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麵,唐玄伊原路返回,幸在衙役換人前剛剛好回到了房間。


    離開前,張傲似乎還有些什麽話想要對一行人說,但因時間緊迫,最終未能達成所願,帶著一些未能告知的事匆匆離開了。


    人走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靜。


    外麵已經開始泛起蒙蒙白意,但是此行之後,涼意卻像是滾滾不盡的濃霧,一點點滲入俞縣的四麵八方。


    沈念七才一回房,就直奔木盒處,準備給蜘蛛喂食從戴德生那裏拿回來的藥,而唐玄伊則站在一邊,看似是在看沈念七的動作,實際卻有些出神了。


    房中這種微妙的靜寂,直到王君平開口說了一句“大理您要相信戴德生的話嗎”方才打破。


    “不管戴德生的話是真是假,這座俞縣確實存在著異常。”唐玄伊微側眸靠在窗畔,“若是你出去走一趟便會發現,但凡沾上‘杜大夫’三個字,這裏的縣民都會特別的小心謹慎,這種謹慎大大超乎了麵對縣令的時候。以往,大夫是不會有如此崇高之地位。在見過戴德生後,倒是解決了我這個困惑。”


    “大理您的意思是說,杜大夫不僅在威脅縣令,還有可能在威脅縣民?”


    “我想,應該不隻這麽簡單。”


    “咦?”正說著,旁邊傳來了沈念七一聲低吟,她輕捏著蜘蛛緩緩站起。


    “怎麽?”唐玄伊走到沈念七身邊。


    沈念七偏頭皺眉,將蜘蛛端給他看。


    且見那蜘蛛正亢奮地晃動著幾隻腳,而且亢奮得有些過頭了。


    “怎麽和喂食骨粉的時候不一樣了?”王君平也覺得不解。


    “是不一樣,蜘蛛在飲下這瓶藥時,非常的興奮,它喜歡這藥的程度要遠遠大過骨粉,這藥裏,果然有什麽。”沈念七將蜘蛛放回木盒,輕輕蓋了蓋子,“唐卿,我覺得你說得對。”微沉下眸,“我覺得,這件事並非隻是威脅這麽簡單。”


    她將手放在唐玄伊的鼻息下,指尖上是方才喂蜘蛛時沾上的藥。藥汁粘附在她的肌膚上,流著一絲美妙的光暈。


    唐玄伊順著沈念七的意思,輕聞了一下,是一股十分香甜的味道,這股味道有點兒熟悉,但又有些許的不對。


    他即刻將案幾上那瓶餘下的藥拿來,自己也用指尖沾了一點,舌尖輕舐。


    “大理——”王君平擔憂地朝前走了兩步,卻被唐玄伊身手止住。


    唐玄伊含動幾下舌尖,分析著其中的味道,眉心漸漸攏起。


    沈念七也隨之以舌尖碰了下指腹上殘留的那些,眉眼也跟著舒展了。


    “唐卿,這怎麽是……”


    “甜的。”唐玄伊說道,又細品了一下,“雖然有點怪味在裏麵,但……如果沒有猜錯,更多的,應該是……蜜。”


    “蜜?!”王君平愕然,索性也跟著嚐了一點,“是有蜜味,但另一個味道也太怪了,有點苦,不知道是什麽。”


    “關於那個是什麽,就要看它的了。”沈念七餘光瞥向案上那木盒。


    唐玄伊以指沾了點水,抹去那甜膩的藥,一麵擦拭著,一麵喃喃道:“這藥蹊蹺的緊,我想,必是與那些被蟲蟻所喜的屍骨有所關聯。”


    “這杜大夫,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呢。”沈念七側身,隨後掀開木盒蓋子看了一眼,本隻是隨手看看進度,卻忽然停在那裏,“這是怎麽回事?”


    唐玄伊與王君平一同看向沈念七方向。


    沈念七又確認了一下,然後急急回頭對唐玄伊道:“唐卿,你快來看!”


    唐玄伊蹲身來到案幾前,接過木盒,且見角落裏已經有了一張新的網。


    “這麽快……”唐玄伊思忖。


    “雖然蜘蛛確實可以在不到一刻的時辰裏就織好一張網,但我們剛剛碰觸過它,按理放下警戒也需要一段時間。”沈念七搖了搖頭,“總之,先看看結果吧。”


    沈念七將蓋子慢慢挪開,湊到微亮的窗前。


    待看清後,渾身一顫。她慢慢回頭看向唐玄伊與王君平,神情有喜悅又複雜。


    半晌,自那微啟的唇中道出二字:“有了!”


    第67章 斷鬼


    王君平立刻看去,且見那盒中角落裏的白色蜘蛛網,與方才所織的那張網截然不同,絲與絲之間寬細不勻,形態詭異,亂七八糟,一開始警惕不已的蜘蛛正掛在網上,腳下忽的一鬆,落在了盒底,卻非死了,它依舊在動著腳,時快時慢。


    房間裏徹底沉默了下來,幾乎全部視線都在那如癡如醉的蜘蛛身上。


    唐玄伊拿起了案幾上放著的藥瓶,接著蒙白的天色,深望著那仍舊泛著流光的藥。


    “致富之寶,鬼門之香……”他轉回頭看向兩人,“看來我們,已經拿到了俞縣鬼門的這把鑰匙了。”頓頓,沉聲接道,“正好,我們,時間不多了。”


    “什麽意思?唐卿?是說……即將有什麽事要發生嗎?”


    念七與王君平頗為疑惑,似乎眼前的唐大理唐卿還有什麽更深一層的東西沒有告訴他們。雖然這個男人,一向這般深藏不露。


    唐玄伊笑而不語,將木盒放回案幾,指尖在案麵兒上輕輕點了幾下。


    沈念七認出了唐玄伊這個習慣性的小動作,想起了之前她與他下棋,在布局時,唐玄伊也做了這樣一個不經意的動作。


    念七輕聲問道:“唐卿莫不是已經做了什麽?”


    唐玄伊看向沈念七,冷傲眸底盡是看不透的深意。


    半晌,指尖停下了,他不容任何人拒絕地說道:“王少卿,十日之內,我會製造一個空隙出來。俞縣,你們不能再待了。”


    “什麽?!”沈念七愕然,“為什麽?”滿眼不能接受。


    “因為我的另外一個結果,應該也快到了。”唐玄伊如是說,看向了窗外,逐漸掛起的清淺朝陽。


    ……


    西都長安晨鍾響起,天上的魚肚翻了白。


    秦衛羽帶著一份秘密文書前往他在大理寺的辦公地。


    他先遣走了門裏門外的衛士,親自關了門,隨後回到案前打開手中那份文書。


    這是大理寺曾在京城戶曹那裏備份抄寫的“手實”,一共十人,上麵詳細得記錄著此十人生平家世。他將此十人手實一一平鋪,嚴絲合縫地擺在自己的麵前。


    這十個人都是道林道宣自縊那晚在牢獄流動值班,並有機會接觸到道林道宣的人。若是一一調查,不僅會打草驚蛇,還可能使得大理寺內部人心惶惶。


    隻有先初斷,然後想辦法將人釣上來了。


    秦衛羽將腿盤起,眯著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每個人的每一條記錄。大理寺看守牢獄的衛士不及大理寺帶有官職者,並非都有他人保舉,或者通過考入國子監再升至大理寺,而是從例如金吾衛或武將手下調配而來,經曆自然都要比普通大理寺人複雜一些。


    秦衛羽一向記憶力甚好,細細看了幾遍後,便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整理。每一條記錄都像是浮在他的身邊一樣,被他心中的聲音一一念出。


    忽有幾條信息在腦海裏閃過,是一些看起來十分不重要,也沒有任何關聯的信息。


    秦衛羽睜開眼,愣了半晌,低頭將腦海裏浮現出的幾條信息找出,隨後將其餘手實都夾回了文書之中。


    秦衛羽將餘下的三份,平平整整地擺在麵前,重新審視著上麵的信息。


    這三個人名字分別叫盧陽、畢豐以及陶正鴻。


    這三個人的升遷都要比其他人快一些,而且要麽父母雙亡,要麽就是尚未遷入,在長安都是孤身一人。


    秦衛羽修長的指尖在三張手實上有節律地一一點過。但接下來要僅憑靠隻字片語進行篩選,已經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了。


    他抬起指,算了下大理離開長安的時間,已經快有大半個月了。


    “差不多了。”他長吸一口氣,麵上透出了複雜而嚴肅的表情。


    這時門口傳來報聲,他應門,大理寺丞文立走了進來。


    “秦少卿。”文立先喚了一聲,見秦衛羽視線朝門落了一下,了然,但因著身上有不少泥濘,所以隻得用手肘將門關嚴,“抱歉,少卿,方才一直在外麵調查命案,身上有點髒。”


    “無妨。我來找你,是要你待會兒幫我一個忙。”秦衛羽抬起指尖兒示意他靠近,待文立走近,秦衛羽附耳對他說了幾句,文立先是一怔,隨後肅穆地頻頻點頭。


    說完,秦衛羽輕拍了下文立的手臂,“大理在嶺南無暇顧及這麵,這件事,就靠你了。”


    文立立刻長揖,隨後轉身離開了。


    秦衛羽視線掃過麵前三張手實,一抬指,將其一一疊放,一起塞進文書中,又將文書小心收起。


    “啪”的一聲,插上了木櫃上的銅鎖。


    “接下來……”秦衛羽回身,看向了大門之外。


    ……


    大理寺內設的牢獄旁,有一間專供衛士輪班休息的房間。


    此時,飄來了一股難得的燒雞味。


    衛士薛光雙小臂托著幾碟子小菜,掌端一整隻燒雞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隨行的還有另一名小衛士,小衛士手裏拎著幾壇子酒,尚未入門,香味四溢。


    正在房中休息的幾個人忽然就被這股香氣引去了注意。


    “這是啥東西?公廚這是要開葷啊!”性子大咧咧的畢豐一個大跨步來到案幾前,盤了腿,搓著手,一頓,看向正在放菜的薛光道:“能吃不?”


    薛光笑了,“能吃,怎麽不能吃,這是寺丞專門送來讓公廚送來的,說是前陣子的事弄的大家人心惶惶,所以讓膳夫弄了幾個小菜,好好慰勞大家一下。”


    他也坐在案幾一側,開始分發陶碗,“來來來,趕緊墊上兩口,待會兒又要換班了。”


    幾名衛士圍著案幾席地而坐,氣氛頓時熱絡起來。


    畢豐也不客氣了,直接撕下一塊雞腿,咬了一口。咀嚼著大肉回頭看向仍舊臥在榻上看書的人道:“盧陽,你看那東西,不能頂飽,趕緊過來吃肉吃酒!”


    盧陽抬起眼,看起來一點都不為畢豐的話所動容。


    “別忘了,我們還都是間接導致道林道宣之死的嫌犯,別人的送行飯都送了不止一頓了,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嗎?”


    畢豐咬雞腿的嘴突然一停,眼睛瞪得滾圓,“不會吧,你的意思是……我們都要受罰?!”


    盧陽哼了一聲,懶洋洋地翻過身背對畢豐,再去看他的書了。


    第68章 反間


    “別聽盧陽的,他這人一向悲觀。寺丞就是怕上下不合,沒什麽其他的意思。”薛光說著,自己也坐下,拿起酒碗喝了一口。


    畢豐這才鬆口氣,繼續吃他的肉。


    早在旁邊觀望了好一會兒的陶正鴻,真的確認沒事,才溜著縫兒擠出了一席之地,揪了一小塊肉,說道:“話說回來,近來都沒看到大理,是在外出公差嗎?”


    提到“大理”,薛光眼神一變,警惕地在房門外觀望,回身將房門關上,又悄悄地返回原地。幾人見薛光有些鬼祟,不免臉上也多出了狐疑之色。


    “什麽情況,這是?這還有啥見不得人的了?”畢豐說道。


    薛光右手在麵前揮了一下,“不,是我今日陪寺丞前往秦少卿公房時,偶然間發覺出了一些不對勁。”他四下看看,俯下身,壓低聲音說道,“大理說不定不在大理寺,甚至連長安都不在。”


    房裏的幾個人神情都有一些微妙的變化,盧陽凝望書的眼眸微抬,畢豐咀嚼的速度慢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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