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官親自帶他們去。”陳縣尉說道。


    戴鵬正長吸口氣,點了點頭。


    一片哄亂中,唐玄伊無聲地扯動了下唇角。


    ……


    半個時辰後,陳縣尉帶著唐玄伊一行來到了縣城的最北端。


    此處清幽寧謐,沒有半分縣城中心的喧鬧雜亂,僻靜的像是桃花源林,其地無門,樹旁立了一隻牌匾,匾上沒有提字,隻畫了一株叫不出名的花。


    唐玄伊與沈念七一同將王君平抬到門口,一位青衣的小童在門口接應。


    見到陳縣尉,小童揖禮。陳縣尉先大致說了下情況,小童隨即急急喚人將王君平帶入後堂,而後又折回請其餘客人入內等候。


    正堂與其他府宅有所不同,並非是回字封閉之地,而是一處隻立了四根木柱,遮頂,四麵卻鏤空的設置。中間擺著方方正正的矮案及四方席子,再旁邊有人端坐撫琴,一曲《廣陵散》在耳畔輕繞。


    沈念七環視四周,到處都掛著紗簾,隨風飄擺,有種夢幻縹緲之感。她忍不住在堂中溜達幾圈,窺視了下那紗簾,許是因風王南吹的緣故,正如流水般於半空波動。


    “北風……”沈念七忽然想起昨夜聞到的那陣清淺的異香,於是又專注地聞了幾下,卻沒半分那股氣味,反而多了一些刺鼻的濃烈花香,再一看,發現周圍種植了不少五顏六色的花。


    正當這時,一頁紗簾被纖細白皙的手指挑起。


    第54章 風起


    腳步太輕,沈念七竟一時沒有察覺,緊著退了兩步回到了唐玄伊的身邊。


    那麵,傳來了一聲溫雅的笑聲,簾子掀開,一青衣男子走入。


    其人束發,眉目清秀,麵如璞玉,明眸皓齒。但臉色十分蒼白,身子骨單薄的緊,才一進來,就急著掏出一塊黑布方巾,遮於唇前咳了兩聲。


    唐玄伊起身揖禮,沈念七隨之。


    陳縣尉也緊忙站起,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那人先是揚了揚有些蒼白的唇,伸手示意幾人坐下說話,自己收回絹布,走到旁邊的銅盆子裏稍微沾了沾手,以白布擦拭,然後才走回端坐於唐玄伊的麵前。


    “請幾位放心,那位郎君中毒很淺,再加身體強健,並無大礙。我已差人煎熬清毒解藥並為他包紮,就是要幾位再稍等片刻。”


    “多謝杜大夫。”唐玄伊再度長揖。


    陳縣尉也打算入座陪等,誰料右腳才剛彎下,就有一人匆匆趕來,附耳對陳縣尉說了什麽。


    陳縣尉眉心一擰,“怎麽這點事你們都辦不好!”他騎虎難下地看向杜大夫以及唐玄伊。


    杜大夫淺聲笑了一下,“若有事,陳縣尉先走無妨。我來進地主之誼就好。”


    陳縣尉還是有些猶豫,可也已經坐立不安,最終點頭,起身揖禮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麽事杜大夫隨時差人去縣衙叫我。另外,外麵留了人,幾位客等會兒離開時,跟他們說聲便好,他們會護幾位周全。”見唐玄伊頷首,陳縣尉便轉身離去了,不久,身影就消失在了這縹緲的紗簾中。


    間陳縣尉走了,沈念七覺得自己也頗為礙事,為了做個“賢內助”,念七很有眼力見兒地主動問道:“郎君,外麵花開正豔,不知可否出去透透氣?”她看了眼唐玄伊,又看向杜大夫。


    唐玄伊先一步開口:“杜大夫抱歉,賤內一向調皮,大概是看花園甚美,有些坐不住了,不知是否方便……”


    杜大夫笑著點頭,“這是自然,花開自是要人賞,這位娘子如此欣賞我的花,該是一溪的榮幸。”


    沈念七抿嘴微笑,看了眼唐玄伊,隨即溜達著離開了。


    陳縣尉走了,沈念七也走了,這諾大之處,隻剩下了唐玄伊與杜一溪兩人。外加還有一名撫琴的男子,還是那曲《廣陵散》,綿長而悠遠。


    這時,小童端來了煮茶的器具,杜一溪親自為唐玄伊煮茶。


    “方才陳縣尉與我那小童說,幾位是從長安來的貴客。”他親自提壺替唐玄伊倒茶,茶水徐徐入盞,嫋嫋霧氣伴著清新茶香,應情應景,“我身子自小薄弱,平身鮮少出去走動,所以每遇來客,都忍不住想問問外麵的繽紛之景。既然還需等待片刻,不知客是否可以與我聊上一二?”


    唐玄伊頷首示意感謝,端起茶盞,聞香,是難得一見的蠟麵茶。


    “其實大唐風景無論哪處也都大致相似,不過是亭台樓閣高矮不同罷了。真要說的話,讓鄙人記憶猶新的,還真是到了嶺南後遇到的一樁事。”他輕晃茶盞,飲了一口,離唇時,接道,“經過張德縣時,鄙人曾見到了一具駭人的屍骨,其實做行商多年,餓殍浮屍哪一個沒見過,但像今次見到的這般觸目驚心還是頭一遭,看了一眼,便幾夜無法安睡。”抬起眸,無聲看向杜一溪。


    正在給自己倒茶的指尖微頓。


    “屍骨……”杜一溪眉眼微露黯然,“身為醫者,在嶺南這種地方,看到什麽樣怪異的屍骨都不會意外了。嶺南,本就是一座墓塚。客若打算在此多待幾日,便不要訝異於此了。”杜一溪並沒在露出特別的表情,就是這樣,依舊盯著茶水流入盞中。


    “看來,是鄙人大驚小怪了。”唐玄伊又飲一口,味略苦,澀在口中。


    半晌,他看向仍舊在撫琴的男子,“杜大夫似乎很喜歡《廣陵散》這支曲。”回眸重新望向杜一溪,“杜大夫很欣賞嵇康?”


    杜一溪微笑,搖頭,“不,不是嵇康。”他將茶盞放下,“而是曲中人,聶政。”頓頓,“聶政為報殺父之仇,忍辱負重,以曲入殿,孤身刺殺韓王。最終大仇得報,大快人心。”


    唐玄伊長睫微動,不動聲色地看向餘下的半盞茶。


    “然,曲中人大仇得報,撫琴者卻含冤而死。”


    “他活該至此。”杜一溪突然說道。


    唐玄伊眸底撩過一絲光暈,“此話怎說?”。


    杜一溪將茶盞輕輕放回案上,儒雅笑容上不知何時添了一抹涼意。


    “嵇康不理世俗人情,專注於行,自以為大道,但最後又如何?還不是死於司馬昭之手?若不能掌握權勢,有才有德也不過是死後空泛碑文罷了。”


    小童再次入堂,來收拾桌上部分茶具。


    “那若杜大夫是嵇康,又當如何呢?”唐玄伊看了那小童一會兒,又問。


    “我若是他……”杜一溪齒間略微用力,周圍氣氛忽然冷卻了下來,冷得逼人,冷得宛如掉進了千年寒洞。


    唐玄伊深望著他,似乎隻要一點,再多一點,他就能從蛛絲馬跡中了解到杜一溪儒雅外表下隱藏的什麽。


    “啊!”可就在這時,身旁小童突然低喊。


    沒拿穩的茶具忽然墜地,發出了一通“叮叮咣咣”的巨響!


    “杜大夫,對不起!”小童驚嚇,蒼白著一張臉一個勁兒道歉。


    杜一溪幾乎是一瞬間恢複了最開始的表情。


    他勾起了薄唇,對著小童溫柔淺笑,“沒事,你沒傷著就好。”


    隻是須臾,所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


    弦,又恢複了最開始的模樣。


    唐玄伊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也許還是太急功近利了,暫時,作罷吧。


    一個用過的茶盞滾落,正好掉在了案幾的正中間。


    唐玄伊與杜一溪下意識同時伸手去撿。


    兩人隻見同時碰到了茶盞。


    就在這時,唐玄伊突然看到杜一溪一直被衣袖遮住的手腕上,露出了一大片燙傷的痕跡,肌膚褶皺,觸目驚心。


    唐玄伊眸子忽然一顫!


    杜一溪亦是指尖一僵。


    一陣風從四麵八方灌入正堂,紗簾在他們中間,無聲無息地掀起了一陣波濤般的風擺。


    第55章 花香


    恰逢曲終,一片寧謐之下,氣氛突然緊繃起來。


    杜一溪突然將手縮回,唐玄伊也緩緩回到了原座。


    小童先是對兩人都連連道歉,隨後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也包括那個原封不動落在地上的茶盞。


    “過去被火燙的舊傷,驚嚇客人了。”杜一溪含笑頷首。


    “不,是鄙人失禮了。”


    兩人皆以禮相回,但二人的視線卻從始到終沒有從彼此眼中脫離開。


    許是試探,又像一種判斷。


    半晌,杜一溪恢複了最開始的清淡笑容,“時候,應該差不多了。”


    話音剛落,王君平捧著包紮好的手臂從後堂走回。看樣子毒素已清,隻是麵色還有些許蒼白。


    “阿郎……”王君平輕喚,視線在唐玄伊與杜一溪之間徘徊。


    有事,卻又好像沒事。


    唐玄伊從席上站起,“給杜大夫添麻煩了,請問,需要多少——”


    “不用了。”杜一溪先開口打斷,“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舉手之勞,豈會收錢。”


    唐玄伊長揖感謝,剛要邁步——


    杜一溪忽然伸手攔住了唐玄伊,他低垂眸子看向地上一隻被紗簾撞開的蜜蜂,蹲身撿起,見蜜蜂馬上又生龍活虎地動著腳,杜一溪才稍鬆口氣,伸手將蜜蜂送走了。


    “杜大夫真是仁心。”唐玄伊說道。


    “醫者本性罷了。”杜一溪才伸手示意,“一溪送幾位。”


    唐玄伊頷首。


    ……


    另一麵,沈念七從正堂出來後,一直在院中的花叢中徘徊。


    她彎下身將院中的幾種花都聞遍,卻未有昨夜在縣衙府邸聞到的那股順風而來的異香。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那隻是她半夢半醒時做的一個夢。


    沈念七狐疑起身,重新環顧四周,該聞過的都已經聞過了,一株也沒落下。


    “真是奇怪……”念七喃喃自語。


    忽見一隻蜜蜂落在了一朵花上,但沒一會兒,蜜蜂便轉而朝著另一方飛去,另有幾隻也緊隨其後。


    “蜜蜂……?”念七習慣性地輕咬下唇。


    此時正是蜜蜂采蜜的時辰,但它們結伴離開,難道是在這邊還有另外一處花田?


    念七靈光一閃,跟著那蜜蜂去了。


    沒一會兒,來到一處密林。密林下方是聯排的灌木叢,樹葉層層疊疊,將路圍得密不透風。


    蜜蜂很快便從細小的縫隙裏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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