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胖的焦嬤嬤走在瘦竹竿一樣的常喜身邊,對比的愈發明顯。


    二人直到出了蘭雪堂,身邊的人少了,焦嬤嬤才問他到:“常喜,你到底賣的什麽關子?非得讓我來送你?顯得你臉大?”


    常喜嗬嗬笑道:“不敢不敢,我隻想問問焦嬤嬤,太子殿下的臥房在哪裏?”


    焦嬤嬤一聽,瞬間打了個激靈,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恍然大悟道:“你要找太子?”


    常喜連連點頭道:“殿下之前和我提過,這東宮的入口,在他的臥房裏,焦嬤嬤可是知曉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焦嬤嬤也已經明白了,太子到底去了哪裏,顯然也是呼之欲出了。


    她趕緊點頭說道:“知曉,知曉,你且跟我過來!”


    二人急急往太子的臥房去了,不必說太多,已經知道太子到底去哪了。


    這邊劉玉瑤在蘭雪堂內還是熱鍋螞蟻一樣,忽的見一個小宮女從內室出來,撲倒在她麵前,涕淚橫流道:“雪良娣……不行了……”


    她哽咽的哭泣,上氣不接下氣。


    劉玉瑤隻覺得耳朵裏嗡的一聲,好似什麽炸開了,趕緊起身,快步進了內室。


    此時的內室之中,長安殿的高僧正帶著弟子跪坐在蒲團上為床上的人念大悲咒,聲音在寰宇之內環繞,字字如璣。


    她繞到屏風後頭,已經見著床上的人睜開眼睛了,也不咳嗽了,也不呼吸困難了,就這麽定定的看向帳子的頂上。


    劉玉瑤被嚇了一跳,但她膽子也大,待伸手去探,摸到她頸項的脈動,又鬆了口氣,隻覺得此時的她麵色微紅,整個人的氣色也好了很多。


    正要去叫太醫進來看了,手脖子冷不丁的被床上的人抓住。


    她扭頭看去,那雪良娣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也看向了自己。


    她的唇瓣幹枯如蝴蝶的翅膀一般,一開一合,輕輕吐出了兩個字來:“太子……”


    “太子還沒來……”她隻能這樣寬慰她。


    然而眼前之人似乎什麽也聽不到了一樣,隻是盯著劉玉瑤,仍然緩聲叫道:“太子殿下,你來看雪兒了?”


    她隻覺得鼻頭一酸,在床上複又坐下:“你好好休養,太子馬上就能來了。”


    “雪兒好想你啊,太子殿下……”


    她這麽多天以來,說話從未像現在這樣順暢,一邊說著,一邊掙紮著想要起身。


    劉玉瑤趕緊攙著她坐起來,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能聽見孟雪微弱的呼吸聲在耳邊回響,隻是那麽靜靜的靠著,她連動也不敢動,生怕驚擾了她。


    半晌過後,孟雪終於又開口說道:“殿下,雪兒覺得冷……”


    劉玉瑤不敢怠慢,趕緊扯了一件褥子,將她包住,自己也緊緊的抱住了她,好像在哄一個孩子一樣:“好了,好了,不冷了,我抱著你呢,太子抱著你呢。”


    “嗯……”她輕輕的應了一聲,又緩慢說道:“太醫說,說雪兒隻能活到年底了……”


    “不會的,雪兒會長命百歲的!”


    “活到年底也是好的……”她微微笑了起來,整個人好像都亮了,她容顏絕色也並非虛名。


    “殿下以前問雪兒是哪日的生辰,我說……我一出生就被賣到了富貴人家做家養的奴婢……不知道什麽時候的生辰,殿下便說,你名中有雪,以後每年的第一場雪,本太子,就給你過一個生日,可好?”


    這話說完,劉玉瑤便緊緊咬住了下唇,她覺得眼前一片水霧彌漫,好像隨時都會落淚。


    想必周圍的宮人也都明白,這雪良娣隻怕是再也無法過生日了,也都忍不住哽咽。


    隻聽雪良娣又自言自語道:“好在,我還能活到年底……一定能下好幾場雪,我要殿下,每下一場雪,都給我過一個生日……殿下怪雪兒,任性嗎?”


    “不怪,不怪!”劉玉瑤顫聲說完,眼角的淚水就已經低落,落在孟雪的手背上。


    後者看著手背上的淚水,苦笑說道:“殿下從未為我哭過,眼下,是心疼雪兒了?”


    “是啊,你不要讓我心疼,一定要好起來……”劉玉瑤說話的時候盡量讓自己是笑著的,但她還是沒有忍住,說到最後語氣都已經變調了。


    “我怕是好不了了,不能陪殿下春看朝花冬賞雪了……殿下很快便會將我忘記,在這深宮冷院之內,從來都是隻聞新人笑,哪見舊人哭……可新人早晚有一天也會變成舊人……沒人可以長久的,不是嗎。”


    “我不會忘記你的,永遠不會……”劉玉瑤回答她道:“等下雪還要給你過生日呢。”


    “對殿下來說,我是你的一個過客,你對我來說,卻是一輩子……”


    劉玉瑤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抿著嘴,忍著淚,卻還是心如刀割,此時此刻,她也不知自己是在心疼孟雪,還是將心比心的想到了自己。


    懷中的女人繼續苦笑,笑完之後終於說到:“雪兒要走了……”


    “不,你別走!太子馬上就回來了!別走!”劉玉瑤急急叫道:“別走啊!”


    “若有來生……殿下可願,許我白頭?”她看著劉玉瑤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出自己這些天來所哽在喉頭的問題,她這麽執著的想要見太子一麵,就是想要這個答案,若是得以許諾,便是讓她當場咽氣也無怨無悔。


    然而此時的劉玉瑤卻不是太子李徹,她抱著孟雪哭叫道:“你別走,太子馬上就要來了,你等等啊……”


    “殿下……可願?”她仍然執著的問出自己的問題,似乎隻要得到回答,就能安心閉眼。


    “我……我不知道……”劉玉瑤一邊落淚一邊著急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李徹,李徹你這個混蛋,怎麽還沒來!李徹!!”


    “殿下可願……”孟雪慢慢閉上了眼睛,到死都還在執著那個問題。


    一縷香魂隨風去,未了之願難釋懷,兩行清淚染鬢角,雙十年華付夢遙。


    “孟雪……雪良娣!!”劉玉瑤大聲叫著她的名字:“孟雪!!你醒醒啊!”


    她晃著懷中女子的身體,不願相信這個事實,她又急忙去探她的脈動,果然是什麽也感受不到了,終於不得不麵對她已經不在的事實。


    “娘娘……”眾人上前拉扯她道:“娘娘,雪良娣已經走了……您,您放開她吧……”


    她被人怔怔然拉開,眼睛通紅的站在窗前,耳邊聽到的卻是那些高僧所誦讀的慈悲咒法,環繞在耳邊,已經由祈福變成了超生。


    願她早登極樂,重新投胎,不必再受今世苦厄。


    她渾渾噩噩的站在那裏,聽到哭聲和念經的聲音混合在一起,眼前不知何時走過一個人,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回頭看去,卻是那姍姍來遲的太子。


    此時的太子也是雙目失神,似是不能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他走到床邊,將那人冰冷的身體抱在了懷中,緊緊相擁,不言不語,似乎恨不得與她融為一體一般。


    周圍的人有上去拉扯的,有上去勸慰的,無不啼哭成一片,亂糟糟的,劉玉瑤站在那裏,隻覺得自己好像被隔絕成了另一個世界,與這個男人離的是那樣遠。


    此時此刻,他的世界變隻有孟雪了。


    “雪良娣!”焦嬤嬤哀嚎一聲也隨之撲了進來,趴在床沿上就嚎哭不止,這一聲哭號,幾乎是將劉玉瑤徹底的吵醒了。


    她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痕,轉而大步走了出去。


    一出蘭雪堂,就覺得那落日的餘暉晚霞好似是一盆鮮血潑在了天上,那赤紅的光芒耀的她雙目生疼。


    也讓她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這所謂的宮鬥,這所謂的生存,都皆付出血的代價,命的籌碼!


    她大步向前走去,就連擋路的畫扇也給直接撞開。


    畫扇覺得自己上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態的時候,還是在小鹿橫死的時候。


    她也是這麽氣勢洶洶的來蘭雪堂找雪良娣興師問罪的,隻不過今日她這般,卻是衝出了蘭雪堂。


    “娘娘!”畫扇叫著她,大步追了出去:“娘娘!您要去哪!要幹什麽啊!?”


    劉玉瑤走的是一往無前,對自己所要做的事情是那麽執著。


    畫扇快步追上道:“雪良娣沒了?”


    “沒了!”她回答的幹脆利索!


    “不過有仇報仇!有怨抱怨!我不會讓凶手逍遙法外!”


    “凶手?”畫扇小跑著跟上她,氣喘籲籲道:“雪良娣不是病逝的嗎?”


    劉玉瑤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徑直往和風苑去了。


    這麽多天來,那個女人自從進了和風苑,她還是第一次往這地方來。


    和風苑位處偏僻,沒什麽絕佳的風景,但卻顯得非常冷清靜謐。


    劉玉瑤氣勢洶洶的來了,一見到在和風苑門口巡守的侍衛,就衝他們一瞪眼。


    那二人還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太子妃,紛紛抱拳行禮,沒想到這請安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就已經上前去,劈手將一人腰上配著的佩劍給抽了出來。


    “娘娘!”眾人大驚。


    畫扇也嚇的臉色煞白:“娘娘!您這是要幹什麽!”


    “我去殺了方茉這個壞女人!為孟雪報仇!”


    此時此刻的她已經忘記了,自己才是那個讓孟雪患病的罪魁禍首,腦海裏回蕩的都是方才孟雪臨死之前一遍遍祈求,不為別的,就為下雪的時候過個生日。


    她連這最後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了,而這一起的一切,都因為方茉和她說了那些話!


    她握著沉重的長劍就衝了和風苑,身後跟著一群人,又是擔心,又是害怕,但卻沒一個敢去阻止的。


    “方茉!你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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