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玉堂春》是頗出名的,其唱工做工扮工均可稱絕,所以凡扮演青衣的角色,其入門戲之一,必須是先學其中一出的折子戲《女起解》。它是京劇的基本功。


    這樣,戲劇中的主體人物蘇三(玉堂春)也就更見紅了。


    中國傳統戲劇涉及到男女情事,通常有兩種特殊圖式:一是公子和小姐。所謂公子好逑。小姐懷春,通過貼身丫頭拉線私訂終身,風行的“落難公子中狀元,後花園私訂終身”即是百說不厭的;另一就是公子和青樓妓女。大概仍是公子好色,妓女多情義,經曆磨難,終於完成大團圓的理想模式。此中旖旎,似源於唐人《李娃傳》傳奇。我很懷疑《玉堂春》故事由此嬗變而來。但它似比公子和小姐那類圖式要多些傳奇味。就其主旋律的悲慘交響樂涵蓋的苦中作樂、樂中有苦,這正也調諧農耕社會的士民心理機製和致思途徑的,因而為人歸依和認同,盛行了幾百年。


    據說《玉堂春》的蘇三起解所以出名,走紅大千世界,還有一個原因是實有其事的。唯真,才能盡善盡美,引起人們加倍的共鳴。


    最早得悉與《玉堂春》有關的實證的,是十年浩劫後見到的一則報道,說是山西洪洞縣修複了縣衙裏的虎頭監獄。它是三晉大地罕有見存的一座明朝牢獄,有人還明確指出此中女監某處就是囚禁蘇三的牢房。江山也要名人捧。據說當時新修複的洪洞監獄,門上還曾寫有“蘇三監獄”字樣,地以人貴,它當然是真人真事了。因此遊洪洞縣,除了到城北二裏地那棵大槐樹下轉轉,寄托回歸之鄉情,其次就是看那因蘇三得名的虎頭牢獄了。


    據說蘇三案件還為洪洞留下不少古跡,像皮氏要砒霜的那家藥鋪;有人還在路旁公園內豎立一塊標誌:蘇三於押解中曾在此休息過。總之,它要留給人們的印象是,蘇三確有其人其事,也確實在洪洞縣落難過。為此那個王三公子王金龍也被說成確有其人的。還說他本名叫王三善,原籍河南永城。


    由於父親在南京當吏部尚書,就結識了蘇三。他後來努力為蘇三平反,以後雙雙回歸永城。不久,蘇三病死,葬在王氏祖塋邊,據稱三十年代還有人在那裏見到她的墓碑,上書“亡姬蘇氏之墓”。


    當然,在山西,像晉中太原和洪洞一帶,蘇三故事是更為走俏的。“特別是太原,人們長期傳說‘蘇三為沈洪妻皮氏誣陷的檔案’確有其事。並說蘇三檔案在辛亥革命前,由當過洪洞縣知事的河北玉田縣孫奐侖竊走。還有人說,蘇三檔案被孫奐侖賣給法國巴黎古董商人,”(王定南《從蘇三故事談起》,《文史研究》1988年1期)據說“有人考證王三公子和玉堂春確有其人。甚至有人在山西洪洞縣看到過玉堂春的檔案”(王延齡《曆史大舞台》,江蘇文藝出版社,1987年10月),所以胡士瑩界定馮夢龍創作的《玉堂春落難逢夫》,(《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卷)“所敘為明代實事”(《話本小說概論》)。


    蘇三故事也許真有其人的。據王延齡說,他聽人講及明代中葉就有古本廣東潮劇《玉堂春》,演蘇三全部,劇情有一段故事是說蘇三在三堂會審後,等候在五裏亭,因天寒兼體弱受刑有病,竟凍死在郊外。不久蘇三父親來尋女,驚悉蘇三已死,於是痛哭一場。在哭詞裏介紹了身世。原來他叫周彥字玉柯,河北曲周人,赴山西做官前,將愛女留在家中,竟為繼母賣給保定府的蘇家妓院,按年齡排為第三,故叫蘇三。“潮劇的老藝人卻說這是真事,而且祖輩相傳,材料來自洪洞縣蘇三的供詞案卷。這供詞還講到玉景隆(一般戲中稱為王金龍)和蘇三同鄉,也是曲周縣王家集村人,和蘇三的故鄉相距僅十餘裏,他到蘇家妓院見了蘇三就十分傾倒,兩人相愛。”(《曆史大舞台》)


    看來,蘇三故事乃是以明朝中期為大背景的,有其人也有其事。


    但是,現今所見最早記述的《全像海剛峰先生居官公案傳》(明萬曆三十四年萬卷樓刊本,李春芬撰),與現今流傳的《玉堂春》蘇三故事構架大體相同,唯出場之主角王金龍作王舜卿,沈洪作彭應科,且是浙江蘭溪人,與山西洪洞無關,此案後由時任江浙運使的海瑞審判。此處玉堂春亦姓周而不姓蘇。也無“蘇三”字樣,最後還是海瑞成全他倆姻緣了的。“公令人偽為妓兄,領回籍,後與舜卿為側室。”(卷一第二十九《妒奸成獄》)此處人地各異,看來是與今本蘇三故事,風馬牛而不相及,或循此建構再加工的。


    所謂玉堂春姓蘇,始見於馮夢龍《情史》,“河南王舜卿,父為顯宦,致政歸。生留都下,支領給賜,因與妓玉堂春姓蘇者狎”,(卷二《玉堂春》)爾後才有王離去。“山西商聞名求見”“攜歸為妾”故事。而《警世通言》以此為據,作了維妙維肖的形象思維,以致不脛而走,使蘇三故事成為家喻戶曉。因為源流自小說平話,尤其是其源始見於海瑞判審,當不可信。據王定南說,在“文化大革命前,山西省委書記鄭林對他說,華北局某領導曾請鄭組織人員研究蘇三故事。為此他作了大量搜集工作。特別是山西省文史館館員尚德赴洪洞查看蘇三檔案情節。尚德參加過太原辛亥革命,曾任副都督府秘書長。”辛亥革命前在太原就傳說:洪洞縣縣衙門檔案庫有蘇三檔案。尚年輕好奇,又與孫奐侖友好,為此專到洪洞縣向孫奐侖詢問,要看‘蘇三檔案’,孫和尚一起去問管檔案的人,該人說:“檔案庫沒有蘇三檔案。‘”


    洪洞縣衙有否見存蘇三檔案,當然不能判斷有否其人,明末和清季的多次農民起義,洪洞縣衙多次受毀,要能保存它,當時也不會有這強烈的意識,但《洪洞縣誌》均無此案記述,也沒有傳聞和發現“蘇三檔案”。因此王定南界定,“蘇三的故事流傳很廣是小說家馮夢龍的功勞”,“寫小說的人可以憑空虛構任意編造,但不能作為曆史事實”(《從蘇三故事說起》)。王延齡也認為,所謂王金龍即王三善說,卻在《明史》本傳中“不見一個蘇三字樣,他也並未做八府巡按到山西去三堂會審過”,“看來這些考證都是文人的臆測,真正看戲的人欣賞的是表演藝術,受感動的是故事情節,為他們兩位大翻家譜,不免有畫蛇添足之嫌。”(《曆史大舞台》)


    看來還是這句話,“假作真時真亦假”。蘇三故事並非撲朔迷離,其真偽如何,也許這可以作為答案了。


    (盛巽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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