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落山了, 蘭夕從院外又轉回來, 在外廳繞了一圈又轉出去, 蘭葭也在門口探看著。待蘭夕皺著眉又轉回來, 兩人眼神一碰, 就想蹭到小書房門前去。


    雍親王胤禛的小書房是不給下人進的, 鑰匙一直都是在雲煙這裏, 多年來也隻有雲煙進來收拾。他不在家的時候,平時她也很少進來,隻有收到他來信給他回信時過來坐他桌椅,用他的筆墨紙硯, 此時更有種親切感,仿佛他還在身邊。


    雲煙正在給胤禛回信,隱約見門外兩個丫頭晃來晃去, 便放了筆站起身來走出去。


    兩個丫頭一見她走出來,蘭夕便忍不住開口道:“夫人, 王爺還有多久回來啊?”


    雲煙走到窗前去,側了臉淺笑道:“怎麽?想你們王爺了?不怕他回來訓人?”


    蘭夕一跺腳:“哎呀, 夫人,奴婢是說,你看後院年側福晉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蘭葭接著道:“蘭夕的意思是說,年側福晉最近抱小阿哥抱的越來越勤了, 送回來也越來越晚。”


    蘭夕連忙道:“對,奴婢就是這個意思。”


    雲煙看著窗外,默默點點頭道:“知道了”


    蘭夕見她不說什麽, 咬唇依舊焦急道:


    “她若真想把小阿哥抱回去養不還回來可……”


    雲煙轉過身來笑笑道:“沒事,她那樣聰明好身份的人犯不著去捋虎須,惹得王爺不開心。”


    蘭葭點點頭,又拉拉蘭夕手,思量著小聲道:


    “想來她們也是不敢輕取妄動的,雖然王爺不在家,但管家在,嫡福晉也在,年家雖紅,說到底也依舊是王府門下奴才,王爺沒同意抱回去養,給誰十個膽子也不敢擅自決定的。”


    蘭夕聽了似乎放下點心來,但繼續道:


    “奴婢見過年側福晉幾次,看起來嬌嬌弱弱的,也不像厲害人,但那雙眼睛著實顯得楚楚可憐又勾人,對了,還有她的聲音,不對,是語氣,怎麽聽都有三四分……”


    雲煙正在撥弄窗台前花草,隨意道:“什麽?”


    蘭葭似乎也明白過來,接道:“……像夫人?”


    蘭夕一拍她手。“對啊,你也覺得?”


    雲煙手一頓,轉過身來蹙眉道:“有嗎?我怎麽沒感覺出來?”


    蘭夕拉著蘭葭道:


    “奴婢不敢說假話,真是有的。其實不是聲音像,就是語氣有些像,不信夫人問蘭葭,她也這麽感覺的。”


    雲煙目光移到蘭葭臉上,蘭葭點點頭。


    “說不上來,聲音如果隻有一兩分相似,那語氣加上三四分,的確是有點像了。”


    雲煙聽了蹙眉沒說話,細細回想見過她的幾次,隻覺得美貌和柔順的確比較出眾,甚至有幾分像側福晉李氏年輕時的樣子,而聲音語氣她確實沒有注意什麽。


    她看看天色緩緩道,


    “差不多該送回來了,如果沒回來,你們就帶著溫嬤嬤去接,六十該餓了。”


    蘭葭和蘭夕一聽,立馬笑逐顏開道好,麻溜的出去看了。


    說來也巧,遠遠的就看人來了,蘭夕第一個要跑上去,蘭葭眼尖一拉她道:


    “那個抱著小阿哥的不是側福晉年氏?她怎麽親自抱來了?”


    蘭夕也看了看道:“不好,她不是真來要孩子的吧?”


    雲煙走出來輕輕道:


    “真敢要就不會送回來了,你們帶溫嬤嬤一起去院外接吧,她還不敢隨便進四宜堂。”


    蘭葭蘭夕叫了廂房的溫嬤嬤一起出去,在院門口接了六十抱回來。


    六十作為體質較弱的早產兒到了一周半才斷奶,剛開始吃些米糊和蒸蛋,再配上牛乳,如今長的白白胖胖越發招人愛。


    待雲煙把小六十抱到手上,看他咧開笑的小鯽魚嘴叫“嘛”“嘛”,又笑著給他擦擦嘴角,一邊道:


    “說什麽沒有?”


    蘭葭和蘭夕搖頭道:“什麽也沒說。”


    雲煙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麽。她隻逗著小六十玩,不再說什麽,連晚上給胤禛回信,也隻字不提。


    胤禛信上寫到小四阿哥弘曆陪伴在康熙身邊很得喜歡,連在圍場表現亦很出色。康熙又將日常批閱奏章、引見官吏的“萬壑鬆風”殿旁的三間小殿“鑒始齋”,賜給弘曆作為讀書之所,賜予他多件禦筆墨寶,常帶著弘曆在身邊說話不離左右。


    夏日的暑氣剛剛褪去,雲煙早晨起來正在給六十整理胸口的長命鎖,他卻忽然脆生生的叫了聲“啊嘛”,唬了雲煙一跳,誰知道一抬頭看還真的是他阿瑪。這小娃娃平時不愛說,關鍵時刻特會討好賣乖,正適合胤禛這種阿瑪。


    而這人,總愛這樣出其不意的突然跑回來嚇人呢。


    雲煙埋在他胸膛裏,他唇剛蹭上來她就被他唇上的胡子紮的癢癢的笑,伸手把他臉推一邊去。他又作勢去蹭小六十,把小六十也蹭蹭嚶嚶的用小手推著他躲。


    胤禛捏捏雲煙下巴哼聲道:“不是說喜歡我留胡子嗎?你們再不待見我,怎麽不現在就進房幫我刮了。”


    自從他留了胡子後,更顯得威嚴不可親近,雲煙又愛他這成熟雍容的男人味,又怕他紮人癢癢,真真矛盾。


    雲煙哪裏不懂他意思,瞥了他一眼就笑,見他又湊過來,一轉念便主動抱了他臉,把他唇推向另一邊,吧唧一下親在他光滑的側臉上。


    胤禛瞪著她又好氣又好笑,她就笑著趴在他肩上,另一隻手扶著中間的六十。六十睜著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嘴巴裏咕嚕咕嚕,坐在胤禛腿上笑。


    胤禛抱著六十移到小榻上,拽著雲煙正麵摟到雙膝上說話。雲煙臉有些紅的掐掐他道:


    “別為老不尊啊,都做瑪法的人了”


    三阿哥弘時房裏的丫頭鍾氏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升了侍妾,他親自起名為永紳,嫡福晉董鄂氏又剛生了個小格格,如今,他已經是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女的老男人了。


    胤禛哈哈一笑,雙手摟著她後腰將她攬得更近的道:


    “抱你和抱六十有區別麽?”說罷還回頭看了看旁邊爬的正開心的六十。


    雲煙感到腿間硬挺分明故意蹭啊蹭的,而六十還在身邊,立刻紅了耳根推他小聲嗔道:


    “不要臉”


    胤禛笑著啞聲道:“全天下就你敢這麽說我”


    雲煙也笑了,摟住他頸子在他耳邊親昵道:“你想我了?”


    胤禛把臉頰擱在她頸窩上嗅著她身上的氣息,緊緊摟住她腰。


    “等六十大一些,你就不能讓我一個人這樣到處跑了。”


    雲煙心間一軟,唇也親在他頸間的動脈上。


    “嗯,等六十大一些,我天天陪著你。”


    胤禛低笑起來,笑聲醇厚又好聽。他有趣的比了比小指頭的手勢道:


    “最好變成這點大,就揣在荷包裏,栓在我腰帶上走哪帶哪。”


    由於大將軍王十四阿哥胤禎回京述職後並沒有被封太子,而是又回去軍中了,雍親王胤禛的心定了許多,命令年羹堯密切注意十四阿哥胤禎的動向,而他又在圓明園設宴,接了康熙和弘曆到園子裏遊玩,很是父慈子孝。但康熙帝的精神明顯不如前幾年,回到暢春園不多日,卻在初秋染了風寒便留在園內休息。


    寧靜午後,側福晉年氏正坐在屋內銅鏡前顧影沉思,忽聽屋外囊囊的靴聲和此起彼伏的甩袖打千聲,有些慌亂的扶鬢理發站起來迎上前去屏息請安,又是高興又是緊張,後背一陣陣發緊。


    “妾身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雍親王胤禛負著手緩緩踱進內室來,桌上的鴛鴦香爐徐徐的冒著煙,他的神情看不真切,聲音也喜怒不辨。


    “起吧”


    雍親王胤禛走過去,在室內小桌前的紅木圓凳上慢慢撩開袍裾坐下來,戴著翠玉扳指的手也放在紅色暗花織錦的桌布上。


    側福晉年氏屏息起身來,垂首恭敬的跟在他身後,去桌上小心翼翼的為他倒茶後再退到一邊,兩隻纖白玉手緊緊攥著帕子。


    雍親王胤禛狀似專心的扶著手上的扳指,室內一時寂靜,連外廳的奴才也出去了,仿佛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


    他忽然偏頭啟唇緩緩道:“本王回來你不高興嗎?”


    側福晉年氏立刻驚得跪下稟道:“請王爺恕罪,幾月未見王爺,不知王爺駕臨,未能準備迎接,妾身欣喜又緊張,隻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雍親王胤禛緩緩轉過身子來,沉默的抬起食指輕輕勾起她尖尖的下巴。


    側福晉年氏一驚,覺得下巴上都是火熱的觸感,無意識的隨著他曖昧的動作柔順的抬起年輕美麗的臉頰來,緊張的垂著睫毛,心砰砰砰直跳,紅暈迅速的漫上來,鼻息內都是他身上好聞的成熟男人氣。


    雍親王胤禛的大拇指輕輕捏著她精致的下巴,似乎在端詳她的臉,低沉道:


    “你進府也有十年了吧?”


    他這種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最適合在情人耳邊低語,側福晉年氏聽到他帶著平和的語氣,內心不由得柔情萬千,情不自禁柔柔的抬起水盈盈的眼睛看他,輕輕道:


    “回王爺話,妾身是康熙五十年九月二十日進府的,王爺記性真好。”


    他真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從十年前見他一身親王喜服沉默寡言起,十年風浪走過,他蓄起了胡子,卻完全無損他的英俊,更顯出成熟的穩重,而舉手投足間沉澱的氣質更加讓她捉摸不透,又更加想要靠近。尤其是靠近那雙黑如深潭般的眼睛,那裏像一個深深的漩渦,沒有任何人的影子。


    這樣的男人,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哪一麵是真,哪一麵是假,十年了,她依舊看不透。


    “你去四宜堂做什麽?進府前沒有人教過你規矩?”


    側福晉年氏正在怔忡中,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淡漠又簡潔的話來,讓她渾身打了一個寒顫,頓時醒過來忙叩首請罪,淚水也順著眼睫流下來,梨花帶雨的趴在他靴子邊。


    “王爺恕罪,妾身沒有進去……隻是在院外送了福惠……妾身隻是真心喜歡福惠,以後再不敢了……日後一定謹慎從事,再不逾矩,請王爺責罰!”


    雍親王胤禛顯然喜歡柔順乖巧的女人,他將她嬌小的身子扶起來,竟然抬手勾了她臉上淚珠,可他的威嚴卻讓她緊張的厲害,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溫柔,或者說,好像沒有這樣過。


    “好好的哭什麽呢,你這幾年在府裏做的不錯。”


    側福晉年氏聽到他的話,嬌柔的抱住他的腿,幾乎像伏在他大腿邊嚶嚶道:


    “爺,妾身自入王府便生是王爺的人,死是王爺的鬼,做什麽都是應當的。隻願王爺日日歡顏,願王府蒸蒸日上,願……”


    雍親王胤禛似乎無意的撥了撥她耳上三連排的精致耳環,淡淡道:


    “願什麽?”


    側福晉年氏愛憐的仰頭看他,貝齒咬著唇道:“願……”


    雍親王胤禛站起身來,微微躬身俯視她自下而上仰著的嬌美臉頰,緩緩道:


    “願為皇家開枝散葉吧?你去四宜堂,不過是想要我也給你個孩子。”


    康熙六十一年秋,側福晉年氏再度傳出喜訊,年家在雍親王府的榮寵似乎也達到頂峰。


    十月,康熙帝命雍親王胤禛等視察倉儲。


    十月三十日,雍親王胤禛四十五歲生日在府裏又熱熱鬧鬧的做了一回宴席。


    十一月初,康熙帝在南苑打獵,風寒複發,回到暢春園養病。雍親王胤禛日日請安,親侍湯藥。初九日,因冬至將臨,命雍親王胤禛到天壇齋戒,以便代行祭天儀式,同時自身也宣布齋戒五日,不接奏章。


    胤禛顯然十分擔心康熙的身體,不想離開暢春園,但祭天齋戒勢在必行,他打點好暢春園的一切才回來府裏收拾東西準備出發。


    這樣的天壇祭天意義重大,雲煙心裏是明白的。這兩年來胤禛與康熙走的越來越近,康熙對胤禛也比較滿意,連天壇祭天這樣的重要儀式也由他代理足以證明分量,隻要不出差錯,這形勢越來越有利於他的接位。


    雲煙在家裏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又給他迅速打點行裝,叮囑他注意保暖不能染風寒。此時的六十已經會歪歪倒倒的走路了,簡單的句子也時常蹦出來幾個,趴在胤禛懷裏,俱是歡顏。


    胤禛這一年真是很忙,雲煙也帶著福惠走不開身,可這次胤禛甚至有些想帶著她一起去的意思,雲煙笑他不過五天而已,再說她若跟去如何齋戒,幾番安撫最後親自送他出門,臨上馬車前,胤禛親了親六十的小臉蛋,又摟著雲煙狠狠親了親才上車去。


    胤禛自上了馬車已經開始頻頻與粘杆侍衛聯係,收到隆科多傳來的暢春園動向。等他到了南郊齋所,一邊焚香齋戒,一邊嚴密接手著暢春園動向,每日都給康熙送去問安折子,康熙的回複都是好多了。但實際情況卻並不是很好,他每日都在屏息凝神中度過,夜夜不得安睡。


    齋戒第四日,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正要入夜,身處南郊齋所的雍親王胤禛忽然接到侍衛傳來隆科多的密報。而這密報的內容卻讓他晴天霹靂,五內俱焚。


    “萬歲爺禦前貼身侍衛於亥時接一名女子秘密入園,此女子容顏未見,隱約望之二十如許人,下車時隻見左手指間戴一鳳眼紅寶戒子,尤為眼熟,慎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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