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十憐始終也沒這個膽量再拍門,聶鋒上次曾嚴辭逐客,她實在再找不到任何借口接近他了。


    十憐本以為聶鋒刀法之霸烈,其人必威武不凡,誰知眼前的聶鋒,年不逾三十的他雖長得五官端正,也算是個登樣男兒,隻是他那雙原該極具威勢的眼睛,此刻竟充滿頹喪和絕望。誰都無法想像,這張充滿頹喪和絕望的臉,便是那個曾以一式霸刀殺絕十大禽獸的人!


    “你,如今已知道我是聶鋒,總算滿意了吧?”


    為怕被聶鋒發現,十憐一直與其仍保持數十丈的距離,更竭力收斂自己體內的氣,此時見聶鋒在大街一個暗角突然停了下來,十燐也慌忙躲在其中一個陰暗轉角,靜靜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天塌不驚!


    這道刀痕所生的淩厲反震力,更即使將十憐重重震飛屋外,接著“砰”的一聲!屋門已被聶鋒勁道帶上!


    十憐造夢也沒想過,自己莆醒過來,竟已並非身在灘頭之上,而是躺在一爿小屋之中!這爿小屋,正是那個每夜發出沉重喘息的神秘漢子的家!


    赫聽連串“噗噗噗噗”之聲!蝠影幫這數十兄弟猶未動手,竟已悉數墮地而死,眾人口裏更源源不絕淌出鮮血,顯見是因為碎心裂肺而亡!


    “是你…將我救回來的?謝謝你…在十大禽獸的刀下…救了我。”十憐戰戰兢兢地道。她戰戰兢兢,隻因為如今與這神秘漢子已近在十尺之內,她可感覺到他渾身上下皆散發著一股令人心寒的氣息。


    十憐輕歎道:


    聲音低沉得就像是一頭沉睡多時、再也無法振作的野獸,十憐聞聲回身一望,隻見距其所躺之位不遠,適才本還不見任何人影,不知何時,竟已背坐著一個散發漢子!


    “無論如何,若非你及時出刀,隻怕我如今已葬身刀下。得人深恩千古記,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而目下,十憐的眼睛,正活脫脫地出現了一個心的牢獄……


    聶鋒固然比十憐更快聽見這陣人聲,唯其接下來的舉動,實在教十燐無比吃驚!


    隻見聶鋒莆聞人聲同時,他幕然從懷內取出一些炭炭,不由分說,竟往自己的臉上抹去,不消片刻,那些炭炭已塗滿他一額一臉,令人再也看不清他本來的麵目,更令他看來活像一個在市集幹粗活的馬夫小工。


    “那實在簡單得很!”十憐一指小屋其中一個角落內的一個籃子,道:“因為這個籃子內有一件東西,有你的名字。”


    卻原來,那籃子內盛著一塊如絲般滑的粉帕,那粉帕之上,竟繡著聶鋒二字。這快粉帕,與充斥著屋內的刺鼻酒氣格格不入,不問而知,此粉帕隻是由人相贈。


    一場驚世刀決一觸即發!


    “極其量,你們也隻配死在我的隔空刀氣之下,已是你們渾噩一生的最大光榮!”


    就在第五日的黃昏,正當十憐與雙親從市集回來後,她赫然發現一件奇事!


    但聽那顆人影當中,此時已傳出了一個極為冷漠的聲音,道:“愚蠢的鼠輩!憑我的超凡修為。其實早在數裏之外,已感覺到你們在龜息埋伏,而你們也絕不配讓我出刀……”


    呂府?十憐隨即記起來了!呂府,是長安城五大府第之一,據聞內裏雕欄玉砌,瓊樓玉宇,華麗非凡,故能位列長安城五大府第,絕非浪得虛名!


    “聶…大哥!”十燐不虞這個早已名震江湖的聶鋒,竟如斯拒人千裏,一顆心如同雪鑄!隻是她亦明白,聶鋒既已逐客,此時無論如何相求,他也不會再見她了!


    而長安更一直有個流傳,據聞此呂氏一族,在數代以前也曾經是江湖人,後來呂氏先祖金盆洗手,退隱江湖,呂氏一族才絕跡武林。


    “來了!”縱在濃霧當中,瞧不清來的是何人馬,但蝠影幫一眾兄弟心知要一擊得手,必須攻其不備,眾人也沒說話,隻是互傳眼色,在數十人有所默契後,正欲如巨蝠空群撲出動手,誰知就在此時……


    是的!十憐真的有滿腹疑惑!緣於無論她如何苦思,也無法明白聶鋒何以要躲在這貧窮角落,更無法明白,本該蓋世不凡的他竟像壯誌消沉,還有……


    “其實,我爹也是來自江湖,更曾告訴我不少關於江湖的名人奇事。早在看見你使出那式勁化巨大冰刀的刀招後,我早便應該猜到,你應與北飲聶家有莫大淵源,如今看見這塊粉帕上的字,更肯定你正是在武林中消聲匿跡多年的聶鋒!”


    瞧真一點,這道八人大嬌,轎門之上,更赫然有“萬勝門”三個矚目大字!


    隻因這個為首的人,竟是一個……


    此時又聽“軋”的一聲,呂府的門終於打開了!


    啊?是他!正是他!十憐認得他的背影!他正是這爿小屋的主人,亦是曾在灘頭劈出一柄巨大冰刀斬殺十大禽獸的那神秘漢子!


    “滾。出。我。的。牢。獄!”


    她還未把話說完,聶鋒忽地聲調一沉,冷冷道:


    隻見周遭濃霧在此人說話之間逐漸散開,接著砰然一聲,一件巨物已落在地上!而這件巨物,更赫然是一道正由八名精壯轎夫抬著的八人大嬌!


    十憐瞥見他這個頹唐模樣,當下無限歉疚的道:


    十憐一愣,不明白何以這漢子盡管刀法如獸如神,卻總是神神秘秘,唯就在此時,她猝地在屋內瞥見了一些事物,隨即恍然大悟道:“其實,即使你不將姓名相告,我亦已猜知一二了!”


    “既然你已心滿意足,那請你立即滾出我這爿屋子……”


    約走了半個時辰,其實天色亦已漸黑,十憐始終尾隨聶鋒,真的到了長安一條繁榮大街之上。


    天…!這到底是什麽回事?數十人在瞬間死清死絕,難道是在此之前中了劇毒?


    十燐連隨遊目四顧,終於給她發現聶鋒的背影,正在數十丈外,更朝著市內繁華大大街的方向走去,他原來剛離開小屋不久。


    這個“聶鋒”聽罷十燐的話,全身上下竟在顫抖,全因十憐最後的那句話,正刺中他心坎深處。他霍地回頭,勃然道:“不錯!我是北飲聶家的聶鋒又如何?我已不想再記起自己的名字,你為何偏要提起它?你為何偏要令我的心痛上加痛?”


    到底怎樣的牢獄,才算是最為堅固和牢不可破的牢獄?


    “你不用謝我,其實若非因我之故,十大禽獸也不會向無辜的你動手。”


    是的!來人真的足以稱神,堪配封聖!


    蝠影幫隻所以能在長安橫行無忌,據聞他們數十名兄弟,皆身負一套獨門內功,能像蝙蝠般倒掛於樹上龜息不動,故即使是經驗老練的鏢頭,亦不易察覺他們埋伏,直至他們數十人發動攻勢,便已太遲了……


    好大好狂的口氣!到底來的是何方神聖?


    十憐當下順著其目光望去,一望之下,當場一呆!


    “你,是否姓聶?單字一個鋒?”


    心若冰清,


    這數十條人影,原來是近數年活躍於長安一帶、早已惡名昭彰的山賊——蝠影幫!


    萬料不到,聶鋒今夜竟會來至呂府門前一個暗角,默然無語地看在偌大的呂府,他的神情,更似在等待著一些事情;他,到底在等待什麽?


    隻是,何以稱雄河東的萬勝門公子敗,竟會突然前來長安?難道是月前武林十大探子之首的“血裏闖”終於發現了聶鋒遁隱長安,通知公子敗前來?


    緣於她終於徹底明白,何以聶鋒今夜竟會破例外出,前來呂府門外靜靜等候?他原來是來等侯三人中為首的那個人!


    那神秘漢子驟聽“聶鋒”之名,不禁全身一震,仿佛他已不想記起這個名字,也不想再記起自己就是曾一度狂霸武林的聶鋒!他顫聲問十燐:“你…,怎會知道我叫聶鋒?”


    這樣又過了數天,十憐日間還是如常地與雙親到市集賣武,表麵看來,一切還是如往常一樣,隻是十憐心中自知,一切,已經並不一樣了。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將整爿小屋刻滿這八個字的人,想必一顆心經常活在牢獄之中,故才會不斷重複地刻著這八個字,以求能震攝心神,然而,到底刻字人的心緣何會活在牢獄?這個人的心內,有什麽不可解的枷結?十燐不用再猜,因為就在她目定口呆之際,一個聲音已自其身後傳來,道:“你,終於也醒過來了?”


    就像今夜,蝠影幫收到線報,將會有極為尊貴的人抵達長安,一眾兄弟心付來人必有不少金銀財帛,遂老早在此必經山道的樹葉中龜息守候,靜俟獵物出現!


    霎時之間,十憐但見整爿小屋,皆像被密密麻麻的“心若冰清,天塌不驚”重重籠罩;她抬首一望屋頂,甚至所有橫梁也同樣刻滿這八個字,簡直壓得人透不過氣!


    萬料不到,本在背向十憐而坐的他,此刻竟會因十憐猜知其名字而勃然變臉!


    然而,沒料到十憐心中的疑團,終於還是有機會找出真相。


    有人說是紫禁城內,用以囚禁朝廷重犯的天牢。


    他每隔數夜發出的沉重喘息,那像一頭受傷猛獸的沉重喘息,又是因何緣故?


    心的牢獄!


    瞧真一點,這些小字雖多不勝數,其實也隻是不斷重複地刻著八個字


    “啊……”眾人莆一發力動氣,隻覺五內劇痛欲裂,儼如給一柄鋒利無比的絕世神兵切割著五髒六腑,接著……


    那神秘漢子乍聽十燐聞其名字,當下沉默半響,似在猶豫,唯最後也答道:“我,並不想將自己名字告訴你,也不想世人再記起我的名字。”


    至此,十憐方發現聶鋒停下來的大街暗角,麵對的竟然是一座氣派萬千的府第,這座巨宅門前更掛著一個矚目牌匾,上書“呂府”兩個大字!


    隻是,天牢縱然守衛森嚴,一入內便休想可活著離開,唯天牢也隻能囚禁人的肉身而已,真正最牢不可破的牢獄,其實是……


    萬料不到,向來重門深鎖的小屋,今日居然門戶大開,何以如此?


    一念至此,十憐唯有帶著滿腹疑惑,踱回自己的家裏去。


    想不到,連最想一戰聶鋒的公子敗,亦來了長安,看來長安城內已山雨欲來……


    “對不起…聶大哥,我隻是…一時好奇,才會……”


    而聶鋒此話一出,他的掌亦信手一揚,單是這一揚,竟蘊含一道冰寒刀勁,當場隔空在十燐與他之間的地上,狠狠劃下一道深逾半尺的刀痕!


    不由分說,十憐立暗中尾隨聶鋒,緣於她要一看這個連自己名字也不想記起、甚至對世上任何事物再不感興趣的人,還有什麽事情……


    隻見這爿小屋非但異常破落殘舊,狹小的室內,更堆滿數不清的酒瓶,酒氣中人欲醉;而整爿小屋的四壁,甚至地上台階,更赫然被人刻下無數小字!


    十憐隻覺莫名其妙,不明聶鋒何以要隱藏自己的真正麵目?難道他在害怕,即將從呂府出來的人會認出他?那他為何又要夜來至此守候?


    “隻是以你們北飲聶家的威名,你大可在江湖上呼風喚雨,何以要匿居於長安這個貧窮角落,與我們這些賣武的為鄰?”


    聶鋒那爿小屋的門,竟然打開了!


    “你喚作……聶鋒?”


    十憐道:


    什…麽?這神秘漢子喚作聶鋒?那豈非是北飲聶家這一代的傳人?更是公子敗不惜一戰的最強之敵?


    當然不!眾人所以倒地,全因為一股氣!一股強如絕世神兵的隔空刀氣!


    而令十憐無限震驚的是,她從來沒想過這爿小屋內的情景,竟然是這樣的!竟然像一個心的牢獄,甚至已可說是心的“地獄”!


    難怪蝠影幫線報,會說今夜有極為尊貴的人出現!一公子敗刀法之強,何止尊貴?簡直已可尊神稱聖,人神共拜!


    緣於無論一個人走到哪裏,倘若他心中有重重枷鎖難以解開,他的心便如同囚在牢獄;而這個人心的牢獄,更將如影隨形地鎖著他的心,教其欲脫無從!


    十憐也沒細想,立跑往小屋看個究竟,隻見內裏已人去樓空,聶鋒已然不在,他外出了?


    這更是奇上加奇!聶鋒一直足不出戶,卻在今日黃昏外出,他到底去了哪兒?


    自與聶鋒那夜相遇後,她的心,竟未有一刻忘懷聶鋒的臉,還有他臉上的頹喪,甚至在日間賣武之時,亦是神不守舍;腦海心坎,總是盤旋著聶鋒的影子,忘之不掉,揮之不去。


    啊…?這不正是在黃山論武大會之上,公子敗所坐的八人大轎?來的原來是……公子敗?


    隻見從門內步出的,原來不止一人,合共也有三人,而聶鋒的目光,卻落在其中一人之上!


    她終於逐漸明白聶鋒的心!


    而今夜的夜霧亦異常濃厚,更有利於眾人隱身,可說占盡天時地利!果然!約等了個多時辰,眾人隻見前方的濃霧中影影綽綽,似有一列人馬正徐徐接近!


    而這股隔空刀氣,正是發自如今仍在濃霧中徐徐進發的那顆人影!


    十憐的心愈來愈是納罕,就在此時,呂府門內忽地傳出人聲,看來,府內即將有人出門!


    神秘漢子仍沒回頭看她,隻是冷然的道:


    正當十憐逐步發現聶鋒的心同時,在長安城外一條進入長安的必經之道,正有數十條人影在樹葉中埋伏!


    至於聶鋒,這數日出奇地平靜,隻是在夜闌人靜之際,十憐仍偶爾聽見他遠遠傳來的沉重喘息,她真的很想過去拍門一看,看看他到底有何痛苦,會令他喘息如一頭受傷猛獸?


    然而將此粉帕送給聶鋒的又會是誰?會否正是這個人,令他的心猶如活在牢獄?


    會令他到一個他絕不該去的繁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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