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梅蘭芳先生演《貴妃醉酒》時,雍容華貴的楊貴妃醉酒時手拿一把描金紙折扇,在花叢間載歌載舞,道不盡深居宮禁的苦悶和無聊。小小的一把紙折扇,真是一件重要的道具,對刻畫人物性格起了重要作用。紙折扇今日十分流行,但盛唐時究竟可有此物?梅先生為楊貴妃設計的這把紙扇究竟是史有所據,還是藝術的想象?


    一般以為紙折扇是“舶來品”,出現遠在唐後,而且是道地的洋貨。此說見於明代陳霆《兩山墨談》(卷十八),他說:“宋元以前,中國未有折扇之製。元初,東南夷使者持聚頭扇,當時譏笑之。我朝永樂初,始有持者,然特仆隸下人用以便事人焉耳。至倭國以充貢,朝廷以遍賜群臣,內府又仿其製以供賜予,於是天下遂遍用之。而古團扇則惟江南婦人猶存其舊,今持者亦鮮矣。”明代陸容《菽園雜記》(卷五)基本亦持此說,但他提供了一個新的刺料:“折疊扇,一名撒扇,蓋收則折疊,用則撒開,……聞撒扇自宋己有之,”陸容所記雖屬傳聞,但將紙扇的出現提前到宋代,這是正確的。


    蘇東坡雲:“高麗白鬆扇。展之廣尺餘,合之止兩指許”,就十分形象地描繪了紙折扇的形狀和說明了他的原產地是在朝鮮。宋人江少虞《宋朝事實類苑》卷第六十《風俗雜誌。日本扇》條引王辟之《澠水燕談錄》稱:“熙寧末,餘遊相國寺,見賣日本國扇者,琴漆柄,以鴉青紙厚如餅,揲為旋風扇,淡粉畫平遠山水,薄暗以五彩,近岸為寒蘆衰蓼,鷗鷺佇立,景物如八九月間,艤小舟,漁人披蓑釣其上。天末隱隱有微雲飛鳥之狀,意思深遠,筆勢精妙,中國之善畫者,或不能也。索價絕高,餘時苦貧,無以置之,每以為恨。其後再訪都市,不複有矣。”值得注意的是王辟之所記折扇,著眼點是其書畫之妙,並非記扇之奇,據此可以推斷折扇在宋時即非司空見慣當亦非罕見之物。王辟之這段話還告訴我們紙扇的形製在當時已十分考究,而且已是配有精妙的書畫的精美藝術品。至此我們可以斷定在北宋時中國已有紙扇出現,隻是據蘇東坡說折扇是朝鮮所出,王辟之所記則為日本貨,那末看來折扇據宋、明人所說該是“舶來品”了。現時有人在報刊著文亦直言“宋、元兩代,折扇是珍貴的舶來品”。(《扇子的曆史》,見《人民日報》1982年6月13日)


    然而清代錢詠《履園叢話》卷三《考索。扇》條稱:“或謂古人皆用團扇,今之折扇是日本、朝鮮之製,有明中葉始行於中國也。案《通鑒》:”褚淵入朝,以腰扇障日‘,胡三省注雲:“腰扇,佩之於腰,今謂之折疊扇。’則隋唐時先有之矣。”查褚淵,字彥回,本是南朝宋文帝之婿,為宋明帝所信任,後參與蕭道成代宋的活動。南齊建立後被封為南康郡公,任尚書令之職。錢詠的這條“考索”,值得我們特別注意的是胡三省為《資治通鑒》所作的這條注,胡三省是宋元之際的著名史學家,治“通鑒學”甚深,所作《資治通鑒音注》曆來為史學家所重視。胡三省為褚淵“腰扇”作注明確稱“今謂之折疊扇”,這除了告訴我們古之“腰扇”即宋之“折疊扇”,再次證實宋對確有折疊扇外,又證明了在南北朝時中國即有折扇,這有力地證明了折扇不是“舶來品”,而是道地的國貨,又將中國折扇出現的時間大大地提前了幾百年,反映了中國古代手工藝技人的聰明和才智。


    現在問題可以回到本文開頭提出的盛唐時究竟有沒有這種折疊扇了。據胡三省的注文應該是肯定的。對此我驚歎於梅蘭芳先生在藝術上的認真嚴肅精神。折扇這樣一件生活中的日用品。並未見有正史記載,前代文人記載又多異說,就是認真讀過《資治通鑒》的恐怕也很少注意到胡三省的這段注文。


    故此梅先生要給楊貴妃拿上這把扇子,分量是夠重的,很不容易的。折扇始見於南北朝,原產地為中國,不是“舶來品”而是國貨,這個問題似乎解決了。但心中還不踏實,這是因為胡三省的注畢竟隻是一個“孤證”。加之唐離南北朝不遠,初唐歐陽詢編的類書《藝文類聚》第六十九卷《服飾部上》專有一條“扇”,盛唐時徐堅編的類書《初學記》第二十五卷《器物部》亦有一條“扇”,這兩本大型類書,搜羅材料頗廣頗全,對扇的源流均道之甚詳,可單單都沒有提到“腰扇”(折扇),這是什麽原故?是失傳了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如果折扇確是中國發明的,又是何時傳到日本和朝鮮的?總之,此中之“謎”,還是值得進行探索的。


    (顧誌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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