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愛新覺羅·胤t,這個王朝的皇八子。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被額娘親自送給了惠妃娘娘撫養,自此跟著她與大阿哥胤|一起長大。


    我還記得前一夜我額娘抱著我垂淚的樣子,她不斷的在默默呢喃:“t兒,都是額娘的錯。”


    我還記得我額娘那天的神情,她非常用力的微笑,那麽卑微那麽疼痛。可是在我轉身的時候,她嘴角的弧度慘淡的像一隻盛極而迅速衰敗下去的煙花。


    我的額娘,是一個極美的女人。我從未見過比她更美的人。但是卻也是這皇宮中出身最卑微的女人,她,是辛者庫的賤籍包衣奴才。


    人們都說,像她這樣出身卑賤至此的嬪妃,哪怕是一個常在而已,也絕對是史冊裏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而我的父親康熙皇帝,是幾千年來最偉大的君王之一。


    權傾天下,後宮三千,兒女眾多。


    而我和我的額娘,無疑是這眾多麵孔中出身最卑賤的兩個人。


    我身上流著的血液,從出生起就被決定剝奪了受親母撫養的權利。惠妃娘娘對我不薄,雖然她有自己的兒子大阿哥胤|,但是我是如此的知道該如何讓別人喜歡我。


    也許,這是一種生存技能,也是一種天賦。而我從小就知道該如何去做。


    人們都說,融合了他的尊貴睿智和她的美貌絕倫,我比我的額娘更美麗也更聰慧。


    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在我稍大一些的時候,我告訴額娘這不是她的錯,賤籍不是她的錯。兒不會再讓她卑微的任人欺淩。但她輕輕撫著我的臉頰仍然垂淚的說,是她的錯。如果,如果不是她想改變命運,如果不是她故意讓皇阿瑪發現了她,就不會讓t兒在這樣小的時候就承受這骨肉分離寄人籬下之痛。我才知道,原來額娘始終呢喃的錯是這樣一個故事——


    她是出身辛者庫賤籍的包衣奴才,做著全皇宮最苦最累的下等活。唯一不同的是,長了一張傾國傾城的麵容。是的,難道要這樣美貌的女子在辛者庫終日勞作,一輩子老死於此麽?沒有人知道這樣一個辛者庫賤籍奴才是怎樣被年輕的康熙皇帝帶回寢宮一夜臨幸後便得蒼天垂憐喜得龍種,晉為最低等的常在,已是驚世駭俗。


    沒有人知道,當她一日送物迷路在一個宮殿時,遇見了一個人。而她躲入樹後,卻在隱約意識到這個人的身份時,故意讓他發現了自己。


    他,就是當今聖上。


    她是如此美麗,縱然如此卑賤。她還是如願以償的在被他抬起頭的那一刹驚豔了他的視線。她的命運的確,改變了。


    而她當時不知道的是,她的出身,永遠無法改變。


    她出身的卑賤,會帶給她的兒子。會讓她的兒子自幼與她骨肉分離。她說她真的錯了。


    我聽了這個故事,輕柔鎮定的替她擦了淚說,額娘沒有錯,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這樣選擇。她睜著美麗的眼睛遲疑的問我是嗎。我堅定的握緊她柔弱的手告訴她,是的。額娘,你的命運,兒的命運都會改變。兒會給你更多更好的。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做。所有人喜歡什麽樣的人,我便會做什麽樣的人。


    所有人都說,我賢德寬容,睿智溫潤,長袖善舞,人緣極佳。我給任何人的東西,無論是物質還是關懷,都是恰到好處。


    我的九弟、十弟、十四弟他們都有著高貴的血統與高貴的母妃,但是,他們如此愛慕我信服我。


    是的,我幾乎對任何東西都不會吝惜,可以笑著分享於人。


    因為,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還要等。


    我的生活都在我的計劃之中,無數女子的愛慕也自是理所應當,我是如此清楚自己的。


    在皇阿瑪準備指婚選嫡福晉的時候,我早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為自己圈好的幾位人選都是及其有益的。最後,定了安親王的外甥女額駙明尚之女郭絡羅氏。當時,十四弟皺了眉說,見過一麵,雖然已經算是很漂亮,但比八哥,仍是不夠。眾人失笑。


    三十八年,我即將大婚,與四阿哥一齊毗鄰建府,在即將建成前我們去新府巡查時,在四府我遇見了一個躲入青桐樹後的女子。


    她極力的屏息躲在樹後,可粗布衣服的袖口卻隱約從大樹後的一角微微露出來,隱約能看見一根腕上的紅繩子。這樣粗布下等的衣衫,是我太敏感的——這是個最下等奴才,而她躲在樹後。那一瞬間我想到我曾對額娘說過:你沒有錯,換成任何人都會如你一樣選擇。我開了口,讓她聽到我的聲音。我不知道四哥有沒有發現,我是不相信他毫無所覺的,隻是他似乎不想多談。我們走遠,她也沒有出來。在曲橋上,我微微測了身,餘光讓我看見她被嚇得躲得更裏麵。


    她,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隻是,我還不夠相信。


    金秋的時候,在新府落成那日,也是我的大婚之日。一夜魚龍,觥籌交錯。我沒有直接入洞房,而是先去了書房後院,靜靜地看了一會月光。


    我從來,就是個知道自己要什麽的男人哪。


    四府的隔牆外飄來陣陣桂花的香氣。當我又聽到那聲歎息,直覺就讓我在瞬間想起了那個青桐樹後沒有出來的丫頭。我對她說話,像極了一場自言自語。她越是沒有做聲,越讓我確定就是她。她輕輕的離開,毫無留戀。


    她終究是那個做了不一樣選擇的人。


    我靜靜地站在月光下,轉身入了洞房,去見我的福晉,做我該做的事情。


    那一夜,紅燭垂淚,我極盡溫柔。


    再見她,是在大年初二的四府聚會上。在跨進四府的時候,我有想過是否會再次遇見她,但是她隻是一個最下等的奴才,一個離前廳太遙遠的下等奴才哪。


    當我跨入前廳,一個麵目清淡身形纖弱的小丫頭立在四阿哥身後,那神情那麽卑微那麽平靜。她恭敬萬分的上來端茶,當她伸手放下茶杯時,我看到了她腕間露出的一小截紅繩子。也許,這樣的紅繩子,並不金貴也並不獨特。但是,當她恭敬謙卑的站在四哥身後默默伺候的時候,我知道,就是她。


    我向四哥說起桂花樹,她的睫毛幾乎不可辨認的輕輕一顫。


    我幾乎從未如此發揮自己的全部魅力對一個人微笑,她卻如此恭敬冷靜的對我福身。


    我知道,她認出我的。


    我知道,也許她根本不記得,其實在青桐樹下的第一個發現她的人就是我。


    我不知道,為什麽她明明做出了選擇明明如此躲避,還是成了四哥的貼身奴才。


    我不知道,為何第一個發現她的是我,她卻如此靜好的侍候著四哥。而四哥,已經流露出的依賴如此自然。


    她的一切,我都知道——


    寧古塔赦回的罪籍奴才,她甚至比我的額娘有著更下等的出身,卻還沒有我額娘的美貌。


    從一個受人欺淩廚房打雜的粗使丫頭,一夜之間成了四府書房的貼身奴才,始終那樣清淡,卑微恭敬卻從不越矩。


    在年裏的最後一天,我宴請了兄弟們來做客。如我所料的,四哥帶著她緩步而來。


    她走在胤g背後一步的距離,眉目清淡的低著頭,那麽平凡,那麽安靜。


    她從不看我,專心伺候著胤g的一切。在胤g即將碰到酒杯時他們之間默契的配合,讓我心中的酒杯幾乎轟然翻倒,酒精幾乎進入我的四肢百骸。我從未如此。


    我在曲廊盡頭的花房找到她,她正在與我府裏最下等的粗使丫頭握著手說話,她轉過身來時眼圈還有些紅。


    她如此畏懼我,對我畢恭畢敬。遠遠地跟在我身後三步的距離,連靠近一步都不肯。


    在那樣的靜的夜裏,她低頭在我身前跪下。


    在她跨進前廳時,見到胤g的眼神,護著胤g的姿態。


    這一切,讓我幾乎無法維持多年不變的笑容。


    木蘭秋a時,她縮在胤g身旁,輕柔恭敬的打扇。她蹲在胤g腳下,謙卑小心的撫平衣衫。她站在胤g身邊,靜靜地淚流滿麵。她跪坐在草地上,躲避著我的攙扶,滿眼驚懼的淚光:八爺,奴婢求您……


    她求我什麽呢?她在求我,放過她。


    我轉過身,放她走。


    而在狼襲的那刻,當她騎著追雲飛奔而來驚馬摔落在我眼前時,我知道,我不會再放開她。


    我知道,她為誰而來。她那樣柔弱那樣卑微,卻那樣勇敢那樣無畏。


    她在安靜的在我懷裏那刻,是最好的。


    那樣斷骨的疼痛,她也一聲不吭。她纖弱的身子在發抖,我終於握住她的手,不想再放開。那樣血腥的時刻,我竟想到詩經裏的那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倒在我的懷裏,她的眉目那樣蒼白而從不美豔,而我如此在乎。


    無關乎其他,不是額娘,不是胤g。隻是要她。


    她被胤g從我懷裏抱走的那刻,剜心刮骨的疼痛刻入我的心底,幾乎骨肉分離,分崩離析。


    我要她。


    就像要那樣東西一樣,非此不可。


    我生平一貫慷慨,幾乎可以遍施於人。因為,我隻要這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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