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就成了旁係,普通的皇族,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孫太後點了點頭,她頹然地靠在椅中,“去吧!”阮浪點頭立即下去照辦。


    湘汀臉上依舊一片憂色,如同蚊蟻般地低語著,“可是,若真的沒了利用價值,那也先會不會?會不會殺了皇上?”孫太後閉上了眼睛,如今局勢才真是兩難。


    “太後娘娘!”宮女綺雲跑了進來。


    “何事?”孫太後隻覺得心力交瘁仍強打著精神直起身子。


    “坤寧宮,皇後娘娘那兒出事了!”綺雲麵色慌張。


    “說吧,天塌不下來。


    ”孫太後大致已經猜到了。


    “皇後娘娘自從得到皇上遇難的消息之後便悲哭不停。


    今兒一整日水米未盡,剛剛哭累了在床上歪了一會兒,不知怎的,像是在噩夢中驚醒竟從床上跌了下來!”綺雲絮述著。


    “撿要緊的說,傷在哪兒?有沒有宣太醫診治?”湘汀在旁提醒。


    “當時就疼得昏死過去了,剛請太醫看了,說是傷了股骨!”“什麽?”孫太後自幼懂醫,一聽心就涼了大半截,“那以後便不能行走了?”“太醫說雖然傷到了股骨,但不算太重,若是好好調養,以後走路無礙,隻是會略有蹣跚。


    ”綺雲憑著記憶認真學著太醫的話。


    “天哪!”湘汀捂住了嘴,“皇上出事了,皇後跌傷落下殘疾,大明朝這是怎麽了?”“皇後,可知道了?”孫太後麵上神情靜得出奇,依舊是淡淡問道。


    “是,醒來以後聽說了,又痛哭不止,暈過去好幾回,如今是一醒過來就哭,直至昏厥!”綺雲麵上是無限的同情與悲憫之色。


    孫太後輕歎一聲,“為妻,她算得有情。


    為後,卻是不義。


    罷了,你去傳我的話,讓皇後安心靜養。


    後宮事務暫由周妃代理,如今我也顧不上她們了。


    ”“是!”“還有!”孫太後神色微變,如水的美目中滿是寒意與凜然,“傳話給各宮,不許她們哀號痛哭。


    如今皇上蒙難,大局雖危但還沒有到山窮水盡之時,作為皇家的女人,哭不是她們的權利,更不是她們此時應該做的。


    ”“是!”綺雲對太後的話不太明白,為什麽不讓人家哭呢?唉,難怪人家說在宮裏待的時間越長,這人的心就越硬,雖然不明白,她還是立即下去依次到各宮傳話。


    第二日一早,載滿貴重寶物及繡花綢錦的八輛馬車悄悄出了北京城,是孫太後命人去拜詣也先,請求放皇帝車駕南還。


    孫太後此舉無疑是緩兵之計,她一方麵奉上珠寶派使臣和談,另一方麵又命人加緊京城及邊關的防務,並從南方征調將士固防。


    與此同時,瓦剌丞相也先正是春風得意,酣暢淋漓。


    在土木堡殲滅數十萬明朝精銳軍隊並俘獲明朝皇帝朱祁鎮之後,便雄心大振,欲挾持朱祁鎮進一步攻略明朝北方各戰略重鎮,以圖一鼓作氣將明王朝吞沒,光複大元。


    北京城內,陰雲籠罩。


    朱祁鎮雖然被俘,但他仍然是明朝皇帝,如果被也先挾持到各城防要隘時,明朝守將很難處置,極有可能給瓦剌造成可乘之機,加重危機。


    所以,當務之急,便是要另立新帝。


    所有的人都明白,但是他們不敢從自己口中說出來。


    對此,孫太後心如明鏡,她也無須別人來指點。


    在她的麵前,有兩個新帝人選。


    一是襄王朱瞻,二是王朱祁鈺。


    她內心更傾向於襄王,因為她知道他的才學與抱負,更知道他的個性與治國經略,她甚至有些自責,當初在她的夫君宣宗朱瞻基去世時,也許真的應該從太皇太後張氏的心願,讓襄王主政。


    因為私心,因為愛,也因為承諾,所以她巧弄玄機讓自己的兒子成為了皇帝。


    也許這就是命,兜了一大圈,帝位還是他的。


    孫太後看著太液池中的殘荷敗葉,麵對滿園的夕秋之景,幽幽地想著心事。


    而麵對第二次唾手可得的帝位,襄王朱瞻依舊選擇了回避。


    他托人從封地給她帶來了一個玉壺,好精美的一把壺,瑩潤可愛,光可照人。


    她拿在手裏細細把玩,隻聽裏麵好像有些聲響,打開壺蓋一看,竟然愣了。


    是一粒蓮子。


    “一片冰心在玉壺?”她將那枚蓮子放入口中,覺得盡是苦澀的味道。


    原來他是想讓她自嚐苦果嗎?她搖了搖頭,細細體味著這蓮心之苦竟發現這苦中還帶著絲絲甜意,以至於完全吞咽下去過了好久,依舊唇齒留香。


    “淡泊如水,皎如月華,這樣的你,坐在龍位之上倒是束縛了!”她懂了。


    天地之間,茫茫人海,人與人的相知與相交,若沒有愛,還能在淡泊中帶著一絲體諒與牽掛,這是多麽可貴而不可求的,偏偏讓她遇到了。


    除了感恩,還能如何?正統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孫太後自仁壽宮清心齋傳出懿旨,命王即皇帝位。


    正統十四年九月初六,王朱祁鈺正式登上帝位,並遙尊明英宗朱祁鎮為太上皇,改明年為景泰元年,頒詔大赦天下。


    消息傳至也先耳中,他勃然大怒。


    原本對孫太後派出的幾撥使臣,他都是禮物照單全收,但絕口不提放人與和談。


    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中的朱祁鎮奇貨可居,握住他就等於是掌握了大明朝的命脈。


    也先一直精心籌謀想以此為餌一點兒一點兒蠶蝕掉大明,從而光複大元成就萬世偉業。


    想不到從生擒朱祁鎮到如今才不過二十幾天,大明朝庭就另立新君了,如此一來大局已定,他的計劃還未來得及實行就胎死腹中了,實在是有些不甘。


    於是,也先與幕僚細細商議了一番便打著“護送太上皇”回京的旗號,繞過大同,陷白羊口,下紫荊關,一路破關斬將,刀鋒直指京城。


    在京城西北,也先安營紮寨,他並不急於攻城,而是遣使議和,要求朝廷派大臣迎接英宗入城。


    為試探其誠意,新皇朱祁鈺先是派禮部侍郎王複,大理寺卿趙榮入也先營中拜見太上皇。


    然而此舉卻讓也先勃然大怒,他厲聲訓責趙榮等人,要求換吏部尚書王直、兵部尚書於謙及石亨等重臣再行以帝王之禮,方能將朱祁鎮迎回。


    很顯然,這是也先的詭計。


    朝中若遣重臣,怕他一並扣留,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此情勢下是打是和?擺在新皇和群臣麵前的是一道難以抉擇的題目。


    正在躊躇之間,從仁壽宮中傳出孫太後懿旨,“國家神器、萬民福祉重於人君上皇。


    非常之期,切以大局為重。


    ”這樣一道懿旨,孫太後無疑是將自己的兒子和孫子推到了危險之巔。


    從此,他們將遠離皇位,甚至性命不保,可是也正是這樣一道旨意,得了民心也安了朝臣。


    九月十三日,瓦剌軍與明軍在德勝門外正麵交鋒展開了激戰。


    依舊是陰雨飄雪、雷電交加,這一次,明軍神機營以火器猛攻,驍勇善戰的蒙古騎兵再也無從抵擋,紛紛落馬。


    蒙古精騎大敗而回,也先之弟孛羅卯也被火炮擊中身亡。


    初戰,明軍告捷。


    九月十四日,瓦剌軍進攻彰儀門,由阮浪代領的由內宮太監組成的死士拚死出擊,佯裝潰散將瓦剌軍引至土城,明軍與自發組織的百姓們紛紛攀上城頭屋頂,向敵軍飛投磚瓦,一時間呐喊聲驚天動地,在巨大的聲勢中,瓦剌軍回師撤退。


    九月十八日,各路勤王之師相繼趕到,也先擔心腹背受敵,攜朱祁鎮火速撤退。


    這便是著名的京都保衛戰,此後,兵部尚書於謙立即整肅軍馬,重拾武備,收複了土木堡之變失陷的邊關八座城池使北方邊防得以恢複。


    北京保衛戰不僅使中原百姓免遭外族的蹂躪與破壞,更因為在身處困境的危急關頭,君臣庶民上下一心,同仇敵愾,令正統年間在政治、軍事上的積弊均得以清肅。


    正如孫太後為新皇朱祁鈺選定的年號“景泰”,正內含“好景常在,國泰民安”的蘊意。


    而跟隨瓦剌軍隊返回草原的朱祁鎮則開始了他一生中最為憂鬱的一段歲月。


    在也先營中,他乘牛車,住帳篷,喝馬奶,吃羊肉,衣食尚足。


    離開了金香軟玉的華美宮殿,沒有了金殿之上的一呼百應,山呼萬歲,不見了環肥燕瘦的後宮佳儷,有的隻是無邊無盡的惶恐與孤寂。


    李後主、宋徽宗?難道自己就這樣在風沙霜雪寒氣逼人的大漠裏自生自滅嗎?心底的悲,伴著散發陣陣難聞惡臭的牛糞緩緩溢散開來。


    母後。


    他想起了他的母後,那樣機警睿智的母後會就此真正放棄自己嗎?不會。


    對她的了解超過了對父皇,對祖母,對任何人。


    於是,對著帳內的孤燈,他笑了,母後還在,一切都還有轉寰的希望。


    就像那散著刺鼻臭氣的牛糞,任你再不喜歡,它還是在這草原上寂寂的長夜中為你帶來難得的光和熱。


    景泰元年八月十五日晨,一轎二騎悄然進入安定門,沒有人知道轎中之人就是曾經坐在龍椅上十四年的皇上,朱祁鎮。


    在土木堡被也先擒掠後,在茫茫草原上度過了整整一年的朱祁鎮終於回來了。


    沒有想象中激動人心的重逢與喜悅,城門口沒有百官相迎,宮門口也沒有妃嬪跪拜,轎子悄無聲息地被抬入紫禁城最南端的一處宮殿內,從此朱祁鎮這位太上皇被幽居於此,除了孫太後,任何人不得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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