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二在這類事情上頭腦是極清楚的。哪家是什麽利害關係,誰的錢銀可以收,誰的好處不能拿,對誰家該扶一扶,對誰家該擺擺威,他都是算計好的。


    按之前定好的主意,龍二拿了兩家的意思,把修築遮簷的事分好了工,讓那兩家各得了好處,滿意而歸。


    安排好修築遮簷的事,龍二又想到了居沐兒。


    他決定再去偷她的竹杖。因為他認為他被市坊傳得如此難聽也是拜她所賜。


    這般宵小行徑不是什麽體麵事,龍二心裏明白。所以他沒帶隨從護衛,自己騎了馬,出了南城門,直奔竹林而去。到了竹亭,看到一對農家夫婦正在那兒歇腳,亭子裏並沒有居沐兒的身影。


    龍二繼續前行,一路走到了居家酒鋪。


    居家酒鋪在京城以南五裏,從入城的必經大路拐進唯一一條岔路林蔭道,便能看到了。


    酒鋪並不大,四張桌子,兩個幹活的夥計加上居老爹就是全部人手。鋪子以賣酒為主,還有些下酒小菜、燒肉、饅頭麵條等主食。


    居家酒鋪的後麵便是自家住的宅院。院子共有三間,第一間連著酒鋪,是兩個夥計住的,一是守店,二還用來放置雜物等。第二間院子是居老爹的住處,還兼為釀酒倉庫。第三間小院才是居沐兒住的地方。


    龍二早已從李柯打探回的消息知曉這一切,於是他騎著馬直接進了樹林,找了個僻角把馬綁好,然後自己悄悄潛進了居家酒鋪的後院,跳進了居沐兒住的小院。


    居沐兒的院子很安靜,周圍立了高高的粗木樁圍欄,前後都沒有別的住家,經過一條林蔭道,才有別的鄰裏。


    龍二四下看了看,這小院裏有三間房。一間臥房,擺設簡單,一床一案一櫃,再無他物。


    另一間是書房,三麵牆的大書櫃,擺滿了書,窗前擺了一個書案,上麵擺了文房四寶,整個屋裏也沒有多餘的花哨擺設。


    看見這一屋子的書,龍二愣了愣,他忽然想到這盲女在瞎眼之前,該是多愛看書的人啊。沒來由地,他心裏更堵了。


    還有一間屋子是琴室。裏麵有四五台琴和放滿了書冊的小書櫃。


    龍二轉了一圈,沒看到居沐兒,這讓他很失望。他遠道而來,特意想欺負她一下,找找樂子,撒撒怒氣,她居然不在?


    龍二氣呼呼正想走,忽然發現這小院牆上釘著粗繩。龍二不知道這是何用意,他順著繩子走了一圈,走到後門處,發現那裏也綁著一條粗麻繩。


    龍二好奇了,他過去看了看,發現這粗繩沿著後門繞著圍欄綁了一圈,一直通到了林子裏。一棵樹接著一棵樹拉著繩,也不知是圍著什麽。


    龍二跟著粗繩走,走著走著,他發現裏麵的蹊蹺了。這繩子不是要在樹林裏圍圈,而是個路引,瞎子的路引。


    龍二確定這個,是因為他跟著粗繩一直走,走到了林子裏的一道小河邊,見到了坐在河邊一個木樁上的居沐兒。


    她坐在那裏,手裏拿著一本書,卻並未在看。她眼盲了,書自然是看不了的。她隻是拿著,手指摸著書頁,側著耳朵似乎在認真聆聽。


    龍二也下意識地跟著聽,他聽到了河水流淌的細響,聽到了林間微風動靜,還聽到了居沐兒翻書頁的聲音。


    龍二抿抿嘴角,暗想她看不見了,翻書又有什麽意思,不過是徒勞安慰自己的舉動。


    可居沐兒看上去似乎很愉悅。龍二皺起眉頭,她愉悅,他便不高興了。


    想想坊間對他的傳言,想想那些千金閨秀還在纏他,又想想餘嬤嬤期待的眼神,他就覺得這一切都是居沐兒害的。


    過去大家就隻道他貪財小氣而已,他覺得這不是壞事,這有威懾他人的效果,讓別人不好對他提什麽占他便宜的要求。但現在傳他斷袖或是隱疾,還有那勞什子便秘的毛病,他便不痛快了。這不是讓別人笑話他嗎?


    總而言之,全是這居沐兒的錯。


    龍二看著居沐兒摸了身邊一塊小石頭往前扔,扔到了水裏撲通一聲,然後她笑了,又撿了一塊石頭扔過去,又是撲通的一聲響。


    居沐兒自己跟自己玩得高興,龍二卻覺得她傻氣。他心裏哼著,暗想她真是無聊透頂。


    他偏不讓她高興,偏要教她害怕才好。


    龍二看見居沐兒的新竹杖靠在她坐的木樁邊上。他輕點足尖,施展輕功,悄悄地躍了過去,用腳尖一勾那竹杖,竹杖飛起,他握在手裏,人輕輕巧巧地落在了一棵樹上。


    他掠過居沐兒身邊,帶起輕巧的一陣風。居沐兒正準備再扔一顆石頭,卻感覺到了身邊氣息的流動。她嚇了一跳,笑容僵在臉上,而後迅速地摸向竹杖的位置,發現什麽也摸不到了。


    居沐兒嚇得跳了起來,驚叫道:“是誰?”


    龍二拿著竹杖在樹上無聲地笑了。他心裏得意揚揚,有孩子一般惡作劇得逞後的囂張。她慌張無助的表情讓他一掃過去幾日的鬱結,心情爽朗起來,他想著:就不告訴你,嚇死你。


    居沐兒咬著唇認真傾聽,卻聽不到周圍有什麽人聲或是走動的動靜。她臉色慘白,嚇得不輕。她下意識地把書抱在懷裏,擋在胸前。


    龍二逗她逗得興起,飄然下樹,撿了幾顆石頭分幾個方向扔到了水裏,落水有遠有近,聽不出投擲的位置來。


    居沐兒被石頭落水的聲音嚇得一縮肩,她沒有說話,卻猛地扭頭撲向最近的那棵樹,摸到了綁著樹的粗繩,她咬著牙,攀著粗繩一路狂奔,往家的方向衝。


    她的奔跑速度並不快,跌跌撞撞,狼狽不堪。


    龍二無聲大笑,想著要不要把繩子給她弄斷了,讓她更慌亂?後想想算了,留著這樂子下回再玩。


    他心滿意足,把竹杖在手裏把玩了幾下,然後進了林子,找到他的馬,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


    一連數日,龍二都派人打探居沐兒的動靜,聽得她數日閉門不出,躲在家裏,他就開心得哈哈大笑。拿著從她那裏偷來的兩根竹杖把玩,甚是開懷。


    這日,探子來報,說居沐兒生病,雲青賢前去探望。龍二本不以為意,但卻想著雲青賢的家室可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也不知這次丁妍珊和她姐姐會怎麽對付這居沐兒。


    可等了數日,卻無反應,探子說丁妍珊去過雲府,想必是探望丁妍香去了,她離開時一臉不快,之後便在丁府閉門不出,沒有動靜。居沐兒那邊倒是病好了,又正常外出活動了。


    龍二一聽,有些失望,這居沐兒這麽快就過上好日子了?那哪兒行!


    他略一琢磨,找了李柯來,把那兩根竹杖拿出來,囑咐他給居沐兒送去:“你就說聽說她病了,所以我準備了這份薄禮送她,祝她早日康複。”


    龍二實際想說的是,就是他龍二在欺負她呢,讓她潑他一身茶,讓她逼他修築遮簷,讓她擺布一群女人來纏他。哼!


    李柯看著那兩根竹杖,臉都綠了,那顏色怕是跟竹杖差不多。


    這麽丟人的禮物要不要派他這種英偉的高級護衛出馬送啊,他也是要麵子的。而且這東西一看就不是慰問用的,擺明了諷刺人家是瞎子嘛。


    李柯心不甘情不願,但是主子爺有令,他還是得照辦,於是硬著頭皮去了。


    送完禮回來,龍二立馬把他叫進了,問:“那盲女收下了?”


    “收下了。”


    “她怎麽說的?”


    李柯撓頭:“居姑娘什麽都沒說。”


    “什麽都沒說?”龍二皺起眉頭,“那總該有些反應吧,她是什麽表情?”


    “居姑娘摸了摸竹杖,愣了一會兒,然後長歎一口氣,轉身進了院子,把門關上了。”


    “歎氣?”龍二摸摸下巴,他猜想她應該生氣著惱,卻沒料到是歎氣。她歎什麽氣?


    過了兩日,門房來報,說一個賣花的小姑娘捎來一份禮,稱是居沐兒姑娘送給二爺的。小姑娘留下東西便走了,門房把東西給了李柯,李柯又把東西交到了龍二手上。


    那是一個用布包著的長形物件。李柯在龍二的示意下把布包打開,入眼赫然是一麵琴。


    龍二立時不高興起來。


    人人皆知他龍二不識音律,隻愛銀票,沒哪個不開眼的會請他品琴論琴,更沒人會送這等不討喜的禮物來。


    居沐兒送這玩意兒過來,是諷刺他嗎?


    “二爺,這裏麵還有張小箋。”


    龍二一把搶了過來,這一看,臉都黑了。小箋上八個字:習琴養性,排閑解憂。


    這字筆觸優雅,但筆畫間有些交結,跟蒙著眼寫的似的。龍二心裏知道,這不是蒙眼落筆,這是瞎眼盲寫。


    送琴就是要諷刺他!


    養什麽性,他的性子好得很,沒看那麽多姑娘都想嫁他嘛。


    還排閑呢,他哪裏閑了,他忙得很。每天報事的人都排著隊,桌上堆的賬本卷宗都看不完,他哪裏閑了?


    還憂,他一點都不憂,一點都不會為了她憂!


    “啊,對了,門房還說他有問過送這個禮是做什麽的,那個賣花姑娘說,居姑娘說的,調皮的孩子學琴最好了。”


    調皮?說誰呢!


    龍二一拍桌子,這個討人厭的盲女,他跟她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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