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夏蕊寧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饑餓的感覺了,她忘記了自己最後一次吃飯,究竟是兩天前、還是三天前。


    家裏很黑,她光著腳、扶著牆壁、一步一步的走,摸到壁燈的開關就打開,直到眼前陸續變得明亮。


    好安靜啊,除了自己的心跳,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寧兒,過來跟媽媽學畫。”客廳左麵的畫室,有媽媽的聲音,就像她小時候聽到的一模一樣。


    “我不要學,我不喜歡畫畫!”那是她自己的聲音,稚嫩的,帶著奶聲奶氣。


    “不學就不學,寧兒將來是要繼承爸爸的衣缽的,對不對?”是爸爸的聲音,他在餐廳、一邊喝咖啡一邊看報紙,間或抬起頭看向女兒或妻子,滿心滿眼的喜歡。


    可一夜之間什麽都沒了,一切都毀了。


    夏蕊寧站在客廳,爸爸的信此刻就貼在她的胸口,所以至少她的胸口還是暖的。這封信她已經看了幾天,每一個字都能背下來。比如現在,她走向媽媽的畫室,輕輕的打開房門,爸爸的聲音、爸爸信上的字,就可以出現在耳邊、眼前:


    寧兒,我和你媽媽的相遇,就像你喜歡閱讀的愛情小說一樣,是命中注寶的。可或許那隻是我一廂情願的那麽認為,因為,先我一步的人是夜煜城。


    爸爸應該和你提過,夜煜城是爸爸在美國讀大學時候的同窗知交好友。


    那個時候爸爸和他有著共同的理想、共同的愛好,但我和他都必須去繼承家族的衣缽傳統,幸運的是,我所繼承的剛好是我所追求的,而他卻要從商。他羨慕我可以繼續研究曆史,其實我也一直羨慕他、不,應該說是嫉妒,嫉妒他的愛情。


    嫉妒他有著彼此深深相愛的女人,就是你媽媽,寧沫。


    你了解你媽媽的為人,她一生都活在象牙塔之中,是真正的不諳世事、純潔的人。她和夜煜城彼此吸引,他們的愛情在當時的留學生界可以說是轟轟轟烈烈、天翻地覆,他們甚至已經訂了婚,並決定在回國之後就正式舉辦婚禮。


    可之後的事情卻陷入了俗套,那就是夜煜城的家族早就為他相中了一門商業聯姻,多可笑,千百年來被鄙視的俗事其實在當代仍舊不斷的延續。起初的時候,你媽媽和夜煜城都沒有動搖,可就在夜煜城被家族提前召喚回國之後,我卻暗自高興著,因為我終於有了接觸你媽媽的機會。


    寧兒,這是爸爸終其一生也難以啟齒的羞愧,因為爸爸介入到你媽媽和夜煜城之間的愛情,並且想了很多的辦法、做了很多的事從中挑拔。最終,和你媽媽步入婚姻殿堂的人,變成了我。寧兒,請原諒爸爸的自私,可即便是在你媽媽離開人世的今時今日,爸爸仍舊不後悔當年的做為。我愛你媽媽的程度,早已超乎自尊。我明知道你媽媽的最愛是夜煜城、明知道自己可能一輩子也隻能做為夜煜城的代替品而留在她的身邊,可我心甘情願。


    直到有了你。寧兒,你要相信一點,無論是爸爸還是媽媽,終究一生最疼愛的人都會是你。不要去怨媽媽,也不要怪她,我相信她已經盡了全力在維護我們這個家庭,她和夜煜城之間的事也早就已經過去,或許,你看到了一些事,但那絕不是事實的全部,寧兒,你一直跟著爸爸在學古董的修複,裏麵有一個道理就是眼睛所見未必為真。是,爸爸也曾經因為嫉妒而和你媽媽爭吵,可那無濟於事,所以爸爸在最後選擇了相信。


    寧兒,爸爸今晚就會去大漠王陵的陪陵,那裏麵有一樣東西,是你媽媽最想親眼看到的。所以我要去幫她實現,哪怕賠上一生的身家、名譽、地位。或許,爸爸會因此而坐牢、也做好了坐牢的心理準備,這沒什麽,也不可怕,大不了爸爸在獄中完成以後的研究。


    寧兒,等著爸爸,等著爸爸回來……


    “爸爸,你騙我,你沒有回來。”夏蕊寧站在客廳,眼淚一顆、一顆、一顆的砸下,卻悄無聲息。


    五天後,傍晚,西煌。


    “她還在嗎?”陸非弦眉頭輕皺,在文件上簽好自己的名字,問著。


    “什麽?”站在他辦公桌對麵的秘書淩雪怔了一瞬,立刻回過神,下意識側過頭看向窗外的草坪。果然,那個叫夏蕊寧的女生仍舊坐在草坪的長椅上,仰著頭,目不轉睛的盯著位於酒店二樓的這間辦公室。


    這一刻淩雪隻懊悔不該把陸董的辦公室樓層設這麽低。


    “陸董,她還在。”淩雪無奈的匯報。


    三天前,夏蕊寧到了西煌,一個人。直接入住了西煌酒店,也不哭、也不鬧、也不跟人交流,每天坐在草坪上盯著陸非弦的辦公室,僅此而已。


    “要不要保安去請她離……”淩雪拭探性的開口,話還沒說完,被陸非弦銳利的眼神掃過來,淩雪活生生的把最後一個“開”字吞回肚子,並迅速轉移了話題,“陸董,和亞泰公司高層的晚宴訂在了晚七點,在那之前您要不要先回房間準備一下?禮服已經洗熨好了掛在衣帽間。”


    “嗯。”陸非弦簡單應了,視線轉回電腦屏幕上的電郵,淩雪見狀,安靜的離開。


    坦白講,今年的西煌之行是最令淩雪頭疼的一次。做酒店的最怕就是扯上刑事案件,前一階段著名畫家寧沫在酒店套房自殺身亡的事情被媒體渲染的恐怖萬分,陸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由陸非弦親自出麵跟媒體協調才算暫告一段落。可報道雖然逐漸平息,客源仍舊受了部分影響,現在是西煌的旅遊旺季,往年酒店會人滿為患,如今卻空置了半數以上,好在陸氏總部一向也不太在意這邊的業績。但以陸非弦的個性,他不在意是一回事、“被”不在意又是另外一回事,從這幾日他的臉色來看,很明顯,自己這個隨行秘書還是萬分小心為妙……


    直到淩雪離開了辦公室,陸非弦的視線仍舊專注在電腦屏幕顯示的電郵上。


    郵件的確很重要,是陸氏總部的一份月度報表,存在的問題也很多,恐怕回總部之後要馬上做一些人事方麵的裁定。陸非弦的大腦飛速運轉著,那才是他當務之急要解決的事情,要在一個星期之內處理完西煌的所有的事情,然後立刻離開。可是額頭一絲一絲彈跳著隱疼,食指按著太陽穴,總算稍微緩解了一些,但畢竟治標不治本。如想治本,恐怕源頭……在草坪長椅的那個夏蕊寧身上,沒想到,她還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腦海裏浮現出一張蒼白、極美、年輕的臉,不過那張臉的主人顯然從沒意識到自己的外表有多搶眼,從同行一路去魔鬼城、到醫院裏她近乎崩潰的痛哭,她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在情緒上的遮掩。想到自己接觸過的一些世家千金,就算參加近親的葬禮也不忘記配了全套黑裙和透明唇彩。可就算如此,陸非弦仍舊不打算做出任何讓步,他知道夏蕊寧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而那根雪香簪是他絕不會出讓的東西。


    看了看腕表,是該回房間換衣服了。陸非弦站起身,視線終於短暫的停留在樓下那張蒼白削瘦的臉上。


    同情?他從來不屑。


    轉身離開。


    在西煌,夜雨一向是一件很有情調的事情。


    西煌屬地大部分是幹旱的沙漠戈壁,降雨量自然是極少的,通常隻在晚上零零星星飄上一會兒,今天卻特殊,淩雪站在宴會廳的巨幅落地玻璃窗前往外看著,雨點密集的砸在廊前巨資購入的觀賞花卉上,伴著入夜即來的風,把開的剛剛好的花卉砸的瞬間帶了殘破調零感。好在她已經調集了酒店的工作人員跑過做防護措施。偷偷看了看此刻站在不遠處的陸非弦,他手裏拿著紅酒杯正和亞泰公司的總裁談笑風生。坦白講,即使她已經在陸非弦身邊做了五年的秘書,仍舊經常會被他的樣子“帥呆了”。不是嗎?一八五的身高,超模身形、世家世襲的教養和品味,五官跟模子刻出來似的完美,甚至她剛入職的時候有一度還小小的暗戀他,不過她的“戀情”截止於她親眼目睹陸非弦在一場收購戰中是多麽的“凶殘”,絲毫沒給對方留一點活路,而明明前一天他也像此刻這樣與對手把酒言歡談笑風生。


    於是她迅速收了心,並認為像陸非弦這樣的男人謹供觀賞,做伴侶的話……還是算了。而恰恰就是她的“目不斜視”,也保住了她在公司的位置一路做到今天,職務雖然隻是隨行秘書,但陸氏的人都明白,她就是皇帝身邊的“大內總管”,最明白陸非弦想要什麽。


    比如此刻,陸非弦的視線似有若無的掃了她一眼,淩雪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快步走了過去,站在陸非弦的身邊,輕聲應了句:“陸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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