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方是春秋後期江淮流域的重要城邑。公元前545年,齊國的慶封在政治鬥爭中失敗而奔吳,吳王“予之朱方”(《左傳。襄公二十八年》),把朱方這塊地方作為慶封的采邑。過了7年,到公元前538年,楚率諸侯聯軍伐吳,“使屈申圍朱方。八月甲申,克之”(《左傳。昭公四年》)。可見那裏又是楚吳相爭的重要戰場,一度為楚所攻克而占領。朱方還是吳國較早推行縣製的地區。《史記。吳世家》雲慶封奔吳後,“吳予慶封朱方之縣,以為奉邑”。顯然,在慶封奔吳以前,吳國早就在那裏設縣。朱方這樣一個吳國的縣城、齊慶封奔吳後所得的采邑和吳楚激烈爭戰的場所,其地望究竟在何處呢?


    西晉杜預作《春秋左氏經傳集解》,由於不明該地之所在,僅注曰:“朱方,吳邑。”至南朝劉宋裴駰作《史記。吳世家。集解》時,始引《吳地記》曰:“朱方,秦改曰丹徒。”唐顏師古注《漢書。地理誌》“會稽郡丹徒”又曰:“即《春秋》雲‘朱方’也。”此後,直到清江永的《春秋地理考實》、沈欽韓的《春秋左氏傳地名補注》,曆來沿用其說。即認為朱方就是秦漢以後的丹徒,其地在今江蘇鎮江市丹徒鎮南。然而,隻要稍加辨別就會發現,此說是悖於常理的。


    首先,春秋時期各國對於別國來奔的亡臣,一般都安置在邊境地區,以作為抵禦鄰國的屏障。如楚申公巫臣奔晉,“晉人使為邢大夫”(《左傳。成公二年》)。“邢”即邢丘,在今河南溫縣東,為晉國南部邊境。又如吳二公子掩餘、燭庸奔楚後,楚人“使居養”(今安徽省界首縣附近),在楚東北邊境,其目的“將以害吳也”(《左傳。昭公三十年》)。而丹徒附近是吳國的心腹之地,這裏曾出土過許多西周和春秋早期的吳國青銅器。考古發


    掘證明,吳國的發祥地和早期都城就在這一帶。春秋後期吳都雖然向東南遷至今蘇州市,但這裏仍是吳國的重要政治、文化中心。近年發現吳王餘眜(夷末)之墓葬於此地,就證明了這一點。吳國怎麽會把這樣一座故都和重要城邑,封給一個在齊國失敗逃奔而來的“亡臣”呢?


    其次,據《左傳。昭公四年》載,楚國這次軍事行動的順序是,先“合諸侯於申”(今河南南陽市北),再率諸侯聯軍“圍朱方”,克朱方後“遂以諸侯滅賴”(今湖北隨縣東北)。按照這條軍事路線,朱方離申和賴的距離當不會很遠,且道路便捷。若朱方在今江蘇鎮江市丹徒鎮南,則楚率諸侯聯軍需東西往返數千裏,且要渡江作戰,未免過於勞累,楚人怎麽會如此蠻幹?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已察覺到此行軍路線不合情理,乃曲為之說:“克朱方與滅賴蓋以兩支軍同時進行。”但這樣的解釋,隻會使人更加疑惑:眾多的諸侯聯軍如何把它們分為“兩支”?且《左傳》明記,克朱方和滅賴兩役,楚靈王都在現場指揮,哪裏有分為“兩支”之事?顯然,這次征伐路線之所以會周折過大,令人難以置信,其原因隻有一個:朱方的地望有誤。


    再次,楚率諸侯聯軍“伐吳”,從“秋七月”開始“圍朱方”,到“八月甲申克之”,在這期間吳軍竟沒有抗擊的行動。如果朱方在江南丹徒,是吳國的故都和重鎮,離吳都已經甚近,吳國豈能安之若素!隻是在過了3個月之後,吳國才作出反應。《左傳》此年又記曰:“冬,吳伐楚,入棘、櫟、麻,以報朱方之役。”棘、櫟、麻,都在今淮河以北,河南與安徽的交界處。


    十分明顯,此時吳楚交戰大致在今安徽省的淮河流域進行拉鋸,楚軍“圍朱方”並沒有到達吳國的心髒地區。


    由上述3條分析來看,曆來注家把春秋時的朱方釋為即秦漢以後的丹徒,疑點很多,難於成立。


    關於朱方的地望,還有另一種說法。《榖梁傳。昭公四年》雲:“慶封封乎吳鍾離。其不言伐鍾離,何也?不與吳封也。”這裏明言,慶封在吳國所得的采邑和楚率諸侯聯軍所伐之地都在鍾離。鍾離在今安徽鳳陽縣東北,處於吳國的西北邊境。如果鍾離就是朱方,則上述三大疑點固然可以渙然冰釋,但鍾離是春秋後期諸侯國相會的要地。《春秋。成公十五年》記晉、齊、魯、宋、衛、鄭等諸侯大夫“會吳於鍾離”。《左傳。襄公十年》又載,晉、宋、衛、曹等諸侯國君“會吳”之前,“齊高厚相大子光,以先會諸侯於鍾離”。且鍾離為一小柄,據《世本》載:“鍾離,與秦同祖,贏姓也。”《左傳。昭公二十四年》記:吳人乘楚不備,“滅巢及鍾離”。然則鍾離到公元前518年,方被吳所滅。吳國把這樣一個諸侯國相會的要地和贏姓的小柄,封給慶封作采邑,也難以使人確信。那麽,朱方究竟是在今江蘇鎮江市丹徒鎮南,還是在今安徽鳳陽縣東北,或者還在其他什麽地方?朱方與丹徒有沒有什麽特殊的關係,春秋時的朱方是否至秦時改名為丹徒?朱方與鍾離又是什麽關係,為什麽一說朱方,一又說鍾離,二名是否指一地?弄清上述問題,對於了解春秋後期諸大國的鬥爭形勢以及許多有關的曆史事實、戰爭路線,都是十分重要的。


    (楊善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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