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儲蓄銀行哪來的錢?”


    周五將要下班的時候,李學武在樓門口遇到了鄺玉生。


    他也是故意來截李學武的,為的就是程副主任新的工作安排。


    下午的時候,程開元把他叫去了辦公室,叮囑他對聯合工業和三產工業開展係統化的調研。


    鄺玉生沒明白程開元的意思,這是老壽星吃砒霜?


    紅星廠誰不知道聯合工業和三產工業一直都是景玉農主管,李學武協管的工作範圍。


    現在程開元讓他插手,這特麽是挑撥離間,還是驅虎吞狼?


    挑撥離間還好說一點,驅虎吞狼他就要惱火了。


    到底誰特麽是虎,誰特麽是狼啊?


    他要去跟景玉農和李學武硬碰硬,那他是真虎啊。


    程開元當然不能給他解釋清楚,隻把工作交代下來就算完。


    你覺得程副主任會把話說的很清楚嗎?


    啊,李主任默許我挑戰一下現有頑固勢力的神經,你給我探探路?


    就是小孩子要零食也不會這麽傻的說話啊。


    鄺玉生心裏是琢磨出了一些味道的,就是不敢確定。


    按照已經確定的集團構架,往後是沒有聯合工業和三產工業一說的。


    聯合工業和三產工業是紅星廠在目前不能自主完成管控的產物。


    一旦完成了集團化變革,紅星廠完全有能力在計劃經濟中實現市場自由化的變革和探索。


    在集團化的過程中,勢必要推進分公司的創建和劃分。


    但這一工作在鄺玉生的理解中,應該是由景玉農和李學武來完成的。


    畢竟本來就是人家搭起來的架子,自然是由人家來做主安排。


    現在程開元推他出來,可不就看他和李學武的關係密切,這特麽不是投石問路是什麽?


    鄺玉生也很鬱悶,我特麽成石頭了?我不是虎嗎?


    “保險金,以及對公賬戶匯存。”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問道:“咋了?有事啊?”


    “嗯,晚上有事沒?”


    鄺玉生彈飛了手裏的煙頭,表情有些為難地問道:“一起喝點?”


    對公賬戶匯存金的事他知道,保險金倒是有點特殊。


    聯合儲蓄銀行成立,職工的工資從此以後都會通過賬戶進行發放。


    而在完成職工工資儲蓄工作後,儲蓄銀行便開始這項工作的對接。


    紅星廠與工業部之間的賬戶往來,紅星廠與合作單位,或者與購銷單位之間的資金往來。


    計劃經濟有一個三角經濟區,也就是供銷要計劃,生產要資金。


    兩邊都歸工業部門管,也就構成了三角管理關係。


    現在紅星廠正在進行市場化經濟的探索和變革,為了完成對資金的管束與賬務往來的約束,公對公的業務往來都要走銀行的匯存賬務。


    也就是說,紅星廠不僅僅要致力於推進工業部在聯合儲蓄銀行設立對公賬戶,還要推動聯合單位,以及供應鏈合作單位開會匯存。


    這還不算,在聯合儲蓄銀行的業務發展規劃中,完成以上目標的同時,還要開展對外投資、合作。


    並且,要實驗性質地簡約掉工業部管理資金賬戶的步驟。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供銷單位在上報計劃獲得審批後,可以通過在聯合儲蓄銀行的存款直接匯給紅星廠,以完成項目或者貿易款的結算,省去了工業部收取貨款,給付貨款的中間環節。


    沒有了“中間商”賺差價,貿易往來、訂單生產以及商務溝通更加的方便快捷,資金周轉時間也能大大地加快,相應的也能降低管理成本。


    你要問了,這麽做“中間商”會願意嗎?


    確實,少了資金管理,上麵就少了對供銷單位和生產單位的一層約束,自然是有顧慮的。


    但同時也要看到如此管理模式的優點,在沒有了資金管理的業務後,工業部可以裁掉一整個資金係統的人,也能節約大量的財政經費。


    適當放寬對資金的管理和約束,能夠有效地刺激經濟的發展,給工業發展也能帶來前所未有的活力。


    李懷德在景玉農和李學武的支持下,在紅星聯合儲蓄銀行的支持下,正在同上麵談這個事情。


    上麵的態度也很模糊,並沒有說紅星廠亂彈琴,更沒有批評紅星廠走了彎路,犯了錯誤。


    即便這種變革是切實動了一些人的位子,動了一些人的蛋糕。


    上麵的有識之士也能看到工業部在管理供銷和資金關係上的笨拙。


    他們願意看到嚐試和改變,更願意看到有工廠站出來主動奉獻實驗。


    紅星廠具有典型的工業變革特征,是很好的實驗觀察對象。


    所以,在上麵有心進行變革和實驗的態度下,工業部對紅星廠的大膽作為也是一再放寬管理尺度。


    一般來說,工廠成立儲蓄所是很正常的,但一步到位成立儲蓄銀行,還通過合作聯營的形式獲得處理外匯的特殊渠道,這在目前來說還是很少見的,畢竟沒人敢邁這麽大步子。


    上麵看紅星廠作妖,也是膽戰心驚,這種刀尖上嘚瑟的行為無異於火中取栗,大膽至極。


    但不可否認的是,近兩年來,紅星廠在工業、經濟以及貿易上的發展卻是獲得了較為成功的成績。


    同時也給重工業轉型,經濟內發展和市場化帶來了一定的考察材料。


    工業部,乃至是上麵,也有幾種不同的意見,不僅僅是對紅星廠。


    是對整個工業發展、經濟發展。


    有人鼓吹市場化,有人提議保守經濟,更有人提出多實驗。


    李懷德在李學武的幫助和扶持下,帶領紅星廠悄然地成為了變革先鋒,也成為了不那麽典型的激進派。


    你說紅星廠在工業和經濟發展中比較激進,可紅星廠並沒有財務赤字和高額的負債,投資可不算啊!


    東城信用社砸進來的一千五百萬可不是貸款,是投資。


    在財務體係上,紅星廠穩得一批,甚至為了健全經濟和財務體製的正常、規範的管理製度,特別成立了聯合儲蓄銀行,獨立運營來管束。


    而在工業生產上,較為大膽的探索和實踐通通放在了聯合工業和三產工業上。


    你說紅星廠太激進了?


    上麵看到的是,紅星廠在保守中實現了激進派所做不到的穩定。


    在工業體製變革實驗中,三產工業以小規模、多品類、高質量的特點,實施一體化工業管理製度。


    獨立財務、自負盈虧,生產和管理實現了相對公平,合作共贏。


    三產工業的產品會供給給聯合單位,同時也會對外供應經營。


    無論哪一種都是以盈利和服務為雙重目的的,這就給一直處於服務為本,虧本經營的三產做了正名。


    三產工業也是可以高盈利的。


    聯合工業合作,多企業合股經營,獨立建廠,配套工業生產,打造集群化工業產業基地,形成了汽車、船舶、電子、五金、食品等工業區。


    有錢大家賺,功勞大家分,這種合作共贏的生產和經營模式,在這個時候有,但沒有做的這麽好的。


    有錢大家賺,功勞大家分,那風險也是大家共同承擔啊。


    你還能說紅星廠很激進嗎?


    但你看看紅星廠做的這些業務,搞的這些變革,你又不能說它保守。


    所以,正走在發展和變革道路上的紅星廠成了重工業與輕工業混合發展的典型研究對象。


    現在,就算是紅星廠再幹出點什麽出格的事,提出什麽樣的變革項目與建議,上麵也不會隨便否決。


    工業發展與市場多樣化已經成為了大趨勢,這不是人為的就能阻斷的,更不可能有人阻攔。


    很簡單的,就算是持保守意見的人,也願意看到市場上出現更多的優秀商品,更多的供銷機遇和繁榮形勢。


    票據完全就是市場不成熟,需要計劃經濟來調控的一種表現。


    如果在經濟貿易中撇開票據支付,就能證明市場有了自我適應和調控的能力。


    就像父母扶著孩子學走路,難道父母不願意看到孩子脫離了大人的手掌,自己真正地學會了走路嗎?


    紅星廠搞出來的市場化實驗,更像是公對公業務範圍內,工廠與工廠之間,工廠與工人之間的一種經濟互動模式,有區別於完全市場化。


    按照去年五月七日的指示說明,紅星廠正在做的事,就是對這一指示的實踐和探索。


    受z先生來此調研和考察的影響,***也已經關注到了紅星廠。


    在了解到紅星廠把小工廠搞起來了,把工廠學校也搞起來了,甚至搞的風生水起,他是很滿意的。


    他是要看到工人集體中誕生較為優秀的領導者,看到工業發展過程中清除掉一些落後腐舊的思想糟粕。


    所以,對於紅星廠目前的發展狀況,並不是沒有人提出質疑和討論,但都還在可以控製,且良好的範圍內,是對事不對人的。


    李懷德膽小如鼠的人,如果發現風頭不對,他早就匿了,又怎麽會上躥下跳的搞汽車搞飛機呢。


    紅星廠在升級和集團化的過程中做越多的實驗和努力,他在上麵的分數越高,越能體現保守中帶有激進,激進中又保證了穩定性的特點。


    說不好聽一點,整活老李挺苟的。


    新鮮的是,每一次他還都能玩出新花樣。


    ——


    “多大的事啊?”


    李學武笑著給鄺玉生斟了一杯啤酒,看著他問道:“把你為難成這樣。”


    鄺玉生一副人生多艱的為難模樣,李學武也不好拒絕了他。


    可就他們兩個人,也組不成什麽大局,更沒必要往市裏跑。


    說實在的,城裏的飯館他是真的不愛去,沒有一點吃飯的意思。


    或者說,城裏現在的飯館,純粹就是去吃飯的。


    你要說三五個知己好友坐在一起喝點酒,聊聊天,扯點蛋。


    這年月,在外麵,你敢說啥?


    而且,這個時候的飯館不會營業到太晚的,基本上七八點鍾就結束了。


    你想踩著一箱子啤酒慢慢喝,一頓飯喝後半夜去,做夢吧。


    一般來說,廠裏的同事之間喝酒,李學武都回來招待所。


    私人朋友往來,他會帶著對方去俱樂部。


    真有商務應酬,直接就去國際飯店,高端大氣上檔次。


    他跟鄺玉生之間並沒有多麽深厚的私人交情。


    你就想吧,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二十出頭,怎麽可能有共同樂趣呢。


    上班遇見的時候都少,更別提下班了,根本見不著。


    但是,這個年代有一種感情叫做級階感情。


    聽著就很特殊,其實是受意識形態和身份立場決定的。


    李學武和鄺玉生在經過了矛盾和摩擦過後,在工作中有了共同的事業思想和為之奮鬥的態度以及目標。


    有了李學武的支持,鄺玉生在生產管理部更加的如魚得水。


    而李學武有了鄺玉生的幫助,對紅星廠的了解和管理有了新渠道。


    李學武懂什麽設計和生產啊,能在三產和工業領域有所建樹,完全是依靠夏中全和鄺玉生的支持。


    一個是技術部門的管理者,一個是生產部門的一把手。


    三個男人湊在一起,李學武就是點子王的存在。


    說來也是巧了,三人聚在一起搭檔,雖然沒有什麽私人感情,但在工作中默契相當,很有守望相助的意思。


    兩人也各自從李學武這裏獲得了足夠多的支持。


    紅星廠在完成管委會全麵管理會,夏中全是要退二線的。


    但硬生生的被李學武給推了上去,成了總工程師。


    不僅僅負責三產和聯合工業的技術管理工作,還承擔起了全廠的技術領導責任,是技術方麵的一把手。


    而鄺玉生呢?


    這老小子脾氣屬倔驢的,那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那夥兒的。


    以前他跟聶成林的關係很好,人家是一脈相承的。


    很自然的,李懷德走到台前,他勢必要歸屬到不受待見那一夥兒的。


    但是,就是在李學武的運作下,鄺玉生不僅坐穩了生產管理處的位置,還與李懷德緩和了關係。


    老李也從最初的誌得意滿,慢慢地反應了過來。


    鄺玉生這個人沒有高超的正治思維,更沒有什麽組織追求。


    也就是說,聶成林到達的高度,就是鄺玉生心目中的頂峰。


    什麽高度?


    主管生產的副廠長唄。


    這個位置很重要嗎?


    當然,這是一個工廠的核心管理位置,是當之無愧的權位。


    但是吧,主管生產的副廠長一般都需要較高的資曆。


    也就是說,你從車間一步一步往上走,到了副廠長這個位置的時候,再幹一兩屆基本上就到點了。


    高資曆成了他們的護身符,也成了他們的緊箍咒。


    這麽多年,紅星廠唯一從生產副廠長走到廠長位置上的,隻有楊鳳山一個人。


    楊鳳山也不是純靠生產管理上去的,他背後還有大領導的支持呢。


    所以,李懷德看鄺玉生也就沒有了防備之心,反倒是要拉攏的對象。


    以前主管生產的聶成林歲數大了,爭不過李懷德。


    但新來的程開元歲數不大啊,人家以前還是廠長呢。


    純粹的生產廠長出身,資曆有了,年齡也是優勢,你說老李防備誰?


    所以,鄺玉生非但不能挪走,還得加固他的位置,好給程開元當絆腳石。


    而鄺玉生在與李學武的溝通中,也明白了麵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動溝通,把工作做好。


    所以,對於老李,他更多的表現出了無奈地順從。


    就像李學武說的那樣,李懷德比其他領導好伺候(糊弄)。


    老李狗屁不懂啊,你拿生產問題去找他,他是一問三不知。


    很多事情都可以放權給你,由你自行來處理。


    隻要你能獲得他的信任,他就給足你創造成績的土壤。


    你要保證出成績的時候把最多的那份給老李就成了。


    其實本來就是如此的,你領獎的時候能當著大家夥的麵說這份成績全是靠我自己爭取的,沒有領導啥事?


    既然沒有辦法改變,那就先改變自己,適應環境。


    鄺玉生也是收斂了脾氣,照著李學武的意見做了。


    效果出奇意外的好,老李對他的工作那是相當的支持。


    以致於程開元把他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一般的對待。


    尤其是在其幾次的行動中,生產管理部根本不配合,讓程開元成了紅星廠的笑話,也讓老李笑了。


    老李很清楚,他得不到鄺玉生的心,但他能得到鄺玉生的人。


    其實這就足夠了。


    老李是誰啊?


    走腎不走心的老頑主了,他要鄺玉生的心幹什麽!


    他隻要鄺玉生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他,不讓程開元飄起來就行。


    這一年多的合作,鄺玉生想開了,也理順了思路。


    隻是萬萬沒想到,程開元竟然對老李服軟了,這特麽的什麽情況?


    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


    那他算什麽?


    “謝謝啊,再幫我加點辣。”


    李學武笑著給小金示意了對麵的鄺玉生解釋道:“鄺處長口味重。”


    “好的領導——”


    小金笑著端了碗裏的魚往廚房去了,她對李學武的要求可沒有一絲的不耐煩,甚至希望多幫助李學武。


    鄺玉生目露感激地看了李學武一眼,端起酒杯噸噸噸地又幹了。


    “就這麽點事?”


    李學武聽了他的敘述,好笑地將肉串遞了一支過去。


    這還是去年他在昆明湖吃烤串的遺風呢。


    秦淮茹仿著西院的燒烤爐,就在這招待所的側麵支起了燒烤攤。


    你還別說,大夏天的,尤其是夜裏,一箱子啤酒,三兩個朋友,一大盤烤魚,一盤子烤串,真香啊。


    牛羊肉都是廠裏的特色商品了,純純的天山水滋潤養大的。


    每個月兩列次,冷凍列車現在基本上全年無休了。


    如果不是火車頭的投資太過於沒有必要,李懷德都想自己搞了。


    其實現在鐵路運輸不是那麽太昂貴,尤其是有長期合作的這種。


    京城鐵路也在吃著這些福利品,他們自然不會讓紅星廠黃了這攤子。


    所以這生意越做越好,邊疆收到的特產也是越來越多。


    紅星廠在邊疆的辦事處從最初的二十幾個人,現在已經發展成了上百人的團隊,正經的正科級單位。


    駐守烏城的辦事處已經在向周邊的城市派駐三級分支機構。


    主要是方便采購與經銷,丁萬秋那邊來消息,他們快要忙不過來了。


    這麽一車車的牛羊肉和羊毛往內地運,一車車的工業產品往邊疆發,難道就沒有相關部門注意和阻止嗎?


    注意當然會注意到,可為什麽要阻止呢?


    邊疆的特產本來就很難運出來,內地的產品又很難運進去。


    供銷係統是全麵的,但並不妨礙紅星廠這樣的單位主動打配合啊。


    邊疆那麽大,牧場那麽多,農場也那麽多,東西是運不完的。


    有能力在夏天成列車地往內地運輸冷凍肉的企業很少見的。


    就算是供銷係統也不能做到這麽全麵且單一性。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紅星廠從邊疆運輸來的牲口原材料,大部分是流向了周邊的供銷係統和工廠。


    羊毛被交給三產工業生產這就不用說了,去掉聯合工業以及供應鏈係統的瓜分,剩下的肉品都被交給了回收站,由他們經銷給京城供銷社和內部供需單位。


    就比如司院,因為有著合作關係,他們的食堂就能吃到這種肉。


    夏天到了,吐魯番的葡萄就要熟了,以前得曬成葡萄幹才能實現內地供銷,現在成噸的葡萄直接運往內地,一路上就被換成了必需品,這些工業產品再經銷到其他城市。


    紅星廠現場除了能調運兩列冷凍列車,還能從京城火車站調運火車皮。


    最大最高限製的,隻要京城火車站能給的出來,紅星廠就能用。


    這種合作是深度的,廣泛的,超出其他工廠能理解的範圍。


    紅星廠要用小火車往廠裏運煤運鋼料,都會比其他單位提前。


    一方麵是貿易管理中心運營的聯合貿易,有運輸和銷售的需要。


    另一方麵則是紅星廠與火車站合作的貨運站正在辦事處所在城市開花結果。


    合作的基礎是能達到雙贏,且具有持久性才行的。


    單位與單位之間如此,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


    李學武端起酒杯與鄺玉生碰了一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你是說——”


    鄺玉生端著酒杯,有些愣愣地看著李學武。


    李學武則是拿了酒壺給他滿了一杯,道:“就是這個意思。”


    這年月啤酒很多都是散的,瓶子比特麽酒貴。


    買瓶裝啤酒還要收押金,有酒廠因為收不回來瓶子而破產的。


    你就想吧,依著秦淮茹的德行,她能在這賣瓶裝酒?


    整個一大酒桶擺在前台,輪暖瓶賣,暖瓶裝啤酒,保涼還保氣。


    “工業在發展,時代在進步。”


    李學武給他滿上之後,也給自己滿了一杯。


    大夏天的喝啤酒,蠻舒服的,隻是他不敢多喝。


    一會還得回家陪老婆孩子呢,滿身的酒氣不合適。


    “紅星廠也在不斷地前進,你我都在隨著時代,隨著工廠進步。”


    他語氣很是輕鬆,態度自然地說道:“總不能老盯著自己這一攤。”


    “我不太明白——”


    鄺玉生放下了手裏的酒杯,看著李學武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麽安排?”


    “一定是!雖然我沒看出來——!”


    他點了點桌子,認真地說道:“我不信你看不出來這裏麵的玄妙,我更不信你沒有拆招的準備。”


    “你特麽連洋鬼砸都敢坑的主兒啊!”


    鄺玉生心情有些不好,喝啤酒又鉚勁地喝,是有些醉了的。


    他微微晃了晃腦袋,看著酒杯裏的馬尿說道:“我就是琢磨啊。”


    “怎麽都琢磨不明白,老李,啊,他會跟……搞在一起?”


    “還有——”


    鄺玉生滿眼疑惑,好像腦子轉不過來都要燒了似的看著李學武說道:“你會心甘情願的,啊,被他們戲弄,啊,擺弄?”


    “別瞎說啊——”


    李學武好笑地要捂住他的嘴,提醒道:“我特麽什麽時候坑洋……那啥了?我這壞名聲都是你給我傳出去的吧!”


    “還有啊!我特麽本來就是一個單純善良的人——”


    “屁——!”


    鄺玉生嘴角都要咧耳朵丫子上去了,指了指啤酒杯說道:“我是喝多了,不是喝傻了,我會信你這個?”


    “小金同誌——!”


    他叫住了剛剛端菜上來的小金,指了李學武問道:“他剛才說的話你信不信?他說他單純善良——”


    “領導——”


    小金看得出來,兩位領導是在這開玩笑呢,她哪裏好攙和。


    隻是鄺處長問她了,她也不好躲過去,瞅了微笑的李副主任點頭道:“我信,李副主任說啥我都信!”


    “糊塗——!”


    鄺玉生氣的一擺手,道:“去去去,忙你的去吧——”


    他故作生氣地抱怨道:“你就是被他給騙了都不知道!”


    “領導您慢慢喝啊,我去給您端菜去——”


    小金強忍著笑,跟兩人打了招呼這才離開。


    李學武則是好笑地推了推麵前的烤魚說道:“今天酒就喝到這了,咱們邊吃邊聊吧。”


    “要不你給我說說?”


    鄺玉生探著腦袋,紅著臉,小聲問道:“你是咋打算的?”


    “真的,我保證不說出去——”


    他豎起手指保證道:“我對天發誓。”


    “你是真喝多了啊——”


    李學武撇了撇嘴角,解釋道:“紅星廠是你的還是我的?”


    “你得記住一句話,紅星廠好,才是真的好——”


    他指了指鄺玉生,又指了指自己,道:“你好,我好,不算好。”


    “聯合工業和三產必須在廠管委會的領導下開展工作,因為什麽?”


    李學武看著他強調道:“因為它們是紅星廠工業組成的一部分。”


    “它們是在廠管委會的支持和幫助下創建起來的,自然也就由管委會來執行管理和運營。”


    “更何況——”


    他緩緩點頭,對著鄺玉生說道:“我主持設計的集團化組織結構,我難道不知道兩個工業要整合嗎?”


    “鄺處長啊,你小瞧我李學武了啊——”


    李學武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眉毛一挑,道:“你就覺得我的追求隻有眼巴前這麽一點小小的利益?”


    “就能枉顧紅星廠的發展機遇和格局,為了一己之私獨斷專行?”


    說完,他一口悶了杯中酒,打了一個酒嗝。


    夏日裏的悶熱隨著酒氣和汗水消散一空,又隨著食物的熱量回到身體內,完成了一個補充和循環。


    “如果,我是說如果——”


    鄺玉生也陪著他喝了最後一杯酒,在放下酒杯後,看著李學武問道:“如果他把兩個工業的整合工作搞砸了呢?你會怎麽辦?”


    “誰?誰要搞砸了?”


    李學武微微眯起眼睛,問道:“誰敢搞砸了紅星廠的兩個經濟支柱,誰有這個力量和能耐?”


    “你覺得他是組織的壞蛋?”


    他指了指鄺玉生說道:“他是領導,是你我的同誌,團結啊——!”


    “如果整合工作真的出現了問題,那我第一個是要找你的!”


    李學武認真地看著鄺玉生說道:“你才是負責具體工作的責任人!”


    “我特麽——”


    鄺玉生剛要反駁,自己怎麽就成了責任人了呢。


    可是,一瞬間醉醺醺的頭腦清醒了過來,讓他愣了三秒。


    是呀,程開元是主管生產工作的副主任,他才是主管生產管理處的負責人。


    真要執行對三產工業和聯合工業的調研,開始研究整合政策,可不就是得由他來牽頭做工作嘛!


    這一下午他想到了李懷德,想到了程開元,想到了景玉農,想到了李學武,就是沒想到他自己。


    不知不覺間,他成了李學武與廠管委會博弈的重要棋子。


    他這是屬於騎驢找驢了,忘了他自己應該負責的業務了。


    鄺玉生隻想著因為這件事,廠裏權利傾軋,他該何去何從。


    而李學武的話點醒了他,他已經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了。


    這個時候,李學武突然撒手,景玉農出奇的配合,不就是一種博弈的手段嘛。


    老李一定是在某個方麵做出了妥協和讓步,景玉農和李學武也做出了相應的態度。


    順理成章的,老李要打出程開元這張牌。


    而李學武怕程開元這張牌嗎?


    很顯然,李學武早就把這張牌摸透了,輪到他來上場了。


    然後呢?


    程開元借助這一次的機遇,聯合工業和三產工業在集團化的過程中,納入到生產管理處的職權範圍。


    也就是說,最直接受影響的,其實是他,是管理處的處長。


    程開元看似獲得了兩個重要工業的管理權,但實際上權限的拓展有限,他折騰了這麽半天,還不是在生產管理領域輾轉騰挪嘛。


    景玉農呢?


    不僅僅完全掌握了津門貿易管理中心,更拿到了聯合儲蓄銀行。


    在紅星廠的今天,金融、經濟以及貿易工作的重要性日益提升。


    生產工作日漸成為基礎工作,是最難出成績的工作。


    兩相對比,是程開元贏了,還是景玉農贏了?


    再回過頭來看李學武,他是不是滿盤皆輸?


    大錯特錯,李學武是莊家通吃,這本來就是他早就設計好的局。


    看似李學武做了所有的工作,也丟了所有的管理,但是!


    他的影響已經鋪開了,他也不需要用這種傳統的上下級形勢來捆綁和發展自己的勢力。


    大勢所趨,李學武正在做的事,是對紅星廠最有利的事。


    那麽,李懷德都得聽他的指揮,從工作安排上就能看得出。


    老李再厭煩日程表上繁瑣的工作,可你有見他抱怨過嗎?


    他就算把日程往後挪,也不會說這件事他不做了。


    連李懷德都要聽他的話,這紅星廠還有什麽他做不到的?


    正如他所說的,他需要親手來負責三產工業和聯合工業的整合嗎?


    他不需要,因為自己就在這,他站在了比程開元更高的層麵來看這件事,本身他就贏了。


    反過來,目光短淺,暗自竊喜,猶自擺弄小聰明的程開元從替李懷德打前站,以征求李懷德的支持,進而發展自己的勢力。


    這種做法在李學武與李懷德的合作和博弈中,就像個跳梁小醜,猶不自知。


    再說的直白點,老李連李學武這個親自扶持起來,一直支持他配合他的人都信不過,時刻防備著,能就輕易地信了程開元這個二五仔?


    這不是開玩笑呢嘛!


    “艸,全是特麽套路!”


    鄺玉生把酒杯一墩,想清楚了這些要害利弊,頓覺得今天的鬱悶和困惑索然無味,酒特麽白醉了。


    為了幾個老銀幣之間的鬥法而困苦,真特麽不值得。


    “你什麽時候再進一步?”


    鄺玉生吃了一口齁辣的烤魚,看了李學武問道:“今年底?還是明年初?明年初最合適吧?”


    他當然有理由這麽問,李學武要斬斷聯合工業,斬斷三產工業,還要斬斷保衛處的工作,不就是脫胎換骨,羽化成仙嘛。


    從保衛處一路殺上來,死在他手裏的,折在他手裏的人不計其數。


    想要了卻因果,必然要有所舍得,沒有一身刮,怎麽騎上馬啊。


    李學武不斷了工業和貿易,不斷了保衛處,他永遠是個保衛幹部。


    或者說,他永遠是個投機取巧的年輕保衛幹部。


    隻有今年年底,最遲明年初,他必須跳出三界外,逃離五行中。


    這樣,他在新的工作領域蟄伏一段時間,再出來主持工作,就變得合情合理,合乎自然了。


    隻是想明白和做出來還是有差距的,鄺玉生都四十多歲了,他什麽看不明白,就算他脾氣再不好吧。


    可一想到李學武才二十出頭,就已經想明白了這一點,布置好了下一步,乃至是下下一步,他就覺得自己虧得慌,當初他怎麽就想不到呢。


    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這麽大呢?


    你看他現在是處長,組長,李學武是副處長,副組長。


    可李學武的組織地位已經超過了他,如果再進一步。


    不用如果,李學武舍棄了這麽多,李懷德就是不顧他自己,也得拉李學武上位,否則他工作沒法幹了。


    明年年初,二十二歲的處長,在紅星廠各個領域都有絕對影響力的幹部走到前台來……


    他一想到這,就覺得今天這魚做的真酸啊——!


    “嗬嗬——你多吃魚!”


    李學武輕笑著示意他多吃點,自己則是接了小金遞過來的湯喝了起來。


    “你吃著,我說給你個事,你心裏有個數啊。”


    他並沒有直接回答鄺玉生的問題,而是轉移了話題。


    “今天分局那邊來協調函,鍋爐車間有三名職工,在前天上午下班後,參與了一起打架事件。”


    “鍋爐車間?”


    鄺玉生皺著眉頭問道:“我怎麽不知道?特麽的,下麵沒報告!”


    “我不管,這是你的事。”


    李學武認真地點了點他,提醒道:“分局前期的通報保衛科已經發給你們了,你應該知道咋回事。”


    “周瑤跟我說,這裏麵應該是有聶小光的影子,但還在調查中。”


    “聶副廠長的孩子?”


    鄺玉生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放下手裏的筷子問道:“他想幹啥?”


    “不知道,保衛科已經成立了專案組,就查打架這件事。”


    李學武嚴肅地點了點桌子,道:“你不要覺得打架這件事很稀鬆平常,我告訴你,這裏麵不簡單。”


    “不僅僅是保衛科在調查,分局也已經展開了行動。”


    他提醒道:“李主任的指示,紅星廠以及紅星廠的職工,堅決不允許攪和到這件事裏去。”


    “他給我的死命令,誰敢以身試法,堅決不留情麵,直接開除。”


    “這事我知道了——”


    鄺玉生當然聽得出李學武話裏的堅決,開除那些人沒那麽簡單。


    要通過勞動部門的同意,還要開工人代表會議。


    但這是走正常的程序,如果李學武發了狠,李懷德死命令,那就不一樣了,還有另外一種形式。


    那就是嚴格執行保衛紀律管理以及治安條例管理。


    嚴格的意思是什麽?


    不是按照製度和條例的最高限度執行,而是超出限度來執行。


    你說我是工人,我打個架你不能開除我。


    那好辦,先抓後判,你說我不能開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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