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古廟深山草木荒,淒風落日黯行藏。


    足知天上羅睺顯,誰解人間烈士芒。


    石火電光原是夢,月陰泡影總無常。


    世人欲識因緣事,火自明兮鶴自翔。


    卻說太祖說:“陳友定為元把守汀州,聞近來甚是貪殘,迫脅元臣,騷擾郡縣。我欲遣兵剿滅這廝,你們眾官意下如何?”眾官都說:“殿下不忍生民塗炭,此舉極好!”因命朱亮祖率師五千前伐友定,攻取蒲城、建陽、崇安等縣。亮祖刻日領兵,望汀州進發不題。


    卻有江西守將朱文正等,檄文來報說:“偽漢陳友諒舊將熊天瑞,向守贛州、南雄、南安、韶州等郡,複負臨江之固,不肯來降,望乞興兵攻討。”太祖看罷大怒,說:“熊天瑞既已請降,受了厚賞,今複背初言,據我地方,理宜討罪,以安百姓。”便令常遇春總兵、陸仲亨為副,領師一萬,協同南昌鄧愈,合兵南下贛州。遇春等得令前去。


    話分兩頭,卻說陳友定前者見陳友諒攻陷汀州,便起義兵替元朝出力,複了汀州地麵。那元順帝便敕他鎮守汀州,十分隆禮他。他一朝威權在手,因迫脅福建平章燕隻不花,把他管的軍卒,俱糾集在自己部下。近地州縣所有倉庫,俱搬運到自己家裏來。至於一應官僚,悉要聽他驅使,稍不如意,輒行誅戮。威震閩中,正是十分強梁。卻聞得金陵興師攻討,便與手下驍將王遂、彭時興、汪大成、葉鳳計議說:“金陵將帥,是難惹他的,我們如何迎敵?”那彭時興思量了一會,說道:“此去城東二十五裏地麵,有座鶴鳴山。這山四麵陡絕,兩頭隻有一條出路,又是巨石巉岩,路口隻可以一人一馬來往。穀裏相傳有一個火神廟,甚是利害。若有人在穀中略有響處,驚動了火神,就是青天白日之下,他放出火騾、火馬、火龍、火鼠、火犬、火牛,不論你多少人,俱登時烈火奔騰,活燒熟來吃了。那地方上人,若要在穀中或砍伐些柴草,或牧養些牛馬,俱要本日投誠,先獻了三牲福禮。又於春、秋二祀,將童男、童女祭獻,一年之間方才免禍。如今金陵兵來,必從這山外大道經過,我們可先遣精銳,每山口埋伏,卻於牢口取出該死的罪犯五六十人,假插將軍旗號,徑在山外大道搦戰。若戰得他過,便可將功折罪;若戰他不過,就可穀中而走,引他進來,那時隻消供火神一餐之飽。更不然,兩邊伏兵圍住他在裏麵,多則半月,少則十日,命必休矣。此計如何?”那陳友定聽了,拍手大叫道:“大奇!大妙!依計而行。”


    正說話間,恰報朱亮相大軍,已將到鶴鳴山左近。友定便吩咐葉鳳領兵一千,埋伏山東口子,汪大成領兵一千,埋伏山西口子,隻待炮響,兩邊伏兵齊攻緊把,不許放朱兵一個出。王遂、彭時興領遊兵三千,不時在山中前後提防接應。自己領兵五千,鎮守汀州。發出該死罪犯百名,打起先鋒旗號,在山外大路截戰。若是勢力不加,便往山穀中逃匿,引誘朱兵追趕。眾人得令去訖。那朱亮祖一路上率了五千人馬,果是:


    旗開八字,馬列雙行。一對對整整齊齊,一個個精精猛猛。閫內用嚴,閫外用寬,真是利用張弛;望星而止,望星而行,恰好庶幾夙夜。曉得的說東征西討,絲毫不犯的王師;不曉得的隻道人喜


    神歡,春秋祭賽的佛會。


    卻有古詩形容得他: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平沙列萬幕,部伍各相報。


    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


    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


    借問大將誰。便是霍嫖姚。


    前軍報道:“卻是汀州鶴鳴山下。前邊金鼓齊鳴,想是有敵人截戰。”亮祖把弓刀整了一整,當先迎敵。隻見這些賊,也不打括,竟殺過來。亮祖手起刀落,連殺了三十餘人,心下思量:“這一夥人,刀也不會拿一拿,分明是夥毛賊,我不如活捉幾個,問他下落。”殺近前來,把一個竟活捉了,帶在馬後。這些賊看了,都拍馬而走,竟望鶴鳴山穀裏進去。亮祖也縱馬趕來,方才全軍進得穀裏,隻聽一聲炮響,兩下伏兵俱起。東有葉鳳,西有汪大成,密密層層,將兩頭山口把定。亮祖便傳令,且下了馬另思計議。便帶過那活捉的人問道:“是甚麽去處?有何去路?你若說個明白,便放了你。”那人備細把火神廟吃人利害的事,並我們一班俱是死罪犯人,假拽旗號,引入穀中的緣由告訴了一番。亮祖說道:“既然如此,你們眾兵俱不可聲響,且各隊埋鍋造飯,眾軍都可飽餐了,便著三百精兵,隨我步行,前後探望些出門入戶的路頭;一邊整齊潔淨祭品,待我到廟中祝告,也看這神是甚麽光景,何以如此行凶。”


    吩咐才罷,隻見那犯人指道:“山頂上紅焰焰的火騾、火馬等物,不是怪精來了麽?將軍可自打點應付他。”亮祖便叫三軍一齊都跳上馬,不要心驚,就如上陣,也迎他一回,再做計較。方說得完,看他殿中烈烈紅紅,赤赤熾熾,殺奔一陣,火焰、牛、馬、龍、蛇等物出來,中間擁著一個絆袍、金冠、紅發、赤臉的神,騎著一條火龍,竟向朱軍陣上趕來。亮祖定著睛光,將自己號箭,拈弓搭箭,把那衝鋒的火馬一箭,正中著馬的左膛,那馬仆地便倒。這個妖神吩咐隊下小表,把那箭拔了來看,是什麽人如此無禮。小表得令,把箭拔來。細看了朱亮祖三字,那神便說:“我道是誰,快回殿中去罷。”原來上陣的箭,恐怕人來爭功,那箭上都刻著某人的名字。這個火神,所以曉得是亮祖。頃刻之間,山色仍舊清霽。亮祖也下了征鞍,對眾軍說:“這箭雖是退了這陣火神,但不知還是禍還是福,我們還須上山,到殿中探望一番。祭品倘或齊整,即可隨用。眾軍還須各帶利器,以備不測。”


    眾人聽了,俱悅耳朵裏也不會聞,眼睛裏也不曾見,都要跟隨了元帥上山,到廟上探望。亮祖當先,大步的走。行有一裏多路,卻是山腰光景,造有一個亭子,匾額上寫著“天上羅睺”四字。自此直上,俱是大塊的火石砌成,約有一丈多闊路道。兩邊都是鬆柏的皮,卻又似榴樹的葉。指著這樹問那捉來的人,他說:“這樹向來傳說是無煙木,火中燒著,隻有焰卻無煙,因此人喚他做‘無煙’。”亮祖又走了百十步,早有一陣的風來,都是硫黃焰硝氣味,卻聞著腥穢之氣難當。那人便說:“這風都叫做火風。這腥臭便是時常有人不曉得的,來衝撞了神明,便燒殺他吃了。那山澗中白骨如麻,都是神道所享用的。”亮祖也不回答,他隻是放開了腳走。又約有半裏地麵,卻又是三間大一個亭子,四周把磚子封砌,匾額上題著“蚩尤”二字,隻一條路上去。那封砌的磚上大寫道:“來往人各宜自保,勿得上山,恐觸神怒。”那人便立住了腳,對亮祖說:“元帥,到此是了。我們每當地方上祭獻,也隻擺列在此亭子內,若是上麵,不可去了。”亮祖說:“豈有此理!上麵現有通衢大路,怎麽我們便上去不得?”那人說:“元帥,那亭子上現寫著,不可上去了,小人怎敢抵擋。”亮祖也隻是的走,那些隨行的軍校,也都隨從了來。


    又約有半裏路途,隻見萬木周遮,一亭巍立。亭的前後左右,俱生有四塊萬仞插天的石壁,隻有一條小路從旁可走。遠遠地卻聽的木魚響聲。亮祖心中自喜,便在亭子中立了,對那罪人說:“你道沒有人上山,原何木魚聲嗒嗒的響?”那人也不敢答應。亮祖再將身走上路來,恰好一個道人,戴著個鐵冠兒,身上穿一領黃色道袍,手中拄一條萬年藤的拐杖,背上背四五個藥葫蘆,一步步走將下來,見了亮祖,拱一拱手說:“將軍你要上山,可往這條路去。”亮祖正要向他說話,他把手一指,轉眼間卻不見了他。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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