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倒是證明了戴德生的話——這個地方,進來了,就難出去。


    也同時更驗證了一個結論——這裏藏著一個秘密,天大的秘密,可以讓杜一溪及戴鵬正調配如此陣勢,隻為防止某個知道什麽的人將消息走漏。


    此時,關卡前站著一名衙役衣著的人,但佩刀比其他人要名貴一些,像是陳縣尉賜下的,當是他的親信。他站在稍高的地方正在調配前來增援的人手,不耐煩地東指西指。


    待到王君平所在的一隊來此,還沒走近,就聽那人火氣頗大地喊道:“你們去那個地兒守著,你你你……你們八人!”指尖一揮,準備安排接下來的事。


    可待兩人走到他身邊時,那人突然喚了一聲“站住”,隨後用著一種狐疑的目光看向正要走的幾人。


    那人從高石上溜達下來,在王君平身邊走了走,又在沈念七身邊徘徊。


    氣氛忽然有些緊繃,王君平袖下指尖微攥,做好了若是此人認出他們,便要迅速勒住他的脖子,以搶占主動權。


    那人似乎確實有些懷疑,尤其是對沈念七,這樣嬌小的衙役在這裏不太常見,可一轉,又有其他人已經來此等待調配,終是分散了他的注意。


    “怎麽還有!”那人不耐煩地撓撓頭,“你們趕緊過去!”徑自又踩回了高石。


    王君平緊繃的弦終於稍稍鬆開了一些,回頭卻見沈念七正看著一處雜草地出了神。她看的是一株嫣紅的龍爪花,單獨地紮在地裏,十分顯眼。


    “紅色……的花。”沈念七喃喃念出這四字,眉心緊緊鎖起,似是又聞到了那股滲透在空氣中,隱隱約約的異香。


    沈念七突然晃過神,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她雙唇又開又合,似是開心,又似是驚恐。而所有的失神恍惚似乎也都在一瞬間消失了,神采奕奕得讓王君平簡直無法將她與片刻之前的她重疊在一起。


    “沈博士……”王君平輕喚,其實隻是想提醒沈念七再警惕些,可似乎現在的提醒已經有些多餘,沈念七早已恢複原態。


    沈念七知道自己讓王君平操心了,嘻嘻笑了兩聲,俏皮地對他擠了右眼,示意“沒事沒事”。


    王君平雖有狐疑,但如此也就信了,點點頭,繼續前行。


    沈念七轉眸又看了眼那地上的花,笑意逐漸轉為冷意,冷得逼人。


    分配出的八人,很快就來到了關卡側麵的一處出入地開始巡視。王君平帶著念七閃到了最後麵,也就是離其他人視線最遠的地方。


    晃蕩了一會兒,王君平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對念七點了下頭,於是開始向後退去。


    隻要過了這個坎兒,就可以頭也不回地朝南而去了。


    他們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地挪開,終於站到了有力的位置,趁其他人不備一舉離開。


    他們前腳剛一走,陳縣尉就帶著人快步跑到了自己親信這裏,人沒站定就先大喊道:“召集所有人回來,要快!”


    高石上的人驚了,迅速按陳縣尉說的將方才調配的人召了回來,但是輪到那八人的小關卡時,卻發現隻剩下了六人。


    “還有兩人去哪兒了?!”那人驚喊。


    那六人麵麵相覷,皆是一臉困惑,“方才明明還在呢……”


    親信想到不久前看到的那個身形嬌小的衙役,忽一恍神,喊道:“女人,方才那兩人裏麵有女人!”


    陳縣尉似乎將逃跑的人對上了號,整張臉憋得通紅,“追,馬上給我追!!!絕對不能讓他們跑了!”


    而這麵,王君平與沈念七正朝著外麵跑去,身後漸漸傳來了追兵的腳步聲。


    “來的還真快!”王君平啐了一口,加快了步子。


    於是一麵快跑,一麵緊追,一下呈現了追攻之勢。


    不過幸好,在體力耗幹之前,王君平先一步尋到了張傲為他們準備的馬匹處,王君平快速解下韁繩,先扶沈念七上馬,隨即自己也跨上了另一匹。


    “沈博士,你先走,我墊後!”


    “不需要!”沈念七吼道,“現在最好的方式是兵分兩路,這樣他們也不好追趕!”


    “可是——”王少卿萬萬不能同意,“沈博士不在我的視線範圍,總覺得還是這樣風險太大,大理絕不會允許我這麽做的!”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家大理又不在。不在聽我的!。”沈念七向後看了眼追兵,“沒時間廢話了,你先去做唐卿交待的事,別擔心我!”說著,忽然重重地拍了下王君平騎著的馬的大腿。


    且聽那馬一聲驚喊,忽然就朝前奔去!


    王君平即刻想要勒停烈馬,可回首時,看到不僅追兵已經趕上,且沈博士自己也已經朝著另一個方向策馬而去,再折回已不現實。


    他右手壓了下藏在外衣下的小包,想起唐玄伊在他離開前交待的事,低咒一聲,終是狠夾馬腹,朝著南方而去。


    念七見王君平聽話走了,這才放心,也同時收斂了下情緒。她像是有另外打算一樣,唇角悄無聲息地勾起一抹笑,朝著反方向策馬奔去。。


    兩人分散而行,再加有馬力相助,一些徒步追來的人終於緩停了步子。


    陳縣尉狠狠將馬鞭甩在地上,用了全部的力氣歇斯底裏地喊道:“該死!!!”


    ……


    杜一溪拿起藥瓶,倒了一粒烏黑的藥丸,用力吞咽了下去。


    本就虛弱的身子,現在看起來弱不禁風。他席地而坐,閉著眼睛靜思,清秀的麵龐宛如紙般蒼白。


    他是想要冷靜的,可是一閉上眼,那無法遏製的情緒就會自心中蔓延。抬眼時,眸底再無平日的清風安逸,反而充滿了一種赫人的戾氣,一種就像是從地獄走過一遭般,與鬼魅相符的戾氣。


    第73章 字條


    這個眼神,戴鵬正是見過的,就在幾年前,他仍舊忘不了那一地的鮮血,以及彌漫在空氣中的哭喊求饒聲。


    其實,他知道的,杜一溪一半是仁慈的大夫,而另一半,則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收斂多時的那一麵,隨著近來的一次次的失控,已經隱隱冒了頭。


    麵對這樣的杜一溪,戴鵬正是不敢多言的,也是有些懼怕的。倒不是懼怕自己的生死如何,而是這樣的杜一溪,恐會用更多的人來陪葬。


    “怎麽,怕我了?”似乎看透了戴鵬正的想法,稍稍冷靜下來的杜一溪抬眸看向他,那一眼,像針一樣讓人刺痛。


    “這俞縣,有幾人不怕杜大夫?”戴鵬正回答,卻心事重重。


    “我又不會動你,你知道的。我想要的,是闖入我醫館的那個人。”杜一溪傾頭,右眉微挑,“戴縣令,我早便說過,你府上的那些客,讓我不安生,還是……殺了的好。”


    果然。


    戴鵬正立馬回道:“杜大夫為何總是盯著那幾位客,我也早便說了,那幾人不過是來俞縣挑挑貨的商人,他們什麽也不知道,馬上就會離開。而且今日我來前還特意看了一眼,唐聞之就在房中動也沒動,而且我也找人緊盯了他們,此時他們必都在房中,此事明顯與他們無關。之前杜大夫已經做了那樣的事,事到如今,還請杜大夫這回不要再濫殺無辜!”


    “我濫殺無辜?”杜一溪笑了,“明明是戴縣令一直在袒護那幾個長安人,依我看,是你不願他們死在這裏。你想想,近水樓台先得月,令郎的藥瓶明明隻有他們最容易拿到,戴縣令究竟是怕我抓到這些人波及貴子,還是說……”杜一溪的臉漸漸扭曲了起來,“戴縣令早就想要我杜一溪魂歸九泉,您好早日解脫?”


    戴鵬正臉頰抽了一下,他知道,杜一溪又在提醒他關於德生的事了。


    “難道杜大夫沒有想過,此時逃跑的,是來自醫館後院的嗎?”


    杜一溪重重將手拍在了案幾上,“啪”的那一聲重響,宣告著這個話題的結束。


    戴鵬正不再多語。他知若是自己再說下去,真的惹怒杜一溪,必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不過杜一溪此時沒急著抓府上的那些客,大概也在考慮著他話中的那些可能性。他不過是說中了杜一溪的心。


    在杜一溪的後院裏……


    戴鵬正似是想到什麽,蒼老的臉皺起,添了一份抵觸與沉默。


    空氣,一時凝固了。


    就在這時,陳縣尉匆匆跑來醫館,來不及喘上口氣,立刻就報道:“杜大夫,戴公……”


    兩人分別起身。


    “怎麽樣,人抓到了嗎?”杜一溪問道。


    陳縣尉一臉苦澀,他先看了眼戴鵬正,隨後才小心翼翼回望向杜一溪。


    話都不用說,答案已不言自明。


    但陳縣尉馬上又追了一句:“不過,卑職大致猜到了離開的人是誰!”


    “說!”杜一溪耐著性子低吼。


    陳縣尉視線又在沉默的戴鵬正身上留了一下,才壓低聲,小心說道:“逃走的人是一男一女,卑職估計,正是唐聞之身邊的那兩個人!”


    杜一溪驀地抬眸,戴鵬正也有些恍惚。


    “不可能!”戴鵬正低喊,“我來之前特意去唐聞之房中看過,他不可能離開!”


    “所以說……戴縣令,看到他身邊的兩個人了嗎?”杜一溪側眸問道,眼神冰冷而可怕。


    戴鵬正一時語塞,回憶一下,發現當時確實沒注意他的家眷。


    杜一溪冷哼一聲,“也許是知道即將發生什麽,所以才先將家眷送出去。”


    “可……他們不過是普通商賈,再過幾日,本可以大搖大擺離開,何故要費這番周章!”戴鵬正依舊不信。


    “除非……”杜一溪右眉一挑,“有什麽事,是讓他們走不出去的,必須先下手為強。”


    “無論如何,卑職先去將那個唐聞之抓起來!”陳縣尉被耍了一早上,也滿腔怒火,可剛一回身,就見無生信步走入。


    “先等等。”無生毫不緊張的態度與此刻在場的每一個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將手上一張卷起的字條交給杜一溪,用一貫沙啞低沉的聲音說道:“這是剛從‘那邊’接到的,抓人前,最好看看。”


    杜一溪狐疑地蹙起眉心,“這時候添什麽亂?”不耐煩地將字條拉開。


    但當上麵幾兩行字落入眼簾的一刹,杜一溪整個神情都變了,先是震驚,接著有點恍惚,再然後變得極為憤怒。


    他羞辱般的將字條一把甩在了戴鵬正的臉上,歇斯底裏般的喊道:“商賈?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府裏的幾位客,到底是什麽人!!”


    戴鵬正被杜一溪突然的爆發驚住,顧不得臉上的痛楚,緊忙將字條抻開,陳縣尉也迅速探過頭來看。


    隻一瞬,戴鵬正的臉色全部褪去,蒼白的沒半分活人的血色。陳縣尉也驚恐的後退了半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戴鵬正雙腿忽然無力,直接跌坐在地,半分害怕,半分震驚地用餘光依舊望著掉在地上的那張字條,那蒼白的唇中,顫抖著喃出上麵的字。


    “他、他是……大理寺卿……唐玄伊!”


    ……


    戴德生從早上開始,就一直閉眸等候著消息。


    但是沒等張傲返回,自己的父親卻先一步帶著人回到了府邸。


    他迅速叫婢女將自己推前了一些,發現今日的父親與往日截然不同,父親並沒注意到自己沒待在東房,甚至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行人正急匆匆地朝著西房趕去,在父親身後,還跟著許多衙役。


    戴德生心中的鼓敲得更響了,冷汗生生透過了衣襟。待父親走入西房,他馬上讓婢女叫來了跟在後麵的陳縣尉,問道:“究竟發生什麽事了?陳縣尉,父親大人,大人這是——”


    陳縣尉臉色十分難看,先“噓”了一聲,隨後說:“小郎君,你什麽都不要管,我們要帶個人走。小郎君累了,趕緊回東房吧。”他給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點頭應了,推上木輪椅將戴德生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74章 地獄


    戴德生聽著身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呼吸愈發急促了,腦海裏想起了客人之前說的那句話:無論抓誰都不要感到慌張。


    然而,然而他當時沒聽明白,即便是現在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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