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武回來了,”劉海中拎了兩條板凳從家裏出來,見著李學武打了聲招呼。


    “孩子們沒帶回來吧?”


    “沒,和我媽,我們娘倆回來的。”


    李學武嘴裏應著,剛要上前接他一把,傻柱離的近,伸手幫了忙。


    “坐一會兒,歇歇腳。”


    劉海中回頭看了一眼家裏,見老三也出來了,便支使道:“燒兩壺開水去。”


    “哎——”


    劉光福倒是很痛快,放下剛剛拎出來的兩條板凳,又腳不沾地地燒爐子去了。


    易忠海撐著身子挪到了凳子邊上坐下,捶了捶腿,示意李學武也坐。


    李學武守禮,等劉海中坐了,這才撿了方板凳坐下。


    瞧見大臉貓跟月亮門那躲躲閃閃的,便招了招手。


    “今兒停一晚上,明天早晨發送。”


    易忠海同李學武幾人念叨著,說了些聾老太太的後事安排。


    這麽一會兒工夫,前院三大爺閆富貴和老七等人也走了進來。


    同樣是依照剛剛李學武那樣的祭奠方式,磕頭的磕頭,鞠躬的鞠躬。


    因著一大媽和迪麗雅走了,靈堂裏隻有雨水哭著喪,傻柱跪在門口還禮。


    易忠海在閆富貴過來鞠躬的時候往前要還禮,被對方給托住了胳膊。


    就這個事,甭管平時是什麽身份,但到了白事上,隻有主家和吊唁兩個。


    易忠海和傻柱披麻戴孝,那就得跪著還禮,來吊唁的當然也不能為難他們。


    雖然說有著聾老太太的房子在這擱著,但住在這個院裏的人心裏都清楚,一大媽這麽多年是怎麽伺候老太太的。


    “中了,中了,甭哭了。”


    老七在靈堂前磕了頭,忙伸手扶了磕頭還禮的傻柱一把,還對著靈堂裏的何雨水說了一句,這才往眾人這邊來了。


    “這是剛下班啊?”


    “可不是嘛——”


    老七掏出兜裏的煙,想要給眾人散,卻是被傻柱按了一下手,一支煙遞了過來。


    他也沒甚在意,接了傻柱的煙,由著對方幫忙點了,就坐在了李學武的身邊。


    “跟三大爺我們前後腳進的院。”


    “早晨那會兒不還挺好的嘛。”


    閆富貴接過話茬兒,看向一大爺說道:“柱子從後院出來的時候我還問了一嘴,說是還嘮了兩句。”


    “油盡燈枯了,熬了最後一點心血。”


    傻柱手裏捏著煙,給眾人又散了一圈,嘴裏答道:“晌午那會兒應該就是回光返照。”


    這都是心知肚明的,不然傻柱也不能請假,就上了半天班。


    易忠海現在是廠裏安全生產標準化推進工作小組的成員,沒在車間了。


    當然了,也不是辦公室,還是工人的身份,是以專業技術參與該項工作。


    工作組的業務比較多,指導和幫助各車間完成安全生產標準化建設。


    他請假比傻柱困難,是在廠裏等到傻柱的信兒,這才往回趕的。


    “行啊,我挺知足了——”


    易忠海長歎了一口氣,沙啞著聲音說道:“沒遭罪,沒受累,算是福壽了。”


    “可不是嘛,有福之人啊。”


    閆富貴耳朵上夾著香煙,雙手抱著左腿的膝蓋,點點頭附和道:“真要是癱在床上,甭說伺候了,她自己也難受。”


    “剛強一輩子了——”


    傻柱蹲在地上掏了掏兜裏,想要抽煙,掏出來的卻隻剩下空煙盒。


    李學武將兜裏的大半盒煙扔了過去,他一把接住,叼了一支在嘴裏。


    點燃了以後想要再扔回來,卻見李學武擺了擺手,便也就揣進了兜裏。


    “最難開口的便是求人,臨終的時候還說隻虧欠一大爺和一大媽。”


    “虧欠啥,我都沒想著虧欠。”


    易忠海聲音低沉地說道:“這麽多年了,不是親媽也算是親媽了。”


    ——


    大臉貓好像有點害怕這邊的氣氛,瞧見武叔招手,好一會兒才挪了過來。


    “武叔——”


    “雞都喂完了?”


    李學武打量了一眼依偎著自己站著的胖小子,揉了揉他的大腦袋。


    棒梗眼睛偷偷瞧著靈堂裏的火燭和棺槨,臉上難掩好奇和肅穆。


    “知道我屋裏茶葉放哪了吧?”


    李學武見他隻點頭,不說話,便將他的腦袋擰了個方向,示意了對麵家裏。


    “挑你能搬動的椅子和板凳搬過來,再幫我把茶葉和茶幾下麵的煙拿過來。”


    大臉貓被他支使著也有了稍許的膽量,噔噔噔地跑去了對麵。


    這會兒前後院的幾個小子搬了張八仙桌過來,迪麗雅則是拿了些茶杯和飯碗。


    大院裏沒那麽多講究,就算是喝茶,人多了也隻能用飯碗將就。


    這還得說李學武拿了自己家的茶葉出來,不然眾人隻能喝熱水。


    倒也不是一大爺和傻柱沒有準備,隻是白事臨了了,沒有那麽多的人手幫忙。


    尤其是這會兒趕上下班了,前後院,左右的鄰居們都回來了。


    到家收拾收拾,趕在晚飯前是要來這邊祭奠一下的。


    甭管是不是親戚,平時有沒有來往,今天他們不來,明天他們家有事,別人也不會去的。


    眼瞅著時間差不多了,傻柱和一大爺又重新跪了回去。


    迪麗雅在這邊忙活著,一大媽擦著眼淚,也從家裏回了靈堂這邊。


    院裏人來了幾撥,均是磕了頭。


    有心的拎著幾刀紙錢,沒那個意思的往這邊祭奠一番,再同一大爺和傻柱說幾句便轉身回去了。


    大臉貓倒是聽話,這會兒吭哧吭哧地從李學武家裏搬了幾條凳子出來。


    跑回去,再出來,懷裏抱著一盒茶葉,一條香煙。


    李學武接了香煙,拆了一盒扔在了八仙桌上,剩下的順手就丟給了傻柱。


    而茶葉,他則是叫棒梗遞給了拎著大燒水壺出來的劉光福。


    “光福,多擱點茶葉啊!”


    閆富貴見劉光福接了茶葉桶有些不好意思往大水壺裏點,便招呼了一句。


    眾人看了他一眼,眼裏盡是鄙夷。


    隻是院裏人都知道他是個什麽德行,拿了茶葉的李學武又不差這個,所以沒人說他什麽。


    再一個,這是白事,稍有一點口角都對不起自己的年齡。


    所以,耳朵聽了他說話,大家也都隻當他是在放屁。


    劉光福自打回來以後,眼瞧見的話少了,他爹支使他也隻是應一聲就去幹。


    話少了不代表人傻了,心眼還是活泛的很。


    三大爺說話,他聽了等於沒聽。


    那麽大一燒水壺,該擱多少茶葉他心裏有數,總不能逮著了死勁糟踐。


    這茶葉是對麵的,不是冤家的。


    再一個,李學武就在這坐著呢,他能上了三大爺的道?


    擱多了,李學武是不在意,但心裏咋想,他可不知道。


    到時候是怨三大爺啊,還是怨他啊?


    三大爺沒溜,他不能沒腦子啊。


    大燒水壺泡開了茶葉,他拎著給桌上的茶碗和飯碗裏都倒上了茶水。


    一大爺和傻柱都在那跪著答理呢,沒有主家招呼,眾人想喝茶的就自便了。


    劉海中經過了去年那件事,又遭遇了兒子們長大後的變故,也明白了不少。


    這會兒沒像閆富貴那般坐著看熱鬧,而是站在了一大爺身邊,充當忙活人。


    有帶著刀紙來的,他知會著放在哪,有院裏和街道鄰居們來的,他招呼著爺們往桌子這邊來喝茶。


    在來人祭奠、磕頭還禮的時候,他又要充當答應人,給靈堂裏的孝女提醒,順手還得扶一下一大爺和傻柱。


    因為有爺們來了,傻柱還得起來點煙,一大爺還得客氣。


    ——


    沒有吹吹打打,沒有哀樂鞭炮,更沒有飯食招待,隻有大家拚湊出來的桌椅板凳,以及一碗熱茶。


    不過來祭奠的人都很理解,這畢竟不是誰家的老人。


    能來的,也都是憑著一份心意。


    傻柱和一大爺沒有準備飯食,可也沒有收禮錢,做到哪一步都不會招人講究。


    坐在靈堂前的院裏,頭頂是下午就拉好的200瓦燈泡,爺們喝喝茶,抽抽煙,說說閑話,有來的,也有走的。


    抽空,趕著靈堂前沒來人了,李學武拍了拍大臉貓的後背,道:“走吧,爺們兒,給老太太磕個頭去。”


    大臉貓驚訝又懵懂地抬起頭看了看他,想說他媽和他奶奶一會兒就來。


    但出於對武叔的信任和尊重,這會兒一句話沒說,隻按照武叔教的做了。


    李學武攬著他的肩膀,帶著他來到了靈堂前麵。


    這一刻,院裏人都安靜了下來,看向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目光裏神色各異。


    李學武帶著棒梗,一步一步地教他怎麽拱手,怎麽磕頭,怎麽行禮。


    一大爺和傻柱也鄭重地把禮數做了個全,一步不差,包括最後的敬煙。


    棒梗還沒理解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也不懂這些禮數都代表了什麽。


    隻是武叔教給他怎麽做,他就怎麽做,認認真真,恭恭敬敬。


    武叔叫他磕了三個頭,他很實誠地綁綁綁磕了三個。


    武叔叫他起身先去扶一大爺,再去扶傻叔,說請節哀,他也一一地照做了。


    最後是在武叔的提醒下,雙手接了傻叔敬過來的香煙,這才跟著武叔回了茶桌這邊。


    懵懂的他還沒弄清楚,為啥大人們看向他的目光和之前不一樣了。


    再回頭見到母親就站在不遠處,看向他的目光裏滿是欣慰,他才覺得這麽做是對的,是正確的。


    ——


    磕頭行禮以前他是個孩子,磕頭行禮以後他就是個大人了。


    此刻的棒梗隻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學到了一些大人的做事方式。


    至於母親眼裏的欣慰代表了什麽,他還沒有弄清楚。


    秦淮茹是清楚的,她和婆婆進到後院來的時候,便見著李學武教著兒子行禮。


    那一刻,她徹底愣住了。


    就連一貫多嘴多舌,蠻橫不講理的婆婆都愣在了那裏沒言聲。


    這樣的言傳身教無論是婆婆,還是她,都無法親自教導和示範。


    但恰恰是頂門立戶,賈家唯一一個男丁需要學習的規矩。


    什麽叫成人,什麽叫承認。


    隻有你做事有規矩,做人才會被承認。


    你想得到與大人一般的禮遇和對待,那就要做大人應該做的事,守大人應該守的規矩。


    你不能指望一個成年人同撒尿和泥的小孩子去辦事。


    你也不能要求一個孩子去承諾大人應該承擔的責任。


    所以,當李學武教給棒梗去幫忙做事,以成年人的禮儀祭奠亡人的時候,院裏人都看出了他的目的。


    再看向棒梗的眼神裏,自然要以慎重和尊重來對待了。


    這恰恰是秦淮茹和賈張氏需要的情緒價值,她們迫切地渴望家裏的頂梁柱支棱起來,支撐起這個家。


    男人隻有在事情上麵才能顯露出最權威的一麵。


    有些事是女人做不了,也做不到的。


    但凡棒梗有親爹,哪怕有親叔叔,這樣的教導也不會缺失。


    缺失了會怎樣?


    人家會瞧不起他,成長過程中難免要受到一些歧視,影響了他的人生觀。


    所以,賈張氏和秦淮茹靜靜地站在院門口,感激地看著李學武教給棒梗。


    這一刻,秦淮茹隻覺得自己為李學武做什麽都值得了。


    賈張氏也這麽覺得,自打兒子沒了以後,她像是防賊一般地盯著兒媳婦兒,這一刻終究是釋然了,太有成就感了。


    防了那麽多的舔狗,終於等到了一個有良心的色狼,真是不枉費她那麽辛苦。


    自打秦淮茹當了幹部以後,家裏的條件好了,生活好了,總有人踅摸著給介紹對象。


    好的賴的一大堆,瞧不出秦淮茹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隻是有人介紹了,秦淮茹也會去相看,也會去見個麵。


    此前她還真就沒那個心思擋著了,反正棒梗也大了,再將就幾年也該成家立業了。


    這個時候秦淮茹就算是找,也不會虧了她,虧了棒梗。


    至於說李學武,就連她這個沒見識的老婆子都知道,那是高枝,高不可攀。


    秦淮茹算是下手狠,下手早,再有她的支持和鼓勵,這才有的今天。


    再多想?還不得遭天譴啊!


    所以說,秦淮茹想離了李學武找個正經的男人過日子,她沒有意見。


    但這一會兒她想通了,腦瓜子嗡的一下子,也精明了。


    秦淮茹就算是找了男人,能有李學武這麽照顧棒梗?


    後爹就算再好,能得到已經是半大小子的棒梗尊重?


    她雖然不懂什麽叫叛逆期,但她知道半大小子不服老子。


    現在的棒梗連她和秦淮茹的話都不聽了,還能聽後爹的管教?


    就站在門口看著李學武教棒梗的這一會兒,她的腦子裏閃過無數個念頭。


    回想起李學武教給棒梗的一些事,想著棒梗在李學武跟前兒學到的本事。


    再想想棒梗多麽聽李學武的話,以後又能得到李學武多少照顧和教導。


    這一刻,賈張氏目光撇向身邊的秦淮茹,心裏暗暗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想找別的男人?


    死了這條心吧!


    你就算是找到合適的,我也給你攪和黃了!


    你隻能是李學武的!


    就算李學武不找你,你也得空著,隻有你空著,李學武才會管棒梗。


    嘿!你就說賈張氏是聰明還是糊塗吧,隻能說時而聰明,時而糊塗。


    這樣的奇葩邏輯思維也隻有她才能想的出來了。


    ——


    女人在行禮祭奠的時候,拱手的姿勢和跪拜的姿勢是與男人不同的。


    有一會兒是院裏和街道的爺們兒一起來祭奠,有一會兒是院裏的婦女們一起來祭奠。


    絕對沒有男人和女人一起來祭奠的。


    家裏隻有爺們來的,就是爺們帶著燒紙,家裏爺們和婦女都來的,那就是婦女帶著燒紙。


    家裏有長輩的,一般都是婆婆來,年輕姑娘和媳婦兒不會來,或者由著母親、婆婆領著來。


    具體什麽說道李學武也不懂,可能跟去世的是老太太有關係,也有可能跟婦女們掌家管錢有關係。


    像是賈張氏和秦淮茹,便是一前一後跪在台階下麵行了禮,答禮的則是一大媽和迪麗雅,以及何雨水。


    一大爺和傻柱退在了一邊。


    從這往後,基本上就沒有爺們了,都是婦女們以家庭為單位,一夥一夥地來。


    而一大媽三人則成了答禮的主力。


    院裏的爺們坐在茶桌這邊,沒有一個不說一大爺和傻柱仁義的。


    就衝這份孝敬,就衝這份誠心,也得在心裏和嘴上讚幾句的。


    尤其是在心意上,更是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這個時候的孝布可沒有後世白事那麽鋪張,隻主家頂了就算。


    一大爺和傻柱商量著,把老太太留下來的錢除了用於後事,單拿出一部分置辦了孝布。


    當然不是來祭奠的就都給,而是家裏生了孩子的,每家給了一份。


    孝布能做什麽用?


    給孩子做尿布,也就是尿裓子,純棉布,墊著舒服,吸水性也好。


    老講兒,過世的老人年歲越大,孝布所代表的福分越足,給孩子用了越好。


    聾老太太具體多少壽李學武沒問,但少了說也得有七十多了,算高壽了。


    所以這孝布算是聾老太太留給院裏人的一份心意,都給了小孩子們。


    來祭奠的閆解放得了一份。


    葛淑琴沒來,一是孩子還小,二是不想讓婆婆難堪,她也沒心思讓外人看笑話。


    侯慶華絕對不會叫著她一起來的,她單獨來了準要叫院裏人說婆媳關係。


    所以幹脆不來,隻讓閆解放多買了兩刀紙,她生孩子的時候,聾老太太是送了禮錢的。


    李家這邊是李學武的奶奶,帶著劉茵,領著趙雅芳、和李雪一起來的。


    姬毓秀不能來,沒結婚,來了要被笑話,也沒那個親故。


    倒座房回收站那邊是各自來的,沈國棟沒有看熱鬧,主動答應明早會叫人來幫忙出殯。


    該出人的出人,該出車的出車。


    李學武的大姥跟這邊坐了一會便起身要回去了,他是不耐這個的,畢竟歲數大了。


    “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吃飯吧。”


    他招呼了一大爺和傻柱兩人,又對著劉海中和閆富貴等人招呼道:“走吧走吧,白菜燉豆腐,前院吃一口去。”


    “晚上諸位多幫忙,多辛苦。”


    倒座房跟聾老太太沒關係,回收站也沒有,為啥要招呼眾人吃飯,又為啥要借著吃飯請眾人晚上幫忙守夜呢?


    這算是一份心意,也是為了沈國棟。


    沈國棟忙前忙後的,出人出車,既是一個院的,也是響應街道的號召。


    不僅僅是聾老太太,這街道上孤寡老人有個萬一的,不等街道招呼,他便要帶著人過去幫忙。


    隻這麽做了,不求回報,也不求獎勵,但都被街坊鄰居和街道看在了眼裏。


    為啥是一個破落戶,一個收破爛的能被組織考察和看重,關鍵就在這裏。


    這頓飯回收站和倒座房供應的起,要這個名聲,也是照顧一大爺和傻柱。


    傻柱一家人都在倒座房生活,現在有事了,自然要伸把手。


    就像大姥說的那樣,白菜燉豆腐,沒啥好菜,但應了今天白事的意義。


    吃了這頓飯,那今天晚上和明天早晨就多辛苦,多幫忙。


    正趕上今天是周六,明天是周日。


    還坐在這裏的,要麽是年輕小夥子,要麽是各家的爺們。


    能出力的,想盡力的,應著大姥的招呼便跟著往前院走了。


    沒能力的,也不想盡力的,順著招呼也往前走,半路上回家也好,出院門也好,就都明白咋回事了。


    你要吃了這頓飯,晚上和明天見不著你的人,那你在這條街上算是完了。


    你家有事情了,要是有一個去的!——


    “學武你先去吃吧,別在這候著了——”


    傻柱丟了手裏的煙頭,見眾人往外走,李學武還在那坐著,便招呼了一聲。


    李學武卻是擺了擺手,道:“趕緊去招呼前院的人吧,我晚點再吃。”


    他示意了靈堂裏,提醒道:“去扶一大媽。”


    見迪麗雅攙扶著一大媽出來,傻柱趕緊去攙扶。


    老太太沒了,一大媽哭的最厲害。


    “晚上沒啥事了,吃了飯就甭過來了。”


    李學武給一大媽和迪麗雅交代著,又點了迪麗雅提醒道:“尤其是你,還得照顧著孩子呢,盡了孝心就得了。”


    傻柱也是勸著一大媽,問了雨水,見妹子說要留著守靈,便先往前院去了。


    後院這一會兒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二大爺和劉光福被叫著去了前院吃飯,臨走前劉光福知會了母親等著端回來,所以二大媽隻在屋裏坐著聽匣子音。


    靈堂兩邊的住戶家裏都亮著燈,男人們往前院去吃飯了,家裏女人和孩子們也都開了飯桌。


    李學武家裏也亮著燈,不過沒有人。


    靜,隻是相對的靜,白事不能耽誤了過日子,該怎麽生活還是怎麽生活。


    “我陪著你——”


    大臉貓打量了周圍一眼,看著坐在那的武叔認真地點點頭。


    李學武瞅了瞅他,輕笑著揉了揉他的大腦袋,示意了茶桌叫他收拾。


    大臉貓在李學武這可聽話,讓幹啥就幹啥,撿了剛剛眾人喝剩下的茶碗和飯碗倒了茶水,抱著往爐子跟前來了。


    李學武從家裏找了個臉盆盛了,從爐子上拎了個沒加茶葉的熱水壺,用熱水燙了燙杯子。


    又從水桶裏舀了涼水兌了,叫棒梗刷茶杯茶碗,大臉貓擼胳膊挽袖子的很是賣力氣。


    李學武邁步進了靈堂,換了即將熄滅的蠟燭和香火,在泥盆裏燒了一刀紙。


    “出來坐一會兒吧,跪一下午了。”


    看著一身白孝,低頭跪坐在那的何雨水,他招呼了一聲。


    雨水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理了耳邊散落的頭發,沒說什麽,扶著棺槨下麵的板凳站了起來了。


    也許是跪坐的時間長了,膝蓋有些僵硬,緩了好一會才站穩了。


    李學武是狠心的,怕被沾上,愣是等在門口,沒有上前攙扶。


    兩人一前一後地從靈堂裏走出來,棒梗抬起頭瞧了一眼,又好像躲了什麽似的挪了身子背對著他們。


    對於“差點”做了他媳婦,又“差點”被他刀了的雨水姨,棒梗難免的有點心虛。


    李學武指了茶桌邊上讓雨水坐了,又去棒梗那拿了半幹不淨的茶杯,從茶水壺裏倒了杯熱茶端給她。


    雨水抬起頭瞅了這個狠心又暖心的能臭男人一眼,這才伸手接了過去。


    “棒梗?咋不去前院吃飯?”


    “還不餓,”棒梗頭也不抬地繼續洗著茶碗,嘴裏回道:“我等武叔一起。”


    他聽見雨水姨的搭話,心裏滿是不情願的,他不太想跟她說話。


    畢竟兩人“差點”成了那種關係,現在十二歲的他心裏有點別扭。


    我不想娶你啊!你也別主動來搭擾我!


    你這麽主動,我又這麽帥氣,還有前幾天傻叔的安排,咱們可別傳緋聞啊!


    你倒是無所謂了,得到我就是老牛吃嫩草,我還要顧忌名聲呢!


    所以!能不能別問我了!


    雨水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更不知道棒梗心裏在想什麽。


    問一句棒梗,也隻是想打破這種尷尬,當她和李學武獨自在一起的時候。


    麵對大臉貓的別扭和不耐,她隻當是小孩子的古怪性格。


    從未想過這個小男孩曾經想刀了她。


    “誰支使你幹這個的?”


    雨水打量著幹活的胖小子,微微笑著,逗他道:“辛不辛苦,累不累?”


    “不累,我自己願意幹的。”


    棒梗哪裏會刷碗,隻用小手塞進茶杯裏轉一圈,再用溫水涮一涮,就算齊活。


    這會兒聽著緋聞女友的多嘴問題,他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現在主動幫忙幹活,等哪天我奶奶死了,也有人幫我。”


    “咳——咳咳——”


    雨水一口茶水沒噴出去,全嗆在了嗓子眼裏,差點沒嗆過去。


    她使勁捶了捶胸口,這才算是緩過氣來,眼淚和鼻子都嗆出茶水味了。


    “咳咳——”


    雨水清了清嗓子,暼了李學武一眼,嗔問道:“你教給他的?”


    但見李學武嘴角一撇,也是滿眼驚訝和好笑地看著大臉貓,她就知道不是他。


    “你可真是你奶奶的好孫子啊!”


    ——


    李學武從前院吃了晚飯後,便來了後院。


    守靈的人比吃飯前喝茶的少了不少。


    畢竟有不願意這個的,所以沒去吃飯。


    也有吃了飯的被一大爺和傻柱安排著明天早晨幫忙,便回家休息了。


    一大爺和傻柱在靈堂裏坐了,茶桌被挪到了靈堂門口,不耽誤眾人喝茶聊天。


    李學武從家裏翻找出半袋瓜子,也不知道皮條了沒有,扔在桌子上給眾人閑磕打牙。


    茶桌跟前燒著火爐子,九月下旬的天氣真是有點涼了。


    這麽一會兒八仙桌上都打了露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潮的原因。


    要真是這樣,這幾天應該會有雨了。


    守靈最是熬人,尤其是後半夜,人多還好一些,人少了心裏壓力相當大。


    上歲數的一般熬不住,三大爺吃飯的時候就提前說了,隻守上半夜,眾人也沒跟他計較。


    就他那個腦血管啊,就算這口飯讓他吃了,傻柱也不敢讓他守靈的。


    吃完飯那會兒傻柱已經說了不用他,可他依舊還是來了。


    他是覺得不好意思,但傻柱是真心的。


    真心沒想著讓他來,很怕聾老太太一個想不開,再把他帶走了,可熱鬧子了。


    “這老太太也真是,嘿!”


    劉海中喝了一口茶水,看著火爐子邊上坐著的自家老三和棒梗。


    他微微搖頭念叨著:“年輕的和小的,真沒有嫌乎她的。”


    “棒梗收拾的茶碗吧?”


    傻柱抱著膝蓋坐在靈堂裏,越過堂屋門看著棒梗說道:“好小子啊,等忙完了,叔給你買糖吃。”


    “算了吧!你的糖我可不敢吃——”


    棒梗伸手捏了木條塞進火爐子裏,嘴角撇了撇,心裏的話沒說出來。


    逗他的傻柱也收住了嘴,一臉的無奈和氣惱。


    這臭孩子,怎麽還記仇了呢。


    還有,我妹子就這麽拿不出手,至於的讓你這麽嫌棄?


    眾人也不知道咋回事,隻是覺得很奇怪,一貫能逗孩子的傻柱怎麽叫棒梗給懟回去了?


    唯獨被傻柱偷偷瞪了一眼的李學武知道咋回事,笑著輕輕踢了大臉貓一腳。


    棒梗沒在意地挪了挪屁股,繼續看著火爐子。


    剛剛換班,往前院吃飯的時候,他就跟著李學武來著。


    路過家門口沒見著母親和奶奶叫他,更覺得自己是大人了。


    隻是在前院吃飯,他不得不跟雨水姨一桌,因為沒吃飯的就剩他們仨了。


    桌上雨水姨老是偷看他,嘴角還帶著笑,他很懷疑雨水姨對自己是圖謀不軌。


    出門在外,男孩子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吃完了晚飯,他晃悠著跟在武叔的後麵,沒有了雨水姨的盯著,他自在了許多。


    尤其是這會兒,聽著眾人的誇獎,真是高興,心裏想著,我都這麽優秀了,等我奶奶死了,你們一定會來幫忙吧?


    ——


    “光福現在可以了,”閆富貴瞅了眼不言聲的小子,笑著問道:“在縫紉社沒少掙吧?”


    “還行吧——”


    劉光福聽著三大爺問了,站起身拎著燒水壺給暖瓶裏續熱水。


    他知道三大爺是啥意思,隻是心眼子多的他也清楚,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


    閆富貴卻是沒想過要放過他,笑嗬嗬地誇獎道:“可不止聽一個人說了!”


    他對二大爺講道:“你家光福有能耐啊,他一個人能頂仨婦女的工作量。”


    “嗨,趕著年輕,就這麽點能耐。”


    劉海中最是矛盾這一點,不願意聽人提起,又自豪兒子能賺錢養家。


    矛盾就在於這賺錢的能力是從監所裏學來的,誇也不是,不誇也不是。


    聽別人誇總有被嘲諷的感覺,賺了錢也總覺得不好意思說出去。


    閆富貴就是這個意思,他是不想劉光福把自己兒子比下去。


    雖然那是個逆子,現在連家都不回的逆子。


    “有個手藝總比沒手藝強,”他看著劉光福說道:“這比我們上班掙工資強多了,一個月得有五六十吧?”


    “嗬嗬——”


    劉光福輕笑一聲,說道:“您從哪聽來的,我還能有您掙得多啊?”


    這麽說著,他又蹲在了棒梗身邊,一副你問廢話,我回答廢話的樣子。


    閆富貴撇了撇腦袋,道:“我們那都是固定的工資,哪比得上縫紉社啊。”


    “你這是請假了?能休幾天啊?”


    “這兩天。”


    “啥時候上班啊?”


    “過兩天。”


    “有對象了嗎?”


    “正找呢。”


    “你們縫紉社在哪接活啊?”


    “在外麵。”


    “你在縫紉社都做什麽啊?”


    “做工作,有時候也坐莊。”


    “存下錢了吧?”


    “沒多少。”


    “哎呦,你得存錢啊,不然到老了怎能辦。”


    “像您一樣到處問……”


    ……


    ——


    “兔崽子,咋說話呢!”


    劉海中心裏大喊著爽死了,嘴上卻是不滿地訓了一句兒子。


    他轉頭看向要被氣死了的閆富貴,換上了笑嗬嗬的表情,道:“我都不知道他現在幹啥呢,問了也不說。”


    “我聽說你家解放現在可以啊?”


    “嗨,湊活事兒吧——”


    閆富貴長出了一口氣,剛剛劉光福的話差點把他給噎死。


    眼睛一花,都看見聾老太太了。


    “餓不死,也發不了家。”


    他喝了一口熱茶,裝模作樣地說道:“我現在是管不了他了,也沒能耐管。”


    “家裏還有兩個小的呢,眼瞅著就起來了,書讀不成了就得找工作。”


    說到這的時候,他眼睛瞥了李學武的方向,見李副主任沒搭理他,心裏怪沒滋味的。


    都一個院的,真是不講情麵。


    “找工作是一關,結婚又是一關。”


    閆富貴放下茶杯,歎著氣,說道:“沒有工作找不著對象,找著對象還要房子,沒有房子結不了婚。”


    “我現在啊,是關關難過啊。”


    他用手背碰了碰二大爺,道:“紅星廠成立了新的學校,我們就被甩下來了。”


    “我是被劃歸到東城三十七小了,也就是以前的紅星小學。”


    “呦!您這樣的都被甩下來了啊!”


    傻柱跟門裏故作驚訝地問道:“那教師資格篩選的條件也太嚴格了吧?”


    “嘖——”


    閆富貴剛剛撂下劉光福,這會兒又被傻柱戳的肺管子疼。


    他自己找補道:“你當我是跟誰爭啊,廠裏是在全市招錄優秀教師!”


    “那還真是可惜了了——”


    傻柱扒著門檻子,看著三大爺嘖嘖出聲,惋惜地問道:“那您現在是歸市裏管了,跟紅星廠就沒有關係了?”


    “唉,可不就是嘛——”


    閆富貴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本來是很有信心的,可時運不濟啊!”


    “我的教學能力你們是知道的啊!”


    他在眾人懷疑的目光中認真地強調道:“你們瞅瞅棒梗,現在我教的都考上中學了。”


    棒梗被點名,倏地抬起頭,看著三大爺無奈道:“咱爺倆就別互相傷害了吧?”


    “哈哈哈——”


    一聽眾人大笑,閆富貴急了,他瞪棒梗道:“嘶!你這孩子哎!要沒有我,你能考上中學嗎?”


    “嗯嗯,沒錯,我也糊塗著呢!”


    棒梗蹲在那撇著嘴,忿忿不平地說道:“我都跟您學了,竟然還能上中學!真是邪了門了!”


    “哈哈哈——”


    傻柱笑的鼻涕都出來了,趴在門檻子上傻樂。


    閆富貴氣的直瞪眼睛,目光掃過李學武,嘴角一撇道:“我說時運不濟。不是我教學能力不行,是沒遇著好人。”


    “唉,也怪我當初沒心眼。”


    他看向靈堂裏的傻柱說道:“就你相中的那個冉老師,人家現在是紅星小學校長!”


    “你就說,你就說當初我為了你做的那些事,人家能不記恨我?”


    “嘿!三大爺,您是真會扒瞎啊!”


    傻柱正樂著呢,沒想到屎盆子扣自己腦門子上,氣的嚷道:“我都還沒找您算這筆賬呢,您倒是埋怨上我了!”


    “您當初要沒坑我的禮物,好好給我介紹對象呢,能有今天嗎?”


    “就你——”


    閆富貴一撇嘴,滿眼瞧不上傻柱的模樣,哼聲道:“人家是小學校長,文化人,能喜歡上你?”


    “嘿!就衝您剛才這幾句話嘿,”傻柱手指點了點三大爺,道:“我就覺得您選不上是必然的!”


    “而且啊,我也特為您惋惜。”


    他故意氣著對方說道:“你就說吧,當初紅星小學不咋地的時候,您蹦高高兒往市裏調,卻調不進去。”


    “現在紅星廠的福利待遇剛剛好起來,嘿!您這劃到市裏了。”


    “哈哈哈——”


    “呦!三大爺!您這是怎麽了!”


    “別動!我好像看見老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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