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銀亮的小刀安靜地躺在天鵝絨底襯上,造型各異,有的用來剖開皮膚,有的用來切割肌肉,有的則是破骨的利器,每一把都寒光閃爍,釋放著森森的冷氣。


    廚師有廚師的刀,醫生也有醫生的刀。


    這套避血刀,一共十二把,是真正殺人不見血的寶物,因為被它們割開的皮肉不會流一滴鮮血,可以說是每個外科醫生在夢中才能擁有的工具。


    “不需要麻醉嗎?”上官煉疑惑地問。


    白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自己點燃了一支修長的手工紙煙,又從煙盒中拿出另一支,連同打火機一起扔給了他。


    “這就是桃源鄉嗎?你專用的麻醉劑?”上官煉狐疑地端詳著那支煙,白眼一翻低聲對白起說,“先給她用!”


    白起輕蔑地皺了皺眉,走到阿盈麵前,輕輕地向她臉上噴了一口煙。那煙霧散發著一股烈酒般的醇香,讓人忍不住把它們吸進去。


    “謝謝叔叔……”阿盈眼神朦朧地說,到了這個時候,這孩子還把白起當成自己的恩人。


    “睡吧……”白起冰冷的手拂過她的眼睛,“醒來時就是個美好的世界了……”


    “動作小心點,不要弄壞了我嶄新的心髒。”上官煉吩咐道,“還有,既然記憶都是存儲在那個心髒裏,我希望自己醒來時能有個好心情!不要搞砸喲,白醫生。”


    “帥哥!”妖女護士伏在白起耳邊輕輕說,“別想搞花招,醫療技術我懂的未必比你少!”


    “那你來做手術?”白起冷冷地說了一句,轉回去拿起了十二把避血刀中最小的那把,在手中輕輕一撚,光潔的刀身映著他冷峻的臉。


    天際邊緣傳來滾滾雷聲,又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海底冰冷的寒流湧上來,如怪獸的脊背般嶙峋,帶著腐敗的鹹腥味道。


    楊戩如一隻黑鴉般輕輕落在貨輪後甲板上,輕車熟路地躲過了看守,悄悄潛入船艙之中。這次不同於上一回,他並沒有再去別的貨倉中搜索,而是直接去了最底層的貨倉。


    他今晚是要帶阿盈離開這裏的。一株柔弱的小草不應該被封閉在不見天日的牢籠裏,她應該去接受陽光雨露滋養,自由地生長。見識到外麵的世界,阿盈應該會很開心吧,她的牆上貼著一張遊樂園的畫,她應該很喜歡遊樂園吧。楊戩不喜歡遊樂園,那裏人太多了,但他不介意帶阿盈去,當然還能帶她去東方麗人唱歌,雖然法律上規定ktv不允許未成年人進入,但隻要用個簡單的障眼法,肯定能輕鬆蒙混過關。


    他這樣計劃了三天,卻一直都沒有來。


    楊戩自從來到這個城市執行任務開始,都是依照命令行事,除了去唱歌之外,他沒有做過一件命令以外的事。他本來就應該是一個旁觀者,不應該介入別人的生活。雖然上麵也沒有明令禁止這一點,但這卻讓他很不好意思。


    該怎麽跟她說呢?我要帶你走?是不是有點像之前看過的那個電影啊……好像叫《私奔》……他可以眼睛不眨地殺死惡靈,可有些話卻一輩子都說不出口……


    直到第三天晚上,楊戩終於下定決心不再顧慮那麽多了,提前打好電話定了一間最大的ktv包房,準備來把阿盈救出來後直接趕過去唱歌。


    可當他歡歡喜喜地推開艙門時,卻楞在了原地,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本來停放著集裝箱的金屬地板上,現在隻剩下一個積滿了灰塵的印記。空曠的貨倉中散落著那個小女孩曾經用過的東西,白色床單、小小的台燈、壞掉的電視機……


    他慢慢走過去,從地上檢起一張被撕破的白紙,上麵畫著一扇窗子,窗子外是夕陽中的遊樂園。畫上原本還有一對手拉手的父女,但現在那個小女孩的身影已經不在了,被永遠留在了陰暗寒冷的集裝箱裏。


    暴風雨終於還是來了,雨水狂暴地衝刷著甲板,但依然洗不掉這艘船肮髒的鏽跡。


    貨輪的前甲板上,吊車緩緩吊起集裝箱,準備要把它扔進冰冷的海水中。集裝箱的鐵門在風雨中搖曳,敲打出沉重的哐哐聲,仿佛喪鍾般響徹整個海麵。


    一道黑鴉般的身影飛上駕駛室的天花板,俯下身用暴怒的拳頭生生打破了能抗擊台風巨浪的玻璃窗,碎片飛起仿佛憤怒的海浪。


    今晚這艘船上隻有兩個船員留守,都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甚至能徒手和灰熊搏鬥,但在這個銀發的男人麵前,卻如同任人擺布的嬰兒,被他以閃電般的速度抓起,狠狠地擲出窗外,摔在暴雨橫流的甲板上。


    沉重的腳步聲穿透雨夜,向那個還在掙紮的雇傭兵逼近,他的隊友已經生死未卜了。他被摔斷了腿骨但依然能拔出防身用的手槍瞄準射擊。


    二十發子彈不到一分鍾就被射空了,但那個銀發的男人卻毫發無損地走到了自己的麵前!如鐵鉗般有力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嚨。


    “殺……了我吧……我……是不會說的。”雇傭兵艱難地說。他當然清楚老板的規矩,以他們每個人犯下的罪行,被人俘虜可是死路一條,但泄露了秘密死的就不隻是他一個人了,還有他的家人!


    電閃雷鳴之中,楊戩仿佛一尊審判天使。


    “哈哈哈哈!”雇傭兵發瘋似的笑了起來,“接下來你怎麽辦?嚴刑拷打?威逼利誘?實話告訴你,這世界上所有酷刑我都嚐過!你能逼我說出一個字,我就是雜種養的!”


    “阿盈。”楊戩指著懸空的集裝箱。


    “說了你什麽都逼問不出來的!你是野獸嗎?是聽不懂人話麽?”雇傭兵嘶吼。


    “阿盈。”楊戩重複了這個名字,手上加力,捏碎了他的喉骨第一環節。


    “別以為我會怕疼,你要知道我是什麽人!我是從戰場上……”


    “阿盈。”喉骨第二環節碎裂!


    “阿盈。”


    “阿盈。”


    “阿盈。”


    ……


    楊戩不斷重複著那個名字,骨頭碎裂的聲音淹沒在暴風驟雨之中。


    遙遠的岸邊,高聳的燈塔之上,瞭望員正看著望遠鏡中無盡的海潮發呆,遠方漆黑的世界中忽然開出一朵火焰之花,絢爛美麗,卻轉瞬而逝,如同在這暴虐地風雨之中消逝的生命。


    北京郊外,戒備森嚴的庇護所裏。


    上官煉從沉睡中蘇醒的第一時間便看到了白起冰冷的雙眸,手術已經結束了,比想象中還要快!


    “什麽聲音?”上官煉愕然坐起,警惕地看著正在手術床邊收拾診療箱的白起。


    “老板,哪裏不對麽?”


    “你難道沒有聽見?”上官煉吃驚道,“聽——如此強烈的節奏!你竟然沒有聽到嗎?”


    “老板……”妖女邪魅一笑,“您聽到的是自己的心跳聲……”


    上官煉恍然大悟,扒開自己身上的手術袍,望著胸口有力地起伏,不禁哈哈大笑。


    “太美妙了!太美妙了!這就是青春的滋味啊!”


    “現在可以開香檳了吧?”女妖笑道。


    “開!馬上開!我已經等不及要喝我新生後的第一杯美酒了!”上官煉抑製不住興奮,他仔細檢查著自己身體的變化,炫耀著對她說,“你看看我的皮膚,是不是像初生的嬰兒般光滑!再看看這肌肉,緊實得就像是十七歲的少年!我感覺自己現在年輕了四百歲!整整四百歲!”


    白起背對著他們,點燃了一支香煙,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在他麵前那張已經被遺忘的手術床上,阿盈幼小的身體蒙著一層白床單,隻有頭還露在外麵,一台體外循環機器維持著她的生命,充當一個臨時的心髒,隻要那幾根管子拔掉,這個女孩就徹底死去了。即使不拔掉也沒有意義,現在又能去哪裏給她找到一顆合適的心髒呢?


    阿盈還在睡,仿佛永遠都不會蘇醒,她的臉毫無血色。


    “睡吧……”白起輕聲說,“醒來後就活在一個美好的世界了。”


    “這個就是我本來的心髒嗎?”上官煉湊過來,指著盤子中一顆青灰色的心髒問。


    那顆心髒仿佛早已陳腐,上麵覆著棉絮一樣的絲狀物,在空氣中迅速氧化,漸漸幹枯,直到變成一顆深灰色的石頭,皸裂得仿佛幹旱已久的大地,裂縫中不斷釋放著惡臭的味道。


    “還好換了一顆新的!”上官煉嫌棄地捂著鼻子,聳了聳肩。


    “白醫生,您的酬勞。”女妖護士沒有忘記這件事,把一隻銀色金屬箱放在白起麵前,那裏麵是三件蓬萊的遺物,在黑市上極度燙手卻也價值連城。


    白起沉默著吸著煙,沒有接。


    “今晚我在城裏有個生日宴會,慶祝我一歲生日!”上官煉在手下的幫助下換上華麗的禮服,像個參加紅毯秀的明星般神采奕奕,“這個生日我已經等了好久,要一起來麽?”


    白起還是沉默著,依然沒有接女妖手中的箱子。


    “你放心!在我走出這扇門之後,林小姐就會被釋放,他們現在就在樓下,你下去就能跟她見麵了!”上官煉奸笑著,“放心吧!我是個守信用的人!”


    “她怎麽辦?”白起雙眼一直看著床上的阿盈。


    “哦!還是你辦事周密!”上官煉拍手道,“趕緊收拾好,找個偏僻的地方埋了!”


    兩個手下抬著一隻早已準備好的鐵棺走進來,正要把阿盈身上的循環機拔掉時,卻被白起凶狠地眼神嚇到了。


    “走開!”


    白起傲然把他們逼退,走到床邊,親自把阿盈身上的管子拔掉,阿盈的脈搏慢慢變弱,直到徹底消失。他將手輕輕放在阿盈的額頭上,口中低聲念著什麽,隨後用白色床單將他裹緊。


    那具冷硬的鐵棺應該是給她量身打造的,恰好能把她羸弱的身軀裝好。白起把素白裹身的阿盈輕輕抱進去?她的身體好輕,和她的名字一樣,盈盈如芳草。


    上官煉像看西洋景一樣瞅著白起這一連串的動作,訕笑著正要說話,卻被他狠狠地瞪了過去。


    白起一手拿起診療箱和雨傘,另一隻手拎起沉重的鐵棺,緩緩走向電梯。


    “這三件東西他不要了?”妖女護士手裏還拎著那隻箱子,詫異地問上官煉。


    “他既然想用一具屍體當酬勞,那就隨他吧!不過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上官煉奸笑著拿出手機,打通了楊戩的電話,聽筒中傳來陣陣風雨聲。


    “我最親愛的楊先!我已經找到你說的那個罪犯,今晚到我生日宴會聊聊吧!”


    “很好!”


    出乎上官煉的預料,楊戩竟然比平時還多說了一個字,聽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


    白起啊白起,最後你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大廈正門,白起剛剛走出電梯,便隔著大門望見了外麵的車燈。


    馬路對麵停著一輛衝鋒車,那個皮影似的妖物——狩,正打著一把雨傘等著白起,傘下還站著一個女孩,正是林夏。


    “滾!”狩低聲喝著,把林夏往大雨裏一推隨即收起傘轉身上車。


    此時衝鋒車從地庫裏駛出,與狩的這輛車一起,向著遠方的城市駛去。


    林夏氣得在大雨中跳腳:“有點風度行嗎?給我留把傘會死啊?!”


    一把穹廬般的大傘罩在林夏頭上,遮攔住了冰冷的雨水,可靠而溫暖。


    “你這招惹的都是什麽人啊?!”林夏劈頭蓋臉地質問白起,“再給我惹這種事您老人家就搬家得了!我真是賠不起了!出門前剛剛化好的妝耶,現在全都花了!”


    白起沒有還口,任憑林夏斥責著自己。他打著傘,手裏夾了一支煙,另一隻手還提著那口鐵棺,雨水敲打在上麵叮咚作響。他最近吸煙太多了,臉色比以往還要蒼白。


    “喂!怎麽不說話?啞巴啦?!”林夏忽然感到白起今天有點不對勁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口氣依然強悍。


    白起也不回答,把傘交給林夏,提著鐵棺走進大雨裏。林夏愣了,傻站在原地望著他離去。


    大雨傾盆,天空和地麵仿佛被無數的白線相連,相距三五步視線就已經模糊,隻能看到一個隱約的黑影,提著那口沉重的鐵棺,像是個孤獨的送葬人,低沉的古歌傳來,蒼遠而悲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林夏想起了那首歌,她曾在紫弦的夢境中聽白起唱過,聽白起說,那是他曾經唱過的歌。她認識白起一年多了,今天第一次感覺白起像個人。人有血肉,有感情,會高興也會難過……


    林夏沒來由地歎了一口氣,舉起黑傘追了上去,在齊腳踝的水中奔跑,趕到白起身邊,把傘舉到他頭頂上。


    “看我幹什麽?本姑娘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願意給誰打傘就給誰打傘!”林夏扭開頭,避開了白起深藍色的眸子,低聲嘀咕,“煙都熄滅了還叼著,耍什麽帥啊……”


    白起也微微歎了口氣,把被雨水打濕的香煙扔進了積水中,紙煙順著水流的漩渦沉了下去。


    天上地下,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傘中的一男一女。


    很快這個微妙的狀態就被打破了,雨幕中響起了汽車笛聲。兩道朦朧的車燈由遠及近,一輛黑色的奔馳老爺車在積水中漂亮地甩尾,停在兩人麵前。


    “小夏妹妹,我們又見麵啦!”


    狐狸精!林夏心一沉,差點把傘扔進水裏。


    副駕駛上的阿離大聲衝兩個撐著傘的落湯雞招手,“快上車!不然就來不及了!”


    大雨仿佛在一刹那停了,烏雲即將就要消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蓬萊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路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路寒並收藏蓬萊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