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便是一年一度的親蠶禮,每年仲春由皇後主祭,率領眾妃嬪命婦向蠶神嫘祖祭祀祈福,祈佑天下蠶桑豐足,織造興盛。


    耕織乃民生之本,每年的親蠶與穀祀兩大祀典,曆來備受皇家重視。按照祖製,皇後主持祭祀之時,必須以黃羅鞠衣為禮服,佩綬、蔽膝、華帶與衣同色,相應衣飾俱有嚴格的規製。其餘妃嬪命婦的助蠶禮服,也由錦羅裁製,紋樣佩飾按品級予以區分。過去每年春天我都穿上青羅鸞紋助蠶服,跟隨母親參加親蠶禮。然而今年,我卻要代替姑姑登上延福殿祀壇,親自主持親蠶大典。


    太常寺長史不厭冗長地一樣樣報上祀典所需禮製器具。我一麵聽著,一麵凝眸細看那份奏表。報至主祭禮服時,長史麵有難色,小心試探道:“不知主祭禮服,是否也照常製置備?”若按常製,那便是皇後特定的禮服了。如今朝中上下均以攝政王為尊,所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差不過是個虛名。本朝曆代皇後多出身於王氏,久而久之,王氏便有“後族”之稱。皇家禮官素來最善於逢迎上意,此番必然以為我會穿上皇後禮服。


    我淡淡抬眸,“今年事出特例,太皇太後因病不能主持祭典,實不得已而代之。服色雖小,攸關禮製事大,不可僭越。”


    “微臣知罪!”長史連連叩首,複又遲疑道,“隻是王妃以主祭之尊,若隻著助蠶服,也恐於禮不合。”


    “既然兩種服色都有不妥,那就另行裁製吧。”我不動聲色,隻將奏表擱置一旁。


    次日,我讓阿越將新禮服的圖樣,連同指定的衣料交給少府寺,命其三日內製成。


    宣和二年季春,太史擇日,饗先蠶氏於壇,豫章王妃代皇後行親蠶禮。


    侍女奉上新製的親蠶禮服,素紗內單,外罩雲青絲帛長衣,下著煙青流雲裳,廣袖削腰,煩瑣的佩綬羅帶一律免去,僅在圍裳中垂下纖長飄帶,形如鳳尾。周身無繡無華,裙袂處織出淡淡的鸞鳳暗紋,襯以環佩瓔珞。


    阿越將我長發梳起,綰做傾鬟緩鬢,髻上加飾步搖。


    我端詳鏡中容顏,拈筆蘸了一抹金箔朱砂,在額間淡淡描過。


    妝成,出鳳池宮,肩輿四麵垂下紗幄,仗衛內侍前導,行至延和宮東門。


    諸命婦早已於宮門迎候,均著繁盛禮服,高髻金飾,錦繡非凡。眾人趨前,行禮如儀,稱頌吉辭。內侍掀起垂幄珠簾,我伸手搭在導引女官臂上,緩緩步下肩輿。此時晨曦方現,霞光普照,莊穆的祀壇仿佛沐浴在隱約金光之中。


    我登上玉階,立定在晨光之下,衣袂飄舉,肅然焚香祈告。


    隨後,女官引領眾人至桑苑,內侍奉上銀鉤,我率先受鉤采桑,諸內外命婦依次效仿,各自采桑,盛入玉奩之中,至此禮成降壇。最後由內侍引入蠶室,略略看過今年的新蠶,便至後殿品茗敘話。


    諸位王公親眷坐在我身側,彼此素來熟識,當下也不拘禮。


    眾人紛紛對我的服色妝容大加稱羨,我淡然微笑,卻閉口不提更替服製之事。


    到底還是有人忍不住,好奇探問道:“王妃這身禮服不同往年式樣,衣料似絲非絲,似麻非麻,從來未曾見過,不知是何方進貢的珍品?”


    我溫言笑道:“倒不是遠來的稀罕物,隻是織造司今年新貢,從前是沒有的。我瞧著喜歡,便裁來做了禮服。”眾人恍然,難掩豔羨之色。左首的迎安侯夫人尤其欣歎不已,我轉眸看她,含笑道:“夫人若是喜歡,回頭我叫人送些到府上。”迎安侯夫人欣喜不已,連連稱謝。


    眾人豔羨之色更濃,令迎安侯夫人甚是得意。


    不出三日,織造司來報,稱近日各府貴眷紛紛向織造司求取新帛。


    我早已吩咐過,無論何人求取,新帛概不準外流。眾人的胃口被吊了個十足,私下探問也問不出個究竟,越發好奇心癢。十日後,宮中頒下更替服製的懿旨,諸命婦朝服自此棄用綺羅,一律改用新帛。


    一夜 之間,從宮中到京城,人人皆以穿新帛為榮,綾羅綺繡反淪為下品。


    而我沒有想到的是,不隻新帛風靡了京華,連我一時興起描畫在額間的紋樣,也迅速傳遍坊間,無論仕女民婦皆以此為美。


    難得春日晴好,我閑坐廊下,信手撥動清籟古琴,心下又想起了哥哥。


    阿越輕巧地走到身邊,低聲道:“奴婢已將王妃賜下的衣飾送往景麟宮,蘇夫人收下後很是感激,囑奴婢回話,想當麵來跟王妃道謝。”我淡淡應了一聲,“不必了,你平日常去走動,有事多多照應即可。”


    “是,奴婢明白。”阿越遲疑了一下子,欲言又止。我不動聲色,低頭撫過琴弦,卻聽阿越低聲道:“奴婢瞧著小郡主,好像不大對勁。”


    “小郡主有何事?”我一怔,原以為是錦兒有所怨言,卻不料是孩子有事。


    阿越蹙眉道:“蘇夫人原說小郡主感染風寒,不讓人探視,奴婢唯恐王妃擔心,便執意看了看小郡主……”


    “如何?”我蹙眉問道。


    她遲疑片刻,露出茫然神情,“奴婢似乎覺得,小郡主的眼睛竟似瞧不見人。”


    我一驚非輕,立刻站起身來,一麵傳喚禦醫,一麵吩咐馬車往景麟宮而去。自從錦兒被禁足,我就再沒有踏入景麟宮,更沒去看過她和那孩子。每每想到她那日的言行,便覺得心寒煩亂,再也無法將她當做昔日的錦兒,怎麽看都是一個陌生的蘇夫人。至於她與子澹的事,我至今不知,也永遠不想知道。


    踏入景麟宮,錦兒已聞訊迎了出來,似乎沒料到我會突然而至,神色冷淡且慌亂。我無意與她寒暄,直言探望小郡主,命奶娘立刻抱了小郡主出來。錦兒臉色立變,慌忙說道:“孩子剛剛睡下,切莫將她吵醒了!”我蹙眉看她,“聽說小郡主感染風寒,我特地傳了禦醫前來探視。難道孩子病了這麽些天,夫人一直不曾傳喚禦醫?”錦兒臉色發白,低頭不再說話,手指卻狠狠絞緊。見她這般神色,我越發生疑,正欲開口,卻見奶娘抱著孩子從內殿出來。


    錦兒搶步上前欲奪過孩子,卻被阿越攔住。奶娘徑直將孩子抱到我麵前,我遲疑了下,接過那兀自熟睡的孩子,心中頓時百味莫辨。這是我第一次抱著子澹的孩子,一想到這孩子身上流著和子澹同樣的血,我便不知該歡喜還是心酸……子澹,他終究還是我心底一處觸不得的裂痕。


    懷中女嬰有一張秀氣可人的小小麵孔,沉睡間似一朵含苞的蓮花。我靜靜地看著她,心中漸覺柔軟,不由伸出手指輕撫她粉嫩臉頰。她小嘴微張,嚶嚀有聲,慢慢張開了眼睛。纖長睫毛下,那雙大而圓的眼睛木然地望向我,眼珠一動不動,原本該是烏黑的瞳人裏,竟蒙上一層令人心驚的灰。


    她似乎察覺出這是一個陌生的懷抱,頓時哇的一聲哭出來,四下扭頭尋找母親,那雙眼睛始終木然,不曾轉動一分。


    我抬眸看向錦兒,手足陣陣發冷,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這孩子分明已經盲了,她的母親卻絕口不提,更不讓禦醫來診治!


    “孫太醫,你當真瞧仔細了?”我盯著伏跪在地的禦醫,冷冷開口。


    沉寂如死的內室,左右都已屏退,奶娘抱走了哭鬧的小郡主,隻剩禦醫和我的貼身侍女。孫太醫是宮中老人,閱曆深厚,天大的變故也見識過,此刻卻匍匐在地,麵色鐵青,僵了半晌才回稟道:“王妃明鑒,微臣雖愚鈍,這般淺顯症狀尚不至於看錯!小郡主的眼睛的確是被人下藥灼傷,以至失明!”老太醫的語聲也因憤慨而顫抖——下藥灼傷,這般殘忍的手段簡直駭人聽聞,誰會對一個未滿周歲的女嬰下此毒手?


    “是什麽藥,可還有救?”我咬了咬牙,心中的憤怒如烈火騰起,不可抑止。


    孫太醫須發微顫,“此藥隻是極常見的明石散,但下毒手法十分殘忍。照傷勢看來,應當是以藥粉化在水中,每日滴蝕,漸漸造成灼傷,並非陡然致盲。所幸眼下發現得早,小郡主尚有微弱知覺,及時救治,或許還能留存少許目力。”


    這樣的傷即便治好也是半盲,這孩子的一雙眼,竟是就此廢了!我默然轉身,陡然拂袖將案上茶盞掃落在地。


    明石散是宮裏最常見的藥散,每間宮室都會用來摻在熏香之中,以避蚊蟲。這藥散清香無毒,雖可驅散蟲豸,對人卻無大礙。然而誰又想得到,將藥粉化在水中滴眼,卻可以緩慢灼傷眼眸,致使眼珠毀壞,終生失明!即便是兩軍陣前,麵對流血驚變,橫屍當場的慘況,也不曾令我如此驚駭憤怒。


    什麽人,對一個小小嬰孩有這樣深的怨恨,竟能在侍衛森嚴的景麟宮下此毒手,更在我的眼皮底下公然傷害子澹的女兒!


    “來人!”我冷冷回頭,一字一句道,“即刻封閉景麟宮,但凡接近過小郡主的宮人,一並刑囚!”


    景麟宮內侍衛、宮人連帶雜役,一並被囚禁在訓誡司,近身服侍小郡主的宮女和奶娘,全都跪在殿前,由訓誡司嬤嬤一個個審訊。悲泣慘呼之聲 ,透過屏風傳來,一聲聲清晰入耳,如尖針直刺人心。但凡宮中之人,無不清楚訓誡司的手段,落在那些嬤嬤手裏,比死亡更加可怖。


    我端坐椅上,不語不動,冷冷地看著跪在跟前的蒼白婦人。這個鬢發散亂,神情恍惚的婦人,就是與我一起長大,曾親如姐妹的錦兒嗎?


    她跪在跟前已經近一炷香時間,仿佛變成啞巴一般,死也不肯開口。


    暉州失散之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麽,讓昔日巧笑嫣然的錦兒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我隻是沉默地看著她,亦不開口逼問,寧願外麵的宮人供出更可怕的主謀,也不願意印證我的猜想。外頭慘呼聲漸漸低微,錦兒的臉色越發蒼白,身子搖搖欲墜,卻仍抵死強撐。隻過了片刻,訓誡司的徐嬤嬤步入屏風,俯身回稟,“啟稟王妃,奶娘袁氏、宮人彩環、雲珠均已招供,供詞謄錄在此,請王妃過目。”


    錦兒身子一顫,猛地抬起頭來,與我目光相觸,整個人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阿越接了那頁供詞,低頭呈遞於我,悄然退至一旁。室內彌散著淡淡的衡芷香氣,幽冷沁人。薄薄一頁供詞,看得我遍體生寒,雙手顫抖不已。


    奶娘供出,小郡主每晚與蘇夫人同睡,從未在旁人身邊過夜,每到夜晚,常在蘇夫人房裏大聲哭鬧,半宿方歇。


    彩環供認,蘇夫人月餘前稱寢殿陳舊,多有蚊蟲,曾命她向內務司討要明石散。


    雲珠供出,她曾無意中發現小郡主眼睛有異,蘇夫人卻稱無礙,不準她聲張。


    我反複將那幾句供詞看了又看,終於將這一頁薄紙劈麵摔向蘇錦兒,喉頭哽住,竟說不出話來。錦兒顫然撿起那頁供詞,看了兩眼,肩背陣陣抽搐,整個人似瞬間枯槁下去。


    我寒聲問:“果真是你?”


    錦兒木然點頭。


    我抓起案上茶盞,用盡力氣摔向她,“混賬東西!”


    瓷盞正正砸在她肩頭,潑濕了她半身,碎片劃過額角,一縷鮮血淌下她慘白麵頰,觸目驚心。阿越忙跪下來,一疊聲地勸我息怒。


    “你到底是不是她的母親,你還是不是人?”我語聲喑啞,憤怒得失去常態。


    錦兒緩緩抬起頭來,眼中一片血紅,映著麵頰血痕,異常可怖。


    “我是不是她的母親?”她嘶聲重複我的話,陡然厲聲大笑,“我寧可不是!你以為我願意生下她,生下這個孽種,跟我一樣受盡苦楚嗎!”


    孽種,這兩個字如火舌一般燙到我。我霍然站起,全身僵冷如墜冰窖,“你說她是什麽?”


    錦兒慘笑道:“我說她是孽種,跟我一樣的孽種!”


    我倒抽一口冷氣,腳下一軟,跌坐回椅上。


    錦兒生在樂舞教坊,本是一個舞姬的私生女兒,直至她母親病死,也未告訴她生父是誰。樂坊裏這樣的孩子並不少見,通常男孩送人,女孩留下,長大後不是成為樂伎,就是被達官貴人收做婢妾。錦兒卻十分幸運,七歲那年被徐姑姑偶然看到,憐她孤苦,便帶進府來做了侍女。


    此刻,她卻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這女孩是孽種,跟她一樣的孽種。我望著她,全身陣陣發涼,在心中盤桓過無數次的疑問,終於艱澀脫口,“錦兒,告訴我,暉州離散之後,到底發生過什麽?”她唇角陡然一抽,瞳人緩緩收縮,慘然笑道,“郡主,你真想知道嗎?”


    我起身走近她,抽出絲帕將她額角血跡拭去,心下一時不忍,“你起來說話。”


    她恍若未聞,依然跪跌在地,半仰了頭,拽住我的袖子,“殿下叫我從此忘了此事,再不必對旁人說起……可是,郡主想要知道,錦兒怎能隱瞞!”


    她的笑容令我心裏發涼,不覺退後一步,抽出袖子,“錦兒,你先起來。”


    “你還記得,在我十五歲生辰時,問過我的心願嗎?”她目光緊緊地盯著我。我記起來,那時我們已經去了暉州,在她年滿十五那天,我許諾替她達成一個心願。然而她始終不肯說,隻說自己的心願都已經達成。那時我隻以為她是孩子心性,什麽都不懂得。


    錦兒幽幽一笑,“那時我的心願,便是跟隨在殿下身邊,一輩子侍奉他。”


    我怔怔地看了她半晌,閉了眼,無聲歎息。那些甜美的歲月,她默默地跟在我身邊,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在我和子澹的天地裏,她如同一個不出聲的擺設。可我們都忘了,她也是一樣的豆蔻年華,也一樣有少女萌動的春心。


    當日我在暉州遇劫,一連數日生死不知,她惶恐之餘,隻想到將此事盡快告知子澹,又唯恐子澹接到我遇害的消息,不堪悲痛。她覺得這個時刻,必須有人陪在他身邊,便不顧一切地趕了去。一個孤身弱女,千裏迢迢從暉州趕往皇陵……想起當年怯弱膽小的錦兒,竟不知她哪來的勇氣。


    那時子澹還未遭到幽禁,雖然遠在皇陵,仍是自由 之身。錦兒說到此處,神色淒婉卻又溫柔無限,“我千辛萬苦去了皇陵,真的見到了他,想不到他那麽高興,看到我,竟然高興得流淚!”她眼中光彩綻放,似又回到與子澹重逢的那一瞬間,“看到他那樣高興,我再不忍心將噩耗告訴他。當時也不知怎麽鬼使神差,我竟騙了他,隻想暫時瞞住他,不讓他傷心難過……我說,是郡主命我來此侍奉殿下,從此留在殿下身邊,他也半分不疑就信了。”


    “皇陵偏遠閉塞,直到三個月後,我們才輾轉得知郡主脫險的消息。殿下也知道了我當日的謊話,他卻什麽都沒說,也沒有怨我。那時我便下定決心,從此生生世世都跟在殿下身邊。之後他被軟禁,被監禁,我都寸步不離陪在他身邊,隻有我,再沒有旁人……”錦兒語聲平靜,唇角噙著一絲甜美笑容,猶自沉湎在隻屬於她和子澹的回憶中。


    “本以為這一生就是這樣了,我伴著他,他伴著我,就在皇陵孤老一生也好……”錦兒的語聲驟然尖促,仿佛被人掐住脖頸,“後來他被單獨囚禁,不準女眷隨同,我單獨住在別室,每日隻能探視他一次。有天夜裏,喝醉酒的軍士闖進我房中……”錦兒啞聲說不下去,我也再聽不下去,耳中嗡嗡作響,心中驚痛到無以複加。子澹,他那幾年的軟禁生涯竟淒慘至此,竟致遭受這樣的侮辱,連他的侍妾也被醉酒士兵奸汙!


    “過後呢?”我閉了閉眼,隱忍心中痛楚,追問錦兒,“那個軍士現在何處?”


    錦兒神色漠然,“死了,那蠻子已被宋將軍處死了。”


    “蠻子?宋懷恩也知道此事?”我驚問。


    “知道。”錦兒幽幽一笑,“宋將軍是好人,待殿下多有照拂,可恨的隻是那些禁軍……此事過後,宋將軍終於將那些禁軍撤走,將殿下身邊都換成了他的士兵,我這才不再擔驚受怕。”我明白過來,她說的是姑姑最早派去的禁內侍衛,盡是京中坐食皇糧的兵痞,其中不乏胡人血統的蠻子——當年哲宗皇帝曾將各族出色的武士編入禁軍,組建了一支奇怪的衛隊,並一代代傳沿下來。從此禁軍中也有了胡人血統的蠻子士兵,隻是這些胡人多年生活在京中,與漢家通婚,言辭起居都與漢人無異。子澹身邊發生這樣的事,可恨懷恩竟不告訴我。


    錦兒顫聲道:“原本我是死也不會讓殿下知道此事,可是,可是……我竟……有……”


    我已然猜到了最壞的結果,再不忍聽她親口說出,“於是,子澹給了你名分,讓你將孩子生下?”


    錦兒掩麵哽咽,“殿下說,終究是一個無辜生靈……”她陡然抬眼,直勾勾地望向我,“這般仁慈的一個人,你們怎能那樣待他?旁人欺他辱他,連你也辜負他!跟了個有權有勢的豫章王,就忘了一心一意待你的三殿下,你可知他在皇陵日日夜夜都牽掛你,時時想著你,就如我時時想著他,他卻隻當我是你的丫鬟,從不當我是他的女人……就算有這空頭的名分,我卻什麽都不是!”


    她目光如刀,一聲聲,一句句,都剜在我心頭。


    “我生的女兒,他口口聲聲叫她阿寶,連我的女兒也逃不出你的影子……豫章王妃,你憑什麽被他念念不忘?一個親手推他去送死的狠毒女人,也配讓他念念不忘?”她越說越激憤,漸漸神色扭曲,狀若瘋狂。左右宮人將她按住,她仍掙紮著要逼近我跟前。


    我默然聽著她的喝罵,隻覺滿心悲哀,半晌無言。


    “你的女兒長了一雙肖似胡人的眼睛,越長大越是明顯,所以你便狠心將她眼珠灼去?”我站起身來,最後一次寒聲問她。


    她似被人猛地抽了一鞭,顫抖得說不出話,悲咽一聲,軟軟昏厥過去。


    這樁皇室醜聞一旦傳揚出去,子澹將聲名盡毀,皇室也將顏麵掃地。如果換作姑姑,必然會毫不猶豫地處死錦兒和孩子,處死全部宮人,將這樁秘密永遠掩埋地下。然而麵對錦兒,麵對那可憐的孩子,我終究做不到這樣的狠絕。


    次日,景麟宮五名知情宮人被處死,小郡主被送入永安宮,交由仔細可靠的宮人照料。


    蘇氏則被以觸犯宮規為由,逐出宮廷,謫往慈安寺修行思過,終生不得踏出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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