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夢裏輸贏總未真,勸君何事枉勞神。


    每教好事成難事,恰羨神人常勝人。


    耿耿帝星天有定,茫茫塵世事誰均。


    算來都是黃河水,盡向東頭溟海傾。


    話說我們水軍,前船殺進約有五百餘隻,那後船不繼。誰想偽周的小船上一聲號炮,那些一字兒擺來的兵船,便都飛也似圍將攏來。起初每船上止不過有六七個人在上,不知而今平白裏倒有七八十人。畫角一聲,重重疊疊,如蜂如蟻的圍住。朱軍的船在內,前後分做兩段。隻是虛聲呐喊,卻也不近前廝殺。


    且說常遇春、王銘、俞通源、薛顯四員虎將,分頭殺出,但是我軍將到,他們軍士便都跳在水中去了。我船略開,他們仍舊跳上船來。遇春傳令說:“他既然如此,不過欲老我師耳。但是我軍糧草不繼,如此三日,則枵腹了,何以當勁兵?我們的船且集在一處,再做計較。”說還未已,隻見船上都說道:“不好了,不好了!船底被他們鑿破,滾起水來了!”諸軍都去艙中補塞。未及半晌,那些水軍紛紛的在水上,如履平地而來,把在外的船,提起鐵錘,隻是亂打。頃刻間,朱軍溺死的已是一千餘眾。


    常遇春等看了無計可施,遙看三麵俱隔蘆蕩,約有二十餘裏。蘆蕩之外,仍是無邊水麵,要望外邊援軍,他又盡將巨艦在十裏之外,重重遮隔,聲息無聞。遇春仰天歎說:“不意此身沉沒在此!”薛顯說:“常元帥,你且慢著心焦。這場事務,須從萬死一生中尋個計策。我們且把船都一齊蕩開,不可攢做一處。倘若他四下以火相攻,比那鑿穿船底尤是利害。我有一策,就喚眾軍收撈已壞的船隻,盡將艙板打開,止留船底,將鐵鏈縛成,鋪浮水麵。每片約長十丈,闊二十五丈。板多則負重。每板上立四十人,各執火銃、火炮、火箭等物,趁他巨艦挨擠水麵之時,今夜以火攻向前去。其餘不壞船隻,緊隨火器廝殺,必能殺開重圍。”俞通源聽了搖頭說:“不可!不可!我軍駕著船板而行,仰視艨艟巨艦,多有二三丈之高,一時難得上去,且風又不便,二者毫無掩蔽,則重傷必多。此計未妥。我仔細思量,尹義守此,不過十萬之師,他如今駕著大船,當湖心截住前後,則諸軍必然罄盡的都在水麵。把守岸上陸兵,見我們前後不應,必不準備。不如今夜將船分半,竟抵彼岸,直劫他岸兵。這個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兵法上亦是一策。”常遇春聽了便說:“二位的議論都好,我如今都用。但隻與二位都相反的:薛將軍說將船底鏈攏去向後邊放火,俞將軍慮及以下攻上,且無掩蔽,重傷必多。我如今盡將好船帶領火器,到他攔阻的船邊放火攻殺,便有遮隔,也無俯仰之苦。俞將軍說將船直抵彼岸,乘其無備,劫他岸兵,我們又苦無船可渡。薛將軍將船底鏈攏渡去,此正如破斧沉舟,置之死地而複生的計策,使他兩下救應不及。二位以為何如?”眾人都說:“極妙,極妙!”便令眾將將打壞的船,不可裝載的,盡行拆散,把鐵鏈如法連成一片。如今反將底麵向天,以防釘腳觸傷士卒,及到岸邊,仍舊翻轉,麵子向天,防他水兵被火,逃脫上岸,一時觸傷腳底,難以向前。又令在船諸軍,整理火器等件。俞通源、薛顯領兵攻打水寨。自同王銘引兵攻劫岸兵。隻待夜間分頭行事,軍中急忙


    料理。不覺紅日西沉,但見湖中清風徐來,水光接天,眾籟無聲,一碧萬頃。可惜隻為王事在身,無心盼睞煙光景色。


    卻說主帥徐達在軍中聽得一聲炮響,看見尹義陣上的船,飛也圍繞,把朱兵截做兩段。倏忽之間,大船雲集,而似銅牆鐵壁,攔阻在湖心內。自知陷他奸計,急令朱軍慢施櫓棹,且集諸將細議攻打。令傳得下,諸將會齊到船,都說:“起初之際,更不見有一隻大船,止是幾處蘆葦蕩邊有些捕魚的,我們因此也都放心,誰知落他圈套。”正說話間,那些被溺死的軍士,飄飄蕩蕩,竟如雪片的流到船邊,心中甚是不忍。欲要打探,更無去路。又不見裏麵一些響動。俞通海、俞通淵因有兄弟通源截住在內,不覺放聲的哭將起來。眾軍洶洶茫茫,也沒有個理會。徐達此時待將轉回湖口,又思前軍無人接應;待將殺回前去,那般上隻是把噴筒、鳥嘴、火炮、火銃,不住的打過來。刀槍劍戟密密的擺列船上,不讓你近得。徐達隻是口中不住的歎氣,看看傍晚,無計可施,但隻吩咐各船上夜間小心巡哨,靜聽裏麵,恐有聲聞,以便救應。眾將得令。但聽得偽周船上,鳴鑼擊鼓,畫角長鳴,四下裏分頭巡更用哨,已是初更左右。惟見月色朦朧,星火黯淡,朱軍外邊船上,側耳聽聲,更不見有一毫動靜。將近二更,隻見水麵上刮起波紋,早有軟浪打到船頭。徐達獨坐艙中,聞得風聲,愈加煩惱。


    且說裏麵被圍,水師俞通源、薛顯傳令,凡是好船,都撐轉船頭,仍尋原路而行。恰好趁著順風,倏忽間,都頂尹義大船的舵上,隻待常遇春等船板渡軍到岸,以放炮為號,一邊放火殺出,一邊上岸殺入。且喜他的船上,都料如此布列,萬無一失,俱各放心安睡。起初,敲更鼓的,與那提鈴、喝號的,雖是嚴明,挨至三更,都各鼾鼾的熟睡。我們在船板上渡水的軍,雖遇了風,幸無篷扇,止得一片光板,奮力撐持,已到彼岸。遇春便令將船板盡行翻轉,塞滿岸邊,即銜枚疾走,不及一裏,已是尹義陸寨,更沒有一人巡視。遇春就喚從寨邊四下放起號炮,火光燭天,直殺進寨裏去。此時隻有偽周副將石清在寨把守,夢裏驚覺,不知此兵從何而降,盔甲都穿不及。遇春帶領虎將王銘,橫衝直撞,喊殺連天,沒有一個敢來抵應,便把石清擒住,不題。


    且表俞通源、薛顯,因風順船到得早,便令齊將火炮、火銃、火箭及蘆葦惹火之物,輕輕著水軍抓上各船艄上,設法準備。正在措置得好,隻聽信炮一聲響,便同時發作起來。火又猛,風又大,尹義聽得喊聲從後麵響,便披衣跳出艙來。那知火光徹天,一時鏈攏的船一隻也放不開,隻得向小船中逃走。外麵徐達船上,看見敵船上火起,不住的喊殺,也殺將進來。不止一個時辰,將三千敵船燒毀悉盡,沒有一個軍士逃脫的。真好一場廝殺。但見:


    萬道紅光,滿天煙障。遠望似片片雲霞,罩著湖中綠水;近覷像條條錦繡,映來水麵清波。三江夏口,那數妙計周郎;驪山頂頭,不羨美人褒姒。起初間烈焰焰一叢不散,便浮梁禦器廠閃爍驚人;到後來虛飄飄萬點移開,便深秋螢火蟲焰光滿目。沸水騰川,不讓昔鹹陽三月;炊人爨骨,誰說道鬼火神燈。真是:丙丁烘得千千裏,蚩火燒得萬萬魂。


    尹義落得小船逃走,回看一眼,傷心頓足道:“真可憐!真可惜!隻說要圍他,誰知反被其害!”正在跌足不下,又被沐英、朱亮祖將小船殺近前


    來。約到岸邊,滿岸口都是船板,釘頭向天,恰要提步而走,早有朱亮祖追上,一槌打落水裏,活捉了過來。天已黎明,水陸三軍一齊會集。徐達便令鳴金收軍。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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