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蕩起雙槳~”


    “小船兒推開波浪~”


    “海麵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繞著綠樹紅牆——”


    “哈哈哈——咯咯咯——”


    大湖不大,但也有幾隻木船在湖麵上蕩漾著,是清潔隊的工具船。


    李學武當然不會沒溜地帶著閨女去劃這種船,隻是早晨遛彎的時候教她唱歌罷了。


    李姝小不點,走路像小鴨子一樣,嘴裏奶聲奶氣地跟著爸爸學歌唱。


    隻是唱著唱著,她的目光便要被路邊的野花、湖裏的蛤蟆、蹦起的螞蚱吸引去了注意力。


    再回頭見爸爸看著她,微笑地等著她跟唱的時候,她就會發出幸福的笑聲。


    “唱的真難聽——”


    “謝謝誇獎,”李學武沒在意老頭對自己歌唱技術的評價,反口就是一句:“你釣魚技術也很一般。”


    老頭已經習慣了,手裏的釣竿都沒抖,很顯然養氣的工夫又精進了。


    李姝跟老頭也熟悉了,笑著叫了聲爺爺,踮起腳扒著魚簍看了看,“還是空的——”


    呱——


    “這湖裏的蛤蟆真多。”


    老頭瞥了一眼李學武強忍著笑意的表情,憋出了這麽一句,他不要麵子的呀!


    李學武也是沒想到閨女的殺傷力這麽大,沒見魚漂都哆嗦了嘛,老頭這是在給自己找補呢。


    “要不老話怎麽說,選擇比努力更重要呢——”


    他蹲下身子,把閨女圈在身前,用手絹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嘴裏逗著老頭道:“您要選擇逮蛤蟆,早就大獲豐收了不是?”


    “蛤蟆還用逮嗎?”老頭不甘示弱,轉頭瞥了一眼李學武,哼聲道:“眼巴前不就有一隻嘛。”


    “瞧見沒,閨女?”李學武笑著對李姝教育道:“這就叫指桑罵槐,陰陽怪氣。”


    “教你閨女點好的吧!”


    老頭破防了,再也維持不住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超然物外,轉過橫眉冷懟李學武。


    “爺爺——”李姝仰頭提醒道:“蛤蟆、蛤蟆不能吃,蛤蟆是好……是好蛤蟆!”


    雖然還沒到上幼兒園的年齡,但顧寧已經在教她學拚音和數字了。


    有兒童畫報和雜誌,秦京茹白天哄著她認識各種小動物,學習兒歌。


    李學武倒是沒想過閨女長大以後多麽有出息,隻要別當土匪就行啊。


    “瞧瞧,李姝都比你有學問!”


    老頭的橫眉冷眼隻給李學武,麵對李姝的時候嚴寒都化作了春日暖。


    他笑著對李姝說道:“娃娃都知道蛤蟆不能吃,是不是啊?”


    “是——”李姝很滿足大人的表揚和肯定,挺著胸膛嘰嘰喳喳地說著蛤蟆吃蟲子的話。


    李學武並未反駁老頭,隻笑著看閨女講話,喜歡她勇敢的表達,更希望她樂觀開朗。


    “聽說你們廠出事了?”


    老頭直等李姝說完了,看著她被螞蚱吸引了目光,這才抬起頭問了李學武一句。


    隨後,也不等李學武回答,便感慨道:“時局維艱,多事之秋啊。”


    “退休了就好好休養。”


    李學武目光盯著閨女,嘴裏卻是回懟道:“又不差了你吃喝,管恁多閑事幹啥?”


    “怎麽?不甘心?”


    他搶了閨女手裏的螞蟻,遞給她一根樹棍兒玩,嘴裏繼續問道:“要不我給你找點事做?”


    “你有這麽好心?”


    老頭的目光也在李姝身上,小孩子的世界總是那麽的純真,美好。


    他歎了一口氣,說道:“算了吧,就像你說的,又沒短了吃喝。”


    “我說也是,哪裏有那麽多壯誌未酬。”


    李學武蹲在閨女身邊,眼裏是溫柔,嘴裏是刀子:“就算十年飲冰,也早就胃寒致死了。”


    “難涼熱血.千載暗室,嗤——”


    他嘴角輕撇,語氣不無嘲諷地說道:“時代過去了,現在不講究一燈即明了。”


    “是是是,我們都是老古董,早就該被掃進曆史的垃圾堆,送去東郊的火葬場。”


    老頭僅有的那點兒心氣也被李學武一泡尿給呲滅了,這會兒全是冒著煙的牢騷。


    他轉過身,扶著魚竿,負氣也好,無奈也罷,滿臉惆悵地繼續修身養性,裝死去了。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


    臨近7月底,事情越來越多,工作越來越忙。


    紅星廠最近的大動作挺多,全廠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是一副腳打後腦勺的忙碌景象。


    李學武配合穀維潔掀起機關的紅蓋頭,推著羞羞答答的人事變革坐到了喜床邊上,念叨著早生貴子,一帆風順。


    什麽叫人事變革啊?


    就是數學題啊,很簡單的,一加一減罷了。


    隨著工業生產秩序調整,各生產單位向專業廠調控並攏,人事工作也在有序調整中。


    一些不必要的崗位要精簡,一些考核不合格的人員要調崗,一些新的崗位要增設和布局。


    生產、後勤、人事、財務……等等,就像一塊塊拚圖組成了蓬勃發展的紅星廠。


    木桶理論其實不用總結,幹機關工作的又有幾個不懂。


    落在實處上,便是各自的工作跟不上總體進度,主管領導的管理缺失,項目推進緩慢,因素太多太多。


    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一個人從中協調,居中調配資源,引導和激發各部門協同發展,步調一致。


    一般來說,常務副總或者常務副主任會配合管委會主任執行這一工作。


    紅星廠沒有常務副這一崗位,老李也沒有這個意願和準備,所以提了李學武上來幹這個工作。


    位卑權重,形容的就是現在的李學武。


    李懷德心眼小,舍不得變革初期的發展紅利,集權代表了決策的快速反應和實施。


    雖然有違組織根本原則,但在高速發展的經濟和生產工作中,這一情況已經被掩蓋了。


    上麵也缺少必要的精力和影響力來幹預紅星廠的發展和作為。


    造成了紅星廠目前的組織生態格局。


    領導少,事兒就少,工作就好幹。


    尤其是機關人事變革以後,一大批已經失去了工作熱情和人生理想的“老”人下去,一大批充滿激情的年輕人上來。


    基層填補了基礎崗位,機關補充了新鮮血液,在管理和執行層麵有了新氣象。


    很明顯的就能看出,機關大樓裏進進出出的年輕人多了,會議上發言的聲調高了。


    就連李懷德都在講,看著年輕人幹工作,他都年輕了幾歲不止。


    那確實,要是看著年輕舞蹈演員幹……工作,他更年輕!


    機關裏早有流言蜚語,周苗苗在設計處的那位絲毫不在意有婦同享。


    至少機關人事變革,那位還提了副科,你能說人家虧了還是賺了嗎?


    你要問周苗苗虧了還是賺了,那就更不好說了。


    嘎嘎新的小摩托,進口手表和身上背著的包,談婚論嫁的男朋友,蒸蒸日上的文藝表演事業,經常請客的榜一好大哥,你說她虧了還是賺了?


    周苗苗虧不虧先不說,最近都在問周小玲虧不虧。


    ——


    “裝修的事也要來問我?”


    李學武抬眼掃了宣傳科和工程科的負責人,語氣很是不耐地問道:“你們第一天上班嗎?”


    “那個……領導,事情是這樣的,”宣傳一科長微微躬身示意桌上的文件解釋道:“畢竟是在城裏,對吧,我們還是覺得應該聽聽您的意見。”


    “主要還是風格不好把控,”工程業務科科長遲疑著附和道:“在舞台應用上我們還是征求了文藝宣傳隊的意見,這些都沒問題……”


    “想法忒多——”李學武聽明白兩人啥意思了,鋼筆敲了敲,便也沒再為難他們,“文藝宣傳,重點還是要放在宣傳上麵。”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文件上做了批示,“外貌上要符合時代特征,但也要給發展做出留白。”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咱們現在都講究內在美。”


    李學武抬起頭,看了兩人一眼,道:“所以在工程設計上要為藝術做好服務工作,這樣藝術才能服務宣傳,服務大眾嘛。”


    看著他推過來的文件,兩人對視一眼,還是宣傳一科長主動接了過去。


    文字很簡練,跟領導剛剛說的不太一樣,又好像沒什麽差別。


    不過兩人都是老機關了,隻掃了一眼便都看懂了,笑著點頭應是,各自道謝出去了。


    ——


    “毛病多——”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掃向了對麵坐著的岑輔堯。


    岑輔堯是鋼城聯合工業管理處的處長,與京城三產工業管理處和津門貿易管理中心同級別。


    這是紅星廠經濟貿易領導小組的三駕馬車,他與莊蒼舒和王羽正是領導小組的三個馬車夫。


    李學武是領導小組主管組織協調的副組長,這次回京,岑輔堯特來做工作匯報,同時也聆聽李副組長的指示。


    “基層的工作不好幹。”


    岑輔堯笑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似在為兩人說情,實則話裏有話。


    “幹好了是義務,幹不好是責任,一個領導一個想法,怎麽幹,幹什麽,多有束縛。”


    “看來你是嫌領導多了?”


    李學武灑然一笑道:“得了,回頭我跟廠裏說說,你們就不用回京述職了。”


    “別人我是不管的,”岑輔堯笑著打哈哈道:“我一定是要來匯報工作的。”


    他放下手裏的茶杯,半是認真地講道:“對工業發展脈絡的掌握,全紅星廠挑人與您比較,無出其右。”


    “我可不是當著您的麵恭維您,您也用不著我恭維。”


    岑輔堯笑嗬嗬地翻開筆記本說道:“鋼城工業要是沒有您參與規劃和設計,也沒有今天的輝煌和成就。”


    “這就算是拍馬屁了——”


    李學武點了點他,放下茶杯說道:“我不是不喜歡聽恭維的話,我是想聽真話啊。”


    他坐直了身子,看著眼前的報告問道:“羚羊什麽時候能實現量產?有計劃了嗎?”


    “最遲不過十月,試生產狀況良好,車輛工程研究所的同誌正在做最後的補充和調整。”


    見李學武談正經的,岑輔堯麵色認真了起來,匯報道:“依照摩托車生產線的生產反饋,王鋼同誌的意見是再穩一穩。”


    “我不是在催你,工程師的意見還是要充分考慮的,”李學武看了他一眼,提點道:“量產不是目的,有規劃和計劃的生產才是核心目標。”


    他點了點手裏的文件,道:“你能看得出來,下半年廠裏會在政策和行動上對汽車工業有所傾斜,這是你的機會,你得把握住啊。”


    “我明白您的意思,”岑輔堯認真地應聲道:“在遵照科學發展和技術為先的基礎上,我們會充分協調產能,配合廠裏做好調控……”


    “銷售處那邊正組織專業人才培訓班,著重培養貿易和銷售管理人才。”


    李學武手裏的鋼筆點了點桌子,看著他說道:“不要等著廠裏給你喂食,自力更生啊同誌。”


    “客車廠、轎車廠、工程車廠,今年僅汽車工業就上馬這麽多項目,你有幾隻手啊?”


    岑輔堯額頭見了汗,沒想到李學武的消息這麽靈通,或者是有人告狀到了這邊。


    “廠機關在搞人事變革知不知道?”


    李學武放下手裏的鋼筆,看了他一眼,似是意有所指地說道:“我不信你聽不到消息。”


    “是,我聽人說起過……”岑輔堯抬起頭看著李學武,遲疑著問道:“您的意思是?”


    “你就沒想過廠裏為什麽要這麽做?”


    李學武眉毛一挑,輕笑一聲道:“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


    “別耍小聰明,這點手段太低端了,太上不得台麵了。”


    招呼辦公室的秘書給對麵的岑輔堯續茶,嘴裏則是提醒道:“眼界要開闊一點,目光要放長遠。”


    “管理處隻是一時妥協的產物,最終的目的是要促成專業廠的成立。”


    他敲了敲手邊的文件道:“這份匯報我就不看了,我相信領導也不願意看。”


    把文件推了回去,繼續講道:“汽車工業要發展,電子工業和五金工業也在發展。”


    “今年六月份董主任提交上來的電子工業報告就很有前瞻性嘛,相信你也看到了。”


    他看著臉色有些僵硬的岑輔堯說道:“機電公司是個大項目,景副主任和董主任都有意促成這件事。”


    “兼並幾個電視機廠和收音機廠,再收購幾個無線電廠,引進更為先進的電子技術……”


    李學武講著董文學提交的那份報告上主要的內容,對麵的岑輔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目的是要組建更大的電子工業生產線,你不會認為這是小項目吧?”


    “當然……當然不會,可是……”岑輔堯猶豫著問道:“電子廠已經在生產洗衣機、冰箱、風扇……”


    “還不夠,懂不懂我的意思?”


    李學武的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目光銳利地掃了岑輔堯一眼,問道:“中國有多少家庭還沒用上手電筒和電風扇的?”


    “你有沒有考慮過電子代工和電子產品出口的優勢啊?”


    看著岑輔堯皺眉思考著,他頓了頓,這才提醒道:“不要算計碗裏這點事,太小家子氣。”


    “能放手就放手,你不給下麵的人機會,上麵哪裏有機會給你啊。”


    “是,我明白了,”岑輔堯深吸了一口氣,猶豫著看向李學武問道:“董主任那邊……”


    “幹工作,憑的是一份公心,你在搞什麽?”


    李學武皺眉瞪了他一眼,輕拍了桌子訓斥道:“你還敢跟景副主任頂牛,紅星廠擱不下你了?”


    “別跟我講那些有的沒得,回去後抓緊整改,該上的上,該下的下。”


    “明白了,領導,”岑輔堯示意了桌上的匯報,道:“回去後我再準備一份……”


    “先把事情處理好——”


    李學武麵色不善地看著他,嘴角動了動,這才緩和了語氣,道:“不要不識好歹。”


    “景副主任主管財務、銷售和調度,還是經管組的副組長,你分不清大小王了是不是?”


    前麵說的是公事,談話自然要講究和氣和團結,現在說的是感情,李學武罵起人來不帶髒字,但足夠岑輔堯膽戰心驚。


    “明白了,回去後我就做分工調整,跟廠裏申請基層幹部支援,做好人才培養……”


    “去吧去吧,”李學武端起茶杯點了點頭,目光看向了窗外,在對方出門前,還是提點道:“別忘了去穀副主任和景副主任那請示一下。”


    “謝謝李副主任——”


    這一句岑輔堯是真心實意的道謝,有些話很少能從李學武這裏聽得到,一般人想要李學武提點和訓斥還沒這個資格呢。


    ——


    “領導?忙著沒?”


    周瑤見秘書室彭曉力不在,便主動來了李學武這邊。


    她笑著打了個招呼,見領導點頭便走了進來,“我都聽他們說了,您在罵人。”


    “那你還敢來?”


    李學武笑著挪開手裏的文件,由著對方把遞過來的文件擺在了他麵前。


    周瑤站在李學武的身側,微微弓著身子解釋道:“分局那邊出結果了,我這不是冒險來跟您匯報嘛。”


    “嗯,這也算罪有應得了。”


    李學武看著通報上的處理結果,嘴裏問道:“怎麽這麽快就下來了?”


    “特事特辦,影響很大。”


    周瑤輕聲解釋道:“分局那邊早有意壓一壓最近掀起的勢頭,一直都沒有合適的機會。”


    “那算咱們倒黴?”李學武抬起頭瞧了她一眼,道:“我都覺得屈得慌。”


    “分局的意思是借這件事的影響力,擴大戰果,持續推進治安維穩工作。”


    周瑤介紹道:“近期分局應該就會下文,督促各工廠單位組織治安專項整頓工作。”


    “突破口放在這了,”李學武點了點文件,上麵就有關於這次整頓工作的理解和部署,他倒是很支持周瑤做工作的。


    “結合先前的治安管理工作和經驗,按照您的意見我們探究討論一下,還是覺得多管齊下為好。”


    周瑤探著身子示意了具體的實施辦法,匯報道:“加強思想教育和治安宣傳;配合人事處做好製度規範和管理;協調工會展開聯誼活動;最後就是嚴厲打擊和清除不穩定因素。”


    “嗯,挺好,目標明確,有具體的行動指導性,”李學武翻看著手裏的文件,點頭道:“但要注意方式方法,注意輕重緩急。”


    他用鉛筆在關鍵位置做了意見批示,尤其是關於最後一條,關係到太多人的工作和生命。


    “多跟其他部門溝通學習,尤其是工會,盡量得到他們的支持和理解,你們的工作才好順利開展。”


    李學武從來沒有小看過工會的力量,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他在文件的最後,用鋼筆又做了批示,要求對近期治安類案件嚴肅處理,追查追究相關責任人。


    “您給這次行動起和代號吧,”周瑤笑著提議道:“聽說您以前組織行動都會用個貼切的代號,我也學習學習。”


    “好啊,沒問題,我想想啊。”


    李學武抬起頭,看向辦公室門口,見李雪進來,便笑著說道:“就叫‘驚雷’吧。”


    ——


    “你領導沒給你放假啊?”


    看著嫻靜地坐在對麵的妹子,辦公室裏安靜了好半晌,李學武才開口問了一句。


    把手裏的文件看完,他站起身去茶櫃拎了暖瓶給自己續水。


    彭曉力代他去了紅星訓練場,一是看,二是問,三是查。


    秘書嘛,李學武不會給他太多的權利,但也不會限製他成長,給他鍛煉的機會。


    李雪也是一樣,景玉農雖然會鍛煉她,可也不會給她太多的權利。


    “看來你沒跟對領導啊。”


    見妹子不說話,李學武笑了笑,逗她道:“怎麽,要不要換個領導?”


    “你二哥我啊,現在正在管委辦,還算有那麽一點點方便。”


    “好呀,要不我給你當秘書得了,絕對比彭曉力做的好。”


    李雪翻了個白眼,手拄著下巴,看著二哥說道:“這樣我是不是天天都能放假了?”


    “那不是你給我當秘書,是我給你當秘書了!”


    李學武走到辦公桌旁,順手彈了她一個腦瓜崩,笑著問道:“怎麽不來家裏,不知道媽想你了啊?”


    “媽都不要我了,”李雪扯了扯嘴角道:“現在她的眼裏隻有大孫子和二孫子了。”


    “哦,對了,還有大孫女!”好像才想起來似的,她瞪著二哥說道:“有了李姝以後,媽對我就沒那麽關心了,都怨你——”


    “這你都能怨著我?”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笑著說道:“你現在是翅膀硬了的小燕兒,飛出窩以後就不想家,不想爸媽了。”


    “我倒是想了,你把我媽還給我吧……呀——”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又挨了二哥一個腦瓜崩。


    “你還當自己是小孩子呢!”


    李學武瞅了一眼妹子,提醒她道:“十七歲了,大姑娘了,再過一兩年該找婆家了。”


    “咦——”李雪咧了咧嘴,瞪著二哥道:“你找我來就是為了這點事是吧?”


    “啥事?”


    李學武故作不知地問道:“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我就是想你了。”


    “你猜我信不信你的鬼話?”李雪歪著腦袋盯著二哥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每當你胡說八道的時候都會很正經?”


    “是嘛?我都沒注意到!”


    李學武探著腦袋在壓著辦公桌的玻璃上看了看自己的臉,擠眉弄眼地說道:“沒有啊?”


    “討厭了你——”李雪氣的伸手拍了二哥的腦袋,哼聲道:“你就故意逗我!”


    “嘶——”李學武故意裝作很疼的樣子,捂著腦袋說道:“說到你心眼裏去了吧!”


    “哈!我心眼哪有你多啊!”


    李雪才不信打疼他了呢,抱著胳膊哼聲道:“要說我領導有沒有給我放假,你最先知道對吧?”


    “什麽意思?”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看著妹子問道:“你都把我問糊塗了。”


    “我看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李雪嘟著嘴問道:“廠裏都說你跟我領導反目成仇,我看著咋不像那麽回事呢?”


    “哎!影響團結的話不要說嘛!”


    李學武擺了擺手,強調道:“我跟景副主任隻是工作上有意見分歧,哪裏至於用仇來形容。”


    “那應該用什麽詞來形容?”


    李雪扯了扯嘴角,問道:“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怎麽樣?”


    “嘶!你這是跟我說話呢?”


    李學武故作不高興地說道:“在單位就要有個大姑娘的樣,你當過家家呢?”


    “那請你也把我當個大姑娘看待,別這麽關心我的感情問題行不行?”


    李雪隻敢跟二哥虛與委蛇,冒一點點尖,讓她甩手離開,她是萬萬不敢的。


    甭說在單位了,就是在家有父母寵著,她也是不敢跟二哥耍態度的。


    當然了,這會兒也是被二哥給逼急眼了,不然也不會用心裏的小秘密防守反擊了。


    “我都沒問誰跟你告狀岑輔堯在鋼城搞小動作的事,你就不能饒了我?”


    李雪說完這一句就有些後悔了,可還是倔強地偏過頭去,看著窗外說道:“廠裏的意向他知道,鋼城的小動作廠裏不知道……”


    她心裏有很多話想說,但在沒想明白之前又不想說了。


    比如領導回來以後精神煥發,比如暴躁的脾氣突然溫和,比如……二哥在單位帶班?


    他怎麽就知道自己沒去家裏呢,自己去的時候他也沒在家啊。


    保衛組的領導帶班啥時候排到他的頭上了,正巧趕上景副主任回來。


    要說有工作談,她還沒懷疑什麽,景副主任在鋼城了解到一些情況,是得說說。


    隻是回來的這幾天廠裏傳的和她了解的對不上啊!


    說好的反目成仇呢?


    “誰的小動作廠裏不知道?”


    李學武沒再訓斥妹子,而是坦然地解釋道:“他能知道的也隻是廠裏願意讓他知道的,聰明反被聰明誤。”


    “飯菜都還沒上桌呢,他就想先叨一口,要不是看在董主任的麵子上……”


    “這麽說,你們都屬意讓他接手電子工業?”李雪皺眉看著二哥,問道:“那誰去汽車工業?那可是個……”


    “不會是你吧?不對!”


    小丫頭在機關跟著景玉農學習了大半年,終於有了職業素質,也學會用機關的思維思考問題了。


    她打量著氣定神閑的二哥,思索了好一會兒,這才瞪大了眼睛脫口說道:“是丁主任!他得給你騰位置!”


    “怪不得……”李雪一下子就想通了,喃喃自語道:“蕭副組長去了奉城,主持一機廠的改製工作……董主任……”


    “所以,你現在能告訴我,你跟彭曉力是怎麽回事了吧?”


    李學武毫不關心妹子對這些人事關係的猜測,他隻關心自己家的菜園子裏進沒進來豬。


    “什麽怎麽回事?”李雪沒想到二哥還在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她很淡定,也很坦然地回答道:“我們倆啥事都沒有。”


    “我剛參加工作那會得他的照顧,比較一般的同事關係,算有那麽幾分友情吧。”


    “這就奇了怪了,”李學武打量著妹子,見她不似說謊,便講道:“那天你回來……”


    “我就不能交個朋友了?”


    李雪有些無奈地解釋道:“我們真的沒什麽,他就是跟我打聽了一下工作上的事。”


    “嗬嗬嗬——”李學武輕笑著喝了一口熱茶,道:“看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咱兄妹倆就別藏著掖著了,我不信你看不出他對你有意思來。”


    放下手裏的茶杯,李學武淡淡地說道:“我並不反對你交朋友,更不反對你處對象,但作為你二哥,我是有建議義務的。”


    “你要信得過我,感情上的事盡管跟我分享,我算是幫你把把關。”


    他很坦誠地攤了攤手,道:“你要是信不過我,我也不會強加幹預,但你以後別上我跟前哭來。”


    “不管你心裏是怎麽想的,彭曉力對你並不合適,我不是說他人品不行啊。”


    李學武擺了擺手,很直白地說道:“你找對象看不看門當戶對我不管,他再有權和錢,在我這都不在乎。”


    “我隻給你說一樣,你找的對象得在我麵前能站直了跟我說話,不然你一輩子都不會幸福的,懂了嗎?”


    李雪有些懵懂地看著二哥,心裏想著他的話,好像是懂了,好像又沒懂。


    她倒是沒糾結彭曉力,隻是站直了說話……


    “你這麽愛給別人介紹對象,回頭等我想處對象了,找你就行了——”


    李雪被二哥關心著,心裏已經感動,但嘴上依舊不服軟,“連大嫂都說你給趙雅軍找了個會燒火的對象……”


    “找打是吧——”李學武沒好氣地嚇唬了妹子一下,又哭笑不得地解釋道:“這姑娘差點毀了我保媒率百分之百的記錄。”


    ——


    七月的最後一天,經曆了將近一個月的培訓學習後,赴日考察團終於成行。


    當最後一刻公布小名單的時候,有人興奮有人愁。


    興奮的人自然是得機會隨團出國考察學習,回來後必有重用。


    憂愁的人當然是經曆了一個月的閉門學習,還是沒趕上這個機遇。


    都是年輕有為的佼佼者,都是相關技術領域的潛力股。


    李學武陪同李懷德親自送了考察團上飛機,最後還跟帶團的負責人強調了安全事項。


    隨團一起出發的還有保衛處的兩名幹事,其中一個就是趙雅軍。


    趙雅軍也是爭氣,訓練和學習表現優異,在出國前還同組織匯報了自己的感情情況,做了備案登記。


    一個是肩負重任,隨團擔任保衛任務的後起之秀,一個是曾經鬧出笑話的關係戶。


    趙雅軍和王露在一起的事很快便在廠裏年輕人圈子中傳開了。


    廠機關說大也不大,年輕人就這麽多,中午吃飯的工夫啥消息都能傳開了。


    趙雅軍能被選為隨團保衛幹事,明眼人都知道咋回事。


    而他選擇了王露卻是讓好多人大跌眼鏡。


    一個敢跟外國人處對象的姑娘,這會兒終於把對象送出國了?


    合著王露摽著膀子非要沾點洋味是吧!


    不過這話以前他們還敢胡說,當趙雅軍同組織報備的那一刻,這話就隻能私下裏小聲地偷偷嘀咕了。


    當眾胡說八道,保衛科不找他,保密科也是要找他談話的。


    王露這個有些憨直的姑娘,在回到保衛組上班以後,再沒有人敢非議她了。


    廢話,有個廠領導舅舅,現在又有了個廠領導二哥,誰敢招惹她?(點你家房子信不信!)


    中午飯機關的人總比車間的人先到食堂,機關的人也比車間的人能扯閑話。


    現在辦公室管的嚴,很少有機會扯閑蛋,就指著中午這頓飯的時間聊閑篇呢。


    而當王露出現在食堂的時候,多少雙眼睛飛到了她的身上。


    其實這一次赴日考察團的成員親屬都在保密科的“保護”當中。


    隻是其他人沒有王露這般吸引人的故事,所以嫉妒也好,羨慕也罷,流言總是刹不住的。


    好在她心大,這點事她還沒放在心上,該吃吃,該喝喝。


    “瞅啥呢?”瀟瀟捅了一下周小玲的胳膊,提醒她道:“別這麽直勾勾地盯著成嗎?”


    “我就是想看看,看看她有什麽不一樣。”


    周小玲聲音很平淡地說道:“你真覺得我悔不當初,後悔莫及啊?”


    她收回了看向王露的目光,對瀟瀟說道:“你信不信,就算當初我答應了趙雅軍,我也不會是今天的王璐?”


    “什麽意思?”瀟瀟皺眉道:“不是他追的你嗎?”


    “那又怎樣?”周小玲吃著飯,含糊地說道:“你覺得我能進他家門?”


    “你是說……”瀟瀟好像理解了周小玲話裏的意思,驚訝道:“是他不同意?”


    “那他為什麽……你們倆……?”


    “我倒是想了,”周小玲白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咬著饅頭,解釋道:“他當然不會願意趙雅軍跟我處對象,可也跟他沒有什麽關係。”


    “那為什麽……”


    瀟瀟眼裏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嘴裏小聲問道:“你追他,他不要你,還不允許你答應趙雅軍的追求,這是什麽道理?”


    “你想哪去了——”周小玲很灑脫地點了點瀟瀟的腦門,糾正道:“他並沒有不許我,隻是讓我知難而退罷了。”


    “我本來也沒相中趙雅軍,他看起來像塊木頭——”


    “咦——”瀟瀟咧咧嘴,捂著嘴小聲嘀咕道:“像周坦那樣的你就喜歡啊,甘心周苗苗給他戴帽子……你不會也想這樣吧!”


    “去你的——”


    周小玲瞪了她一眼,解釋道:“王露有個好舅舅,我有嗎?”


    “這件事我一點都不後悔,因為我根本就沒有這個機會,這是兩碼事!”


    “所以你死磕那位?”


    瀟瀟眉毛一挑,眼底帶著笑意地提醒道:“聽說他妹妹回來了,你就沒想著約見好姐妹?”


    “哼——”


    周小玲使勁兒咬了一口饅頭,氣呼呼地說道:“曲線救國的策略失敗了,他妹妹心眼比他一點不差,他們家心眼子都多。”


    “唉——隻能徐徐圖之,另待時機了。”


    “我倒是有個建議,你自己考慮一下行不行。”


    瀟瀟湊過去低聲問道:“廠裏收購了五家劇院的事你聽說了吧?”


    待周小玲點頭,她便繼續說道:“聽說咱們團還得擴編,到時候難免要分組的……”


    她戳了戳周小玲的肉包,提醒道:“你想接近人家,總得做出成績來,讓人家提攜你,你才有機會‘回報’人家對吧?”


    “做出成績?”周小玲看著瀟瀟,拍開了她玩鬧的手指,認真地問道:“怎麽做?”


    “就算是分組,舞蹈隊也是周苗苗擔任隊長,出了成績也是她的啊?”


    周小玲不傻,吃了這麽多年的虧,團裏這些小婊砸都是個什麽德行,她能不知道?


    吃虧就都躲開了,吃肉就都圍上來了。


    “你傻啊——”


    瀟瀟嘰咕嘰咕眼睛,提醒道:“一輩子都想留在舞蹈隊咋地?”


    “分組了,當然是爭表演隊的隊長!”


    她很是認真地說道:“你去跟指導員講,再去找李雪講。”


    “追她二哥不可以,姐妹情深行不行啊?她在紅星廠幹工作,就不需要人脈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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