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七


    ○汪直用事


    憲宗成化十三年春正月,置西廠,命太監汪直訁寫掏饈隆M糝閉擼大藤峽瑤種也。瑤賊平,直以幼男入禁中,為昭德宮內使,尋堂禦馬監事。年少黠譎,上寵之。


    先是,妖人李子龍以左道惑眾,內使鮑石、鄭忠敬信之。夤緣入內府,時引至萬歲山觀望,謀不軌。錦衣官校發其事,伏誅。自是上銳意欲知外事,乃選錦衣官校善刺事者百餘人別置廠於


    靈濟宮前,號西廠。永樂中,盡﹃建文諸臣,懷疑不自安,始設東廠主刺奸。至是,名西廠,以別東廠也。縱直出入,分命諸校,廣刺督責,大政小事,方言巷語,悉采以聞。


    二月,籍沒福建都指揮楊業家。業少師榮曾孫也。居鄉逃罪入京師。錦衣百戶韋瑛故無賴,冒內官韋姓者從征延綏,升百戶。至是,詣汪直報之,謂業家貲巨萬,常殺人,將招納亡命下海。直喜,發卒捕之。詞連兵部主事楊仕偉、中書舍人董希俱下獄瀕死。來竟斃,複遣瑛籍其家。


    三月,左都禦史李賓奏擬妄報妖言者坐斬。時西廠旗校以捕妖言圖官賞。無籍者多為贗書誘愚民。行事者捕之,加以法外之刑,冤死相屬,無敢言者,故賓奏之。


    夏四月,汪直令韋瑛執左通政方賢、太醫院判蔣宗武下西廠獄。禮部郎中樂章、行人張廷網使安南還,刑部郎中武清廣西勘事還,浙江布政使劉福起複至京,汪直並令韋瑛執係之。禦史黃本雲南、貴州清軍刷卷還,汪直令韋瑛搜得象笏一,執送錦衣衛,問為民。


    五月,罷西廠。時汪直開西廠,羅織數起大獄,臣民悚怵大學士商輅疏言:“近日伺察太繁,政令太急,刑網太密,人情疑畏,洶洶不安。蓋緣陛下委聽斷於汪直,而直又寄耳目於群小也。中外騷然,安保其無意外不測之變。往者曹欽之反,皆逯杲有以激之。一旦禍興,卒難消彌。望陛下斷自宸衷,革去西廠,罷汪直以全其身,誅韋瑛以正其罪。”疏入,上怒曰:“一內豎輒危天下乎!”太監懷恩傳旨詰責甚厲,輅曰:“朝臣無大小,有罪皆請旨收問,直敢擅逮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北門鎖鑰,守備不可一日缺,直則一日擒械數人。南京祖宗根本重地,留守大臣,直輒收捕。諸近侍,直輒易置。直不黜,國家安得不危!”恩齧指而退,奏上,上立命去西廠。召懷恩數直罪責之,謫韋瑛戍宣府。


    兵部尚書項忠削籍為民。初,汪直掌西廠,士大夫無與往還。左都禦史王越因西征識韋瑛,遂深相結,日往伺直。吏部尚書尹剄芍釙浞∮詣直,屬越為介。既見直,相率諸卿貳叩頭出,直大悅。


    一日,項忠途遇直。既過,覺之。追及,下輿謝,忠不為禮。尋辱忠於朝,複遣校卒直上堂,辭色甚厲,忠亦不為禮。而王越謀代忠,又毀短之。直以是銜忠,日掇拾其事,危甚。忠具疏倡九卿劾奏直,令武選郎中姚璧持赴厥鵜,卦唬骸氨鞠罟所撰,當以兵部為首。”璧曰:“公六卿長也。”嘏曰:“今日亦知六卿長乎?”即遣人報韋瑛,直愈怒,思有以中忠。


    會千戶吳綬者,先在楚軍撓法,忠逐綬。綬從直營求書記,頗工文詞。直喜,得授錦衣副千戶。及西廠罷,上有時密召直察外間事,直因以吳綬能文事封進,遂命綬於鎮撫司問刑。直乃嗾東廠官校,發江西都指揮劉江、指揮黃賓事誣構忠。給事中郭鏜、禦史馮細街保交論忠違法,忠廷辯慷慨不少屈。獄成,竟坐削籍。璧亦降調。璧,故尚書夔子也。


    六月,以禦史戴縉、王億言,複西廠,命汪直仍刺事。縉言:“近年災變氵存臻,未聞大臣進何賢,退何不肖。惟太監汪直厘奸剔弊,允合公論。而止以官校韋瑛張皇行事,遂革西廠。伏望推誠任人,命兩京大臣自陳去留,斷自聖衷。”上悅。時縉九年不遷,以覬進,故頌直。其自陳一事,尤直所喜,蓋直常惡商輅、李賓難於施行也。億言:“汪直所行,不獨可為今日法,且可為萬世法。”天下聞而唾之。


    大學士商輅,尚書薛遠、董方,左都禦史李賓並致仕,以王越為兵部尚書兼左都禦史掌院事。時越附汪直,嗾禦史馮瑾排諸大臣。輅既致仕,遠等相繼自陳去。


    十一月,以禦史馮銜大理寺丞,戴縉為尚寶司少卿。縉尋擢僉都禦史,王億為湖廣按察副使。十四年夏五月,汪直奏請武舉設科,鄉、會、殿試如進士例。


    秋七月,兵部右侍郎馬文升撫遼,尋還京。先是,海西兀者都指揮散出哈上書,言開原驗放管指揮索其珍珠豹皮。命遼東守臣勘之,管指揮者懼。會散出哈侄產察入貢,指


    揮賄之,察乃言其誣。散出哈聞之怒,謀聚眾入犯邊。守臣乃譯番書,招散出哈來廣寧麵質之。散出哈遂率所部,欲由撫順關進赴廣寧。時參將周俊守開原,恐散出哈至則事泄,遣使馳報廣寧守臣,詭雲:“海西人素不由撫順進,恐啟他日之患。”守臣不虞其詐也,即阻之。散出哈已入關,聞之大怒,折矢誓恨去。而遼左諸衛,故有執殺董山之怨,既藉海西之勢,遂留散出哈相煽結,合兵入邊,勢漸熾。汪直惑於王英,謂往撫可邀大功。上欲遣之,懷恩以直年少喜功,同覃昌至南閣,集尚書餘子俊、侍郎馬文升議,僉言:“彼既有使入貢,又屠其家,今若何可以消弭?”或言:“酬以大官。”文升曰:“官不足以釋其忿。且宋以李繼遷為京官,遂至西夏之患。”懷恩曰:“然則遣大臣同大通事往撫之。”眾皆曰:“諾。”既傳旨,命馬文升、詹升往。直令王英與俱,文升謝之,直深以為恨。


    文升疾馳撫順,縱貢使重陽歸諭其眾,使知朝廷德意。尋召其部長聽宣璽書,慰勞備至。已而海西複縱兵寇掠,文升擊敗之,旋撫定。事聞,直言:“既受撫,何又入寇?”終信王英言請自往。諸部聞直聲勢,久無一人出聽撫者。直至開原,文升在撫順,直不與之接。於是文升所招兀者、野人、堵裏吉三百餘人皆怒欲歸。參將周俊恐敗事,謂直曰:“不可不請馬侍郎來。”直乃遣人邀文升。文升馳至,直曰:“若之何?”文升曰:“太監既至,此屬即太監招出者也,何間彼此。”直揣知事不易,聽文升言犒之,遂與文升俱歸陽,會聞於上。


    秋七月,江西人楊福為稱汪直,伏罪。福嚐為崇府內使,隨入京。既而逃還,過南京,遇所識者,謂其貌酷似直。福乃詐稱為直而所識者,即偽為校尉。自蕪湖乘傳給


    廩,曆常、蘇,由杭州抵四明,有司及市舶官皆屏息奉命,威福大張。既至福州,為鎮守太監盧勝所覺,執問如律。十五年夏六月,命汪直同刑部尚書林聰即訊遼東事,逮兵部侍


    郎馬文升下錦衣獄,謫戍重慶。初,陳鉞巡撫遼東,行事乖方。文升更置之,約束不得動。汪直至遼東,鉞戎服伏道左,除道飾廚,供帳鮮麗。文升獨與直抗禮,頤指左右,左右多譽鉞毀文升。鉞又乘間訁替之。


    會給事中張良劾鉞激變屬部,逮至京。鉞賂直,言:“海西皆以文升禁農器,不與交易,故屢寇邊。”直遂奏文升“妄啟邊釁,擅禁農器”。仍遣直同聰往訊。直繆致恭敬,深自結納於聰,聰上報竟如直言。然文升所禁鐵器,非農器也。


    秋七月,命汪直行邊。冬十月,遼東巡撫陳鉞請討海西,以撫寧侯朱永為總兵,陳鉞提督軍務,汪直監之。直既至遼東,有頭目郎秀等四十人入貢,遇直於廣寧,直誣以


    窺伺,掩殺之。出塞掩不備,焚其廬帳而還,以大捷聞。論功,加汪直歲祿,監督十二團營。朱永進保國公,陳鉞戶部尚書。已而海西諸部以複仇為辭,深入雲陽、青河等堡,殺掠男婦,


    皆支解以徇。邊將斂兵不出,鉞隱匿不以聞。以太仆少卿王宗彝為僉都禦史,巡撫遼東。宗彝故大學士文子也。以郎中督餉遼東,阿汪直,得驟進。


    十六年春正月,給事中孫博上言:“東、西廠緝事旗校多舉細故,中傷大臣。旗校本廁役之徒,大臣乃股肱之任,傷國體,非治世事。”疏入,切責。


    三月,命太監汪直、保國公朱永、尚書王越率兵出塞,襲敵於威寧,破之,越封威寧伯。夏四月,巡按遼東禦史強珍上疏,劾太監汪直、總兵侯謙、巡


    撫陳鉞前失機隱匿罪。於是都給事中吳原、禦史許進等亦以鉞為言,比之黃潛善、賈似道。詔罰鉞俸,鉞因怨王越掌院事縱珍。而汪直適巡邊還京,鉞郊迎五十裏,訴珍承越意旨見劾。直怒,越亦來迓,不見越。巡撫遼東王宗彝遂阿直意,誣珍妄奏,械珍至京,下錦衣衛獄,戌遼東。


    秋七月,汪直議征安南。時安南累歲侵擾占城,占城遣使入奏,請討之,直因獻取安南之策。郎中陸容上言:“安南臣服中國已久,今事大之禮不失,叛逆之形未著。一旦以兵加之,恐貽禍不細。”直意猶未已,傳旨索永樂中調軍數。時劉大夏在職方,故匿其籍,徐以利害告尚書餘子俊,力言沮之,事乃寢。


    十七年秋八月,亦思馬因寇大同,以威寧伯王越佩征西前將軍印鎮守,太監汪直監其軍。冬十月,巡撫宣府都禦史秦睹蓯柰糝弊萜煨H琶瘢上釋之。


    都鵲中府,直以事至,聲勢ピ赫,他巡撫官率屈禮,抖烙肟梗直亦不為較。賭嗣蓯杪壑薄:籩被梗上問各撫臣賢否,直獨稱讀能。上以妒枋局保直叩頭伏罪,稱斷筒恢謾


    十八年春三月,複罷西廠。先是,有盜越皇城入西內,東廠較尉緝獲,太監尚銘以聞,上喜甚,厚賜賚。直聞怒曰:“銘吾所用,乃背吾獨擅功。”思有以傾之。銘懼,潛以直構禍事達於上。上自直行後,李孜省用事,萬安結昭德宮,頗攬權,惡直浸婬,上亦漸疏之。於是科道交章奏西廠苛察,非國體。萬安亦謂宜罷,劉ú豢傘I暇拱瘴鞽В中外欣然,ㄓ脅焉。


    秋八月,調威寧伯王越守延綏,都督許寧代。時萬安恐汪直為越所誘,求複用,故有是調。十九年夏六月,調汪直南京禦馬監。直與總兵許寧不協,巡撫


    郭鏜以聞,故有是命。方直之貴盛也,車蓋所至,有司迎候不及,動遭棰撻,率皆預治具,夙戒以待,使仆從皆醉飽,直然後悅。至是被調,過州縣,有司皆避之。直困頓仰臥公館,孤燈熒然。有知州裴泰者,向供具甚肅具備。適迎謁上官,遇直,直喜求食,曰:“吾非複前比矣。吾南行,上意未可測。旦日發,得馬夫足矣。”泰拱手而立。


    秋八月,禦史徐鏞上疏劾汪直欺罔罪,曰:“汪直與王越、陳鉞結為腹心,自相表裏。肆羅織之文,振威福之勢,兵連西北,民困東南,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廠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漸成羽翼,可為寒心。乞陛下明正典刑,以為奸臣結黨怙勢之戒。”上深納其言。汪直有罪罷。削王越威寧伯,追奪誥券,編管安陸州。兵部尚書陳鉞、工部尚書戴縉、錦衣指揮使吳綬革職為民。起前兵部尚書項忠,複其官。召還馬文升,以為左副都禦史,巡撫遼東。


    初,汪直用事久,勢傾中外,天下凜凜。有中官阿醜善詼諧,恒於上前作院本,頗有譎諫風。一日,醜作醉者酗酒狀,前遣人佯曰:“某官至。”酗罵如故。又曰:“駕至。”酗亦如故。曰:“汪太監來。”醉者驚迫帖然。旁一人曰:“駕至不懼,而懼汪太監何也?”曰:“吾知有汪太監,不知有天子。”又一日,忽效直衣冠,持雙斧趨蹌而行。或問故,答曰:“吾將兵,惟仗此兩鉞耳!”問鉞何名,曰:“王越、陳鉞也。”上微哂,自是而直寵衰矣。及其罷斥,中外莫不快之。尋尚銘亦有罪黜,籍其家,得貲數萬輦。韋瑛謫萬全衛,計要功起用,自撰妖言,誣巫人劉忠興十餘人不軌。會鞫得白,瑛伏誅。


    穀應泰曰:有明百餘載,海內擄玻朝野蒙業,太阿潛移,刑人執柄,中官之禍屢作。至憲宗命汪直設西廠,喟然廢書歎曰:嗟呼!法之涼也,國製亂矣。夫千尋之木,必有壞枝;徑尺之璧,必有微瑕。故︻纊塞聰,垂旒蔽明,山澤納汙,國君含詬。窆碚盼渲金錢,隱河東之酒過。所以匿疵呈瑜,鼓策群力也。


    國武好言人過,君子知其見殺;隋文苛細繩下,識者陋其貽謀。乃欲刺事暮夜,訁腥舜駁塚方言巷語,競入宸聰;瓜蔓枝連,立成大獄。不知竹涼塵蓿賢吏薄之,謂其行衰俗惡。況以萬乘之尊,行攻訐之智乎?而且委柄匪人,寄權近寺,招致奸民,顯行係械。其始也,李膺破柱,將閭呼天。因而權歸北寺,獄奏黃門,禍發清流,慘同白馬。繼也,薑桂皆鋤,脂韋成習,呈身宮掖,屈膝私人,中官勢成,而主上孤立矣。


    憲宗躬法桓、靈,養奸甫、節。卿貳大臣,直皆收問;局司近侍,直得更張。檻車逮治,南署空曹;緹馳行邊,北門不守。明世中人,多竊寵靈,亦未有顯挈利器,授人斷割如憲宗者昔。高皇帝罷錦衣衛獄,焚其械具,垂示子孫,刑人於市,以明大公,勿幽置禁闥,委命奄嬖也。西廠繼罷,弊不複革,瑾讀直書,魏傾善類。至懷宗手平內亂,晚年東廠,羅捕無遺。商鞅治秦,道無偶語,元濟竊蔡,火不夜燃。斯亦酷吏哀痛之風,衰國亂亡之漸也。


    彼汪直以大藤瑤賊,幼畜禁中,不思日┍ι之忠,妄有祿山赤心之詐。酷好用兵,輒開邊釁,海西一役,幾激降人。而垂羽北陲,邀功南服,不知南海明珠,寂寥久矣。馬文升撫順推功,劉大夏安南焚籍,大臣之委蛇人國,固如是也。阿醜詼諧悟主,談笑除奸;覃懷乃心王室,倚毗正人。夫亦寺人女子之流,淳於、優孟之智也與!談言微中,說人主者又何可不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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