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輔國平日最寵愛的一個婢子,姓慕容的;原是肅宗的宮人,張皇後賞與輔國。輔國因李夫人久不回家,便十分寵愛這婢子,合府中人,稱她慕容宮人。那時她見李輔國把此兩樣寶物打成粉屑,又喝令婢子拿去,投入廁中。這慕容宮人,仗著自己是相公寵愛的人,便暗暗地把這玉屑留下一半,收藏起來。


    至此時,魚朝恩訪得慕容宮人藏有香屑二合,便願出錢三十萬,向慕容宮人買得。誰知這寶物終是禍胎,魚朝恩後來也因犯上作亂,天子大怒,將他捉去正法。在朝恩未死的前一年,那香屑忽然化為白蝶,四散飛去;一時京城地方,傳為奇事。這都是後話。


    如今再說代宗皇帝,把李輔國府中的寶物,盡數抄沒入庫以後,揀那獨孤皇後所心愛的,一齊搬來陳列在皇後寢宮裏。


    帝後二人,早晚把玩著。這獨孤皇後,卻也生性賢德,她在宮中,如此得皇帝寵愛,但絲毫不肯欖權。代宗每遇朝廷有疑難大事,便與皇後商酌,皇後便再三避讓,說:“婦人見識淺短,不當參預國家大事。”代宗皇帝要得皇後的歡心,便去訪尋後家的子侄輩,賜以官爵。那皇後知道了,便竭力辭謝,說:“妾父元擢,與李輔國同黨,原負罪於國家;得逃顯戮,已是萬幸,豈可使罪人之後,複得功名。”代宗見皇後如此謙讓,更是歡喜。


    這一年,六月,是皇後四十歲大慶;代宗皇帝因欲使皇後歡喜,便在禦園中遍紮燈彩,令命婦夫人們,入宮陪伴皇後遊宴。三十六宮妃嬪媵嬙,個個濃裝淡抹,在各處遊玩不禁。入夜,燈光齊放,密如繁星,真是城開不夜,笙歌處處。這位多情天子,卻終日追隨皇後裙屐,言笑相親。這一晚,萬歲與娘娘在禦園中,直遊玩到夜深月落,才回宮安寢。第二天,群臣上表,請加皇後尊號;代宗下旨,尊為貞懿皇後,皇後心中,也甚是歡喜。


    隻因那夜萬歲和娘娘在禦園中遊玩,天上一輪皓月,人間滿地笙歌;代宗在月下花前,看貞懿皇後,愈覺美麗得和天仙一般,兩人又說起從前在東宮月下偷情的事體,看看左右無人,便情不自禁地在那白石欄邊親熱了一回。兩人到情濃的時候,隻管迷戀著眼前風流,誰知這貞懿皇後嬌怯怯的身軀,受不住風露欺淩,過了三天,便病倒在床。代宗皇帝如何舍得,便把坐朝也廢了,終日陪伴在皇後榻前,調弄湯藥,又用好話安慰著。但從來好事易破,這位皇後病了二十四天,竟是香消玉殞了。這代宗如何忍得,便抱住皇後的身體,嚎啕大哭起來。合宮中多少妃嬪宮女,圍著勸著,代宗總是涕泣不已,早哭到夜,夜哭到明;精神恍惚,好似害了瘋癲病的一般,終日抱著皇後的屍身,不肯放手。


    直過了三天,經一班元老大臣,和妃嬪宮女跪求著,才把皇後的屍身收殮,靈柩停在內殿。代宗便伴臥在棺木一旁,晝夜不肯離開;想到悲傷的時候,便拍著棺木,大哭一場。每到上食時候,代宗便坐在柩前伴食。禦園中名花開放,代宗便親自去采一枝來供養在靈座前;遇有大雷急雨,代宗便至柩前軟語安慰著,妃嬪們也去宿在內殿,伴著萬歲。無奈這時代宗一心在已死的皇後身上,看著這六宮粉黛,好似糞土一般;看看這位萬歲爺形容憔悴,精神惝恍,快要成大病了。滿朝的文武大臣,人人憂慮彷徨,天天在朝房裏會集了許多官員,商議勸諫萬歲的話。內中有一位補闕官姚南仲,便上了一道奏章,力勸皇上養身節哀。又說:“皇上宜上體祖宗付托之重,下慰賢後九泉之心,亦不當自取暴殄。”代宗讀了這幾句話,才覺恍然大悟;便下旨,於內宮園中治陵,以便朝夕望見。姚南仲又上奏力言不可,說曆來帝皇,無此體製;且卜葬宮廷,亦非所以安陰靈之道。又經群臣再三勸諫,乃下詔葬於莊陵。


    出殯這一天,儀仗十分隆盛;滿朝官員,俱步行送葬。代宗亦素衣白馬,緊隨在靈車後麵。又令宰相常兗,代皇帝作哀冊,表天子燕婉之情,敘皇後賢淑之德。那文武百官,俱獻挽辭。代宗回宮去,擇那辭章淒惋的,令樂府製成喪歌,付妃嬪曼聲歌之;萬歲一聞歌聲,便哭不可抑。此時隻有元載,常與皇帝相見,退出宮來,常與各大臣談及,萬歲哀毀不已,臣下應設法勸諫。但商量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好方法來。


    後來還是姚南仲,想得了一個解憂的方法。代宗在東宮未識皇後以前,曾私一沈氏宮婢,冊為太子妃;生一皇子,現已立為太子。後因東京變亂,倉皇出奔;沈氏陷入賊中,至今生死未卜。當時代宗與沈氏情愛亦甚篤,曾行文各州,訪尋沈氏下落,終不可得。至此時,姚南仲忽得一計,隻推說沈氏尚在民間,便奏報皇上,代宗愛戀沈氏,當初也與愛皇後一般;如今皇後已死,忽聽奏說沈氏尚在民間,不覺把已死的情懷,無端勾引了起來。接著又得中州太守報稱,沈氏現已在中州地方覓得;代宗不覺大喜,便下旨以睦王述為奉迎使,工部尚書喬琳為奉迎副使,又遣升平公主同行,為侍起居使者。奉皇帝冊文,向中州進發。那睦王到了中州行宮參拜,見上麵坐著的,果然是一位沈氏貴妃。這睦王在宮中的時候,也曾見過沈妃的;今見那婦人麵貌依然,隻是更美麗了。那升平公主雖不曾見過沈氏的麵貌,但平日聽代宗皇帝常常說及沈妃,前侍萬歲住西京的時候,冬夜因割牛脯奉皇帝,傷及左手食指。如今升平公主在一旁侍奉,暗地留心看沈氏的左手時,果然有傷痕。在沈氏貼身,尚留一女官,名李真一;這李真一,原也曾侍奉過代宗皇帝的,升平公主原認識她的。後避難在東京,史朝義賊兵打破城池,肅宗帶著代宗,逃出東京城;當時失散宮眷甚多,李真一也流落在民間,輾轉與沈氏相遇。被中州太守訪得,一齊收養在行宮裏。到此時,代宗皇帝派朝廷大臣,備著全副法駕,到中州去把沈氏迎接進宮來。


    到京師,已是傍晚時分。代宗皇帝親禦芸暉殿迎接,見了沈妃,對拉著手兒,不禁流下淚來。當即在殿上擺設盛筵,代宗與沈妃並坐在殿上飲酒,文武大臣,挨次兒上來參拜道賀。


    代宗下旨,賜群臣就殿前飲酒,樂府獻上女樂,一時笙歌雜奏,舞影翩躚;代宗方轉悲為喜,開懷暢飲,大臣各獻喜詞。這一席筵宴,隻飲到夜半,方撤席回宮。


    那女官李真一送沈氏回宮,便退出來;在穹門口,遇到高力士之子高常春。這高常春當初與李真一在宮中,原是廝混慣的;今日相見,李真一便笑著迎上去。說:“高公!俺們多日不見了!”誰知那高常春卻一言不發,劈手向李真一當胸揪住,大聲喝道:“俺今日問你個欺君之罪!”那李真一不覺大驚,忙問:“俺有什麽欺君之罪?”高常春冷笑著說道:“今日那個沈妃,分明是俺的妹妹;你如何拿她冒充沈妃,卻送進京來欺蒙聖上?這欺君之罪,看你如何當得!”李真一到此時,被高常春看出破綻來,方不敢抵賴,忙爬在地下,不住地叩頭,求常春替她包皮皮謊。說:“這是俺和你妹妹在中州地方流落,窮極無賴時候商量下的計策。”原來高力士生前收養著一子一女,卻是同胞的兄妹;他哥哥高常春,高力士在日,便帶他進宮去,也充了一名內侍官。妹妹名彩雲,因兄妹情愛很深,彩雲便常進宮去,探望他哥哥,因與女官李真一相識。那時代宗皇帝,已立為太子,住在東宮。沈氏原是一個侍女,與太子結識上了私情,生了王子,便扶立為太子妃;當時在東宮諸妃中,算沈妃的麵貌,長得最是美麗。宮女們口中常常傳說,彩雲在暗地裏最是留意沈妃的神態,凡是沈妃的一言一笑,彩雲卻模仿得十分相似。說也奇怪,這彩雲的麵貌,卻又與沈妃長得一模一樣的。更奇怪的,當年沈妃伴代宗皇帝在東宮的時候,因在夜靜的時候,代宗和沈妃二人,圍爐清談,那爐子上烤著肉脯,沈妃隨手拿著佩刀,割取肉脯,奉與代宗吃著消遣。代宗挨近沈妃坐著,見沈妃的粉腮兒映著燈光,嬌滴滴越顯紅白,忍不住伸手過去摸著沈妃的麵龐;那沈妃佯羞躲避著,側過腰兒去,一不留心,那金刀兒割破了左手的食指,頓時血流如注。


    慌得代宗皇帝,忙把沈妃摟在懷裏,把袖口上的綢兒扯下來,急急替沈妃包皮皮著傷痕,忙用好言撫慰著。恰巧那彩雲也因剖瓜割傷了左手食指。後來因安史之亂,彩雲和李真一二人,都被賊兵追趕,流落在民間。


    那李真一遇到一個老年尼僧,收留在佛院中,苦度光陰。


    那彩雲,卻還是一個處女,落在歹人手中,拿她去賣給一個員外,充當婢妾。這員外原有一位夫人的,一見彩雲進門,便和她丈夫大鬧,立逼著把彩雲趕出大門,因此便保全了彩雲的貞節。可憐彩雲被那夫人痛打一頓,趕出大門,真是無路可走的時候,倚定在一家大宅院門口,隻是掩麵悲泣。卻巧李真一從她身旁走過,兩人患難相逢,便忍不住拉著手痛哭,各訴別後的苦楚。李真一見彩雲無家可歸,便勸她一塊兒投到佛院院中去;那佛院中的老尼僧,生性甚是慈悲,見彩雲的身世可憐,便也一齊留下,好茶好飯看待她二人。


    也是她二人的命中魔蠍未退,到第二年,那老尼僧圓寂了;佛院中隻留下了幾個年輕女尼們,卻個個都是不守清規的。老尼在日,也瞞住了老尼,在外麵偷偷地結識了許多浮頭少年;如今老尼過世了,那班年輕女尼,索性丟去了臉麵,個個把那班浮滑少年,拉進佛院來,吃酒唱小曲。到夜深的時候,便留在佛院中奸宿。李真一和高彩雲二人,看了這種不堪的形狀,便知道安身不住,但一時也沒有棲身之處。她二人每見有男子在屋中,便深深地去躲在後院,不敢向外麵探頭兒;被那班惡少落在眼中,打聽說是宮裏逃出來的,引得那惡少個個好似餓死雄狗一般,搶著到後院去,百般勾引她二人。到這時候,李真一和高彩雲二人,萬萬存不住身了;便在夜靜更深時候,二人偷偷地逃出了佛院。隻因李真一偶然在惡少口中聽得,說萬歲正派奉迎使,到各路州縣尋訪沈貴妃。從來說的,人急智生;李真一平日把惡少的話,記在心中,今她二人從佛院中逃出來,苦於無路可奔,忽然記起那朝廷尋訪貴妃的一句話來,看看高彩雲的麵貌,原也十分像沈貴妃的,最巧的是沈貴妃左手食指有刀傷痕跡,那高彩雲的左手食指上,也有刀傷的痕跡。便想把彩雲冒充做沈貴妃,去報到官裏,暫圖眼前溫飽;將來得到宮中,再把真情說出,也不算遲。當時便把這意思對彩雲說了,彩雲原是個女孩兒,懂得什麽欺君之罪?又因自己長著一副花容月貌,一生飄泊,得不到一個如意郎君;今聽了李真一一番言語,不覺勾動了她的富貴之念。兩個女人,竟不知利害的,向中州太守堂上一報,那位太守,聽說是當今的貴妃到來,便嚇得他屁滾尿流,忙喚他夫人出來,把彩雲迎接進行宮裏去住下,一麵又急急上奏朝廷。


    代宗一聽說他心愛的沈妃,有了下落,便喜得他也不及細思,立派睦王和升平公主二人,去把彩雲和李真一二人迎接進宮來。進宮的時候,已近黃昏,在燈光下麵,隻因彩雲的麵貌,十分像沈妃的,原是一時也分辨不出來的。從來說的,新婚不如久別;代宗心中原與沈妃分別了,當時並肩兒傳杯遞盞。正快樂時候,便有幾分不似之處,也絕不料有欺冒之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時獨有那彩雲的哥哥高常春,在殿下伺候著,暗暗地留神看時,竟被他認清。那高坐在殿上的,絕是他妹妹,絕不是那沈氏貴妃。究竟他兄妹二人,自幼兒相伴到長大,有許多神韻之間,別人所看不出的,獨有高常春能看得出來。這高常春因走失了他妹妹,他兄妹之情甚深,也曾幾次在各州縣尋覓過,正苦於尋覓不到;如今見他妹妹,竟敢高坐殿上,和萬歲爺並肩促膝地淺斟低酌。那彩雲因得親近萬歲,心中正是說不出的快樂,他哥哥在殿下站著,心中卻又說不出的惶恐。


    常春知道這欺君之罪,是要問斬的;他滿意趕上殿去,把這事喊破了,卻又沒有這個膽量。眼看著萬歲爺攜著他妹妹的手,進內宮去了;他一個人,隻急得在穹門下打旋兒。


    一眼見那女官退出宮來,他心知這件事,都是這李真一鬧的鬼;眼看著這件事,不能挨到天明,便要鬧破了。這欺君之罪,不獨他妹妹不能逃,便是他做哥哥的,也犯了勾結的嫌疑,不能免得一死。常春心中一急,便上去揪住那李真一不放。這李真一初意,隻圖能夠回得宮來,她也不曾想到有欺君的大罪;如今被這高常春一說破,便也慌得眼淚直流,隻是跪在地下,不住地磕頭,求高常春救她,想一條免禍之計。高常春說道:“這還有什麽法兒想的,欺君之罪,如今已坐定了;俺二人在此挨著,到天明砍腦袋便了!”一句話,說得李真一渾身索索地抖,滿臉露出可憐的神色來。這高常春到此時,看李真一一副可憐的樣子,回心想他二人的性命,總在早晚難逃的了,便不覺把心腸放軟下來了。這李真一,原也有幾分姿色的,高常春看著,心中不忍,便伸手去把李真一扶起來。他二人臉和臉兒偎著,高常春心中一股戀愛的熱念,不覺鼓動著,自告奮勇。


    拍著胸脯道:“我的人兒!你莫愁憂吧,事到如今,湯裏火裏,都有我承當!倘這件事鬧破,萬歲爺查問下來,你隻推說一概不知,有俺上去頂替。俺隻自己招承,說全是俺想這李代桃僵之計,欺蒙了聖上;當時隻圖安慰聖上的悲念,卻不曾想到犯了欺君之罪。若有死罪,俺便一身去承當!”說著,卻不由得李真一把全個身兒縱在高常春懷中,高常春趁勢摟抱住了,二人卻暫時得了樂趣。


    如今再說代宗皇帝滿心快樂,扶住這個假沈貴妃的肩頭,退回寢宮去;左右宮嬪,一齊退出。這個假貴妃手中捏著一把汗,服侍萬歲上龍床睡下,自己也把上下衣卸去,臨上床時候,不由得小鹿兒在心頭亂跳。這位多情天子,原是想得久了;見假貴妃鑽進綃衾來,忙伸過兩臂去,當胸一抱,騰身上去。卻不由得大喝—聲道:“何處賤婢?膽敢冒充宮眷!”那假貴妃見詭計破了,慌得她赤條條地爬在枕邊,隻是磕頭。口中連說:“婢子該死!”原是這個假貴妃,還是一個處女的身體,如何能瞞得皇上?代宗一近身去,便已知道是假冒的,不由得大怒,喝問著。如今見這女子長著一身白膩肌膚,跪在枕上,渾身打著顫,露出一副可憐的形狀來。從來美人越是可憐,便使人越覺可愛。這位代宗皇帝,又最是多情不過,最能憐惜女人的;見身旁跪著這一個渾身一絲不掛的美人,再細看她眉目身材,卻處處像那昔日的沈氏妃子,不覺把新歡舊愛,齊並在這彩雲一個人身上。立刻轉過和悅的臉色來,伸手把彩雲扶起,摟在懷中,問個仔細。那彩雲到此時,才放大了膽,把在外如何流落,又如何用計,冒充做貴妃。由地方官送進宮來,一五一十地在枕上奏明了。這一夜的恩愛,鸞顛鳳倒,百事都有。第二天萬歲爺心中歡喜,立把彩雲封做良娣。又下旨,再著各處地方官,訪覓沈妃真身。又叮囑,雖有疑似者,亦可送入京師,由朕察看。當時詔書上有兩句道:“吾寧受百罔,冀得一真。”


    但這道詔書下去,頓時又引起了許多假充的沈妃來了。內中有幾個麵容美麗的,代宗便將錯就錯地留在宮中;有立為貴嬪的,有立為昭儀的。代宗皇帝終日與這班美人尋樂,卻把朝廷大事,拋在腦後。


    當時最掌廷大權的,便是那元載一人,紊亂朝綱,公行賄賂;如有內外官員,欲出入朝見的,非先將良金重寶,孝敬元載不可。元載的府第,廣大高敞,他因宮中有一座芸輝殿,便也在府第西邊建造了一座芸輝堂。芸草,原出於闐國;煎其汁,潔白如玉,入土不爛。舂成粉屑,塗在壁上,光照四座,香飛十裏,所以稱做芸輝堂。堂中雕沉檀為梁柱,飾金銀為窗戶;室內陳設黎屏風,紫綃帳。此屏風,原是楊國忠府中的;屏上刻前代美人伎樂之形,外以玳瑁、水犀為押,又絡以真珠瑟瑟,精巧奇妙,非人工所能及。紫綃帳,得於南海溪洞之酋帥,是以鮫綃製成的,輕疏而薄,裏外通明,望之如無物;雖在凝冬,而風不能入;盛夏,則自生清涼,其色隱隱焉,有帳如無帳也。


    其他服玩之奢,僭擬於帝王之家。芸輝堂外有一池,悉以文石砌其岸;中有蘋陽花,紅大如牡丹,其種不知從何處得來。又有碧芙蓉,香潔肥大,勝於平常。元載每至春夏花開之際,憑爛觀玩;忽聞歌聲清亮,若十四五歲女子唱著。聽其曲,便是《玉樹後庭花》。元載十分驚詫,再審聽之,歌聲出自芙蓉花中;近聽之,又聞喘息甚急。元載惡為不祥,即將花折下,以刀剖開花房,一無所得。合府中傳為奇事。


    元載臥床前,懸有一龍髯拂,色紫可長三尺,削水精為柄,刻紅玉為環鈕;每值風雨晦冥,將龍髯拂著雨點,便覺光彩動搖,奮然怒張。將此拂置之堂中,夜則蚊蚋不敢入;拂空中作嗚嗚響,雞犬牛馬聞之,無不驚竄。若將此拂浸入池潭,則鱗介之屬,番匍匐而至。引水於空中,則成瀑布,三五尺滔滔不絕。燒燕肉薰之,則焞焞焉若生雲霧。此物原是琉球國所貢,被元載隱沒入府,每值府中宴會,元載必將此龍髯拂遍示座客。


    後有人言之於代宗,代宗亦甚愛之,屢向元載索看。元載百般推委,代宗大怒;不得已,始將此龍髯拂進呈大內。元載十分好色,凡府中婢仆,略有姿色些的,他便引誘成奸。元載好潔成癖,他每行婬之前,必令此女再三洗沐,裹以繡衾,倮體入床;每次被汙,必以珍物為之遮羞。暗令府中幹仆,在左近物色婦女,攜入府中,供相公婬樂。那婦女們貪得遮羞之物,便爭以身獻之。計前後所婬,不下五六百人。他又令府中姬妾,勾引官家內眷,暗與通情。元載臥處,分春夏秋冬四室;陳設華麗,衾枕精潔。每值內室筵宴,邀集官員內眷入府,往往因貪戀枕衾精潔而被汙的,彼此含忍不言。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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