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也沒想到五哥居然派人去這麽遠的地方埋伏等待,不過眼下消息既然傳到京中了,他們應該離京城也不過還有一兩天的消息了。”


    劉玉瑤的表情又隨即嚴肅凝重起來,雖然和那位沈將軍素未謀麵,但在宮中這麽長時間了,耳濡目染,又因自己對已故貞元皇後極為敬佩。想來那太子的外公,貞元皇後的父親,曾經年紀輕輕就被封為定疆大將軍的沈蒼勤應該也是那足以讓人敬佩到五體投地的英雄好漢。


    這次李衡和皇後陷害的不僅僅是太子,也是這個國際的肱骨棟梁之材。


    劉玉瑤心中有些生寒,扭頭看了李律一眼,向外麵走出去道:“我去看看寶寶。”


    覺得她有些怪怪的,但李律卻又說不清哪裏怪,自己也是欲言又止。


    兩天之後,定疆大將軍沈蒼勤正式進京。


    他一路上車馬勞頓,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好不容易到了京中之後,也顧不上歇息一時片刻,就棄了護衛和馬匹,一人一甲闊步昂揚的進宮朝見天子了。


    明晰帝李尊早就聽到他回京的消息,囑咐宮人,若是沈蒼勤來了,不必等候,直接覲見。


    當內監總管萬福安站在禦書房門口翹頸以盼,終於看到沈蒼勤的身影之後,趕緊高聲向書房內通報道:“定疆大將軍——!沈蒼勤——!覲見!”


    這高昂的一嗓子直接叫了出去,似乎能在血色夕陽當中將這樣的聲音傳遍整個皇宮大內。


    在那些看不見的回廊拐角,那些夕陽無法滲透的背陰處,好像有無數雙好奇的眼睛,看向那位昂首闊步而來的帝國戰將。


    沈蒼勤縱然已過花甲之年,但他每一步仍然走的穩穩當當,牛皮馬靴踩在這禁宮之內的白玉石板上,發出鏗鏘之聲。


    他是武將,縱然宮外卸除身上兵器,這一身盔甲仍然加身不脫。


    厚實的盔甲之上帶著年代久遠的顏色,許是鮮血滲透太多,經年累月無法清洗幹淨的緣故,亦或者是反複打磨擦拭的緣故,上頭的痕跡縱然是最好的畫師也無法描繪。


    紅纓長穗的帽盔下麵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這樣一張臉經過塞北的風雪打磨,就算是京中最老的老人也無法與之比擬。


    那深深的溝壑,盛夏之中都好像染雪的長眉,緊抿的嘴唇,深陷的眼睛,讓他整個人都化作了一把刀,一把曾在江湖血雨腥風之中漂泊多年的刀。


    他內斂,穩重,沉著,冷靜,卻又將鋒芒深深收斂,不肯為人所見。


    萬福安快步走下台階,迎上了沈蒼勤的腳步,一疊聲的叫道:“將軍,將軍,哎呀,沈將軍啊!歡迎歸來!您這一路上辛苦了。”


    又見這素來擅長溜須拍馬的閹人,沈蒼勤還算客氣的拱手說道:“萬公公,好久不見。”


    “將軍真是客氣,您快請,陛下還在等著將軍呢。”


    “好。”言罷將盔帽脫下交給了萬福安,後者捧著重重的盔帽登時有些受寵若驚。


    沈蒼勤健步進了禦書房內,隻見那位帝王早在聽到通傳之後就已經放下了手上的筆墨,抬眼看向門外,等著那人進來。


    此時看到來人,身形依舊健碩,步伐依舊昂揚,不知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竟然嗬嗬笑了起來。


    沈蒼勤看到那龍椅上帝王的一瞬間,雙眸有些濕潤,快速上前兩步,與他單膝下跪,拱手抱歉道:“臣,沈蒼勤,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國之君嗬嗬笑道:“愛卿快快平身免禮。”


    “謝萬歲!”


    “給將軍看座。”


    萬福安趕緊指揮著底下人將書房兩側的紅木纏枝紋的椅子往那位帝王的身邊抱了抱,讓沈蒼勤好坐的近一些。


    沒想到這還不算,明晰帝竟然嗬嗬笑著,步下台階,在沈蒼勤身邊的位置上坐下,弄的後者受寵若驚又趕緊站起來。


    “國丈大人啊,你且坐好,坐好。”


    一句國丈大人就好像又回到他年少之時,也曾年少英雄無拘無束,為了博貞元皇後一眸,甚至跟在她的屁股後麵縱馬四野,無憂無慮,嬉笑怒罵全不在心。


    而那時候的沈蒼勤卻不將他放在眼中,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麵亂竄的小子居然會利用他沈家的力量讓自己成為這個帝國的主宰。


    但是時光變遷,全不由人,轉眼之間,兩人都已經白發斑斑。


    “陛下,微臣,當不得。”沈蒼勤自然對這句稱呼受寵若驚。


    “當的,當的。”明晰帝上下打量著沈蒼勤道:“沒想到將軍在塞北風雪交替,嚴寒酷暑,竟然依舊老當益壯,精神煥發。相比於將軍,朕就顯得老態龍鍾,一副七十古稀之態了。”


    這話說的也不全是謙卑,也算的上是大實話了。


    沈蒼勤業已上了年紀,常年塞北風吹日曬讓他的眼神顯然沒有以前好了,微微眯著眼睛,將眼神凝聚這才鬥膽打量著麵前這位帝王,他張張嘴巴,嗬嗬一笑:“誰說陛下已經老了,老臣覺得陛下英姿不減當年,隻是想必近幾年國事操勞,身體力虧,還得多多休養才是。”


    “朕倒是想要好好休養休養,隻是這副身子多少有些力不從心。”那一國之君歎口氣道:“塞北雖常有胡人來犯,但好在有將軍這樣的能者賢臣駐守,朕心甚慰!南疆戰亂業已平息,那邊民眾固步自封難以教化,朕已命老二舉家遷移,駐守南疆,親自教化!這也不算是什麽難事,但這朝野上下江山百裏,春去秋來,寒去暑往,今日這裏決堤,明天那邊貪墨,後天再來個暴雪旱災,你說朕就是想休養也難啊!難啊!”


    “吾皇千萬要保重龍體啊!”沈蒼勤說著竟還要跪在地上。


    明晰帝卻又趕緊攙著他的手道:“將軍請起,縱然你們千方百計讓朕保重,朕的身子,還是朕自個兒最清楚了,朕已到了這個境地,隻怕早晚也得追隨貞元而去,隻是留下這萬裏江山,不知該如何傳承。”


    他說著,以目光看向沈蒼勤,那深邃的瞳孔瞬間收緊,似乎在極力捕捉他臉上的微小表情。


    沈蒼勤卻皺緊眉頭,低低歎氣道:“陛下,您考慮這些問題還為時過早,陛下尚還龍虎之年,有這閑心還真不如想想如何養生。老臣近日偶的一偏方,還真有延年益壽之效,改日寫了與陛下過目。”


    “嗬嗬,”這話說的明晰帝相當受用,他笑著點頭說道:“好,好,好……”


    至於那偏方到底是什麽,是吃的,還是用的,就不得而知了,總之他不吃不用就是了,萬萬不能拂了老臣的一番好心。


    “此時邊關正值用人之際,朕本不該召老臣回京,想必將軍在路上已經聽聞太子之事……”


    提起太子,沈蒼勤臉色驟變,不禁抬高了聲音說道:“陛下!老臣聽聞此事,深感痛心,萬沒想到,太子竟然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太子年幼之時,老臣曾有過言傳身教之責,如今想來羞憤欲死!萬分慚愧!”


    明晰帝本想就太子之事責罰他兩句的,沒想到他竟然以上來就對太子嚴加指責,把自己的責任撇了個一幹二淨,弄的他想要責備也沒了話頭,想再說太子兩句吧,話也都被他給說盡了。


    一時間禦書房內隻聽的沈蒼勤唉聲歎氣的聲音,和明晰帝冷眼的表情。


    半晌之後,隻聽沈蒼勤又繼續說道:“老臣以為,太子雖然罪孽深重,但畢竟是陛下嫡子,還望,還望陛下從輕發落……”


    本來還以為他不會為太子求情了,沒想到到底還是求情了。


    他的義正言辭讓那帝王無言以對,再求個情也是人之常情,明晰帝一時間更是騎虎難下。


    半晌之後,他終是沉臉說道:“事情還沒弄清楚,將軍也不要急著給太子求情,說起來,此事還和將軍有關。”


    “老臣該死,身為外公,對殿下又疏於管教。”


    “將軍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明晰帝的聲音低沉幾分。


    沈蒼勤倒是一臉茫然起來:“陛下?陛下何不明言?”


    “太子之所以坐實了叛亂之罪,皆是因為戶部侍郎在太子的行囊之中搜到了太子與沈文華互通有無的書信……”


    “文化和太子本就是表兄弟,這通幾封書信……”沈蒼勤覺得這不算什麽,顯然他這個做外公的因為大權在握,礙於一些原因本就已經有些不敢和太子聯係了,文華和太子本就是表兄弟,難道要管還管的這麽寬?


    “這些已經不是通幾封書信這麽簡單的了……”那帝王蹙眉說道:“信中全是結黨營私之證!”


    說是結黨營私還給了眼前這位老將軍留了幾分薄麵,然而縱是如此,沈蒼勤依然大驚,連忙跪在地上。


    這一次明晰帝沒有去拉他起身,隻是橫眉看向他道:“不僅和沈文華,和你的書信!朕也見到不少!老將軍,國丈大人!你說朕,該不該信你!”


    “老臣冤枉!”沈蒼勤跪在地上不住顫抖:“還請陛下明鑒!老臣冤枉!”


    “朕倒是想你是冤枉的,可罪證確鑿,讓朕如何信你?”


    “罪證?”沈蒼勤依舊不解道:“罪證就是那幾封書信?還請陛下賜給微臣看看,微臣也好辯解一二!”


    明晰帝歎道:“此事已交予大理寺和老五全權監辦,你放心,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朕是不會冤枉了臣工,讓百官心寒。”


    “微臣,謝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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