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樣高潔出塵不食人間煙火,在她的身上你似乎永遠找尋不出半點兒錯處來,可是如今,就像一片無痕的雪地上突然被傾倒了一整車烏黑的煤炭,黑與白這樣強烈的對比,讓若微一下子亂了方寸:“母後,您,在監視我?”張太後未置一詞。


    若微卻著實有些惱了,她挺直頸背坦然答道:“許大人是學富五車、六藝皆精的江南才俊,深得皇上信賴與倚重,與越王殿下也相交甚厚。


    若微與許大人是君子之交,清明如水。


    不錯,若微的確曾有三次夜訪許大人府第,其中兩次有鹹寧公主相伴,另外一次是路遇弱女子被劫受辱,因許大人醫術精湛,所以才送至許大人府第救治的。


    至於羽娘,她雖然出身秦淮河畔,是一名青樓女子,卻可稱得上是位俠妓。


    若微與人相交,不問出身,隻問良心!”“好個巧舌如簧,怪不得把皇上引得是非不明,偏聽偏信,真憑實據在此,你還如此為自己巧言相辯?”張太後臉上蘊含著陰冷的笑,目不轉睛地盯著若微,像是一柄利刃要硬生生刺入她的心頭。


    張太後突然站起身向亭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走吧,引哀家到你的長樂宮去坐坐!”仿佛滿天陰雲悉數散去,剛剛還是咄咄逼人似乎要置於死地,而轉眼間又風淡雲清不留半點兒痕跡,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若微心中驚訝連連,隻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兒,可是一時片刻之間,她竟然無從應對。


    沿池畔緩緩而行,經過一片林苑,穿過東花牆,從西角門入內就進了長樂宮後院,遠遠地看到常德公主朱錦馨在花架子下麵彈琴。


    朱錦馨看到張太後與若微一前一後在侍女的簇擁下經過自己的居所立即乖巧地跑過來向她們行禮問安。


    張太後見到孫女,臉上又換了副神情立即笑容可掬起來,似乎也不著急離開,她站在亭院裏細細地問了隨侍在朱錦馨身邊的女官和宮女關於小公主的飲食起居,隨後又囑咐了好一會兒,才又起身向前邊長樂宮的正殿走去。


    長樂宮正殿門外,湘汀與紫煙、司音、司棋等人看到張太後走在前麵鳳儀肅然,若微跟在後邊沉靜的神色中帶著幾許不常見的忐忑,不由都是十分驚訝。


    她們剛待迎上前來行禮請安,隻見張太後錦袖一揮免了她們的禮,隻說讓她們在殿外候著。


    進入殿閣之內,環顧著室內的陳設與裝潢,張太後不由歎道:“倒把個嚴謹肅穆的宮殿弄成了江南女兒的繡樓。


    好一處‘梨花似雪草如煙,粉影照嬋娟’的溫柔之鄉!別說是皇上流連忘返,就是哀家到了你這兒怕是也忘了歸處。


    ”“母後!母後請入座,喝口茶潤潤喉吧!”若微也不知她此語是褒是貶,隻得更加小心翼翼親手奉了香茶呈上。


    太後坐在碧紗窗下鋪著冰蠶涼席的填漆床上,細細地看著這用來盛茶水的碧白兩色相間的荷葉形茶盞。


    她用手輕輕觸及杯壁,心中更是不悅,這茶盞竟然是用上等的羊脂白玉琢成的,於是也無心飲茶,將這茶盞放在梅花式的幾案之上,開口竟然隻有一個字。


    “搜!”“是!”就在若微的詫異之中,太後身邊的宮女和嬤嬤們立即四散在各處,有去書房的,有入琴室的,還有直奔寢殿的。


    不僅若微詫異,殿外候立的長樂宮內十二名宮女及太監們都麵麵相覷。


    好端端的太後居然會駕臨長樂宮而且進門之後一語不發竟然突然會令人搜宮,她想搜些什麽呢?就在眾人如墜雲端之際,隻見太後身邊的一位管事嬤嬤手裏抱著一個錦盒跑到太後身前耳語片刻,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盯在那個盒子,仿佛那裏麵藏著天大的秘密。


    隻是若微心中再清楚不過了,那裏麵裝著的不過是一副珍珠耳墜兒,這耳墜說不上貴重,隻是對她和朱瞻基來說意義深厚,因為小小的耳墜兒記錄著他們兩小無猜的青梅之意和情比金堅永不相負的誓言。


    “貴妃可識得此物?”張太後問。


    若微點了點頭。


    “是你的嗎?”張太後又問。


    若微依舊微微頷首。


    “打開!”張太後把盒子丟給她。


    若微心無旁騖自然無所顧忌,她雙手稍稍用力,盒子便被打開,隻是目之所及裏麵放的不是那對珍珠耳墜,居然是……若微的臉立即漲得通紅,“母後,這……”“你想說這不是你的,對嗎?”張太後鳳目怒睜,指著若微說道:“你可知當年成祖爺為何會衝冠一怒血洗宮女三千?就是因為那個朝鮮賢妃喻氏以此物惑君;你可知你父皇為何登基不足十月竟突然撒手而去?就是因為此物……”張太後眼中悲憤相加,她身形微顫指著若微恨恨地說道:“哀家實在沒有想到你竟然能做出如此無恥之事!瞻基對你如何,你心知肚明,這樣的厚愛與隆寵你還不知足嗎?皇上已然為你將整座後宮變為冷宮,獨獨青睞於你,可是你竟然還要以此等春藥春具侵害龍體媚惑君主?”若微亭亭而立,她沒有跪地求饒更不想開口解釋,此時她才恍然明白,原來不知不覺之際她已落入一張早已為她編織好的密密麻麻的大網之中,對方自然是處心積慮,如今抓住時機奮力一擊,自己真的無從招架。


    “來人!”張太後低喝一聲剛要發落,忽然間從殿外閃入一個身影直接跪在她座前苦苦哀求道:“太後息怒,太後請明察,此物不是貴妃娘娘所有!”“紫煙,太後麵前哪有你說話的分兒,快快退下!”若微見貼身侍女紫煙入內請命立即出言阻止。


    “娘娘,你不能替紫煙白白擔了這罪名呀!”紫煙聲聲哀泣。


    “紫煙,你胡說些什麽?”若微恍然明白過來,紫煙此舉不僅僅是要替她求情,更是想替她頂罪,於是麵色變了又變,目光中盡是暗示與阻意。


    “好一對主仆情深!”張太後開口說道,“是啊,你主子做下這等的醜事,你們幾個自然是知情的!”“不是,太後錯怪貴妃娘娘了,這春藥是奴婢的,不關貴妃娘娘的事情!”紫煙上前幾步緊拉住太後錦袍下擺聲聲哀求道。


    “是你的?”張太後笑了,“先不說你從哪裏弄來的,就說你留著此物有何用處?難不成是與外麵幾個小太監對食之用?”“太後!”紫煙麵色通紅眼中含淚道:“奴婢自小跟著貴妃入宮,因為皇上眷顧貴妃,連帶著對我們這些近身侍候的宮人也十分親善,時間久了,奴婢對皇上也……也生出些傾慕之情……”“紫煙,你別胡說!”若微高聲喝道。


    “別攔著她,讓她往下說,哀家倒想好好聽聽她嘴裏能說出些什麽渾話來!”張太後麵色異常冷峻,俯身以手托起紫煙的下頜狠狠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你見你們主子得寵,所以也生了邀寵之心,備下此藥,隻為了有朝一日惑君犯上?”紫煙迎著太後的目光不躲不藏,隻是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重重地甩在紫煙臉上,“不知羞恥的****!來人,拉下去三尺白綾賜她個全屍!”“是!”宮女嬤嬤們一擁而上便將紫煙緊緊鉗住。


    “慢!”若微此時方才跪在地上,她直視著太後的眸子緩緩開口,“太後今日想要取的不過是若微的性命,既然如此,若微願意伏首領命,隻請太後放了紫煙,不要傷及無辜!”“娘娘!”正殿內外響起一陣欷之聲。


    此時湘汀也從外麵步入室內,她緊挨著若微跪下,對著張太後說道:“太後娘娘跟前兒,原是沒有奴婢說話的份兒,隻是……”“既然知道,就閉上你的嘴!”張太後並不買她的賬,湘汀與雲汀是同時被分到張太後身邊為奴的,同樣的幼齡入宮,同樣受過太後的教誨與培養,所不同的是湘汀在若微入宮時被太後當作親信分給了若微,可是湘汀似乎從來沒有履行過她應盡的職責,沒有偷偷向太後傳遞過任何關於若微不好的話,隻字片語也沒有,這自然令她早早地就失去了太後的信任。


    如今再站出來替若微求情,更是半點兒益處也沒有。


    “傳哀家懿旨,從即日起長樂宮閉宮,宮內所有人等一律不許邁出宮門半步。


    收了貴妃金冊金寶,將其暫囚於北苑貞順閣內……”太後的目光裏漸漸有了一股殺伐之勢,即使是在三伏天裏,也讓人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太後,紫煙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敢連累貴妃娘娘及眾家姐妹,太後要罰就罰奴婢一人好了!”紫煙的身子雖然被牢牢鉗製著,但是她依舊努力地喊出這番為若微辯白的話。


    “你?你承擔得起嗎?”張太後冰冷如刃的眼神兒裏盡是暗暗的警告與鋒利。


    “奴婢承擔得起,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連累無辜!”話音未落,紫煙嗓子裏似乎像是含著什麽東西,發出“咕咕”的悶響,隨即“啊”的一聲慘叫。


    “紫煙!”若微看到猩紅的源源不斷的像墨色一般的熱血從紫煙的口中傾瀉出來。


    “撲”的一聲,一個血肉模糊的小物件從她口中飛了出來,正落在太後華美的袍子邊上。


    紫煙的唇邊,衣衫與裙擺上全是一團一團鮮活的血色。


    而她的眼睛裏卻始終含著笑,她努力在笑,笑給若微看,笑給所有的人看。


    她想用自己的血去洗淨隱在暗中的那雙黑手試圖潑在若微身上的恥辱和罪惡。


    可是她不知道,這對若微來說是生不如死。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緩緩地倒在了地上,都是痛疼至極的昏厥。


    紫煙是咬舌自盡帶來的真真切切的痛;而若微則是刀絞一般的心痛,就像西施一樣,她用手輕撫著自己的心口,眉頭緊緊蹙在一起,躺在大殿的地上緊閉著眼睛,麵色慘白而唇角還帶著一絲人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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