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烽煙信報在錢塘,七百胡霜振碧琅。


    檢點橋磯傍彼岸,安排機弩隱高岡。


    江上湖聲增壯色,匣中劍氣曜青芒。


    縱君九尾妖狐孽,未許張韓相頡頏。


    話說那兵船上看見打魚的船兒,漸漸傍來,便道:“你船上捉魚的,鐵做的頭,敢在此來往!”那些船上一齊應道:“長官們,我們也隻為官差,沒奈何在此辛辛苦苦。你們不信。臀腿打得稀爛在這裏。”才說完,一個人便脫下褲子來,兩腿上血淋淋的怕人。那些官軍便都道:“可憐!可恨!就似我們縣裏瘟官,一樣不通人情的。”隻見一個打魚的說:“你們縣官一向聞將說好,怎麽你們也說這話兒?”恰有一個說:“好,好,好!隻恐幹事不了。我們這個李天祿,終日剋減軍糧,如今卻要我們擋風抵浪,可惜隻是朱兵不來,若來啊,我們趁夥兒散了,還在這裏不成。”那打魚的搖著船,也笑道:“長官,長官,怕從人不是你一人的心哩!”那人又應道:“這個倒是人人的真情,怕他做甚!”漁船上因唱個吳歌道:


    崚.石壁倚江幹,小潤漁船臥晚煙。夕陽萬樹依斜岸,秋影千帆接遠天。接遠天,接遠天,寒去落雁渡沙邊。耳中聽說心中語,說道無緣也有緣。


    一邊搖,一邊唱,漸到鶴山嘴子上,又望見一叢兵船,大大小小也有二百餘隻,恰一般如此,懈懈的不甚提防。那六隻漁船兒擺來擺去,不住在東西打聽實落消息。隻見一個官兒,遠遠的騎著匹馬,前麵有數十對弓兵,俱執著槍棒或火器的。又有兩個人,背著兩麵水牌,牌上寫許多名字,一聲高一聲低的喝將到來,在水兵船邊坐下。這些船上官兵都披掛了盔甲,手執器械,在船邊立著。趙甲、錢乙、孫丙、李丁逐名的點過去。一船完了,又是一船。看看點完了,隻聽那官口裏吩咐道:“主將有令,建康朱兵不日到來,你們須要仔細把守。岸上人不許下船,船上人不許上岸。江上船隻不許一個往來,恐有奸細。若是岸上有些疏失,罪坐陸兵;若是江上有些疏失,罪坐水兵。殺得朱兵一個,賞銀十兩;殺得十個,賞銀百兩,官升三級。前者,或有糧餉扣除,今盡行補足外,又每名加給行糧銀每日二錢。爾等須要努力同心,務在必勝。”吩咐才完,人人覺奮勇十倍。


    那官兒正欲起身,忽指著這漁船說:“那些船決不許一個攏來,你們可吩咐,火速轉回;倘若不從,拿來梟首示眾。”那漁船聽得了,便也慌怕依他,撐過鶴山去了。漸到江心,六隻船商議:“這看了起初光景,甚覺容易,及至號令,便大不同。我們且把船蕩去,看鹿山頭邊施為怎麽,才好計較行事。”說說笑笑,因指一個說:“你方才腿上的血,那裏得來?”那軍士應說:“這就是方才殺來吃飯的雞血。”十來個拍手大笑。不覺的船到鹿山嘴上,早見那船上遠遠望見我們的船,便都立在船上搖著旗,彎著弓問道:“那


    船做什麽的?”這漁船上因他問,便流手將網撒到江裏去。這些水兵看是捉魚的,方才各各下艙去了。眾人打個暗號,仍舊放開到江心裏來,說:“日間大都如此了,夜間再放過船去探聽。”話不絮煩。


    且說亮祖同孫虎帶了些人,徑尋富陽後山小路而行。由程伊川的衣冠墓,上鹿山麥阪嶺,又過了十來個山頭。天色向晚,路徑錯雜。遠遠望見一個坡裏蓋著幾間茅屋:一點燈光射將出來。亮祖便領眾人向前叩門,隻見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兒在門裏盤問說:“是那一個?”亮祖便應說:“我們是桐廬獵戶張十七,因趕個野獸兒在這近邊,夜來不便做事,特到府上討擾一宵,明日奉酬東西。萬望老官做主。”那老兒搖得頭落說道:“客官別處方便,我這裏一來逼窄;二來寒舍偶有小事;三來前麵不上半裏就有客店,何不到那邊倒穩便。”才說得完,就走進去了。亮祖因叫人去前後樹林裏探望,更沒有一個人家可以借宿,隻得再來叩門。那裏麵任你是叫,再不來睬你。惹得孫虎火性起來,跑到後門邊,恰有一隻犬子,狺狺的叫,便抽出撲刀一刀,說:“你家裏人一毫不曉事體。我們奉了上司明文,到此要虎膽合藥,限定時日,不許有違。在山砍山,到水渡水。方才明明的趕個大蟲到你後園,你這人家怎麽如此大膽,竟關了門不許我們來捉!今日既不開門,隻恐明日稟知了上司,叫你這老兒活不活,死不死的苦哩!”別叫幾個軍漢,假意在後門樹林中不住的叫喊。又爬到樹上,故意截些竹、木,在屋上草裏亂丟下來。頃刻之間,又砍了一堆刀茅,貼近他的房兒,便把取火的石頭敲了幾下,那火烘烘的著將起來。裏麵隻道延燒屋子,慌忙開了後門來救。那些眾軍,一個做惡,一個做好,早把身子捱進他家裏去。那老兒見勢頭不好,隻得張起燈來,開前門接入。亮祖等一夥人進裏麵來坐。


    亮祖到堂前與老兒施了個禮,便道:“老大休怪,前後沒處安身,因此兄弟們行此造次的事。”那老兒道:“小扮們體要發惱。我這裏地名叫做塔前。近處有個姓宋的,專會行妖術,兄弟四人,俱能剪紙為馬,撒豆成兵。平常間隻在村坊上,或鄰近地方賣些符法。敬重他的,他便趁機騙些財帛或是酒食;倘或不敬重他,他便或在人家門首邊,或灶頭邊,或廳堂邊,做下些妖法,使你日夜家中不得安穩。待人去請求他,他便開了大口,要多少謝儀,方才替你收拾回去。因此,人都叫他做宋菩薩,或稱為宋殿下。今者我們縣官,為建康朱兵殺來,因此禮請這宋殿下,要他在軍中作法救護。他說一句話兒,官吏無不奉行。我們近鄰與他有口舌的,他就乘機報複。今早又叫縣官行牌來說:‘朱兵既取桐廬,諒不日要來攻打,必有細作到來虛實,須要嚴行保甲,不許容留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因在下原與他有些小隙,今見小扮們一夥人,又不是這本縣居民,倘有些山高水低,必然落在他圈套裏,所以方才不敢應命。”亮祖說:“我們隻道為著甚的,原來如此。請老人家寬心,寬心!”那老兒叫伴當關好了前後門,便告辭進去了。亮祖因吩咐從人做了晚膳,各取出被席來睡了。


    次早起來,吃些早膳,仍舊獵人打扮,別了老兒上山,取小路而行。爬山過嶺,約有十餘裏,恰有樹木參差,鬱叢叢的都是蒼鬆翠柏,地上都是矮蓬蓬生的竹條荊棘。真個是上不見天,下不見地。亮祖把眼細細一望,正是官衙後邊,所以蔭養這些草木。亮祖便對孫虎說:“你可記著此處。”孫虎應道:“得令。”正待要走過去,隻見搖旗呐喊,火炮連聲,亮祖吃了一驚。原來縣官在那裏操演軍士。亮祖因而立住了腳,細細的看他光景,馬軍步兵共來也不上五千之數。未及半個時辰,卻見一連三四個弟兄,都一般披了發,叉了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如律令!”隻見一個藥葫蘆,早有許多盔甲、軍馬,分著青、黃、赤、白、黑五方旗號殺將出來。又一個把藥葫蘆一傾,卻是許多虎、豹、獅、象,張牙露爪,在演武場中撲來撲去,把這軍士趕得沒處安身,那縣官也沒做理會。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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