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深宅時候,沈柏年正在發脾氣。


    看過了報紙後他重重地甩手一扔,起身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哢哢”響。


    一邊的蘇靜婉站在旁邊不敢說話,沈林走進來看到這境況,本想悄然上樓,卻不想被沈伯年叫住。


    “你回來了,也不跟我打招呼?”


    沈林停下上樓的步子,眯了一下眼皮,這一過程到底還是避免不了,於是隻好笑著回頭:“您還沒休息。”


    “休息?出了這樣的事兒,我還有心思睡覺麽?”


    沈伯年一口氣憋著,被他這話徹底撩燃,說完這句,躬身從桌麵上拿起報紙,指著報紙:上麵偌大的標題嗬斥道:“你們中統這兩天都幹的什麽!”


    沈林看著報紙沒說話,沈柏年不依不饒:“什麽人你們都抓是麽?連學生也不放過?”


    “國家有法律,如果他們沒問題,自然會放了他們。如果有問題,該怎麽處理不是我能決定的。”


    還真是一本正經,鐵麵無私的模樣。


    沈柏年怒極,厲聲罵:“你能決定什麽?人家提了反對意見就抓人,你們中統算是什麽機關。”


    溜須拍馬,如今哪裏不是這樣,沒了他,自然會有別人動手。


    沈林依舊麵無表情:“這是我的職責。”


    “職責?我就不該讓你進中統!我看你這差事不幹也罷了!”


    “不可能,我不會擅離職守。”


    有其父必有其子,沈林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那股勁兒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沈伯年被噎得心口作痛,撫胸喘息了兩聲,蘇靜婉忙上去扶他。他聲音這才黯淡了下來:“那去把那些學生都放了。”


    “也不可能,中統辦案有自己的程序。”


    麵前的人就像是冰塊做的一般,有自己的立場毫不退縮。


    沈伯年聲音嘶啞:“程序?你那程序就是抓人,打人,然後對學生用刑麽?”


    沈林有些不耐煩:“父親,我勸您這些事兒還是不要看,也不要管,而且你也管不了。”


    “可我就是要管,管不了別人我管的了你!那些學生你必須放了。”


    “不可能。”


    “你放不放?”


    兩個人說著沈伯年揚起拐杖指著沈林。


    沈林這會兒臉上才算是有了些表情,眉頭微蹙:“爸,您這樣是胡鬧!”


    “我胡鬧!混賬!居然說我胡鬧!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兒子。”


    語罷他將手再往高揚了揚,掄下手來就要朝著沈林肩膀打下去。蘇靜婉忙上前攔著,但是沈柏年卻一把將她推開,這一棍勢在必行。


    沈林絲毫未動,滿滿當當地受了那麽一下,沈伯年卻還是沒有停手的意思,剛趕過來的胡半丁看見後忙上前將他一把抱住。


    “老爺,老爺您這是幹嘛啊。”


    沈伯年被他拉開,沈林低下去的眸子再一次抬起來,眼神依舊堅定:“不管您怎麽說我都要正常上班,否則那些被抓的人隻會更慘。”


    說完他轉身徑直上了樓。


    沈放的猜測沒有錯,隔天上頭便怪罪了下來。


    葉局長召集中統的幾個主管開會,會議室裏,他臉色非常難看,一邊狠狠地拍著桌子一邊說道:“竟然可以讓民運分子搞成這樣,在國民大會期間,影響非常不好。你們都給我說說,這次的安保工作是怎麽做的。”


    沈林沒說話,邊上呂布青分不清楚形式,依舊覺得自己有功:“這些人都被我們抓了,骨幹都沒漏網。”


    眾人目光朝他斜了一眼,葉局長單獨看向他,模樣更加暴躁:“抓了人又怎麽樣。輿論,輿論!輿論現在都指向我們!中統局因此還受到了國民大的質詢,行政院還要問責。這就是事前抓人和事後抓人的區別!”


    說的這麽明白,即便是傻子也該明白各種的問題了,呂布青忙將頭低下去,會議室裏再沒人說話。


    葉局長說完話喘了幾口粗氣,在靜謐的會議室裏尤其明顯,嗬斥完畢,等平靜下來依舊要想辦法解決。


    “現在,通知警察局把人放了。”


    這是最好的辦法,事情已經發生了,隻能讓損失降到最小。


    話音剛落,呂布青聞聲後又將腦袋抬了起來:“放了?還沒審訊完呢。”


    “再審訊下去,事情更大,現在最重要的是平息輿論。”


    一根不可雕的朽木,總會讓人頭疼,葉局長怒目而視。


    “可是。”


    呂布青還想再說話,沈林忙將他攔下:“呂科長,不用再說了。局長是執行行政院的命令,放人並不是中統的本意,放人的責任不需要我們承擔。”


    呂步青老實閉上了嘴,葉局長目光這才挪移開了,思量一會又說道:“這些人都要進黑名單,以後要嚴加監視。”


    這樣的結果正合羅立忠的心思,消息很快便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百樂門裏,舞池裏人群正在跳舞,音樂聲響著,卡司裏他和沈


    放,吳隊長碰杯慶祝。


    喝上一口之後,吳隊長帶著嘲笑的口氣說著:“中統的人就是幫倒黴蛋,這次真是栽了。”


    羅立忠卻並沒有因為這話高興,反而是將臉色冷了下來:“甭說這些沒用的,想比人家強還得看情報方麵是不是過硬,人家畢竟還抓到人了,咱們呢?……”


    他對吳隊長的不滿寫在臉上,技不如人總不能指望每次事情都會這樣峰回路轉,不知道自省反而沾沾自喜,成不了大事的模樣叫人看了厭惡。


    相反的,如今沈放更得他心意。


    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叫氣氛忽然僵住,眾人麵麵相覷都不說話了。


    沈放作安慰一般拍了拍吳隊長,轉頭又拍了拍一邊曼麗吩咐著:“找幾個小姐妹,陪我們吳隊長,還有這幾個兄弟好好跳跳舞去。”


    曼麗起身,聲音妖媚:“好,我這就給您找幾個最標致的。”


    待她離開,沈放瞧著羅立忠若有心事,一副安慰的模樣問著:“是不是上麵對咱們保密局也有不滿?”


    羅立忠幸搖頭:“虧這燙手的山芋在中統那邊,在咱們手裏還真麻煩。”


    “既然麻煩是中統在扛,羅兄何必那麽心煩。”


    羅立忠繼而長歎了一口氣:“自從戴老板死後,國民黨不管中統還是保密局對共產黨的情報都大不如前,而中共對我們的滲透卻越來越嚴重,長此以往黨國根基不穩啊。”


    話音剛落,曼麗帶著小姐妹們走了過來,拉著吳隊長等人進了舞池。卡座上隻剩下沈放與羅立忠。


    沈放瞧了一眼眾人離開的背影,動了打探的心思。


    “我當是什麽事情讓羅兄這麽煩心,讓兄弟們抓緊對共黨地下活動的偵破就好。”


    “對中共的作戰會日益激烈,在戰場上解決了共產黨才是總裁最想看到的,這可不是在城裏抓到一兩個小魚小蝦能比擬的。”


    沈放吸了一口氣,順著往下問:“那個‘靈芝計劃’看來也是為了應對戰局了?”


    羅立忠看他一眼,繼而是一陣冷笑:“‘靈芝計劃’全麵展開的威力可不是你能想象的,隻可惜牽扯麵太廣,耗費錢財太多,如果戴老板在的話,那還用等到今天……”


    這話叫沈放聽了心裏猛地一驚。


    羅立忠這人老辣狡猾但從不說大話,他對“靈芝計劃”居然有這樣的判斷,說明這是一個對共產黨非常危險的計劃。


    所以他必須盡快地茶查探到這其中的內容。


    隔天下班的時候,沈放拿起衣帽架上的帽子和外套,走出了辦公室。


    一邊有下屬見沈放打著招呼:“沈處長,下班了?”


    沈放點了點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麽,走得很慢,在走廊快到大廳時忽然停住了步子,朝一邊樓梯上去,方向是機要秘書處。。


    推門而入,機要秘書小嚴看到沈放,臉上頃刻湧現出笑意來:“喲。沈副處長,這都下班了,還要來查文件?”


    沈放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件事兒,我想查一下這幾個月下發的一處行動文件。”


    “那您稍等一下。”


    接著小嚴走進了裏屋。


    沈放站在一邊,看著窗外,此刻的夜色正一點點地籠罩下來。


    不一會人再一次出來,手裏捧著一摞文件,湊近他問道:“都在這兒了,您是要借走?”


    眼神有愛慕的意思,不過多少收斂著點。


    “不,我就在這兒翻翻。”沈放說著將那疊資料接了過來,擱在身邊的桌麵上隨意翻看著,並且裝著不在意地問著:“不是還有個“靈芝計劃”麽,這裏麵怎麽沒有?”


    原是一出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嚴回他道:“那可是特級機密文件,不到保密層級的人是不能看的。”


    沈放歪過腦袋看著他,開玩笑模樣:“真的假的?你可別忽悠我。”


    “騙誰也不敢騙您啊,這份計劃局裏有特別指示,隻有毛局長,鄭廳長,還有一處的羅處長才能翻閱,連其他處的處長都不行。”


    小嚴對他的心思他明白著,這樣急於解釋,也是難為她了。


    沈放偷偷抿了抿嘴,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依舊跟她開玩笑:“如果我就是想看呢?”


    小嚴先是一愣,接著也並沒有為難,反著跟他看起了玩笑:“那隻有兩個辦法,第一是讓毛局長和鄭廳長特批,第二是您坐上羅處長的位置,你就能看了。”


    沈放忙裝作嚴肅:“哎,別亂說,這話讓羅處長聽到可不好。”


    小嚴不屑:“你們怕他我可不怕,他好多事兒還靠著我伯父呢。”


    那倒是,這保密局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她伯父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國防部辦公廳陳主任。


    她說完這句,像是故意拉親近一樣,接著問道:“那時候還是我伯父給沈副處長授勳的吧?”


    沈放點頭:“是啊,你伯父對我可真不錯。”


    話說到一半,忽然他又來了心思:“哎,要是你伯父要看呢?”


    “那也不行,沒有鄭廳長,毛局長的批示,誰也不行。”


    又是一個耿直而又敬業的主兒。


    沈放強作笑意:“看不出來啊,你這小丫頭片子還真是幹機要秘書的料,保密條例是一點不差。”


    小嚴自然當做沈放在誇她,挺身一副自豪的模樣:“那當然。


    “行,改天有空,我請你吃飯,咱們得好好聊聊紀律問題。”


    “幹嘛聊紀律。”小嚴詫異。


    “紀律好的人條例都背的熟,一定是記性好,記性好的人舞步也應該記得熟對吧。”


    小嚴笑了:“得了,你盡拿我尋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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