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湖北洪山李秀成大營一騎馬飛一樣馳往洪山李秀成大營。騎在馬上的是石益


    陽。李秀成的營帳在洪山高阜處,挑著丞相官銜的大旗。


    在營帳門前,石益陽下馬。她穿著一襲紅袍,頭戴露著頭發的紗羅圍帽,腳登


    一雙平頭薄底紅鞋,腰紮黃帶,別著那把金柄手槍,瀟瀟灑灑。她看見門前有個穿


    百姓衣服的女人在洗衣服,就走過去,問:“這位大嫂,李丞相在嗎?”


    那個高顴骨麵孔蠟黃的女人打量她一眼,問:“有什麽事?”


    “有公事。”石益陽說。


    那女人似乎不大相信,又問了一句:“什麽公事?”


    石益陽不高興了,說:“公事怎麽能與你說?”走過去想推門。那女人甩著手


    上的水珠說:“唉,你這小丫頭,怎麽亂闖?”


    “我不是小丫頭!”石益陽說,“我是太平天國翼王帳下的旅帥,你不能擋我


    見李秀成。”


    一聽她直呼丈夫名諱,那女人更火了:“我不管你是驢帥、馬帥,這地方就是


    我說了算,不讓你進,你就不能進。”


    石益陽說:“你是李秀成什麽人?一個洗衣匠,也敢這麽猖狂?”


    “我是他老婆!姓陸!”那女人雙手叉腰,說,“你小看我,看我是個洗衣匠?”


    石益陽笑了起來:“沒想到,那麽精明一個李秀成,娶了這麽一個女人!”


    這一說,那女人更不依了,端起大木盆,衝石益陽潑了過去,潑了她一身水。


    “住手,這是幹什麽?”這時,李秀成帶了幾個牌刀手過來了。他立刻認出了


    石益陽,說,“是你呀!你怎麽惹著她了?”又馬上對他老婆說:“你怎麽能這樣?


    這是翼殿的公主,翼長金。”


    “我管她長金、長銀的呢,”他老婆端了盆就走,咕咕噥噥地說,“你又看上


    了人家的長金公主了吧?”


    李秀成極不好意思地對石益陽說:“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沒教養,就是這個


    樣子。本來不叫她來的,她從天京自己跑了來!”


    石益陽抖著身上的水,說:“若不是看在李丞相的麵上,我今天得好好教訓教


    訓她。”


    李秀成把她讓到帳中,說:“我找件衣服你換換。”


    “不用了。”石益陽說,“我要穿了你家的一寸布,你的夫人回來不得鬧翻天


    啊?我說李丞相,你怎麽討了這麽個老婆?”


    李秀成說:“沒辦法。小時候我家窮,那年天大旱,吃不上飯,借了她家兩鬥


    米,他爹就非要把她給了我們家不可。她是村裏出名放潑的女人,誰也不敢娶,又


    比我大五歲,可後來我爹死了,還不起兩鬥米,這婚事也就背上了。”


    “我說呢,她看上去像你娘。”石益陽一邊說一邊大笑。


    李秀成說:“翼長金公主可是罵人了!”


    石益陽說:“對不起,我道歉。”


    李秀成問:“你來送文書吧?”


    石益陽拿出石達開親筆寫的信,交到李秀成手上,說:“曾國藩有調兵遣將的


    動向,可能又想打武昌。”


    一邊看信一邊聽她講話的李秀成習慣地以腳拍地點頭說:“你回去稟報翼王,


    洪山在我李秀成手裏,不會丟的。”


    望著李秀成精明強幹的樣子,石益陽突然說:“在東王府祝壽那天,我扣了你


    一身壽桃糕,今天令正又潑了我一身髒水,這是報應啊。”


    李秀成笑了起來。


    石益陽問:“你有什麽真本事呢?”


    李秀成說:“這叫我怎麽答?”


    “據實答嘛。”石益陽說。


    “天王、東王都沒這麽問過我。”李秀成說。


    “這麽說你不肯回答我了?”


    “我是個平平常常的人,”李秀成說,“從小種山幫工就食,八九歲時跟舅舅


    念了幾年書,十歲起就下地幹活了。若沒有拜上帝教,我現在可能還在新旺村種田


    呢。我這樣的人,隻會感恩,認真地幹,我會有什麽本事。”


    “你挺自謙。”石益陽說,“可有人斷言,用不了多久,你就是太平天國的一


    大柱石了。”


    “這可不敢當。”李秀成有點誠惶誠恐地說,“這是什麽人信口雌黃呀!”


    石益陽笑了:“你敢說我父親信口雌黃?”


    李秀成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是翼王說的?”


    石益陽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李秀成說:“那是翼王看走眼了,我真的沒那麽大本事。”


    石益陽說:“不過,他也說你不好的了,你想聽嗎?”


    李秀成說:“你願意說,我就聽,你不想說,我不勉強。”


    石益陽說:“他說,你這人軟了一點,容易計較。”


    李秀成的臉色為之一變,但馬上恢複了正常,他說:“我身上欠缺之處比這要


    多。”


    石益陽說:“你這話什麽意思?是不承認你有這毛病?告訴你,我爹看任何人


    都人骨三分,還沒錯過呢。”說著站起來往外走。


    李秀成發現了她挎在腰間的手槍,說:“你這把槍好,比我的好多了。”他拿


    出自己的手槍,樣子差,質地也粗糙。


    石益陽說:“我這支槍是一個美國艦長的。”


    李秀成說:“翼王的那支也沒你的好,你怎麽不給他?”


    “他不要。”石益陽說,“他說君子不掠人之美。”


    “你們父女真有意思。”李秀成送她出來,又碰上了他老婆陸氏,正不懷好意


    地看著他們。


    石益陽故意顯得格外親切地靠在李秀成身旁,說的卻是這樣一句:“把她休了


    算了。”


    李秀成笑了:“快走你的吧。”


    石益陽這才上了馬,猛聽“當”的一聲,原來黃臉婆把木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2.武昌黃鶴樓下石達開踏著月色在長江邊上漫步,石益陽陪著他,石達開一副


    心事沉重的樣子,走走停停。江海洋帶幾個牌刀手遠遠地跟著。


    石益陽隻顧說她的新聞:“那李秀成的老婆是個又老又醜的黃臉婆,李秀成幹


    嗎不休了她呀?”


    “糟糠之妻不下堂嘛。”石達開說。


    “我告訴他,你說他軟,容易計較,我看他臉都變了,不怎麽認賬。”石益陽


    說。


    石達開在想心事,沒吱聲。石益陽說:“你聽沒聽見啊?”


    “聽見了。”石達開應付地說。


    “聽見什麽了?”她追問。


    石達開說:“你不是說夥食賬嗎?”


    石益陽笑得前仰後合:“你真能打岔!爹,你什麽事又發愁了?”


    “沒有啊。”


    “你騙不了我。”石益陽說,“今天天京來人了,送來一封信,是不是為這事


    呀?”


    石達開說:“天天有信,有東王浩諭,也不值得發愁。”


    石益陽說:“這封是天王的密詔,讓你星夜回京,對吧?”


    “你怎麽知道?”石達開驚愕地問。


    “我偷看了呀!”她頑皮地衝石達開擠眼睛。


    “若是別人偷看了,我會砍了他頭。”石達開握起拳頭嚇唬她。


    “別人也不是你女兒呀。”她說。


    “你都長成大姑娘了,還這麽調皮。”石達開說,“一會劫法場,一會搶洋人


    的槍,你總是叫我操心。你不知道我一天有多少煩心的事!”


    “你都告訴我就不煩心了呀!”石益陽說,“我長大了,什麽都懂。”


    “是嗎?”父女倆站下來,來到水麵棧橋上,石達開說,“那我請你幫我拿主


    意,天王讓我星夜回京,我回去不回去?這一去是吉是凶?”


    “君命豈可違?你是非回去不可。”石益陽說,“你得告訴我是什麽事,我才


    能判定是吉是凶。”


    石達開望著江麵上撲拉著翅膀起飛的麻鷗,又陷入了沉默中。


    一個人騎馬從後麵趕來,追上來才看清是黃玉昆。石益陽說:“外公來了。”


    當黃玉昆把馬韁扔給牌刀手走上棧橋時,石達開對石益陽說:“去吧倒那邊去


    玩吧,我們走時叫你。”


    石益陽撒嬌地說:“沒人做伴時你怎麽不趕我走?外公來了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黃玉昆說:“益陽這嘴真是刀子嘴。去玩吧,我還給你留了雲片糕、麻糖呢。”


    石益陽隻得下了橋,在江邊撿些石片在水裏打水漂玩。


    黃玉昆問:“你今夜就動身嗎?快船我都給你預備好了。”


    “再想一想。”石達開說,“你說會不會與天王挨打的事有關?”


    “我看像,”黃玉昆說,“大概天王已經忍無可忍了。不然,用不著寫密詔。”


    “如果是這件事,那就很有風險了。”石達開分析著局勢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天王決心除掉楊秀清,把我召回去動手。另一種是討論個對策,讓我在天王、


    東王之間搭個橋,使搭在弦上的箭鬆下來,我反正想不出有別的什麽事。”


    “是啊。”黃玉昆說,“倘是征戰上的事,令都是出自東殿,天王不用操心的。”


    “嶽父以為韋昌輝會怎麽樣?”石達開問。


    “家裏來信不是說了嗎?那麽多人跪在後林苑請天王自強,韋昌輝卻不領這個


    頭,溜了。”黃玉昆說,“這個人太有心計,他現在看東王勢力大,早早把妹妹嫁


    過去,他是在保他自己。”


    “韋昌輝可不是保自己的人。”石達開說,“他是要奪得實權的人。他嫁妹講


    和,不過是麻痹東王,障其眼目,即使東王不算計他,他也會算計東王的。”


    “那你犯不上和韋氏聯盟。”黃玉昆說,“他這人名聲不比楊秀清好,楊秀清


    專橫在明處,韋昌輝卻是暗中較勁。如果讓他們鷸蚌相爭,你坐收漁人之利,豈不


    更好嗎?”


    石達開說:“但天王也未必不知韋昌輝的人品,也未必對他放心,所以才想到


    了我。不然韋昌輝就坐鎮天京,用不著千裏迢迢召我進京啊!”


    黃玉昆說:“那你就回天京去吧。武昌戰事不會有什麽大事,曾國藩正在擴軍,


    訓練新兵還要一段時間。”


    3.丹陽城下月夜,太平軍上營在向丹陽城開挖隧道,陳玉成親自來視察,他下


    到地道中,對挖土的土營士兵說:“挖深一點,不要被城裏的清妖發覺。”


    這時曾晚妹領著人用人挑肩扛的辦法運來了好多火藥,曾晚妹問:“夠了嗎?”


    陳玉成說:“足夠了,這次一定把丹陽城轟開。”


    曾晚妹笑道:“再拿不下小小的丹陽城,燕王的頭要掛在水西門外示眾了。東


    王已經說他幫妖了。”


    4.秦日織營帳營帳外崗哨林立,有的士兵從附近過,都被把守的親兵趕走了。


    原來營帳裏的秦日綱正與剛從天京溜出來的陳承瑢密議。顯然他已經報告完東


    王責打天王的事,他說:“我今天是化了裝才溜出來的。”


    秦日綱說:“打了天王,這是好事。”


    “是好事?”陳承瑢說,“天王挨了打,屁也不敢放,我想去傳個信,連大門


    也沒讓我進,膽小到如此地步,別指望天王了。”


    秦日綱說:“楊秀清利令智昏了。他打了天王,他在眾臣民中就聲名掃地了,


    這樣的亂臣賊子,人人可以得以誅之,你還幹嗎愁眉不展,快出頭了。”


    “天王不動手,誰來動手呢?”陳承瑢說,“東殿黨羽遍布天下,稍一走露風


    聲就完了。”


    “成大業者當為此人。”秦日綱在手上寫了個“石”字。


    “他?”陳承瑢搖搖頭,說,“他太圓滑、世故,成不了大事。”


    “那要看天王的態度了。”秦日綱說,“如果天王讓他幹,那就是受王命,他


    一點責任也不擔,何樂而不為?”


    “他們都沒有危險,你我已經背上了幫妖的罪名,不知哪一天被殺頭。我看別


    人指不上,你手握重兵,又在天京外圍,你該自己做打算。”


    秦日綱說:“我不是沒做這方麵的準備,我手下除了本部兵馬兩萬,還有陳玉


    成等四丞相兵馬,加在一起有六萬,殺回天京去,那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我以為還


    要靜觀一下事態的發展,看看天王那裏的動靜再說。”


    “你在兵營裏安然無恙,我可是等於在天京大牢中啊。我今天不能再回去了。”


    陳承瑢哭喪著臉說。


    “不行,楊秀清一旦發現你失蹤,就會疑心你是畏罪逃走,他會警覺起來,你


    必須回去。”


    陳承瑢歎了一聲氣。


    秦日綱說:“沉住氣,我看現在是剛剛亮了閃電,雷聲馬上就到。”


    陳承瑢仍是一副快快不快的樣子。


    5.丹陽城下陳玉成帶伏兵在城外,準備攻城的聖兵都帶著雲梯。


    城下地道裏長長的導火索引著了,人們看著火花向前一寸一寸地燃著。陳玉成


    掏出他的打簧表不眨眼地看著。秒針咋咋咋地走著。曾晚妹看著滑動的秒針,說了


    聲:“響!”


    轟的一聲巨響,丹陽城一片火光,接著,清城牆被轟開了一個大豁口。


    陳玉成喊:“攻上去!”


    一時戰鼓齊鳴,呐喊連天。


    秦日綱站在高阜處看著陳玉成率眾攻城。


    陳玉成、曾晚妹率幾百人首先衝人豁口,殺退了頑抗的清兵,正往城裏衝,曾


    晚妹忽然叫了聲:“不好!”


    敵人從新築的第二道城牆——月城向外射擊,箭石和火銑槍、火炮齊發,把陳


    玉成他們壓在內外城之間,太平軍陣亡很多人。


    陳玉成說:“清妖什麽時候修了個月城呢?”


    曾晚妹說:“撤吧,改天把地道挖到月城底下再攻。”


    陳玉成說:“你帶人撤,我掩護。”


    曾晚妹說:“不,我掩護。”


    陳玉成火了:“走!囉嗦什麽!”他親手向月城投去一個火球。


    幾個火球在月城爆炸了一陣,借著煙霧,太平軍弓起身後撤。曾晚妹剛跑了兩


    步,猛聽有人喊:“丞相受傷了!”


    她又跑回來,見陳玉成胸前一片血漬。她一彎腰架起他就走。


    清兵不敢下來,隻用更猛的火力攻擊,曾晚妹指揮攻城士兵很快撤出了外城。


    6.天王府上書房天氣熱得讓人顧不得君臣禮節了,洪秀全、石達開、韋昌輝三


    人都脫去了長袍。木製的風扇吱吱嘎嘎地轉著,沒有多大的風。


    洪秀全說:“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會召二位兄弟來。今天之事,朕連胞兄也不


    讓知道,蒙得恩也沒讓他來,朕的心你們也就知道了。”他的表情是萬分屈辱和傷


    感的。


    石達開說:“我們無能,讓主上受辱。”


    韋昌輝說:“主辱臣死,我等恨不能為主上而死,而現在報國無門啊。”


    洪秀全訴苦似的說:“楊秀清本也是廣西老兄弟,為天國屢建功勳的。可他自


    恃功高,專橫跋扈,動輒淩辱百官,連各王他都隨意杖打,這些朕都忍了,向以天


    國大局為重,沒有計較。”


    韋昌輝說:“天王是海一樣的胸懷,換別人早容不得了。”


    石達開說:“天王對他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


    洪秀全說:“前幾天,他居然當眾責打起朕來,百官哭求饒恕,他都不聽,朕


    無法再寬容下去了。朕今天想找二位兄弟商議一下,為太平天國計,到了該決斷的


    時日了。”


    石達開說:“願為天王驅遣。”


    韋昌輝的話殺機畢露:“天王下詔旨吧,誅過討賊,雖粉身碎骨也心甘。”


    “二位兄弟之心,朕都領了。”洪秀全滴淚道,“朕想,那不是要大開殺戮嗎?


    不管楊秀清有罪與否,這總是兄弟閱牆之禍,朕心實不忍。”


    韋昌輝道:“楊秀清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惡貫滿盈,怪不得別人。”


    石達開說:“天王向以仁慈為本,時到今日,仍有不忍之心。不過天王也要從


    天下蒼生之大局從長計議。”


    洪秀全仰麵長歎道:“楊秀清所要,無非是天王寶座而已。朕這幾天再三想過,


    朕禪讓就是了,何必讓他如此焦心呢?”


    這是韋昌輝、石達開萬萬想不到的,看他涕淚交流的樣子,倒也不像虛情,不


    管真假,他們斷不能讓此事在天國裏發生。


    韋昌輝立刻跪下了,說:“天王如此說,臣弟無顏活在世上了,請天王先殺了


    我,再把王位禪讓給他。”


    石達開也跪下表心跡:“天王,切不可如此,那不是要天下大亂了嗎?東王功


    再大,也蓋不過天王去。何況,天王代天父下凡巡狩,這是天國裏人人盡知的,倘


    真發生了東王謀篡之事,天國人心也就散了,為天國計,天王切不可有此念頭。”


    他二人連連叩頭。


    洪秀全親手—一扶起他二人,長歎一聲,問:“朕有如此重要嗎?”


    韋昌輝說:“主上有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


    石達開說:“如天王執意禪位給他,臣弟寧願買山而隱,回廣西老家種田去。”


    韋昌輝說:“隻怕翼王弟這樣與世無爭的是少數,到那時,楊秀清怎麽會有震


    懾力,還不是四方造反、八方刀兵?那我們辛辛苦苦六七年所創下的江山,可就付


    之東流了。一旦事敗,天國軍民成千上萬將被屠戮,天王忍心看到這樣悲慘的結局


    嗎?”


    洪秀全又是一聲喟然長歎說:“那怎麽辦?一國不能有二主啊。他不可能就此


    罷手,會愈演愈烈。”


    韋昌輝說:“已經到了圖窮匕首見的時候了,有你沒我,有我沒你,天王再不


    下決心,就遲了。”


    石達開已知道天王的決心是殺楊而不是禪讓了,他又激了天王一回:“天王倘


    今次仍優柔寡斷,臣弟就此交出兵權,連夜帶家小回廣西去。”說著把他那單鳳棲


    牡丹的有小黃蓋傘的金冠從衣帽掛上摘下,放到了天王麵前。韋昌輝也立刻仿效,


    將他的單鳳棲山口的金冠繳於天王前。


    “真讓朕為難啊。”洪秀全掩麵流涕道,“秀清乃我弟,一同傳教,一同起兵,


    一同進小天堂,讓朕親手除之,於心不忍啊。”


    韋昌輝說:“廣施慈心,不應慈悲犯上為道者。今楊秀清所作所為,都是逆子


    貳臣的行為,人人得以誅之,何需天王動手。天王隻消下道討逆詔旨,臣弟二人自


    去辦了。”


    現在,韋昌輝終於說出了天王認為最穩妥的辦法。天王說:“既然二位賢弟都


    認為楊秀清該誅,朕雖不忍心,從社稷大計而論,不得不一痛絕決。”


    韋昌輝和石達開都說:“天王英明。”


    洪秀全沉吟了一下,說:“這件事,隻我們三人知道,千萬不可泄露他人。”


    韋昌輝說:“這是上不傳父母、下不傳妻子之事。”


    石達開也說:“萬一走泄風聲,打草驚蛇,就要壞了大事。”


    洪秀全說:“達開弟連夜回武昌去,什麽時候動手,怎樣動手,以朕的密詔為


    準。”


    韋昌輝又趴到地上叩了個頭:“臣肝腦塗地,也要為天王雪恥。”


    石達開也磕頭說:“臣弟隨時準備勤工效力。”


    7.陳承瑢府第陳玉成回天京養傷來了,曾晚妹也陪他回到了陳府。這一天,曾


    晚妹看著禦醫為陳玉成換藥,叫人把他的躺椅抬到廊下風涼處,曾晚妹坐在旁邊給


    他扇扇子。他們坐的地方,對麵是天寧寺,沒有鍾鼓之聲,廟宇已殘破不堪。


    曾晚妹說:“自從太平軍進了天京,和尚尼姑倒黴了,你看,寺院都成了蝙蝠、


    狐狸的窩了。”


    陳玉成油然記起了儀美天長金,他說:“天長金有可能出了家。也不知道儀美


    現在哪個寺裏掛錫?”


    “你又想天長金公主了?”曾晚妹說,“等你養好了傷,就把這一腦袋煩惱絲


    剃去,去當和尚,當了和尚不就能天天見到她了嗎?”


    “淨胡說,”陳玉成說,“和尚住的是寺廟,姑子修行的地方是庵堂,和尚、


    尼姑一起住,那不是亂套了嗎?”


    曾晚妹咯咯地樂起來。


    忽見陳承瑢神色驚慌地從外麵走回來,看見了他們倆,遲疑了一下,走過來。


    陳玉成衝他笑笑:“我不能站起來請安了。叔叔,事情過去這麽多天了,你怎麽還


    是愁眉苦臉的呀?”


    曾晚妹給陳承瑢搬了一張凳子,讓他坐下。陳承瑢說:“你封候了,知道嗎?


    方才我在東王府的天王詔旨上看到的,封你為豫天侯了。”


    曾晚妹說:“好啊,陳氏一門兩侯,這可真是大喜事呀。”


    陳承瑢說:“你封了侯,該自己建府了,還在叔叔這將就啊?”


    陳玉成說:“我一年到頭在外領兵打仗,我建一座侯府,給誰住啊?”


    “那也是門麵啊。”陳承瑢說,“反正也是聖庫出錢。你去看看,不要說侯,


    就是丞相、副丞相、恩賞丞相、國宗……哪個不找塊好地麵蓋起了府第,一個賽一


    個,沒你這麽傻的。”


    陳玉成說:“我這一輩子不蓋那富麗堂皇的宅第,有間屋子能睡覺就行了。”


    陳承瑢說:“你能將就,人家晚妹還不幹呢,是不是?”


    曾晚妹笑嘻嘻地說:“夫唱婦隨,我聽他的,不叫我睡露天裏就行。”


    陳玉成說:“行軍作戰,你還少睡露天了?”


    這時,門外鼓樂喧天,人聲吵嚷,一個牌刀手從大門外跑來,說:“回大人,


    報喜的來了,丞相少爺封侯了。”


    “快,快,擺香案接旨。”陳承瑢跳了起來。


    陳玉成說:“我這個樣子怎麽接旨?”


    曾晚妹說:“躺著接,你受傷了,不為不敬。”


    8.陳府院子裏香案就擺在院中,陳玉成的躺椅抬到了香案前,由曾晚妹代他叩


    頭領旨。天王府吏部尚書司琴在宣讀詔旨:陳玉成,為太平天國南征北討,功勳卓


    著,近攻丹陽又為天朝負傷,其功尤大,朕特旨封爾為豫天侯,並由聖庫撥銀建府。


    曾晚妹叩下頭來:“臣代陳玉成叩謝天王之恩。”


    在鼓樂聲中,兩個吏部女官捧上了侯爵的冠帶袍靴,帽子與丞相的帽式無大差


    別,也是無翅正方式紗帽,隻是在百蝶穿雲的冠額處標著豫天侯三個金字。袍服兩


    套,黃紅各一套,黃紅馬褂九套,都是由典袍衙門統一製作的,每袍繡龍五條,靴


    子也沒變化,與丞相一樣為紅靴。


    曾晚妹代接了袍服,又謝了恩,報喜的人拿了陳承瑢的賞錢,陸續走了。


    陳承瑢又回到了原來的話題:“怎麽樣,聖庫撥銀為你建造府第了吧?”


    “叔叔是不是要趕我呀?”陳玉成半開玩笑地問。


    陳承瑢說:“這不是講歪話嗎?”


    陳玉成說:“撥了聖銀我也不建。”


    陳承瑢說:“我看,你還是回到兵營裏去養傷為好。”


    陳玉成說:“看來叔叔真的是要趕我走啊。”


    陳承瑢說:“從廣西出來,就是我們叔侄二人相依為命。叔叔纏在說不清的官


    場鬥爭中,總感到隨時有殺身之禍,我怕株連了你。如你領兵在外,你就安全了。”


    陳玉成感動地望著叔叔,說:“叔叔,侄兒以為,最安全的路隻有一條,就是


    你急流勇退,退出東王與天王的權力角逐場,你我為太平天國效力,為普天下蒼生


    的溫飽而效力,何必幹那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晚了,”陳承瑢說,“現在已上了賊船,船到江心,一切都晚了。”


    “不晚。”陳玉成說,“還是那天侄兒跟你說的話倒前線去。”


    “東王不準呢?”陳承瑢說。


    “不準,就辭官,”陳玉成說,“不要你那個侯爵,你就是自由身了,有了這


    個決心,你就遠離災禍了。”


    陳承瑢不語,陳玉成知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舍棄這輝煌燦爛的侯爵金冠的。他也


    就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了。


    9.天王府上書房洪秀全精神抖擻,氣色很好,他正襟危坐,正用他那一手漂亮


    的草書親自起草一份詔旨。


    蒙得恩站在一旁看著,心裏惴惴不安,卻又不敢勸阻。


    洪秀全寫完了,滿意地放下筆,對蒙得恩說:“用上朕的印吧。”


    蒙得恩不敢違拗,拿出天王玉璽,在禦詔下麵用了印。


    蒙得恩憂心忡忡地說:“臣愚昧,臣實在想不出天王下此詔旨是為什麽?這種


    時候讓東王出外去督師,他肯去嗎?”


    天王說:“他能不遵王命嗎?現在江西、安徽我們占了上百州縣,正應好好經


    營,他為各王之首,理應代朕巡狩,朕倒看不出他不去的理由。”


    蒙得恩說:“他會以為天王疑心他,將他放逐出京城,或者是變相削其權柄,


    萬一激怒了他,容易生變。”


    洪秀全很有耐性地問:“依你看,他會怎麽樣?公開弑君?還是提兵問罪?”


    蒙得恩說:“臣想不好。”


    “他都不敢。”洪秀全說,“他要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違,那倒是大好事了。”


    蒙得恩終於從這句話裏聽出了點弦外之音,這是洪秀全在激怒楊秀清,讓他失


    去理智做出敗壞綱常的事來,於是天王便可名正言順地誅道了。


    於是蒙得恩親自將天王詔旨送到了東王府。


    10


    東王府便殿楊秀清看過了天王下給他的詔旨,心裏惱火已極,眼睛眯成了


    一條縫,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牽動著嘴角都有些歪了。傅善祥看過了詔旨,也


    感到突兀,她對站在殿下的蒙得恩說:“請先回去,東王領旨謝恩。”


    看看東王並沒有駁斥傅善祥所代言,他隻得下殿出府去了。


    蒙得恩一走,楊秀清出言不遜道:“他是看我還不夠累呀,又要打發我出去督


    師閱兵!”


    見陳承瑢、侯謙芳等很多東殿大臣都在場,傅善祥沒說什麽,給他遞了個眼色。


    楊秀清揮了揮手,說:“都下去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隻有傅善祥沒有走,楊秀清第一次主動問計於傅善祥:“你看這事有什麽蹊蹺


    嗎?”


    “這不是好兆頭。”傅善祥滿麵憂色地說,“這是天工欲削你權柄的兆頭。”


    “我看不出來。”楊秀清說,“江西、安徽所占州縣日多,是該去看看。”


    “那為什麽早不讓你去,晚不讓你去,偏偏在這個時候?”傅善祥提示道。


    “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有什麽特別?”楊秀清問。


    “你剛剛打過他四十大板啊!”傅善祥說。


    “女人見識。”楊秀清說,“他如為此而反目,早該下手了,甚至可以削我封


    爵,何至於用這種不疼不癢的辦法來製我?”


    傅善祥道:“把殿下支出天京,就有可能從此不讓你回來。”


    楊秀清說:“笑話。他不怕我領兵來圍攻天京?”


    傅善祥說:“天下之兵,不盡在殿下手上啊!武昌的石達開兵團、韋俊兵團,


    丹陽的秦日綱兵團,這些都是天王的人啊!”


    楊秀清有點往心裏去了,他說:“我不去呢?”


    “那你就落個抗命的罪名。”傅善祥分析說,“殿下左右為難,所以我說不是


    好兆頭。”


    “他想幹什麽?除掉我?”楊秀清開始震怒了,在殿上走來走去如籠中困獸。


    楊秀清問:“我該怎麽辦?”


    傅善祥說:“高高興興地答應去督師,臨行前去見見天王,主動把軍務、政務


    權柄全部交還天王,他的疑心頓時冰釋,不會再擔心你篡位了。”


    楊秀清直瞪著她說:“你這可真是讓我自綁於人的好辦法!說得好聽,我把一


    切大權交回,誰還聽我號令?那天王不是隨時可以像捏死一個臭蟲樣地捏死我嗎?”


    傅善祥說:“天王疑忌你,無非是你手上權太重,生殺手奪,把天王都顯得無


    關痛癢了,天王的自尊受不了,此其一;殿下處處專斷,連天王也責罰,這今天王


    難堪,在文武百官麵前抬不起頭來,這本來也是殿下做事考慮不周,此其二。殿下


    如果主動說交出權柄,他放了心,反倒不會收回權柄的。”


    “為什麽?”楊秀清問。


    “他離不了你。”傅善祥說,“綜觀天朝,文臣武將,沒有能超出東王殿下的,


    北王韋昌輝雖有才幹,卻陰險而狡詐,天王不會信任他;翼王石達開倒是文武兼備,


    但他為人過於圓滑,不肯承擔責任,天王也不會付以大任。這麽多年來,天朝內外,


    就是你一人在支撐著,天王才得以安居宮中享樂,他怎肯把你廢掉?隻要殿下肯給


    他個麵子,找個機會在大庭廣眾間把他捧一捧,一場風波也就過去了。”


    楊秀清走來走去,沉默了很久,站下說:“開弓沒有回頭箭。你都是以君子之


    心來猜度人的,我一旦交了權柄,人家來個順水推舟怎麽辦?我不是連回旋餘地也


    沒有了嗎?”


    “那你如何對付眼前之事?”傅善祥問。


    “一不做二不休,我自有辦法。”楊秀清像下了決心一樣咬了咬牙。


    “你要取而代之?”傅善祥想到了這一層,心裏不禁打起鼓來。


    “你想哪去了。”楊秀清卻又輕鬆地否認了,“你等著瞧吧。”


    他這個莫測高深的表情更叫傅善祥心裏打鼓了。


    11


    北王府啟事廳蒙得恩奉洪秀全之命來見北王,韋昌輝親自迎出來,把蒙得


    忍讓到內書房密談。


    蒙得恩說:“方才我剛給東殿送了一道天王詔旨去。”


    韋昌輝緊張地問:“這個時候下什麽詔旨?”


    蒙得恩拿出一張紙遞上,說:“這是抄本。”


    韋昌輝看過,說:“此事欠妥。這不是打草驚蛇嗎?”


    蒙得恩說:“我原也這麽想的,但我看天王的意思,恰恰是要打草驚蛇。”


    韋昌輝的眼珠子轉了轉,說:“我明白了,天王是在激變,讓他反,讓他叛,


    讓他在天下人麵前露出反骨來。”


    蒙得恩點頭道:“我想是的。”


    韋昌輝心裏不得不佩服洪秀全高明。他問:“你看,楊秀清會如何?”


    蒙得恩說:“天王下了一招絕棋,把東王逼到了懸崖邊,跳也是死,不跳也是


    死。我看他不會乖乖地出天京。”


    韋昌輝問:“你說他會反抗?”


    蒙得恩點點頭。


    韋昌輝說:“那他可上套了,他可到了末日了。”


    蒙得恩問:“你這裏有多少親兵,夠用嗎?我想說,必要的時候……"韋昌輝


    知道是天王的意思,他故意不露,韋昌輝也不說破:”北殿有三千牌刀手,是我的


    親兵,足夠了。何況,守天京的軍隊,包括女營錦繡館,都是聽我提調的,請天王


    放心,隻要東王敢謀逆造反,我就發難,決不寬容。“


    目的達到,蒙得恩起身告辭,說:“那我走了,天王還等我回話呢。”


    韋昌輝往外送他,問:“東王府的消息能及時傳出來嗎?”


    蒙得恩說:“有人。”


    韋昌輝問:“陳承瑢嗎?最好不讓他出麵,他是東王注意的人。”


    “不用他。”蒙得恩沒有說出人名。韋昌輝心裏已知道天王早有心腹“蜷伏”


    在東王腳下了,他不得不再次佩服洪秀全的老謀深算了。


    12


    天王府上書房洪秀全正與洪仁發、洪仁達密議。洪仁達說:“我手上有兩


    千兵,加上天王府的,都是赤膽忠心保天王的。”


    洪仁發說:“不要用北殿的兵。叫他奪了頭功,日後他韋昌輝再拿大,不又是


    一個楊秀清嗎?”


    洪秀全心裏想,他敢效法楊秀清自專,他也不會有好下場,自有石達開去製伏


    他。這話他沒有說出來,對用兵的事,他有與胞兄不同的考慮。他說:“如有殺戮


    之事,讓北殿去幹,我們手上最好不沾血。”


    洪仁達說:“高明,咱們的兵力,確保天王安全就是最重要的。”


    這時蒙得恩腳步匆急地進來了。洪秀全問:“東殿有何動靜?”


    “侯謙芳寫了個紙條來,”蒙得恩說,“他說東王很平靜,像沒事一樣,正大


    張旗鼓地下令,叫隨從們準備隨他出征去闖師呢。”


    這很令洪秀全驚訝,半晌沒說話。


    洪仁發說:“這小子算知趣,他敢抗旨,他的腦袋在脖子上也就長不成了。”


    蒙得恩說:“這事蹊蹺,他會這麽乖嗎?他會一點猜疑沒有嗎?”


    他們還沒有對東工楊秀清的反常之舉得出一致結論,司琴慌裏慌張地跑來,說


    :“稟天王,不好了,東王差人來,說天父臨凡了,召天王馬上去聽旨。”


    一聽這消息,眾皆失色。


    洪仁發說:“不去,千萬不能去,這是鴻門宴。”


    洪仁達也說:“他又搬出天父來了,上次打了天王,這次說不定又使什麽鬼花


    招呢。”


    洪秀全麵色平靜,他說:“不去是不行的,他一定又召去了京城的文武百官,


    天父有旨,朕不去聽旨,就是抗上,就是背叛,那他有一千條理由對朕大加撻伐,


    朕就在臣民麵前輸理了。”


    “都是你,早就該揭穿他的把戲!”洪仁發說,“什麽天父!都是他自己想怎


    麽說就怎麽說。”


    洪秀全站了起來,說:“換吉眼,馬上到東殿去。”


    蒙得恩問:“要不要把貼身衛隊帶上?”


    洪秀全點點頭,說:“不過,槍要藏好,不要露出來,讓司琴領著,一律穿宮


    裝。”十二支短槍是他令鎮江的吳如孝在洋人手裏買的,他的衛隊已經現代化了,


    東王不知。


    蒙得恩答應一聲,快步出去。


    13


    天京街上洪秀全的儀仗隊開路,浩浩蕩蕩地壓了一條街。洪秀全頭戴金字


    “天王”的角帽,身著黃龍袍,腳登九龍黃緞繡鞋,身後跟著司琴率領的十二名女


    護衛,表麵徒手,人人執一柄長柄官扇,其實懷裏都佩了短槍。


    14


    東王府便殿前空場上(一八五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太平天國天曆七月二十


    二日)


    各王府的官員已分別按品級跪滿了一地,東工楊秀清在便殿上手舞足蹈。正在


    訓斥手下人,因為洪秀全沒到,他訓斥的內容均不涉及天王:“……居功不可傲,


    眾小的們,你們驕傲了,以為天下太平了,這怎麽行?北京未破,清妖皇帝沒抓住,


    爾等要努力……”他看見洪秀全的鑾駕進了二門,洪秀全已經下了金輿,他的話鋒


    一轉,又說,“眾小的們,有人不聽天王的話,這就是幫妖!朕派秀全和幾個兄弟


    下界,就是要領你們斬邪留正,讓天下太平……”他的話中藏鋒,已經說出了天父


    不止派洪秀全一人下凡,而是還有幾個兄弟,當然也包括他楊秀清了。


    洪秀全跪在丹陛下,而且口稱:“秀全來聆聽天父教誨。”


    洪仁發、洪仁達、蒙得恩和司琴所率的手槍隊緊緊護衛,跪在天王四周。


    現在楊秀清的目的性明確了,他更賣力地在丹陛上跳來跳去,口中已泛出白沫


    來,他問:“秀全來了嗎?”


    洪秀全忙答:“稟天父,秀全來了。”


    楊秀清說:“朕派你攜爾弟秀清去治理天國,成績如何呀?”


    洪秀全答:“朕與秀清豈敢不盡心竭力、官衣軒食、勤懇視事,一切尚好。”


    楊秀清說:“你們是不是驕傲了?”


    洪秀全答:“不敢,僅有半壁河山,北伐大業未成,豈敢驕傲。”


    楊秀清說:“不要半途而廢,有妖挑撥離間秀全、秀清兄弟,有無此事?”


    洪秀全側目看了蒙得恩和韋昌輝一眼,高聲答道:“無此事,秀全對秀清十分


    信賴,非他人所能離間的。”


    楊秀清又說:“爾兄弟一心一德,方能勝妖,千萬不能自相猜疑,朕將不會饒


    恕你們。楊秀清幹得如何?令你放心嗎?”


    “他是天國柱石,幹得好,秀全再無不放心之處。”


    楊秀清開始語出驚人了:“既然秀清幹得好,你也滿意,他有如此大功,為何


    你稱萬歲,他隻稱九千歲呢?”


    洪秀全愣了,所有的人都驚得麵無人色。韋昌輝已眼露殺機,以目視洪秀全,


    洪秀全冷靜下來,目不斜視。蒙得恩的臉上汗都出來了,已經悄悄向司琴靠攏了。


    見洪秀全沒有及時回答,楊秀清又問:“你怎麽不回答?東王怎麽不能呼萬歲


    呢?”


    傅善祥驚得坐直了身子,感到禍事臨頭了。


    洪秀全終於說:“東王打江山,功勞最大,也該稱萬歲。”


    他這麽一答,猶如在眾人頭上擲了個火藥彈,許多人已不再伏地而是驚訝得抬


    起了頭,場上有了騷動。


    蒙得恩以目視洪秀全,在請示。


    韋昌輝也頻頻目視洪秀全,隨時準備動手。


    洪秀全誰也不看,仍畢恭畢敬地跪在那裏。


    楊秀清問:“封秀清萬歲,是你本心嗎?”


    洪秀全答:“是我本心,東王萬歲,世代萬歲。”


    楊秀清舞蹈的步伐逐漸降低了頻率,終於收步,說了聲:“好自為之,我回天


    去了。”


    等楊秀清坐下,變成了人,天王才率眾官站了起來。天熱,加上驚嚇,每個人


    都是汗水淋漓。


    楊秀清又在裝傻,他降階相迎,將天王拉到便殿龍椅上坐下,自己站了後,小


    心地坐在一邊,韋昌輝也在側麵坐下。文武百官聽完神音該聽人話了,沒有人敢走


    散。


    楊秀清問天王:“天父方才有何諭旨?”


    洪秀全恨不得一刀宰了他,但臉上卻十分平和:“天父說,東王功勞大,也該


    稱萬歲。”


    楊秀清故意謙遜了幾句:“小弟理應為天朝驅使,封不封萬歲在其次。”


    洪秀全說:“那怎麽行?一來這是天父意旨,二來朕也正有此意,正好趁此加


    封。”


    楊秀清肚子裏暗笑,慶幸自己這一招又將天王治得服服帖帖。


    洪秀全說:“封萬歲是天國大事,不能草草完事。朕記得,秀清弟的生日是天


    曆八月十七,沒有錯吧?”


    楊秀清說:“難為天王記得這樣準。”


    洪秀全說:“今日是七月二十二日,距我弟生日還有二十五天,朕想在那一天


    大大操辦一下,正式加封。又是生日,又是封萬歲之日,舉國同慶,你看行嗎?”


    楊秀清心裏好不得意,他趁機說:“怕來不及,天王不是要委小弟去江西、安


    徽督師嗎?”


    洪秀全連萬歲也封他了,讓他出去督師還算什麽?況且那本是激變的手法,這


    不是“變”了嗎?楊秀清這一手玩得很漂亮,洪秀全隻能將計就計。


    洪秀全回答說:“督師之議可暫擱置,改派別人去就是了。下月的加封大典,


    你怎麽可以不在呢?”


    說罷,洪秀全又對韋昌輝說:“大典的籌備由你專辦,該從聖庫領多少銀子,


    該雇多少工匠,該怎樣改修東王府,你都拿個準稿出來,朕要親自過目。”


    韋昌輝忙答應下來,他一時還猜不透洪秀全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相信道高


    一尺魔高一丈,洪秀全的智商和權術絕不比楊秀清低。


    一切都顯得很圓滿,天王起駕了,楊秀清恭送到大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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