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踩踏在布滿灰塵的台階上,濺揚起塵土,腳步聲在廣袤的地下空間裏麵回蕩。


    潮濕的香檳氣息混雜著腐爛發黴的果物味,順著風從東南方向傳來,即便過去數十年,這間工廠依舊沒能完全揮發掉它曾經最得意的味道。


    為了規避風險,杜瓦爾手裏提著的是沒有明火的魔石燈,冷光能照射的範圍始終有限,除了腳下的路之外,三人一直在黑暗之中前行。


    諾紋妲四處張望,在黑暗中,她的雙眼散著幽紫的底光,而洛文時刻握持著他的武器——一把結構複雜,造型奇特,由大量的鋼管,氣泵,以及連接管路組合而成的單手長柄重錘。


    除了小偷和魔物,沒人願意長久地與黑暗相伴。


    好在這兩個小時的徒步並沒有引來什麽魔物的噪音,台階結束,腳下傳來了踏足於實地的感覺。


    杜瓦爾拎著魔石燈加快了腳步,就好像他十分熟悉此地的構造,目標明確地走向了東北方向,並在走出去五十多米之後停下腳步。


    他扭轉魔石燈上的旋鈕,打開了燈罩,從裏麵取出那塊用以照明的魔法結晶,插向了麵前的黑暗中。


    “嗡——”


    一道光路沿著魔石的方向筆直的沿著四麵八方擴散開來,緊跟著四麵八方傳來了金屬機構的嘯叫。地麵震顫,那光路如同血管一般蔓延想四麵八方。


    哢——哢——哢!


    金屬彼此咬合,魔法的能量流入了科技造物之中,天空中宛若白晝一般亮起來了五個太陽——不,是五展大燈。


    這巨大的香檳加工廠暴露在了光芒中,向時隔多年再度造訪此地的三人展現出了自己的全貌。


    已經被歲月侵蝕,布滿了蛛網和灰塵的香檳酒桶靜羅列成三米高的巨牆,屹立在三人的麵前。曾經煉金界最前沿的金屬設備因能量的接入而再度開始運轉。鋼鐵機構哢噠哢噠地壓向流水線,但卻因為流水線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供它處理,而顯得像是一頭饑腸轆轆,卻隻能幹嚼嘴巴的大獸。


    杜瓦爾舉起了手裏的文明杖,轉過身,他的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多了一枚沉甸甸的鑲金小盒。


    “歡迎來到謝蘭塔工廠,我祖祖輩輩耗費了畢生心血以經營和維持的地方——”


    洛文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宏偉氣派的建築,他看著天空高速轉動的流水線,看著鏈接在一起的鋼架如同骨骼一般將設備緊密聯係在一起。


    聽著轟隆轟隆的,金屬運作的聲音,洛文不由得發出感慨。


    “好吵。”


    這煞風景的發言就連諾紋妲都有些蚌埠住,她低頭噗嗤了一聲,抬頭指著穹頂之上用以照明的大燈。


    “唉,洛文哥,你說那魔王還怪好心的嘞,把這個工廠沉入地底之後,竟還不忘了給裝配上這麽亮的三盞大燈用來照明。”


    是啊,一間原本在地上的工廠,為何會有能夠足以照亮這巨大地下空間的探燈呢?


    是啊,在如此潮濕的洞穴內,為什麽這麽多精密複雜的機械竟然沒有生鏽,反而在接通線路的一瞬間完美而精準地繼續履行自己的使命呢?


    這所謂的地下工廠簡直是破綻百出,真正的香檳工廠早在魔王占領後就給拆了,設備都運回了魔界,讓他們去研究仿製人類煉金科技去了。


    不過可惜,這用來騙洛文已經足夠了。


    洛文鬼鬼祟祟地走到香檳桶跟前,一拳頭在香檳桶上打了個洞,從裏麵抓出來了一把葡萄揣在懷裏,笑得跟傻孩子一樣地丟給了諾紋妲:“誒,桶裏麵的葡萄竟然還是好的誒,你沒吃早飯吧?這串給你。”


    “釀酒的葡萄一般都很酸的啦。”


    諾紋妲雖然嘴上推辭,但還是抬手接住了洛文扔過來的葡萄,衝著杜瓦爾揮了揮:“杜瓦爾先生,要不要過來嚐嚐——這過了二十多年竟然還保鮮的如此完美,甚至品種都不是香檳小鎮本土能產的新鮮葡萄?”


    挑釁。


    明晃晃的挑釁。


    杜瓦爾當然知道這臨時搭建的地下工廠處處充滿了禁不起推敲的矛盾,但他依舊遊刃有餘。


    他甚至沒去理會諾紋妲的挑釁,而是鄭重地走到了洛文身邊,伸出雙手將盒子遞給了站在橡木桶跟前的洛文。


    “洛文先生,事到如今——我有個不情之請。”


    “嗯?嗨!”


    三人裏麵唯一一個一丁點異常狀況都沒有察覺的洛文非常大方的擺了擺手,隻見他又伸手杵進了橡木桶的窟窿裏,掏出一把新鮮的葡萄,遞給了杜瓦爾:


    “客氣啥,二十年沒人要的葡萄早就是無主之物,想吃我再給你掏點出來,咱倆誰跟誰啊。”


    “呃……不是這個。”


    杜瓦爾訕笑了一聲,沒有結果葡萄,而是雙手將盒子舉高了點:“我想請您與我共享這筆財富。”


    “嗚嗯?”


    洛文就像是一個倉鼠一樣右手不停地從橡木桶裏麵掏葡萄,左手往嘴裏不斷地炫,臉塞得鼓鼓囊囊的,很愚蠢地眨了眨眼,眼神澄澈的一批。


    顯然比起盒子裏的東西,他更喜歡這頓免費的暢吃葡萄農家樂。


    雖然劇本完全沒按照自己預想的走,杜瓦爾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這盒子裏麵放著的正是我家傳的秘方——我想邀請您加入我的團隊,和我一起利用這張酒方,造福更多吃不飽肚子的人。”


    杜瓦爾早就把洛文研究透了,他知道洛文愛聽什麽,想要什麽。


    他此刻拿出了自己的演說天賦,賊人就是最好的騙子,而騙子便是最有天分的演說家。


    “我們可以重新經營這家酒廠,有了秘方,我們可以斂集大量的財富——我們可以招攬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讓他們用勞動有尊嚴地獲取食物。我們可以將營收利潤的九成以慈善的名義捐出去,給那些沒有自理能力的人吃飽肚子的機會!!”


    “喔!!”


    洛文聽了杜瓦爾激昂慷慨的演講,感動的連忙把手上的葡萄全塞進嘴裏,騰出兩隻手來熱情的鼓掌。


    “來吧,洛文先生,加入我。作為飽腹神教的一員,作為穀飼之神的信徒。我們一起振興香檳小鎮,從種葡萄開始,從釀酒開始,為天下饑腸轆轆之人開辟一條活路,就從現在開始!我們兩個一起!”


    杜瓦爾一把抓住了洛文還想要繼續去掏葡萄的手,熱情地死死握住。


    喀拉,喀拉。


    鎖鏈轉動的聲響再次響起。


    洛文看著杜瓦爾熱情的表情,眨了眨眼。


    “……咱倆,一起?”


    “對!”


    “我拒絕。”


    洛文否決的很幹脆。


    ……


    ……


    “啊?”


    幹脆到杜瓦爾以為自己幻聽了。


    他難以理解地看著斷然否決自己的洛文:“……為什麽?難道你不想拯救天下饑腸轆轆之人了嗎?難道你心中的大誌和飽腹是一場空談?”


    “啊,那倒不是。主要是我沒文化。”


    “這跟有沒有文化有什麽關係?!我不歧視文盲的!!!”


    杜瓦爾急眼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氣。


    洛文尷尬地笑了笑,他十分輕鬆地把手從杜瓦爾的鉗製中抽了出來,又順手掏了一串葡萄。


    “你看啊,你說振興小鎮吧……我沒當過官。你說種葡萄吧……巴恩哥說我在種地上是純廢物一個。你說釀酒吧……我識字少,秘方我都不一定看得明白。”


    他遺憾地拍了拍杜瓦爾的肩膀:“你說的這些事兒有的是比我有能耐的人,我混進去不成了占你便宜了嗎?你的心是好的,但是我實在難以勝任。”


    “你……你……”


    “不過別擔心,我明白你意思。等你廠子辦起來以後,我會每個月來酒廠收那九成利潤,免費護送到埃爾文王國,交給靠譜的慈善機構讓他們安排!”


    洛文一隻手拍著杜瓦爾的肩膀,呲著一口大白牙,牙縫裏還夾著葡萄皮。另一隻手豎起大拇指:“你好好幹,多掙錢。將來我免費在我們神殿裏給你這熱衷慈善的大善人刻個像。”


    “噗,哈哈哈哈啊哈哈!!!!”


    諾紋妲實在蚌埠住了,她捂著肚子,倒在地上翻來覆去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你什麽力氣都不出,還,還要從他身上白拿九成利潤……哈哈哈哈,洛文先生,您是真傻還是假傻啊,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女童笑聲回蕩在空間裏。


    那一聲聲的嘲笑,刺激著杜瓦爾的大腦,刺激著杜瓦爾的耳膜。


    他默默的扭頭看向諾紋妲,嘴角抽動,目光寒冷。


    嘴唇蠕動,賊神打出了最後一張牌。


    “諾紋妲……落敗的魔界之王,你在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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