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陸非弦都把自己丟在大堆的工作中,讓自己不去想跟夏蕊寧、夏家有關的任何事情。留在西煌的日子已經進入倒計時,而他也完全沒想將自己置身於任何一種麻煩的情感之中,他對自己的人生有著按部就班的、完美的規劃,他不容許自己的經曆有任何突如其來不受控製的瑕疵。是的,夏蕊寧就是那個瑕疵,她情有所鍾,而他完全沒有必要成為任何人的第二選項,那麽此刻他所要做的就是迅速掐斷自己那一星半點的動搖和荷爾蒙作崇帶來的心電暫時紊亂。


    到了黃昏的時候,陸非弦認為自己已經平靜下來,已經可以自信的對自己說:完全沒有被一個區區的小姑娘所吸引。


    他結束了全天的工作,在酒店大堂順便、對,隻是順便的朝著窗外看了一眼,沒有看到夏蕊寧。他對自己說,她沒有必要還坐在那裏,或許絕望的留在房間?那麽出於對酒店住客的關心,他順便、對,隻是順便的問了淩雪:“她人呢?”


    “誰?”淩雪沒回過神,一時錯愕的問。


    陸非弦皺眉,不耐煩的眼神盯著淩雪。


    陵雪在心裏怒罵:你妹的,老大就可以無限製的打啞謎嗎?


    “她昨晚發高燒,你安排酒店的醫生再去看一看,另外跟餐廳說一聲,安排特別餐給她,我不希望她再出任何事情,最近的事情已經對酒店的聲譽……”


    “呃,陸董,夏小姐已經離開酒店了。”


    陸非弦“嗯”了聲,理所當然的語氣:“那就吩咐沙湖的餐廳準備。”


    淩雪怔了下,補充著:“陸董,我的意思是……夏小姐已經退房了,看樣子是要離開西煌。”


    “退房?!”陸非弦愕然,“她目的還沒達到,怎麽就走了!”


    看著從來就不需要講理的陸非弦果然還是不講理,淩雪的內心小劇場第無數次淚奔澎湃:我怎麽會知道她為什麽會不達目的就走了……呃,等等,她來是什麽目的我也不知道好嗎……


    一小時後,陸非弦自己找到了答案。


    走廊監控器錄下來的視頻回放顯示,夏蕊寧走到了陸非弦的辦公室門口,拿出鑰匙,開門進入。


    陸非弦辦公室的監控器錄下來的視頻回放顯示,夏蕊寧進了辦公室,又拿出保險櫃的鑰匙,開門,取走了雪香簪。


    全程耗時還不到十分鍾,中途隻有一個清潔女員工看到門虛掩著,進來跟夏蕊寧有一段對話。


    “她和你說了什麽?”陸非弦鐵青著臉,咬牙切齒的問著麵前的清潔女員工。


    清潔女員工心驚膽顫的回答:“她說她是您的女朋友。”


    陸非弦扶額,太陽穴隱隱跳痛,餘光瞄到淩雪等員工上下抖動的肩膀,更痛了……


    深夜,西煌機場候機大廳的冷氣依舊開的十足。


    過了安檢,第五登機口頂端的led屏幕顯示西煌起飛到江城的航班在此候機。本來也不是什麽熱門航線,再加上夜航,乘客不多,三三兩兩坐在登機口附近的長椅上。


    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個極美的年輕女孩,也沒有行李,一個人孤零零坐著,烏黑的長發披著直到腰際,襯得臉頰蒼白而瘦削,連嘴唇也沒有一點血色,眼睛直直的盯著登機屏幕,神情倔強而又不安,似乎又有些怕人,有人接近她或者遠處傳來腳步聲的時候她總會本能的瑟縮一下。


    直到遠處的腳步聲又一次出現,並且真的是朝著她走過來。


    很多年後,陸非弦仍舊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時的場景:就在廣播開始登機的時候,他和淩雪終於趕到了機場,以防萬一,在路上的時候還吩咐淩雪訂了去江城的機票。


    他遠遠的走過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長椅上縮成小小一團的夏蕊寧,周圍的一切便失了顏色。她的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卻像是夾裹了一身的絕望和冰冷,她看到了自己,默默的站起來,忽然覺得她在一天之內變得更瘦了,整個人單單薄薄的成了一片影子,而在看到她的同時,陸非弦的氣竟然忽地消失了大半,他忘記了昨晚夏蕊寧居然利用了他的同情、忘記了夏蕊寧趁他睡著偷了他的鑰匙、忘記夏蕊寧拿走他同樣視為家族榮譽的寶貝,甚至忘記了夏蕊寧此刻是在犯罪。他一步步走近了夏蕊寧,直到走到她麵前。雪香簪在她手裏攥著,死死的攥著。


    在心底歎了口氣,陸非弦朝夏蕊寧伸出手,簡單說了句:“還給我。”


    夏蕊寧看著他,良久,搖了搖頭。


    “夏小姐,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我們的底限,我們其實是可以報警的。”陸非弦身後的淩雪皺著眉,語氣變得嚴厲。沒錯,起初她是同情夏蕊寧,可同情歸同情,為陸氏集團服務才是她的職責所在。


    “報警吧。”夏蕊寧看著淩雪,像是認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是誰在說話,蒼白的臉頰竟泛了一絲微笑。


    淩雪怔了一瞬,卻也明白夏蕊寧即然敢偷、就當然不會這麽輕易的交還回來,就隻有硬著頭皮繼續,“夏小姐,你不要再利用我們陸董對你的同情,那個雪香——”


    “雪香簪是我爸爸要的。”夏蕊寧仍舊看著淩雪,語氣中卻沒有一點悲傷,就隻有濃的刻到骨子裏的執意,“我爸爸信裏說的,這是他送給媽媽的禮物。”


    “可這是陸董的私人財產!”淩雪有些急了,“夏小姐,我提醒你要講講道理。要不是陸董同情你,我早就報警了,現在我們人都追到這兒了你怎麽還這麽頑固。”


    “我為什麽要講道理。”夏蕊寧臉上的微笑更綻了一層,本來篤定的眼神泛出奇異的迷茫,她轉而仰起頭,看著保持沉默的陸非弦,“這是你的私人財產,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報警吧,判我進監獄也好,判我死刑最好。我不想再講道理,沒人肯跟我講道理,沒有人。你看,我隻不過是跟媽媽講了道理,她就跳了下來,在我的麵前。陸非弦,陸董,你見過人跳樓嗎?肯定沒有,你見過至親的人在你眼前斷氣、在你眼前四肢俱裂嗎?肯定沒有。還有我爸爸,他多傻,就因為媽媽說過想親眼看到雪香簪,就因為媽媽喜歡雪香,他就什麽都不管了,什麽名譽、地位、生命、他連我都不要了,他就隻會像個傻瓜一樣去盜墓!他也沒跟我講道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跟我講道理。道理是什麽,我也不知道,好吧,他們都不要我了,可是我唯一有的卻隻有他們,所以我偷了雪香簪,而且沒打算還給你,我要它去給媽媽陪葬,你舍不得送給我嗎?好啊,你報警,你讓警察來抓走我,我想進監獄,監獄也挺好,至少有人會跟我說話吧,至少我不用再回江城那個家。陸非弦,你知道我家有多大嗎?你知道那房子裏有多少我爸媽的痕跡嗎?你當然不知道,你不認識我,你不了解我爸媽。陸非弦,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我什麽都有,可我現在才發現,我其實是最可憐的人,不過你放心,我不需要你同情,真的不需要!”


    夏蕊寧的聲音一點點的大了起來,神情中的迷茫愈發的可怕,連蒼白無血色的臉頰都變得通紅,整個人陷入近乎瘋狂的狀態,是,她不想再講什麽道理,她已經幾天不眠不休,每當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的就全是媽媽爸爸死前最後的樣子,什麽叫肝膽俱裂、什麽叫痛不欲生,她全部體會到了,全部在至親的身上體會的幹幹淨淨徹徹底底。以前她看過一種刑罰,叫水刑,說的是將犯人固定在一處,頭頂上不間斷的滴水、隻是一滴滴的水而已,起初的時候犯人是毫無感覺的,一滴水而已,又能有多大的衝擊力,可隨時時間的流逝,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一年兩年之後,犯人的頭頂開始潰爛、頭蓋骨一點點的變薄,最後會在極度的痛苦中失去意識,甚至會嚎叫著抓爛自己的皮膚、直到那最後一滴水擊穿頭蓋骨、擊穿大腦,而在擊穿的最後一刻仍舊不會馬上死亡。沒錯,她現在的感覺就是在受著這種水刑,而劊子手就是她的親生父母,什麽道理、什麽法律,對此刻的她還有意義嗎?她知道站在眼前的陸非弦是無辜的,可她已經不想做出任何判斷。媽媽,你不是要雪香嗎?爸爸,你不是為了媽媽什麽都做得出嗎?那我也能,我是你們的女兒,如果可以,你們帶我一起去!


    夏蕊寧笑了、又哭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砸下來,就像正在受著水刑的犯人,如果眼淚能減輕疼痛多好,可不能,她死死的盯著陸非弦,直到他的臉也變得模糊。她的手裏死死的攥著雪香,直到指甲都深深的陷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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