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明軍收複常德、寶慶與何騰蛟挑起內釁


    1648年正月江西金聲桓、王得仁和同年四月廣東李成棟的反正,是永曆朝廷的一大轉機。上文已經指出了金、王用兵方向的不當和李成棟援救江西不力,導致局勢逆轉。但是,就整個南明複興事業而言,關鍵卻在湖南戰場。其原因如次:第一,清廷在金聲桓、王得仁以江西反正之後,惟恐長江中、下遊有失,急忙命令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帶領軍隊撤回湖北漢陽,湖南隻留下總兵徐勇守長沙、總兵馬蛟麟守辰州、總兵張國柱守衡州,此外就是廣西巡撫李懋祖和總兵餘世忠據守廣西全州到湖南永州一帶,兵力相當單薄。永曆政權可以投入湖南的兵力遠遠超過當地清軍。第二,永曆朝廷如果能夠趁清軍主力撤離湖南的機會一舉收複全省,在戰略上將使湘、贛、粵、桂連成一片,既便於互相呼應支持,又可以為進一步擴大戰果奠定基礎。第三,湖南一省是永曆朝廷重臣何騰蛟、劉承胤以不同形式拱手讓給了清方,在江西、廣東反正以前,永曆君臣局促於廣西部分府州,威望大損,如果能夠憑借自身力量收複湖南,必將提高朝廷的聲望和地位。


    然而,永曆朝廷在湖南戰場上卻一誤再誤,坐失事機,罪魁禍首就是竊踞督師閣部的何騰蛟。迄今為止,人們大抵沒有擺脫南明門戶之見的影響,對許多人物和事件作了不正確的敘述。妒賢忌能、誤國誤民的何騰蛟一直被推崇為正人君子,描寫成支撐南明政權的擎天大柱,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讓我們先看一下1648年夏秋間湖南的形勢。這年四月,堵胤錫、馬進忠利用孔有德等三王兵馬撤出湖南的機會,於十八日由湘西九溪衛(在今湖南慈利縣西北)、永定衛(今湖南大庸縣)出發,二十四日收複了常德1。一度降清的將領陳友龍也在靖州反正歸明。陳友龍原來是劉承胤的部將,號稱敢戰。劉承胤以武岡降清時,他受製於主將被迫降清。1648年四月,他的軍隊駐紮在湖南靖州城外二十裏處,孔有德委任的署貴州巡撫彭而述來到靖州,陳友龍就在這月十五日宣布反清,圍攻靖州,“合苗、徭諸山峒赤腳椎髻之徒,蜂擁靖州城下,火炮如電,戟列如霜”。清署貴州巡撫彭而述督副將閻芳譽出城迎戰,“守將楊文義作內應,城以陷,標下副將賀進才冒矢石死”,彭而述逃往寶慶2。十七日,陳友龍派兵進入貴州黎平府,活捉會同縣清知縣宋雲梯,黎平府推官蔡珽逃往黔陽。清偏沅巡撫線縉向朝廷報告:“武岡、黎、靖、會同一帶猶屬舊治,響應神速,盡秉網巾。”1又說:“寶慶一府所轄五州縣,今新寧、城步、新化陳友龍、王國柱作叛,已去三縣;武岡危困三月,亦在叵測,所存邵陽一縣半懷觀望。”2七月初一日,陳友龍部攻克武岡州,清副將賀雲、知州何衡泗自殺3。八月初五日,陳軍又攻克寶慶府(府治邵陽)。


    正當湖南局勢對南明處於極為有利的情況時,原先負有丟掉幾乎湖南全境的罪責,一直龜縮於廣西桂林的督師閣部何騰蛟卻急不可耐地妄圖竊取“複湘”首功。他帶領曹誌建、趙印選、焦璉、盧鼎等部於五月二十七日攻克全州4。清廣西巡撫李懋祖、總兵餘世忠退入湖南永州5。何騰蛟的軍隊尾隨清軍進攻永州,餘世忠等據城阻擊。盡避何騰蛟位高兵多,卻庸懦無能,頓兵永州城下,久攻不克。他眼看堵胤錫部已經收複常德,陳友龍部連克靖州、武岡、寶慶等地,複湘大功很可能落入他人之手,竟不擇手段地加以破壞。


    何騰蛟對陳友龍懷有很深的敵意。原因是劉承胤在武岡降清時,陳友龍本不情願,迫於當時的形勢勉強歸附清朝;清方為了使他死心塌地跟隨自己,故意責令他帶兵進攻何騰蛟的老家貴州黎平(按,何騰蛟是五開衛人,五開衛治與黎平府同城),俘虜了何的家屬1。陳友龍反正以後,先後占領靖州、黎平、武岡、新化、寶慶,同收複常德地區的堵胤錫、馬進忠部互相呼應,大有一舉拿下長沙之勢。何騰蛟為了泄私憤、爭頭功,竟然指使南安侯郝永忠率部由柳州北上靖州地區偷襲陳友龍部。郝永忠一介武夫,長期受何騰蛟籠絡,當即奉命行事。他以借道靖州恢複辰州為名,突然對陳友龍部發起攻擊;陳友龍毫無防備,全軍潰敗,帶著殘兵敗卒逃入廣西向永曆朝廷訴冤。陳友龍軍既在何騰蛟挑起的內戰中被打垮,不僅趁勝進攻長沙的計劃破滅,寶慶府也被清總兵張國柱、參將魏守職重新占領2。


    何騰蛟導演的南明軍隊自相火並,使湖南清軍得以喘息。直到十一月初一日,何騰蛟指揮的軍隊才攻下永州,然後再次占領寶慶,延誤了收複全湘、東救江西金聲桓、王得仁的時間,後果十分嚴重。對於何騰蛟的私心自用,留守桂林大學士瞿式耜是非常清楚的,但是他同何騰蛟氣味相投,互為表裏,故意把事情的經過說得含糊其辭。現存瞿式耜集中《恢複寶慶疏》尾注明時間為“永曆二年六月初六日具奏”,接著的一篇《永城大捷疏》尾注明是“永曆二年七月初六日具奏。”後麵這件奏疏說:“本月初一日一鼓而下,克複永城。”根據清方檔案和地方誌,攻克永州是這年十一月初一日,瞿式耜的上述兩件奏疏都應該是十一月上旬寫的,他本人上疏時自然不可能寫錯時間,問題出在據疏稿編集的時候。這兩件係時錯誤的奏疏都同何騰蛟直接有關,未必是偶然的疏忽。鑒於人們對奏疏所寫年月往往深信不疑,對這種例外情形作點考證就是必要的了。


    瞿式耜《恢複寶慶疏》中說:“本月初五日,準督師閣部何塘報前事:‘據標下職方司主事李甲春,原翰林院簡討姚大複報稱:寶慶一府,職等前與總鎮陳友龍已經會師恢複。後陳兵派餉一倍、十倍,以致百姓迎虜;兼以郝(永忠)兵入靖,陳(友龍)兵潰回,寶(慶)複為虜所踞。職等奉本閣部嚴命,於十八日帥兵萬餘,一仗決勝,斬級二百零五顆,生擒三十四名,奪大西馬五十餘匹。有功員役,另察冊報。虜遁洪橋,我兵屯營寶(慶)城外五裏,扼其要路。此係恢郡捷報,懇乞奏聞,等情到案。本閣部(何騰蛟自稱)看得,寶慶一府東通長郡,南連衡嶽,西界武、靖,表裏山河,誠楚之大郡也。本閣部鞭長不及,終少調劑,以致旋得旋失。今發監軍禦史餘鶤起,躬督標下職方司李甲春之兵,乘虜初入,腳跟未定,一鼓恢複,厥功偉矣!然湖南、北之真虜畢集永陽(即永州),本閣部調四爵之兵(指曹誌建、趙印選、焦璉、盧鼎),無日不戰,無仗不勝。阱此數萬豺虎,衡、寶之虜自在目中。寶慶恢複,又可省一番籌戰之勞矣。理合塘報,煩惟轉奏。’等因到臣(瞿式耜自稱)。”接著,瞿式耜寫道:“該臣看得,寶慶之旋得旋失也。由於郝永忠之兵入靖,陳友龍調兵回顧,衡之援虜乘機再入。今幸督師輔臣騰蛟方略布置,一鼓恢複,與永捷之報同日並馳。……”1何騰蛟、瞿式耜都談到陳友龍放棄剛剛收複的寶慶是因為郝永忠兵進入靖州。按情理說,陳友龍反正以後已成為明朝將領,郝永忠部由廣西進入湖南,本應聯合進取長沙等府縣,怎麽會適得其反呢?原來,陳友龍自靖州反正後,捷報頻傳,永曆朝廷加封他為遠安伯,以示獎勵2。何騰蛟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派郝永忠以友軍之名行偷襲之實,一舉擊敗陳友龍,才導致寶慶得而複失。何騰蛟所督軍隊重占寶慶後,自矜功伐,真是恬不知恥。瞿式耜替他幫腔,一唱一和,朦朧上奏,表明永曆朝廷中結黨弄權,幾無是非功過可言。給事中金堡趁機起哄,上疏大罵“闖賊郝永忠本我寇仇,暫歸絛索,未嚐與虜一戰,而震驚乘輿,戕賊內地,頃且殘靖州,逐勳鎮矣。陳友龍反正之後,有力恢寶(慶)武(岡)之功,而永忠遍布流言,謂勳輔騰蛟令其報仇,欲以離義士之心,敗督師之望”;要求朝廷下詔“削其官,聲其罪,使天下知其為國法所不赦”1。金堡舞文弄墨,為何騰蛟開脫罪責,發泄對原農民軍將領的仇恨,可謂無恥之尤。王夫之有一段記載比較接近事實:


    何騰蛟素惡友龍,以庶母、妻、妾故,尤怨之。且聞其複湘鄉,恐其先得長沙。而騰蛟方圍永州未能下,念無以製友龍者。郝永忠方屯柳州,騰蛟使謂永忠曰:“諸將出楚,皆立大功,將軍獨深壁柳州,將為諸將笑。今予自率滇、曹兵下永、衡,王、馬諸部出辰、常;為將軍計,惟有靖、武一路可出耳。陳友龍收二十餘城,富甲諸將,金粟可坐食十年。戰友龍之與戰□(虜),難易亦易知,且彼自以得上封拜,怙天子為安,不虞人之見襲,可一鼓破也。吾妻妾皆死於友龍之手,將軍於我,師生誼最厚,獨不能為我一報乎?盡友誼,取大功,收厚利,據樂土,在此行也。幸勿以友龍新受褒賞為疑。將軍誠據寶慶,待我而下長沙,雖殺友龍,朝廷其不能致詰於將軍審矣。”永忠軍方困於食,得騰蛟報,大喜,即卷甲趨古泥。即貽書友龍,言假道自黎平西出黔境,往複辰州。友龍不為備。永忠倍道馳襲友龍於武岡。乃稱“奉督師令討友龍”。友龍兵不得集,遂潰敗。永忠盡並其軍。友龍挾一矛衝重圍走,三日夜不得食,乃達柳州。馳疏訟冤,朝廷果以騰蛟故,置不問。永忠遂大掠黎、靖、武、寶,殺百姓以巨萬計。武、寶紳士起義應友龍者,皆捕掠之。給事中金堡自黔陽入,奏:“永忠擊殺忠義,戕賊內地,破壞恢複。”朝廷為騰蛟故,複切責堡。騰蛟每對客揶揄曰:“吾薦拔將帥至五等多矣,能為我效一臂者,郝南安一人而已!”諸將以是怨望解體1。


    何騰蛟一手挑起了內釁,既報了私仇,又搶了收複寶慶的功勞,欣欣然自以為得計。可是從整體戰略上看,明軍收複湖南,同江西會師的時機就此錯過。這不僅導致了大局的逆轉,就他自己的命運而言也種下了覆亡的根苗。南明朝廷重臣之短視大抵如此。


    1 順治五年七月初九日湖南巡按吳達“為匯報緊急塘報事”揭帖,見《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六輯,第一五六頁。


    2 彭而述《讀史亭文集》卷十五《仕楚紀略》。同書卷十四《張將軍傳》記張自強陣斬陳友龍,“諜者曰:此友龍頭也”。實誤。陳友龍之死是何騰蛟唆使郝永忠將其攻殺。


    1 順治五年四月二十一日偏沅巡撫線縉題本,見《明清史料》丙編,第七本,第六七○頁。


    2 順治五年七月十一日偏沅巡撫線縉揭帖,見《清代檔案史料匯編》第六輯,第一五七頁。


    3 順治五年七月偏沅巡撫線縉“為塘報事”揭帖,見《明清檔案》第九冊,a9—10號;參見同年八月線縉揭帖,同書第九冊,a9—43號。


    4 錢秉鐙《所知錄》卷二。


    5 順治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偏沅巡撫線縉揭帖中說:“今署廣西撫臣李懋祖、鎮臣餘世忠已離全州,退守永州矣,其勢甚迫。”見《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六輯,第一五七頁。


    1 沈佳《存信編》卷一記:1647年十月“劉承胤遣部將陳友龍帶兵五百至五開衛取何騰蛟家眷四十餘口,騰蛟妻王氏投水死,妾趙氏、張氏俱自縊。友龍遂取騰蛟老母及家屬至靖。(孔)有德即以友龍為靖州總兵。”


    2康熙二十四年《寶慶府誌》卷二十一,武備誌,兵紀。


    1 《瞿式耜集》卷一《恢複寶慶疏》。


    2 蒙正發《三湘從事錄》記:“又劉承胤標鎮陳友龍自武岡反正,光複黎(平)、靖(州),下至寶慶。友龍每得□(虜)官,即剝皮示眾,綽號陳剝皮。尋以功晉遠安伯。”王夫之《永曆實錄》卷十一《陳友龍傳》也說:“事聞,敕授總兵官左都督,封遠安伯。”


    1 金堡《嶺海焚餘》卷中《時政八失疏》。


    1 王夫之《永曆實錄》卷十一《陳友龍傳》;參見同書卷一《大行皇帝紀》,卷十五《郝永忠傳》。


    第二節忠貞營等部湖南之役


    1648年(順治五年、永曆二年)四月十八日,堵胤錫領導馬進忠、王進才部從駐地九溪衛(在今湖南慈利縣江埡西北)、永定衛(今湖南大庸縣)進攻常德,二十四日攻克該城2。王進才部進至辰州(府治在沅陵)所屬的官莊坪、白馬渡。清偏沅巡撫線縉驚呼:“賊勢愈張,非獨常德一府失陷,而湖南、湖北百姓盡秉網巾,白布纏頭,擒殺縣佐,逼奪印信,公文阻隔,音信不通,大有可慮者。”1南明軍隊在四、五月間先後收複瀘溪、辰溪、黔陽、寧遠、新田、祁陽、安仁、耒陽、酃縣、城步、新寧、安化、江華、麻陽、東安等地。清辰常道戴國士見勢不妙,也以沅州(今湖南芷江)叛清歸明2。明保昌侯曹誌建在五月二十一日攻克道州後,會同郝永忠部圍攻藍山3。何騰蛟調集曹誌建、焦璉、胡一清、趙印選、盧鼎等部兵從七月十七日起圍攻永州(府治在零陵),到十一月初一日攻克該城,擒殺清廣西巡撫李懋祖、廣西總兵餘世忠,清永州通判酈胤昌投河自盡4。衡州(今衡陽市)的清朝文武官員見明軍聲勢浩大,主動放棄衡州,撤至湘鄉、長沙扼守5。


    何騰蛟、堵胤錫節製的各部明軍雖然趁清軍主力撤出湖南的時機,收複了湘西、湘南許多州縣,但除馬進忠的軍隊以外其他各部兵力較弱,而且各自為政,難於承擔收複湖南全境、東援江西的重任。一旦清軍主力再度入湘也不是對手。製輔堵胤錫有見及此,決定親自前往夔東邀請英勇善戰的忠貞營進軍湖南1。李赤心(即李過、李錦,隆武時封禦營掛龍虎將軍印、興國侯)、高必正(即高一功)統率的忠貞營自1646年圍攻荊州被勒克德渾部清軍擊敗後,退到川鄂交界的大山區休整,先在巴東縣平陽三壩駐紮,1647年(順治四年、永曆元年)四月內從巫山、巴東交界處渡過長江,“頭入施州衛(今湖北恩施),尾在建始縣”2。七月初一日,李赤心領兵“數十萬”東下一舉占領湖北彝陵3,九月即全營開至湖南常德。十月二十一日從常德進發,擊敗清總兵徐勇派來的援兵,二十四日收複益陽縣。十一月初一日分兵攻取湘潭、湘陰、衡山,初三日在湘潭擊敗清偏沅巡撫線縉、總兵餘世忠部一萬餘人,占領該縣;初九日又攻克湘鄉、衡山兩縣。至此,長沙府屬十二個州縣已經被明軍收複九座,隻剩下府附郭二縣長沙、善化(實際上就是長沙一城)和瀏陽仍為清軍據守,長沙成了孤注1。十一月十一日,李赤心、高必正親統將校數十名率領兵馬包圍長沙,“臨城四麵攻打”,發“箭如雨,銃子落城中如雞卵,中人物皆斃”,五天五夜連番進攻,“掘城鑿洞”,誌在必克2。清偏沅巡撫線縉、總兵徐勇據城頑抗,但部下兵丁隻有三千名,外無救援。徐勇在城頭督戰時,被李赤心一箭射倒城上3,攻克長沙已經指日可待了。清朝湖南巡按吳達在給朝廷的奏疏中說:“一隻虎等賊於十一月十一日攻圍長沙,危在旦夕,幸眾將士血戰,方得保全。……長沙之圍雖十六日報解,而其勢益危”4;偏沅巡撫線縉也說長沙“將至垂危”,十六日李赤心等大軍忽然“抱頭鼠竄”5。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個中緣由清方守城文武官員以為己功自不待言,南明許多史籍也因為作者的政治偏見常加掩飾。實際情況是督師閣部何騰蛟同節製忠貞營的大學士堵胤錫由於政治主張不同大鬧矛盾,何騰蛟急於爭功,造成功虧一簣。上文說過,包括長沙在內的湖南大部分地區在1647年清孔有德等三王進攻下,何騰蛟統率的明軍望風而潰,他本人也逃到廣西。這次趁清軍主力撤退,收複湖南郡縣時,何騰蛟想把功勞據為己有,以蓋前愆,還在進攻永州的時候就多次給留守桂林大學士瞿式耜寫信誇口說:“衡、長功夫,俱在永州做就。”1可是,由於他指揮無能,進展緩慢,而忠貞營是製輔堵胤錫出麵從夔東調來的,成了複湘主力,特別是眼看即將取得攻克省會長沙的首功。於是,爭奪長沙戰功成為何騰蛟同堵胤錫矛盾的焦點。當忠貞營從常德揮師南下時,何騰蛟就寫信給堵胤錫說:“治生(何騰蛟的謙稱)與清大戰於嚴關日月橋,三王敗遁;進圍零陵(即永州),指日可下,各郡邑盡入掌中。聞忠貞諸盟駐節中湘,分取衡陽,則功又有所屬矣。近王(進才)、馬(進忠)諸勳舉動甚是乖張,治生已有檄諭之矣,諒此輩必不負治生也。”堵胤錫讀信後不勝感慨,對兵部侍郎毛壽登說:“我等封疆之臣,罪且難贖,何公尚欲言功耶?”2魯可藻記:“初,忠貞至長沙攻城,已挖二窟,城內岌岌。騰蛟意:長沙自我失之,必自我複之。遂以忠貞援江,候調標鎮各營同進複長沙也。”3堵胤錫在忠貞營即將攻克長沙時也不無得意地說:長沙自“督輔失之,我為複之,不亦善乎。”1何騰蛟聽到後妒意倍增,他竟不顧一切,以督師閣部的權力下令把即將攻下長沙的忠貞營調赴江西,表麵理由是派他們解救被譚泰、何洛會部清軍包圍在南昌的金聲桓、王得仁;實際上是要讓自己直接節製的南明雜牌軍隊收複長沙。堵胤錫拗不過何騰蛟(他原是何的下級,何騰蛟又有留守大學士瞿式耜在朝廷內鼎力相助),被迫下令忠貞營於十一月十六日放棄即將攻克的長沙,悵悵然帶兵東進。當時親見其事的汪輝記載:“何公自至湘,將一隻虎十三家調往江西,馬進忠調下湘潭。”2長沙城裏的清軍逃脫了覆沒之災,趁解圍的機會四出搶糧,加固城守。何騰蛟拚湊的雜牌官軍戰鬥力既不強,又調度不靈,大部距長沙尚遠,以致坐失事機。如果何騰蛟稍有大臣度量,以國事為重,決不至於出此下策。當時的形勢很明顯,李赤心軍拿下長沙隻是指顧之間的事,一旦攻克省會,湖南一省將迅速底定,南明不僅將有一個穩定的後方,而且趁屢勝的兵威東救江西,北取入湘門戶嶽州,整個戰局將大為改觀3。


    2 順治五年五月二十六日偏沅巡撫線縉“為塘報常城失守事”揭帖,見《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六輯,第一五二—一五三頁。馬進忠攻克常德的時間在南明人士的記載中常有錯誤,如錢秉鐙《所知錄》卷二記:“二年八月與北兵戰於麻河,大捷,斬首七千餘級,恢複常德,封鄂國公。”王夫之《永曆實錄》卷七《堵胤錫傳》說:“時方溽暑,進忠邀胤錫飲樹下,因步林塘間,見故墟有茂蔭清適,進忠曰:‘此可構一亭軒,坐銷餘暑。’遂指揮軍士墾基址,庀木石。胤錫大怒曰:‘終當老死此山乎?’進忠笑不應。翼日,日晏未起,樵蘇者歸報進忠已拔營出常德。”舊曆未過端午,何至於溽暑?錢秉鐙自稱聽了馬進忠部監軍毛壽登講述麻河戰役經過,王夫之是湖南人,不知道為什麽把四月間的事誤記為八月。


    1 上引順治五年五月二十六日偏沅巡撫線縉揭帖。


    2 順治五年六月湖廣四川總督羅繡錦揭帖中說“道臣戴國士據報被賊擄去”,接著又說他“從賊”,還寫了一批招降清方官員的信件,見《明清檔案》第八冊,a8—174號。魯可藻《嶺表紀年》在這年三月下記:“辰常□(虜)道戴國士反正於沅州。”


    3 順治五年六月湖廣四川總督羅繡錦“為匯報湖南失守州縣仰乞聖鑒事”揭帖,《明清檔案》第八冊,a8—173號;參見同書a8—174號羅繡錦揭帖。


    4 瞿式耜《永城大捷疏》,見《瞿式耜集》第八十三—八十四頁;《解報餘世忠首級疏》,同書第九十七頁。《所知錄》卷二。參見順治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偏沅巡撫袁廓宇題本,見《明清檔案》第二十九冊,a29—83號。


    5 順治五年八月偏沅巡撫線縉“為塘報大變事”揭帖,見《明清檔案》第九冊,a9—44號。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二記:“寶□(指寶慶清軍)亦走衡州。督師何騰蛟離衡僅五十裏,各□(虜)聚集衡城,先猶議守,少頃,盡搶衡城內外而散,惟王回子、張固山、李東鬥數□(虜)帶騎渡河,走長沙。”


    1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一記,永曆元年(1647)三月,“封總製忠貞營堵胤錫光化伯,並兼東閣大學士”。南明史書中因此簡稱他的官銜為“製輔”。


    2 順治四年七月湖廣四川總督羅繡錦“為恭報會殲逆渠並陳塘報情形仰祈聖鑒事”揭帖,見《明清檔案》第六冊,a6—37號。


    3 順治五年八月湖北巡按王守履“為再報彝陵失守各官仰祈聖鑒事”揭帖,見《明清檔案》第九冊,a9—48號。


    1 順治六年二月湖南巡按吳達“為察明長郡情形請補缺員事”揭帖,見《明清檔案》第十冊, a10—41號。


    2 順治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巡按湖南監察禦史吳達“為孽賊被創,飲恨複仇,飛請救援事”揭帖,見《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六輯,第一六○—一六一頁。清孔有德委署的貴州巡撫彭而述當時正在長沙城內,他自稱“予與鎮、道、府登陴守禦兼六晝夜,……事在五年十一月初十至十六日”。見《讀史亭文集》卷十五《仕楚紀略》。


    3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二記,“□(虜)鎮徐勇立城上,赤心一箭中其骽”。《滿漢名臣傳》《徐勇傳》也說徐勇“中流矢仆,複蘇”,見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排印本,第四四二三頁。


    4 順治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吳達揭帖。


    5 順治五年十二月偏沅巡撫線縉“為逆賊合力攻圍,官兵奮勇殺退,懇祈敘錄事”揭帖,見《明清檔案》第九冊,a9—183號,同件又見《明清史料》甲編,第六本,第五一五頁。


    1 瞿式耜《恢複大捷疏》,見《瞿式耜集》第九十九頁。


    2 計六奇《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錫始末》。


    3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三;同書卷二也說:“督師何騰蛟入衡州,留胡一青鎮守,遂下湘潭。與堵胤錫議:胤錫統忠貞援江,騰蛟統馬進忠及滇營、督標等恢星沙。”


    1 蒙正發《三湘從事錄》。


    2 汪輝《湘上癡脫離實錄》,見《希青亭集》。


    3 南明史籍的作者常出於偏見,把湖南戰役失敗的責任推到忠貞營身上,為何騰蛟開脫罪責。如錢秉鐙《藏山閣詩存》卷十《行朝集·悲湘潭》題下注雲:“督師何公騰蛟圍長沙,垂破;忠貞營兵至,一時潰散。公不去,駐於湘潭,被執死之。”完全是顛倒黑白。


    第三節濟爾哈朗進軍湖南與何騰蛟被俘殺


    何騰蛟下令把圍攻長沙的忠貞營調走以後,自以為可以讓自己節製的勳鎮拿下長沙,攫取首功。然而,他情報不明,不知道清廷所派濟爾哈朗統率的滿、漢大軍正在向湖南推進。清廷接到湖廣總督、巡撫、巡按諸臣連續告急的奏疏1,於1648年(順治五年)九月十一日決定任命鄭親王濟爾哈朗為定遠大將軍,“統兵討湖廣逆賊李錦”2。十月,濟爾哈朗軍行至山東曹縣,參與鎮壓該地的農民反抗;十二月在湖北安陸府喂馬3,休養士卒,準備大舉入湘。何騰蛟對敵情缺乏起碼的了解,加以指揮無能,在忠貞營於十一月十六日撤離長沙後,始終沒有組織成一支進攻長沙的兵力。1649年(順治六年)正月,濟爾哈朗大軍進入湖南,何騰蛟部下諸將如驚弓之鳥,紛紛拉起隊伍就跑。何騰蛟身邊隻有馬進忠部少數兵力,自知難以迎敵。他在無可奈何之時,給永曆朝廷上疏奏稱:“湖南千裏一空,前恢複諸城一旦盡棄,引罪自劾。”1何騰蛟原疏未保存下來,但從南明人士的記載裏可以推測他的“引罪自劾”肯定隱瞞了自己把忠貞營調走招致全局敗壞的真象,許多南明官紳又同何騰蛟、瞿式耜沆瀣一氣,對原大順軍改編而成的忠貞營懷有很深的偏見,因此把這段曆史描繪得混亂不堪,全部責任都推到忠貞營和節製該營的堵胤錫頭上。例如,堵胤錫邀請忠貞營入湘,李赤心、高必正應命率部於九月間到達常德,十月二十一日由常德南下;何騰蛟在十一月間給瞿式耜的塘報中還說“本閣部不以恢長為喜,而以忠貞來附為喜”;同年十二月初一日瞿式耜轉奏後奉聖旨還說:“今長、湘凱聞,李赤心、高必正等雄冠諸軍;製輔堵胤錫聯屬各部,以成大捷,朕心嘉悅。”2可是,到了王夫之等人的筆下,就變成堵胤錫招忠貞營參加湖南會戰仿佛是一種陰謀,李、高兵進至常德百裏外時堵胤錫才寫信通知馬進忠,“進忠大驚,疑忠貞營之眾旦夕即並己,立命焚廨舍庾積,掠百姓,拔營南走,……進忠去常德,王進才、牛萬財不知所出,遂約劉體淳(純)、張光翠同走衡、寶間。忠貞營至常德,已赤土無莖草,不能留,即尾進忠後,自寧鄉趨湘潭。馬蛟麟徐出收常德,湖北複陷。諸軍蝟集於湘,高必正遣偏師攻長沙,以謝胤錫,不克,亦退湘、衡間,互相疑掣,轉掠千裏,胤錫無以製之。騰蛟泛輕舸至湘潭,乃與胤錫議,以南昌求援甚急,胤錫督忠貞營渡湘而東走醴、攸,往援江。而忠貞營徘徊茶、攸間,殊無行意。湘潭陷,騰蛟敗沒,忠貞營奔衡州走郴,為入粵計。胤錫不能令也”1。這完全不符合事實。李赤心、高必正率忠貞營入湘作戰,本來是堵胤錫和馬進忠的請求,出兵時還對夔東的留守兵力作了部署,防止湖北清軍乘虛西上。當時清荊州總兵鄭四維依據可靠消息報告:“聞說馬進忠等請虎賊(即李赤心為首的忠貞營,李過綽號一隻虎)往常(德)、澧(州)。仍將譚賊(指譚文、譚詣、譚弘)船隻發上新灘,留王二(即王光泰)、王三(王昌)、姚黃(指搖黃十三家)、朱經略(朱容藩)、王昉生接住施、歸、建始一帶。今(十月)初五日,各賊起營前往常、澧。”2王夫之是當時當地人,應當知道事實的真相。他為了掩蓋何騰蛟的過失,竟然編造了一篇馬進忠同忠貞營內訌的神話,渲染得栩栩如生。這種憑個人好惡任意上下其手的史筆,隻能把讀者引入歧途。


    1649年(順治六年,永曆三年)正月二十日,清軍在濟爾哈朗統率下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就進抵道林市,從活捉的明擺塘兵口中審問得知何騰蛟和馬進忠正在湘潭城內。次日清晨,清軍快速行進,出其不意地包圍了湘潭縣城。馬進忠見清軍勢大,率部南撤,何騰蛟成了無兵之帥。二十一日清軍進入湘潭,何騰蛟被俘1。清鄭親王濟爾哈朗下令屠城,湘潭城中的百姓幾乎全被殺光。當時逃到鄉下的文人汪輝記載:清軍從正月二十一日開刀,“屠至二十六日封刀,二十九日方止”,半個月後他進城看到的是一場慘不忍睹的局麵:“近前則足軟,欲退又不能。魂飛魄散,心膽懼寒矣。時血跡尚鮮,腥臭逼人,立身無地,有食亦不能下咽。但見屍骨縱橫,慘不可言。……市上人民不止二三十,城中不滿百人,受傷未死者數十人。”2康熙初,《湘潭縣誌》收錄的一件碑文也說:“六年正月,萬騎自長潛渡,屠其城,屍墳起,與垣簷平。會守帥提餒卒至,搏屍衣而暴露之,塗藉汙濘隘巷間,橫豎比疊;有未亡者欲以麵目求死者狀,裹骸還裏,此臭皮囊三七日外作鬼畜變相,竟人人似,又哭而置之。”3


    何騰蛟被俘後,清方勸他投降,他堅決拒絕,正月二十七日被殺害於湘潭流水橋旁一個小坡下1。據記載,何騰蛟就義前“惟舉手拍地,呼:‘可惜!’兩掌皆碎”2。大概他終於認識到由於自己的偏私心理作祟導致全局隳敗,追悔莫及吧。永曆朝廷得到何騰蛟就義的消息,追贈他為中湘王,諡文節。


    何騰蛟被俘後堅貞不屈,保持了民族氣節,應當肯定。但縱觀他的一生卻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弘光時期他受製於左良玉,無所作為。隆武時期,他夥同湖北巡撫章曠排擠大順軍餘部,收羅一批散兵遊勇充當嫡係,又無將將之能,造成劉承胤、曹誌建、黃朝宣等割據跋扈的局麵。上文說過,隆武帝遇難,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反攻湖南之役取得節節勝利之際,作為全軍統帥的何騰蛟卻處處私心自用,唆使郝永忠偷襲反正來歸的陳友龍部,挑起明軍自相殘殺,給清軍以喘息之機;又悍然調走圍攻長沙的忠貞營,一手斷送了複湘援贛的戰略大局,卒至以身予敵。南明之不振,用人不當是個重要原因。


    濟爾哈朗在擒殺何騰蛟以後,利用南明軍隊不戰自潰,分兵大舉進攻。由尚書阿哈尼堪、固山額真劉之源領兵往攻寶慶(邵陽),固山額真佟圖賴、伊拜領兵往攻衡州;當時,堵胤錫同李赤心率領的忠貞營駐於湖南郴州地區,濟爾哈朗親自帶領主力前往征討1。忠貞營兵力不敵,戰敗後向南撤退2。


    阿哈尼堪、劉之源部在寶慶擊敗明軍王進才、馬進忠軍,占領府城邵陽,接著向西進攻黔陽,在該縣的洪江(今黔陽縣南)擊敗袁宗第、劉體純(二隻虎)部,進占沅州(今芷江)、靖州3。


    佟圖賴、伊拜部在衡州擊敗明軍,南明總兵陶仰用陣亡4。胡一青、周金湯退入廣西全州。佟圖賴乘勝追擊,占領全州5。由於全州是由湖南進入廣西的門戶,直接關係到永曆朝廷的安危,南明將領焦璉等領兵分三路反攻全州,被清多羅順承郡王勒克德渾部援軍擊敗。焦璉等調整兵力後再次反攻全州,濟爾哈朗親自帶領主力往援,明軍不敵,退回桂林6。清軍在勒克德渾率領下進攻道州,明將曹誌建戰敗,道州失守。曹部雖曾反攻道州,都被清軍擊退。


    濟爾哈朗、勒克德渾在重新占領湖南大部州縣後,還曾派出一支軍隊西入貴州境內。當時明將郝永忠部還沉浸於內訌之中,在黎平府東南的中潮地方包圍遠安伯陳友龍殘部,陳友龍戰敗被殺1。清軍的突襲使郝永忠措手不及,被擊敗,清軍占領黎平府2。郝永忠帶領部眾退到廣西慶遠(宜山),又輾轉於貴州獨山一帶3。由於欣賞他的何騰蛟已被清軍俘殺,而瞿式耜等人對他恨之入骨,在奏疏中公開稱他為“郝逆”,他在永曆朝廷直接控製區內幾乎沒有容身之地,被迫率領部眾由貴州轉入夔東山區,與劉體純、袁宗第等會合,長期堅持抗清鬥爭。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1648—1649年(順治五年至六年)集中在湖南的南明軍隊有李赤心、高必正統率的忠貞營,馬進忠部、王進才部,滇營趙印選、胡一青部,郝永忠部,陳友龍部,曹誌建部,袁宗第、劉體純、牛萬才等部,兵力相當雄厚。隻是由於居統帥地位的督師閣部何騰蛟非但駕馭無能,而且挑起內訌,弄得眾心離散,被濟爾哈朗指揮的清軍各個擊破。清軍占領湖南和廣西全州後,永曆朝廷幾乎已無招架之力。但這時清廷因為薑瓖等領導的山西反清運動尚未平定,京師兵力空虛,多爾袞於順治六年八月間下令濟爾哈朗“班師還京”1。永曆朝廷才驚魂稍定。


    清朝滿漢主力北撤以後,留守湖南的兵力大為削弱。九月,南明焦璉部和滇營趙印選、胡一青等部收複廣西全州,該城清方官兵退入湖南永州2。十月上旬開始,各路明軍重新活躍起來,恢複湖南失地。永國公曹誌建部於初二日攻克永興、初三日收複耒陽3。原駐洞口、洪江一帶的鄂國公馬進忠、襄國公王進才移兵南下會合由全州入湘的新寧侯趙印選、興寧侯胡一青部,於十月二十七日攻克武岡(永曆元年改名奉天)活捉清守將楊應元,新寧、城步等縣也隨之收複4。十一月初四日王進才部又攻克靖州,清將閻芳譽等逃竄途中溺水而死5。收複武岡以後,胡一青部經東安、冷水灘攻永州;曹誌建軍向衡陽推進;馬進忠部則進迫寶慶。


    南明軍隊對湖南的反攻,引起了清朝湖廣當局的恐慌。清湖廣四川總督羅繡錦上疏朝廷緊急請求增派援兵。攝政王多爾袞批交兵部商議,順治七年(1650)二月,兵部建議調駐守山東濟南的續順公沈永忠率領本部官兵移駐湖南寶慶(邵陽),並將原隨佟圖賴等南征的總兵張國柱、郝效忠二部交其統轄,經朝廷核準後下達。這時,清廷所調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的軍隊已分別由遼東南下,孔有德自告奮勇攻取便西。清廷指示他進入湖南以後,先會同沈永忠軍“力辦湖南之賊,務令銷靖伏莽,地方底定”,再報朝廷批準後進征廣西1。在後來的一段時間裏,清軍暫時穩定了對湖南的統治,等到孔有德軍攻占廣西大部分地區以後,留鎮湖南的兵力仍然相當有限,從而埋伏下了大西軍聯明抗清後由貴州東入湖南,清軍一敗塗地的種子。


    1 順治五年閏四月湖北巡按王守履揭帖中說:“尤可慮者,目今王、馬、袁、堵諸逆,假以複明為名,狂逞於荊嶽之上;金賊、土寇蹂躪於蘄黃之下,而三王有班師回京之聲息。……真危急存亡之秋矣。鎮、道諸臣日日請兵請救,大聲疾呼,急如星火。……職謹會同督臣羅繡錦、撫臣高士俊、治臣趙兆麟合詞具題,伏乞聖鑒,敕部速議施行。”見《明清史料》甲編,第三本,第二二七頁。


    2 《清世祖實錄》卷四十。李錦即李過,隆武帝改其名為李赤心。清廷命將出師以李錦為主要對手,而不是何騰蛟,這點很值得注意。


    3 順治五年十二月湖廣四川總督羅繡錦“為塘報南郡失守情形仰乞聖鑒事”揭帖中說,他奉命於十一月赴安陸府為濟爾哈朗準備喂馬糧芻,濟爾哈朗軍至安陸當在十二月,見《明清檔案》第九冊,a9—185號。


    1 錢秉鐙《所知錄》卷二。


    2 《瞿式耜集》卷一,奏疏《恢複大捷疏》。


    1 王夫之《永曆實錄》卷七《何堵章列傳》。


    2 順治五年十月二十一日荊州總兵鄭四維揭帖,見《文獻叢編》第十三輯。


    1 順治六年二月湖南巡按吳達“為塘報事”揭帖中說:“據差往王營伺候旗鼓守備申慶元報稱,於十二日引領大兵星夜前進,至道林市擒殺賊撥三十餘名,當審賊息,何騰蛟、馬進忠見駐湘潭城內。次早二十一日大兵齊進,當時賊敗,大兵隨即圍城,賊兵突門潰奔。除砍殺不可數計,當即擒住何騰蛟,惟馬進忠脫逃。因天晚難追,於二十二日發兵追至湘鄉。王爺暫住湘潭,出示安撫百姓。”見《明清檔案》第十冊,a10—38號。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三記:“忠貞既去,馬進忠兵才來千餘,滇、標等營又以忠貞阻路不至。□(虜)乘虛直入,一路掃蕩,近城始知。騰蛟聞報三次,尚不信。標官強上馬,□已入城。追者斫其後騎門役,而騰蛟馬不前,遂被執。”這段記載大致可信,隻是說滇、標等營被忠貞營阻路不至與事實不符。據清方檔案和地方誌,忠貞營解長沙圍後向東進軍,形勢逆轉後南下至郴州。而何騰蛟節製的滇營趙印選、胡一青及王進才等部在寶慶、衡陽一帶。


    2 汪輝《湘上癡脫離實錄》,見《希青亭集》。


    1 汪輝《湘上癡脫離實錄》記:“何公於廿七日殺在流水橋坡側,後有僧人推土牆掩之。”參見王岱《吊何黎平騰蛟》詩附語,《沅湘耆舊集》卷四十六;王岱,湘潭人,崇禎己卯舉人,後仕清。


    2 王夫之《永曆實錄》卷七《何騰蛟傳》。


    1 《清世祖實錄》卷四十五,順治六年八月丙午日(十九日)條下記:“時聞賊渠一隻虎據辰州,臣親領兵渡江趨辰州。又聞賊渠杜允熙據永興,臣星夜趨永興。”濟爾哈朗的奏疏是用滿文寫的,實錄譯成漢文時因音近致誤,辰州當是郴州,杜允熙即堵胤錫。


    2 《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錫始末》記:四月“初五日,永興陷,從子正明死之,諸眷屬皆遇害,公自耒陽以數十騎退入龍虎關,暫住保昌侯曹誌建營。”


    3 《清世祖實錄》卷四十五,洪江誤作“紅江”。


    4 陶仰用之名見《瞿式耜集》永曆三年十二月初四日“奏為匯各路塘報疏”。《清世祖實錄》卷四十五及其他官修文書多誤作“陶養用”、“陶養勇”。


    5 《清世祖實錄》卷四十五,周金湯誤作“周進唐”。


    6 《清世祖實錄》卷四十六,焦璉誤作“趙廉”。


    1 《瞿式耜集》永曆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奏為恭述湖南近日情形事”疏中說:“郝永忠兵紮中潮,圍遠安。”這裏寫的遠安不是地名,而是明遠安伯陳友龍。


    2 《清世祖實錄》卷四十七,郝永忠誤作“何永忠”。


    3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三寫作“至黔之獨山川”,川字恐係州字之誤。


    1 《清世祖實錄》卷四十五。


    2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三。


    3 瞿式耜永曆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奏疏,見《瞿式耜集》排印本第一一七頁。


    4 瞿式耜永曆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奏為飛報大捷事”疏、“馬進忠大捷疏”,見《瞿式耜集》第一二五—一二六頁及一二七頁。


    5 瞿式耜永曆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奏為恭述湖南近日情形事”疏中引監軍禦史藍亭塘報說南寧侯張光翠“於九月二十九日已複靖州矣”。十一月二十一日又報攻克靖州在是月初四日。


    1 《明清史料》甲編,第三本,第二六三頁《兵部題為塘報湖南逆賊情形仰乞聖鑒事。》


    第四節忠貞營的撤入廣西和堵胤錫病死


    李赤心(李過)、高必正(高一功)統率的原大順軍改編而成的忠貞營在猛攻長沙即將奏捷的時候,被督師閣部何騰蛟借口援救江西調走。十一月十六日忠貞營解長沙之圍,移營東進。由於他們已遠離自己的夔東基地,湖南地方殘破籌餉不易,而扼據攸縣、茶陵一帶的南明雜牌軍隊又惟恐忠貞營過境將危及自己的地盤,以武力阻止忠貞營通過。李、高部眾數萬人處於饑寒交迫、進退失據的困境之中。


    到次年(1649)正月南昌失守,忠貞營援贛的任務已化為泡影。同月,清鄭親王濟爾哈朗統軍進入湖南,何騰蛟在湘潭被俘殺,部下官兵望風而逃,湖南大部分州縣被清軍占領。李赤心、高必正被迫率軍南撤,從臨武、蘭山、江華、永明(今湖南江永縣)經廣東星子(屬連縣)、陽山1,退入廣西賀縣、懷集(今屬廣東)2、開建、封川(今廣東封開縣)3,準備屯駐梧州。五月二十四日前鋒進抵梧州。南明廣西文武官雖然明知李赤心、高必正早在隆武時即已封侯爵,這次由夔東入湘作戰又是奉永曆朝廷調遣而來,可是在他們處境艱難被迫退入廣西時,竟被斥之為“犯境”之“賊”。二十五日,忠貞營將士乘八槳船數百艘到達梧州附近,南明總兵葉承恩、兵備道劉嗣寬、梧州知府東玉如臨大敵,“飛舸逆戰,箭炮交加”4,被忠貞營擊敗。赤心與必正統舟師泊於江口(今廣東封開市,距梧州約四十裏),葉承恩、劉嗣寬見兵力不敵,“飛檄德慶總兵楊大甫率所部來援”5。由於忠貞營兵多勢眾,加上永曆朝廷內部意見分歧,李赤心、高必正等部終於經過梧州6,進至潯州、橫州。


    當時明慶國公陳邦傅正同所招“義勇”徐彪部爭奪南寧,從1648年九月打到次年五月,陳邦傅兵敗,南寧府城仍被徐彪占領。陳邦傅知道忠貞營兵精將悍,進入廣西以後又沒有立足之地,就耍弄權術派人邀請李赤心、高必正剿滅徐彪,收複南寧。十二月初三日,忠貞營於永淳縣(在今橫縣、邕寧之間)界攻殺徐彪,隨即占領南寧府城。在這以後約一年時間裏,興國公李赤心駐紮南寧,鄖國公高必正駐紮橫州1。陳邦傅利用忠貞營消滅異己的目的既已達到,又想把忠貞營支往桂林,這樣一方麵可以控製永曆朝廷,另一方麵又可以使忠貞營從自己視為禁臠的南、太、思明地區離開。於是,他玩弄種種花招,自己拜李赤心養母(即李自成妻)高氏為義母,稱高必正為舅舅2;又獻上女兒給高必正作二房夫人(高必正原有妻室,陳邦傅身為慶國公,以女配給自然不便為妾,故特請朝廷並給鄖國夫人誥命)。在作了這樣一番處心積慮的安排以後,他才露出謎底,“慫恿必正提兵入桂(林)”3。桂林是留守大學瞿式耜的駐地,由於永曆朝廷經常逃難,這裏成了比較穩定的政治中心。瞿式耜得知陳邦傅的陰謀後,上疏朝廷“請以粵西全省糧餉分給諸勳,使無侵擾”4。李赤心、高必正有了立足之地,得以休養士馬,已經心滿意足,根本不讚成陳邦傅的挾製朝廷、破壞抗清大局。因此,開初還虛與委蛇,後來見邦傅喋喋不休,才由李赤心直言正告說:“陳兄勸我劫駕,是將終謂我為賊也!”1陳邦傅碰了個大釘子,兵力又不敵忠貞營,隻好懷恨在心,另思狡計。這就是不久後偽撰敕書封孫可望為秦王,利用原大西軍擠走原大順軍改編而成的忠貞營,並且控製永曆朝廷的張本。


    當忠貞營向廣西撤退的時候,製輔堵胤錫見大勢已去,帶領殘兵一千餘人,從鎮峽關(即龍虎關)退入廣西。當時鎮守關口的明保昌侯曹誌建在宗室朱謀烈的挑撥下,認定堵胤錫來到鎮峽關是為忠貞營作內應,奪取自己的地盤。於是,在晚上突然派兵把堵胤錫的隨從軍士包圍殲滅,胤錫父子逃出,藏於附近監軍僉事何圖複山寨裏。曹誌建仍不肯罷手,統兵往攻山寨,誘殺何圖複2。堵胤錫經賀縣、梧州到達廣東肇慶行在3。這時,傳來忠貞營在梧州遭到粵、桂兩省軍閥阻撓,雙方發生武力衝突的消息。堵胤錫向朝廷建議讓忠貞營暫時安置於廣東適當地方休整。李元胤聽說後大為不滿,聲稱“我輩作韃子時,渠不來複廣東,今反正後,乃來爭廣東乎?且皇上在此,他來何為?”1永曆帝派兵部侍郎程峋前往宣諭粵、桂諸將,胤錫托程峋把自己和忠貞營將領的部分家眷護送到梧州。不料,李元胤為了阻止忠貞營進入廣東,暗中指使封川守塘官張祥發炮,把程峋和他護送的家屬座船擊毀於江中。事情鬧到朝廷,永曆帝惟恐得罪東勳,竟不了了之。


    堵胤錫到達肇慶行在後,永曆帝命他入閣輔政。以瞿式耜、李元胤為後台的丁時魁、金堡等人又上疏劾奏他在湖南“喪師失地之罪”2。其實,湖南的喪師失地是與瞿式耜氣味相投的何騰蛟一手造成的,瞿式耜等人委過於堵胤錫完全是別有用心。堵胤錫在遭到廣西、廣東實權人物瞿式耜、李元胤的猜忌後,心情十分憂鬱。在動輒獲咎的情況下,他仍然誌不稍減,一方麵力排眾議堅決主張聯合原大西軍抗清,另一方麵聯絡忠貞營等部準備重返前線。盡避永曆帝對堵胤錫相當信任,但也知道把他留在身邊輔政於事無補,於是,加升他為少傅兼太子太師、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總督直省軍務”,節製忠貞、忠武(指馬進忠、王進才、張光翠、牛萬才等部)、忠開(指於大海、李占春、袁韜、武大定、王光興、王友進、王昌、王祥等部)諸營兵馬3。然而,竊據朝廷大權的人物卻惟恐他重掌兵權,別開生麵,於是在行軍銀餉上百般刁難。據記載,堵胤錫五次上疏請發軍餉,才批給三千兩,銀子剛領到手又被李元胤派人搶去。八月二十四日,胤錫陛辭,永曆帝問道:“卿將何往?”胤錫回答:“陸行無馬,水行無舟,有視師之名,無犒軍之費。臣決不敢逍遙河上,貽外人指摘,惟有廓清四海,以申此意。萬不得(已),當捐此身,以報皇上耳。”朱由榔無可奈何,“乃撤禦前龍旗二,以壯行色。胤錫叩謝,含淚而出”1。堵胤錫檄調忠貞營出師,又正碰上該營主將興國公李赤心因病去世,“軍中新喪大帥”不便出師。到這年十一月,在堵胤錫再三要求下,隻有忠貞營的淮侯劉國昌願意率部跟隨他出征2。十一月二十六日,堵胤錫心力交瘁,在潯州一病不起,齎誌以歿3。臨終上遺疏說:“臣受命以來,罪大孽重。不複自諒,擬再合餘燼,少收桑榆。不料調兵則一營不發,若曰:‘堵閣臣而有兵,則豐其羽翼也。’索餉則一毫不與,若曰:‘堵閣臣而有餉,則資其號召也。’致臣如窮山獨夫,坐視疆場孔亟。昨西上橫邑,感癘大重,一病不起,遂快群腹。臣但恨以萬死不死之身,不能為皇上畢命疆場,而死於枕席,是為恨也。臣死之後,願為厲鬼以殺賊。伏乞皇上揀任老成,用圖恢複。如國家大事,有李元胤、劉湘客、袁彭年、金堡、丁時魁、蒙正發六人作皇上腹心股肱,成敗可虞,祖宗有靈,實鑒臨之。臣死矣,不勝餘憾雲。”4可見他對朝廷權臣跋扈亂政極為憤慨。永曆朝廷追贈其為潯國公,諡文忠5。


    1 康熙十二年《連州誌》卷七《事紀誌·變異·人之變》記:“順治六年四月,李赤心兵馬十餘萬經星子路至陽山七孔橋,往粵西。”


    2 光緒元年《懷集縣誌》卷八《縣事誌·前明》記:“己醜,闖賊餘黨一枝虎(李過綽號為一隻虎)十三萬由陽山漂流至境,屠掠甚慘。”


    3 道光十年《肇慶府誌》卷二十二《事紀》記:順治六年“四月,流寇李赤心等率所部抵開建,大肆殺擄。”


    4 瞿昌文《粵行紀事》卷一。


    5 瞿昌文《粵行紀事》卷一。


    6 同治十一年《蒼梧縣誌》卷十八《外傳紀事》下《本朝》引舊誌雲: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闖孽李赤心至梧大掠。”按,十一月當為五月之誤。


    1 康熙抄本《南寧府全誌》《祥異誌·附寇變》。


    2 王夫之《永曆實錄》卷二十六。《叛臣列傳·陳邦傅傳》雲:“邦傅欲倚之蹂兩廣,並式耜、成棟軍,逼脅朝廷,乃迎忠貞營屯潯、南,拜李赤心母為母,以舅氏高必正。日夕慫恿赤心奪桂、平(樂)、肇(慶)、廣(州)挾駕以號令諸將。”同書卷十三《高、李列傳》亦載此事,但較簡。


    3 錢秉鐙《所知錄》卷三。


    4 《所知錄》卷三。


    1 《永曆實錄》卷二十六《陳邦傅傳》。


    2 《所知錄》卷二記:朱謀烈“謂誌建曰:此必忠貞欲襲關,堵乃先導,將謀為內應耳。誌建信之。”瞿共美《天南逸史》記:江西宗室朱謀烈“乘曹、堵不睦,欲陰搆之,從中取事。胤錫夜逸,匿故禦史何某之子何圖複家。誌建複率眾往索,圖複不與。圖複家近徭僮,貲財富厚,素能撫集徭人,遂與誌建戰。誌建誘殺圖複,……徭僮恨誌建入骨,誌建之銳卒亦盡矣。……後誌建言及此事,甚悔恨,幾至墮淚,誓殺朱謀烈。”


    3 《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錫始末》記六月十五日堵胤錫至肇慶。


    1 《所知錄》卷二,《存信編》卷三。


    2 《所知錄》卷三。


    3 《明季南略》卷十二。《嶺表紀年》卷三把他的官銜寫作“總督天下兵馬大學士”。


    1 李天根《爝火錄》卷十九。


    2 《嶺表紀年》卷三於十一月下記:“因李赤心等各占地方,國昌無善地,堵胤錫出楚,欲隨之。”


    3 《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錫始末》。


    4 《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錫始末》。


    5 《嶺表紀年》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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