的喪了命對羅立忠也不會有什麽損失,羅立忠一笑,倒也輕易放手,隻要自己不擔著責任。


    “好啊,那今天出了任何問題你們中統負全責。”


    說完他轉身退到一邊,完全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沈林一直寡言,麵對葉局長的命令,他皺著眉頭沒有什麽動作,幾乎呆立成一座石像。呂步青先發製人,邁步往他身前而去與他相對。


    “沈處長,現在的局麵,你不適合指揮了,還是我來吧。”


    說著他又轉身麵對門口的人,語氣堅決:“你逃不了了,你的任何要求我們都不會答應,你必須投降!”


    “你們不想要他的命了麽?”


    這麽會


    兒的功夫,得到的竟是這麽個結果。


    “他死了,你也會死。”呂步青說著。


    那語氣是篤然,表示已經做了決定,那老板忽然麵露絕望,歎息了一聲:“行,我明白了,你們夠狠的,自己人的命也不管了,好,那大家就同歸於盡。”


    話音剛落,他手上捏了一下沈放的肩膀,算是給了他暗號,接著沈放猛的向後一撞,那老板好像是淬不及防一鬆手,在扣動扳機的一瞬間,他腦袋微微斜開來,隻在額頭蹭出一道血痕。


    沈放受傷倒地,既然起不到威脅的用處,此刻這個人質算是無用了,那老板沒有再對沈放開槍,而是舉槍向對麵的特務射擊。


    可對麵無數的槍口正瞄準著他,又怎麽能匹敵得過。意料之中的,一陣刺耳的響動之後,他身體幾乎被貫穿出無數的洞孔,繼而倒在了血泊裏。


    沈放睜著眼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忽然間他腦袋裏開始湧現出了那晚方達生的臉。


    “同誌,再見了,繼續戰鬥下去。”


    那是方達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沈放閉上雙眼,隨即又緩緩睜開,眼眶紅紅的。


    一群特務衝過來,圍著倒在血泊中的老板。與此同時,沈林也衝到沈放身邊,關切地問:“你怎麽樣了?”


    這會兒貓哭耗子到底有些晚了。


    沈放失神地搖了搖頭,默然推開了沈林,踉蹌的地爬了起來。目光傾斜。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照相館老板麵容安詳,完全沒有麵臨死亡的恐懼。


    隻是身子剛剛直立,視線又開始模糊起來,頭疼欲裂,渾身一軟。


    羅立忠忙搭手扶著,並招呼著旁邊的人:“快,來人,送沈副處長去醫院。”


    這一天,視死如歸,老天卻又跟他開了個玩笑,叫他死裏逃生。


    不過這樣的生,到底有些折磨。


    到醫院清理了臉上的血跡,裹上了紗布之後他便一個人獨自回了公寓。


    路上清涼,人群喧囂都沒了聲音,一直拖著身子走到門口,推開門的一瞬間,他顯得疲憊不堪。


    屋子裏倒沒有什麽異樣,姚碧君渾然不覺今日發生了什麽,正拿著一本書坐在燈光下看著。


    一邊桌子上擺放著一些飯菜,用飯碗蓋著。


    “回來了?怎麽這麽晚?”


    那是他這一日聽到的最有溫度的一句話。姚碧君一邊說著一邊將飯菜上的碗揭了開來。


    等著沈放靠近就坐,姚碧君發現他額頭的紗布才忽然驚愕:“你頭怎麽了?”


    沈放咽了口唾沫,盡量表現輕鬆:“今天執行任務時候傷到了。”


    “怎麽不小心一些?”


    沈放搖搖頭沒說話。


    “你……”


    姚碧君想要問什麽,但是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忍住了,想了想又說:“這湯都涼了我給熱熱去。”


    她手剛端起湯盆,沈放忽然間將她拽住,握得那樣緊,就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在我身邊待會,我太累了。”


    那聲音慵懶又低沉,說著腦袋便已經靠了過來,像個孩子一般,忽然依賴


    姚碧君有些意外,但卻並沒有做出什麽反應,就那麽呆愣愣地立著,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


    接著她抬手輕輕摩挲著沈放的頭發。


    “今天又死人,三個,他們死的時候離我那麽近,也許他們本可以活下去……”


    隔了一陣子,沈放突然開口,話語裏越發趨近於哭腔,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將頭埋在了姚碧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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