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局?”


    李學武晃了晃手裏的球拍,笑著對楊駿發出了邀請。


    楊駿卻是好笑又好氣地看著他問道:“你就這麽的討厭我?”


    “瞧您這話說的——”


    李學武將手裏的球拍遞給了周小白,示意她帶著小姐妹們過去玩。


    有招待所的服務員拎著暖瓶過來給兩人又續了熱茶後悄悄離開。


    “我說出來您可能會覺得我矯情,”他端起茶杯講道:“但周末的休息時間對於我來說真的很寶貴。”


    喝了一口熱茶,曬著太陽,出汗過後的身上暖洋洋的。


    “回家看看爸媽,出門見見朋友,或者在家逗逗孩子。”


    他轉頭看向楊駿說道:“知道為什麽我說隻能陪您一上午嗎?”


    “因為下午我要去拜訪老師,完成課業和作業,還有我的那本書。”


    “哦?看來真的是我誤會了。”


    楊駿仔細地打量著李學武,說道:“沒想到你休息時間也這麽的忙,並不是討厭我才故意累我的。”


    “嗯,也不是,嗬嗬嗬——”


    李學武突然笑了起來,說道:“是有報複您的意思,最近這一周被您跟的有些煩了,一點小手段。”


    “哈哈哈——”


    麵對李學武的真誠,楊駿一點都氣不起來,更多的是滑稽和可樂。


    他胳膊肘撐在扶手上,笑著說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煩我了。”


    “我也是故意跟著你,就想看看你有啥反應,哈哈哈——”


    “早知道如此,我早就約您打球了,”李學武笑著靠在了椅背上,微微搖頭道:“我的辦事員跟我說,楊組長是不是故意的,天天跟著您!”


    “哈哈哈——”


    好像得逞了似的,楊駿笑的很是開心,擺擺手說道:“他想錯了。”


    “我跟著你啊不是針對你,而是想從你的視角往上看。”


    他指了指頭頂,又指了指腳下道:“再往下看。”


    “您……看見什麽了?”


    李學武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故作不知地往上看了看,又往下看了看,挑眉問道:“我咋啥也沒看著呢?”


    “哈哈哈——”


    楊駿被他逗的再次大笑了起來,連球場上的姑娘們都看了過來。


    “你啊,你啊——”


    他點著李學武數落道:“怪不得人家都叫你保衛處之虎呢!”


    “我看你現在應該叫紅星廠之狐!”


    “狐假虎威嗎?”李學武笑了笑,沒在意地端起茶杯說道:“我們廠的閑人就愛給別人起外號。”


    周小白走過來撿球的時候聽了兩人幾句對話,嘴角不由得扯了扯。


    這刀光劍影、你來我往的,拚的火星子都要燎火了。


    她的成長環境培養了她能聽懂這些話的能力,但她不願意這樣說話。


    咋說呢,比打網球還累!


    李學武說誰是閑人愛起外號呢,這不剛剛就有人給他起了一個嘛。


    被指桑罵槐的楊駿倒是沒在意,笑嗬嗬地問道:“聽說你還寫書了?”


    “嗯?這叫什麽話——”


    李學武扭頭斜瞥了他一眼,問道:“我看著不像是能寫書的樣?”


    “小白,我看著不像文人嗎?”


    “不像——”周小白摔了一下手裏的球接住,認真地打量了李學武一眼後說道:“瞧您溫文爾雅,謙謙君子的氣度,不像是文人,是君子。”


    “看見沒,”李學武一指周小白,對著楊駿說道:“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寫書不是很正常的嗎?”


    “姑娘,得空去配副眼鏡吧!”


    楊駿好笑地瞅了她一眼,問道:“你這都是咋看出來的?”


    “還謙謙君子,我瞅他更像是悍匪——”


    “哈哈哈——”


    周小白以及駐足看過來的小姑娘們紛紛笑了起來。


    她們當然知道領導是在開玩笑,所以周小白講了,她們便開始笑。


    李學武擺了擺手,示意她們繼續玩,嘴裏則是強調道:“刻板印象,您這是以貌取人,不可取啊——”


    “這我倒是承認,”楊駿懷疑地看著他說道:“不過就你這麵相,跟人家說你是寫書的作家,誰信啊?”


    “唉,沒辦法,”李學武微微搖頭道:“我們這樣長得醜的,內心都很敏感,更能把感情流淌於筆尖。”


    “嗯——”楊駿喝著茶,鼻音輕哼道:“這兩句倒有點味道了。”


    “你寫的書我看了,就這幾天,”他解釋道:“也是聽人家說了,你還是個能寫書的作家。”


    “說歸說,笑歸笑,實在地講,我這不算是什麽作家。”


    李學武看著球場上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姑娘們,緩緩點頭說道:“充其量也就算工作總結和思想匯報。”


    “不用謙虛,我看得懂。”


    楊駿同樣的姿勢看向場上,嘴裏說道:“像你這樣能文能武的幹部可不多見,聽說你文章寫的也很好。”


    “還算湊活,畢竟平台小。”


    李學武很是謙虛地說道:“我們廠就這麽大,能寫文章的不多,倒是把我這三分能耐顯出七分的勢了。”


    “我看倒是未必——”楊駿笑了笑,說道:“這文章要是頻頻在廠報上刊登,我還認同你的謙虛。”


    “都能上大報的文章了,”他回頭瞅了李學武問道:“你不會反向驕傲,說我們工業係統沒人了吧?”


    “哈哈哈——”李學武笑著拍了拍大腿,說道:“就這麽點小驕傲還讓您給看出來了,哈哈哈——”


    真誠是特麽真的真誠還是假的真誠,跟著李學武好幾天了,楊駿到現在都沒看懂這個人,有點過於複雜。


    “哎,大學生就是不一樣啊。”


    楊駿笑著站起身,看著李學武說道:“說話都一套一套的,不服老真是不行了,未來真是你們的了。”


    “您要這麽說,咱們還得來一局才行了!”李學武站起身,笑著比劃道:“聽您這話是很不服氣啊!”


    “現在是你們的,我們都沒說什麽,怎麽?未來還想是你們的?”


    “啊?哈哈哈哈——”


    ——


    “那個人是誰?”


    周小白坐在副駕駛也不老實。


    她擰著身子打量著李學武,怎麽都看不夠的樣子。


    “就是跟咱們打球的那個老頭,不是你們廠的領導吧?”


    “不是,上麵下來調研的。”


    李學武瞅了她一眼,隨口解釋道:“怎麽?你還關心這個啊?”


    “我是關心你啊——”


    周小白胳膊墊在操控台上,側臉墊在胳膊上,就這麽看著他。


    “他是不是來調查你的?或者來你們廠找茬的,想拿你當突破口。”


    “嗯,你想多了,不是。”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問道:“誰教給你這些亂七八糟的。”


    “這還用別人教?”周小白撇了撇嘴角,說道:“你們談話的時候我聽了一耳朵,他句句都帶刺。”


    “當然,你也沒饒了他。”


    她笑著挑了挑眉毛,說道:“我就喜歡看你欺負人,打他們的臉。”


    “胡說八道,我什麽時候欺負人了,”李學武好笑地瞅了她,問道:“還有,我什麽時候打人家臉了?”


    “哼,你知道我說的意思。”


    周小白噘了噘嘴,輕哼道:“這樣的人就不能慣著,就得霸道一點。”


    “嗯,你又知道了是吧。”


    李學武沒在意地問道:“中午想吃什麽?是在外麵吃啊,還是送你回俱樂部,或者回國際飯店吃?”


    “你有點不講究了吧——”


    周小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氣呼呼地看著他說道:“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了對吧?”


    “叫我來陪你打網球,結果你卻陪那個煩人的老頭鬼扯了一上午。”


    “嗬嗬嗬,人家才四十出頭。”


    李學武笑著解釋道:“就是人長的有點著急了,麵相看著老而已。”


    “我說的是這個嗎?”


    周小白坐直了身子,看著李學武認真地說道:“你不尊重我——”


    “為了你我什麽都能做,你就不能為了我多陪我一會嗎?”


    她像是要哭的樣子,可憐巴巴地說道:“就這麽著急要送我回去?”


    “嗯?那是我錯了?”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說道:“這樣想想,我好像真不應該是吧?”


    “就是——”周小白嘟起小嘴兒抱怨道:“你都沒想著照顧我的感受。”


    “哦,那是我錯了,咱們去吃飯吧,你一定很餓了。”


    李學武很坦然地點點頭承認了錯誤,問道:“你是想吃烤肉啊,還是想吃火鍋啊,要不去吃炒菜?”


    “我……吃烤肉吧,”周小白還想再多說兩句的,好讓他多在意自己,可話都說到吃上了,便也就轉移了注意力:“那去哪吃烤肉啊?”


    “烤肉季、烤肉劉、烤肉陳、烤肉宛?”


    李學武倒是門清,一連叫出了好幾個老字號,更別提新烤肉莊子了。


    “烤肉季我倒是吃過幾次,味道也就那樣,羊肉口感下降了。”


    “是嘛?好像還真是哎。”


    周小白顧不上生氣了,聽著他的分析,回味了一下好像是有點。


    “我是很喜歡炙子烤肉的,尤其是醬佐料啊,這是大講究。”


    李學武一邊開車一邊說道:“醬油必須是大宗,少加醋、薑末、料酒、鹵蝦油,外加蔥絲、香菜葉。”


    “小碗盛白水,小碟盛大蒜瓣、白糖蒜。”


    他這麽形容著:“吃的時候先把肉在白水中洗過,再蘸作料。”


    “這肉放在炙子上烤熟,就著蒜瓣、糖蒜或整條黃瓜,哎呀——”


    “快別說了,我口水都下來了!”


    周小白聽到這就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呢,不依地捶了他一下。


    “說了半天,到底去哪吃啊?”


    “我倒是知道有一家啊,味道很是正宗,不過是文吃的。”


    李學武介紹道:“人家是在後廚烤好了給你端上來,你不介意吧?”


    “他家的羊肉絕對是好羊肉,我帶著朋友過去吃過幾次。”


    “甭說了,就去你說的這家!”


    周小白玩了一上午了,肚子早就餓了,再加上李學武這麽一說。


    她催促道:“路程不會很遠吧?”


    “不遠,就在前麵了——”


    李學武打過方向盤,踩著油門便加速了起來,直奔東四十。


    越靠近目標,周小白的眉頭皺的越緊,眼瞅著見著熟悉的建築了,她實在忍不住了,氣問道:“你怎麽把我送這來了?是不是就想甩下我!”


    “不是你說的嘛——”


    李學武在俱樂部門口把車停好了,笑著跳下汽車道:“走吧,咱們去吃烤肉,我去過的那家。”


    “不下車了!”周小白抱著胳膊,氣呼呼地說道:“你就是想送我回來!”


    “還沒吃上呢,咋就這麽武斷呢?”


    李學武招了招手,對著從大門裏出來的趙老四說道:“車停這了,不進去,一會吃完飯就走。”


    這麽解釋著,繞到副駕駛這邊打開了車門子,抱著小氣包下了車。


    “我生氣了——”


    周小白真要氣哭了,她還以為是去哪吃呢,沒想到回俱樂部了。


    跟你出去玩之前我就在這吃,跟你出去玩之後還在這吃!


    那我不是白出去了嘛!


    “好了,好了,去吃飯吧。”


    李學武對著走過來的趙老四嘰咕嘰咕眼睛,笑著拉走了周小白。


    趙老四則是站在門口看著可樂,現在這小姑娘可真是好哄好騙的哦!


    要不然,回頭我也騙……啊呸!


    這哪裏是哄騙,這是愛的謊言!


    ——


    “誰啊?李處長的車?”


    趙老四進屋,周常利卻是撐著身子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他倒是沒看見車牌子,隻是看見車頂那標誌性的u型天線了。


    四九城有這種天線的汽車,備不住就李學武這麽一台,很好認。


    “嗯,跟周小白往對麵吃飯去了。”


    趙老四摘了身上的棉襖掛在了牆上,伸手在爐子上烤了烤火。


    “中午這頓簡單對付一口,晚上怎麽安排?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別瞎扯了,簡單點得了。”


    周常利抻著棉大衣斜躺在了炕上,嘴裏不耐地說道:“我回來是辦事的,可不是拉幫結夥搞事情的。”


    他也是剛剛結束了奉城的事,還沒在鋼城待幾天呢,便叫周姐給派回京城來招工了,船舶那邊需要人手。


    也不知道怎麽了,今年這已經是招的第三批人了,還是不夠用。


    隻不過相比於前幾次,這次有了新的要求:必須初中畢業以上學曆。


    聽說是船舶那邊要買新船了,急需提前培訓大量的船員。


    自從東風船務的27條船的管理被租賃給了順風遠洋,他就已經很久沒有接觸到相關的人事管理業務了。


    就算想聯係,可也得見著人才行啊,曾經的好兄弟都在船上呢。


    就算休班了,那些癟犢子也都是從津門港上岸,然後直接回京了。


    該說不說,這兩年他在京城的名聲愈加響亮了起來,尤其是在圈子裏,他更是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以前招人不得求爺爺告奶奶的騙一個是一個,現在不用了。


    他甚至都不敢回家,得躲出來。


    因為跟著他出去的那些人,就是上船當了船員的兄弟們都賺到了錢。


    船員啊,這年月沒有關係,沒有文化,沒有出身能讓你上船?


    但從東風船務這邊走就可以,隻要在鋼城完成了一定的培訓,就都上了貨船,擔任貨運船員。


    其實船員的工作沒有想象中的時髦,更沒有家人期待的那麽美好。


    隻看他們賺的錢越多,越能體現出他們的辛苦和不容易。


    這年月,那些人,能拿到七八十塊錢的工資,你想想得怎麽被使喚。


    不過船上千日苦,回家就裝嗶。


    科長掙多少,他們就掙多少,除去花銷,哪次回來探親不得拿個幾百塊錢,妥妥的逆襲人生了。


    隻要是跟著周常利出去的,隻要是好好工作,認真賺錢的,家裏就沒有一個不上趕著給介紹對象的。


    一年能掙八百多塊錢啊,這個時候城裏正是人多的時候,找不著工作的小姑娘就趕緊找個好婆家吧。


    你想吧,周常利都從哪招來的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胡同裏的孩子。


    家裏人口多,父母掙的少,吃了上頓餓下頓,不然能主動出去嘛。


    現在好了,一個個牛嗶閃電地回了家,以前不敢正眼看的好姑娘,現在手扒拉挑。


    牛嗶點的,在船上當了三副或者水手長的,甚至敢跟媒婆說換一批。


    你想吧,那些船員們都過的如此滋潤,周常利得多受歡迎。


    當然了,他的工資可沒有那些搏命的船員多,正常三四十塊左右。


    隻不過平日裏跟著賺外快,再加上出差的補貼,緊著忙乎,到手裏能有個六七十左右,吃喝倒是不愁。


    別看他掙的不多,上趕著巴結他的人可不老少。


    有回來休假的船員,感恩是一方麵,周常利可是管著人事的。


    也有聽著好兒的,想要安排自己兒子或者親戚上船的。


    更有媒婆緊盯著他們家,一等聽說他回來了,必然要介紹姑娘給他。


    ——


    “煩死了——”


    周常利撤了大棉襖蓋在了臉上,滿心的鬱悶和無奈。


    趙老四卻是嘿嘿笑著說道:“我瞅著王丫挺好的,她可真喜歡你。”


    “滾特麽犢子——”


    周常利悶聲說道:“她那麽好,你怎麽不娶了她呢?”


    “嗨!我哪有那個福分啊!”


    趙老四“給給”地笑著,道:“我沒有你長的好,更沒有掙的多,她咋可能相中我呢——”


    “別嘰霸拿我打趣了!”


    周常利掀開大衣,眯著眼睛說道:“王丫有仨弟弟,她要是跟了我,我特麽就頂算白撿仨兒子!”


    “你怎麽不說就有仨小舅子了呢?”趙老四故意逗他道:“這要是出去了,人家誰敢招惹你?”


    “我特麽出來混是靠小舅子撐腰的啊?”周常利扭過頭說道:“讓她給我滾犢子,我不缺爹養活。”


    “哈哈哈——”


    趙老四哪有好心眼子,就知道他鬱悶呢,故意在這逗他呢。


    王丫是胡同裏長得最標致的姑娘了,能洗能涮,幹活做飯,家務是一把好手,誰娶家裏去就等著當爺吧。


    可惜了,她命不好。


    她爹說了,她值三份彩禮。


    也就是說,她三個弟弟的婚事都指望著她的婚事來解決呢。


    別說這年月沒有彩禮,小兩口自由戀愛,有工作身份的那種,父母老人怎麽都不會強加幹涉,有組織呢。


    但是,這種沒正經工作的,胡同裏的平頭老百姓,可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你想自由戀愛啊,先自由了再說吧。


    周常利不是沒撩撥過王丫,可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王丫比他大三歲,他今年十九歲,你說王丫多大了?


    22歲的老姑娘了,胡同裏誰敢招惹,沾上就是一輩子啊。


    不湊巧,周常利現在不敢招惹人家,人家倒是找上門來了。


    “怎麽,就不見?”


    趙老四站在窗子邊上往外麵望了望,低頭對著周常利說道:“李處長可就在對麵吃飯呢,他要是回來。”


    “草你大爺的!”周常利掀開大衣坐起身,指著趙老四的鼻子質問道:“是不是你把她給招來的——”


    “冤枉死我得了!”


    趙老四見他起來了,笑著往外跑,嘴裏嘿笑道:“請我喝喜酒!”


    “我喝你大爺——”


    周常利將手裏的鞋甩了出去,正砸在了保衛室的門上。


    他真是要氣死了,有家不能回,在這已經躲了兩天了,屁事都沒幹。


    “啊——煩死了——”


    ——


    “咯噔——”


    保衛室的門再次被打開,一道高挑的身影走了進來,還撿了地上的鞋子。


    “你還真難見啊,趙老四跟你請示了半天吧?”


    保衛室四麵都有窗戶,屋裏並不昏暗,來人他看得很清楚。


    接過對方遞來的皮鞋,周常利隨手丟在了地上,道:“別扯淡——”


    “我不是跟你說了嘛……哎!你幹什麽玩意!快穿上!”


    他這邊正不耐煩的說著呢,那邊進來的王丫已經開始脫衣服了。


    “你是想在這,還是想去哪,我都奉陪,隻要你提條件!”


    王丫真是個狠人啊,就這麽捩著衣服,看著周常利說道:“我也不要你別的,就仨弟弟,上船行不行?”


    “上你大爺的床……”


    周常利混江湖這麽多年,還沒被人威脅過呢。


    這會兒見對方跟自己玩橫的,連地上的鞋和炕上的大棉襖都不顧了,跳著腳的要奪門而出。


    可惜了,王丫今天豁出去了,張開雙手就攔在門口,他敢過來,她就敢耍流氓,反正今天她都到這了。


    周常利心眼多多呢,明知道她堵在門口,故意虛晃一槍,逗著她往門口去,轉回身就要拉開窗戶跳出去。


    可他剛轉身要去拉窗戶,便見著一輩子的好兄弟趙老四正死死地捩著窗戶扇呢,死活不讓他出來。


    “我草你大爺趙老四——”


    周常利跳著腳的罵街啊,這叛徒竟然敢吃裏扒外,人絕對是他招來的,絕對是。


    “王丫你特麽瘋了!”


    他這邊稍稍一猶豫,身後的母老虎已經撲上來要扒他褲子了。


    “我特麽……趙老四你等我出去的,我幹你……”


    周常利使出了吃奶的勁,他今天必須逃出魔爪不可。


    這屋裏又不止一扇窗戶,他轉身便瞄準了另一扇。


    可當他拽著自己的褲子,一步步挪過去的時候,正瞧見周小白笑嘻嘻地用棒子把窗戶給別上了……別上……別……


    “我艸啊——!”


    他快要瘋了,今天遇到的都是什麽人啊,周小白在這搞什麽鬼!


    上帝派一個女瘋子堵了你的門,必然會安排兩個神經病堵你的窗戶?


    “啊!好了!我認栽了!”


    周常利看著女瘋子似的王丫,手裏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褲子。


    碼的,都看見褲衩了,再特麽扒下去,這特麽要現場直播了。


    尤其是屋裏熱鬧著,窗戶邊上聚了不少看熱鬧的保衛和服務員。


    趙老四為了好兄弟一輩子的大事真是豁出命了,必須馬到成功。


    不然……他已經打好行李卷了,準備去邊疆投奔自己弟弟去。


    “鬆開吧——”


    周常利已經沒勁兒了,一屁股坐在了炕上,無奈地看著王丫。


    王丫則是跪趴在炕上,緩緩地鬆開了用力過度而蒼白的手。


    她並沒有抬起頭,肩膀聳動著,早已泣不成聲,淚流滿麵。


    大姑娘家,但凡有一丁點羞恥心都做不到這一點。


    說趙老四豁出去了,說周常利認栽了,倒不如說她死過去了。


    “去去去,看什麽看!”


    趙老四這會兒裝人了,擺手驅趕窗子邊圍觀的眾人道:“相對象呢,有啥好看的,願意看自己處去!”


    “趙老四,你特麽給我滾進來!”


    周常利這會兒也懵了,看著衣服散落趴在炕上的王丫,他想罵人。


    趙老四這會兒也知道鬧夠勁了兒,同李學武尷尬地咧咧嘴,屁顛屁顛地跑進了屋。


    “哎!周爺,您吩咐——”


    “滾你——”周常利嘴動彈,眼珠子示意了炕上的王丫,讓他過來處理。


    趙老四什麽都能處理,幫他穿鞋都行,就是炕上那個不行。


    “咳咳,你餓不餓?”


    他咳嗽了一聲,打岔道:“我去給你要點吃的來吧。”


    “你特麽的……站住!”


    周常利躲著王丫,從炕上跳下來,捩著趙老四的脖領子說道:“剛特麽吃完中午飯,你要毛飯去!”


    “嗯——”


    就在倆人僵持的時候,周小白掀開門簾子走了進來,後麵還跟著李學武。


    “沒事,你們繼續!”


    周小白可會說話了:“我們就是來看熱鬧的,外麵太冷了。”


    周常利:“……”


    (聽聽,這叫人話?)


    “李處長,我這……”


    他有些蔫吧了,鬆開了趙老四的手,轉回頭看了炕上的王丫一眼。


    這會兒許是聽見屋裏來人了,王丫背對著他們坐起身整理了衣服。


    李學武避嫌,並沒有往裏屋去,就站在外屋示意道:“你對象啊?”


    “不是——”


    周常利有八百個嘴也解釋不清楚了,回答的時候還瞪了趙老四一眼。


    “是我們一鄰居,想要……”


    “青梅竹馬的那種,”趙老四站在一邊插話道:“小時候可要好了。”


    “窩草泥……”周常利揚起拳頭要錘人了,我用得著你幫我解釋啊!


    可當著李學武的麵,再加上趙老四縮在那跟鵪鶉似的,他也就沒動手。


    “我這不是回來了嘛,有街坊故意整事,說要給我倆保媒,”周常利示意了屋裏的王丫道:“她可能誤會了,我真沒有那個……”


    “兩小無猜的那種,”這個時候趙老四又補刀了:“他還撩嗤過王姐呢,說要……哎!哎!”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周常利拽著脖領子一腳給蹬門外頭去了。


    對象可以認,趙老四必須死!


    “鄰居啊,知根知底的,”李學武見屋裏收拾好了,便走進去打量了那姑娘一眼,道:“不挺好的嗎?”


    倒也不是梨花帶雨的美人,卻好像心如死灰,滿臉不甘的堅冰。


    見有個疤臉男人打量自己,王丫抹了一把眼淚從炕邊站了起來。


    她也沒理會李學武,隻看著周常利說道:“讓我弟弟上船!”


    “你是男人,說到就要做到!”


    “咋地了?看我幹啥啊?”


    李學武正打量著倔強姑娘呢,見周常利偷偷瞧著自己。


    好笑道:“上船就上船唄,你不是回來招人的嘛,小舅子不照顧啊,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大公無私呢。”


    王丫回頭瞥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穿的溜光水滑的,卻是滿臉凶相。


    說話吊兒郎當,流裏流氣,大大咧咧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她們家雖然窮,也沒有個好老人,但她從來沒抱怨過,更沒有自甘墮落過,不然這年月她早就學壞了。


    之所以被街坊鄰居們可惜著,就是因為她的優秀、自立、自愛。


    反倒是顯得她老子不是個東西。


    今天要不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她如何能拉得下這個臉來。


    人都丟過了,要是沒得到準信,她如何甘心。


    “我問他呢,你跟著湊什麽熱鬧?”


    這麽說著,回頭奔著周常利就去了,他要不答應就死磕的樣子。


    周常利這個氣啊,抓著她的胳膊就想給她一個大嘴巴子。


    隻是王丫認命似的,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閉著眼睛等他打。


    他又哪裏下得去手呢。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周常利沒打她,而是捏著她的下巴示意了李學武這邊道:“你弟弟的事……你知道他是誰嗎?”


    “行了啊,老四說的沒錯。”


    李學武瞧了兩人一眼,道:“確實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說完便往外走,還拉了想要繼續看熱鬧的周小白一起出了門。


    周常利欲哭無淚,追著出來解釋道:“老四那亡八羔子瞎掰呢——”


    “他是誰啊?”王丫跟了出來,抓著他的袖子問道:“我弟弟……”


    ——


    “來來,都端起酒杯啊!”


    趙老四笑嗬嗬地舉著搪瓷缸子,對著飯店裏的眾人講道:“沒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先幹一個!”


    “今天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給周科長接風洗塵!”


    “好——”


    這年月,飯店也有惹不起的人,那就是肆無忌憚的小崽子們。


    這小崽子也分幾種,下手最沒有顧忌的便是這些頑主們了。


    今兒頑主昔日的老大哥,早就金盆洗手的小混蛋周常利回京,道上的四爺廣發英雄帖說要請客。


    以往相處的關係比較好的人都來了,算是互相探探風,探探路。


    都說跟著周常利走的人掙著錢了,其實這些頑主大哥們最知道。


    當初送了弟弟上船的,誰還能不知道跟船掙了多少工資了。


    所以,今天來聚餐,說是給周科長接風洗塵,倒不如說是開招聘會。


    周常利是真的講究,也知道四九城誰舍得上船,誰能吃的了這份苦。


    上船不僅要能吃苦,還得有心態,有膽量,還得有原則。


    這樣的人怎麽培養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頑主普遍都有這種特質。


    所以幾次回來招工,目標都是這些混的不好的,鬱鬱不得誌的頑主。


    哪個大哥手底下沒有幾個年歲大的,需要養家糊口的,急於金盆洗手的老人啊,不正合適安排後路嘛。


    周常利在開席前就已經透露了,新船十條,大船一條,機會難得,先到先得。


    學曆合格的,可以去營城的航校代培,有高中學曆舍得下海的,培訓下來甚至能上船實習三副。


    這次要求很高,工資待遇也高。


    席間大哥們推杯換盞的,一邊說著掙錢的事,一邊吹著牛嗶。


    今天來的頑主裏,當屬張建國最有麵兒了。


    前段時間攪和了紅星廠一下子,沒被逮著,僥幸繞開了,嚇得半死。


    最近因為攙和了幾個事,小賺了一筆,這不就支棱起來了嘛。


    一身嶄新的板綠棉服,這是時下裏所有年輕人夢寐以求的時裝。


    他身上穿著的,比一般的年輕人更威風,更瀟灑。


    “校將呢,塔帽,這些可都是有錢也買不來的。”


    張建國撇著嘴角介紹道:“隻有小院裏的那些人才能穿。”


    頑主嘛,既沒有渠道融入主流社會,又要在氣勢上和老兵們一爭高低。


    所以扒衣服、搶帽子,成為雙方最理直氣壯的打架導火索。


    不然你當張建國的衣服是哪來的?


    你能想象到,這年月有搶衣服穿的嗎?


    擱在後世要被人罵一聲窮的活不起了,可現在就是發生了。


    “那些老兵的特征就是,打倒一個其他人全跑了。”


    張建國悶了一口酒,侃侃而談地講到了他最近的風光無限。


    特別地,他還炫耀似的給周常利介紹了他的新女朋友。


    周常利早就看見他身邊坐著的姑娘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童言。


    他之所以認識童言,並不是通過左傑,更不是李學武,而是衛國。


    當初都是街麵上玩的,他對這些人的情況了如指掌,包括拍的婆子。


    剛剛聽張建國吹牛嗶的時候,他就在偷偷打量了這個姑娘。


    跟了好幾個大哥的她,不知道怎麽就這麽喜歡小狼狗?


    關鍵是她以前跟的那些人,可都是老兵那圈子的,這次玩的什麽鬼?


    一次比一次玩的花?


    從那邊跳到這邊,張建國知道她以前的曆史嗎?


    那邊知道她跳來這邊嗎?


    不知道是不是那邊不要她了,嫌棄了她了,現在玩起了純情。


    道上都傳,衛國被抓的那天,就是藏在了她的家裏。


    衛國吃了花生米,她卻安然無恙,銷聲匿跡,圈子裏也沒了消息。


    哦,敢情是特麽不混那個圈子了,換賽道了——


    童言穿著一身50式黃棉服,麵色白淨,眼睛很大,現在坐在張建國的身邊,看起來真的很純潔。


    周常利也混過,自然知道這種姑娘的身份對於頑主們的吸引力。


    先前他幾次想要提一句,把話題引到上船出海這件事上來。


    京城的暗流湧動,他在鋼城都已經感受到了。


    頑主們的春天過去了,凜冬將要來臨。


    這個時候最應該急流勇退,丟掉幻想,扔掉以前的那一身皮。


    出去幹幾年,攢下一點家底,等風聲過去了,環境好了再回來。


    置家置業,幹點啥不快活。


    隻是招攬的話沒說出來,提醒對方已經走到懸崖邊緣,規勸他懸崖勒馬回頭的話更沒機會說出口。


    可能是自信心作祟,張建國一直都在用他的牛嗶生活來打岔,沒讓周常利說出這些話。


    他有他的驕傲,不願意吃這份送到嘴邊的食物。


    看著張建國近似瘋狂的笑,周常利隻覺得渾身冰冷,膽寒異常。


    這人瘋了,還是這個時代瘋了?


    回去的路上,周常利想了好一會,這才告誡趙老四,以後不能再跟他們密切來往了,別給家裏找麻煩。


    他直白地點出了那個叫童言的就是個攪屎棍,催命符,紅顏禍水。


    什麽風光都是虛的,童言在老兵圈子裏可以被厭棄,但那邊絕對容不得她糟踐了這個圈子的名聲。


    所以她的到來,本身就是挑撥離間,煽風點火,雙方的矛盾指不定哪天就得爆發出來,導火索就是她。


    趙老四坦言,流言已經有了,說童言是被張建國脅迫的,各種版本。


    還有了升級版和帶顏色版。


    什麽頤和園的山洞、電閃雷鳴的深夜、火燒……等等。


    聽著趙老四如此說,周常利徹底死了心了,從這天開始,隻做招工的事,其他時間躲在俱樂部裏不出門。


    王丫這樣的麻煩不會再有了。


    他從李學武那學到了一句話:


    這是一個把刻意人分為等級的時代,等級間的偏見、歧視和仇恨,時時刻刻都在孵化和製造著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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