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妍香也看了看居沐兒,對她的表情和沉默感到滿意。她柔聲告辭,帶著下人們走了。


    待她離開,居老爹忙問女兒發生了何事。居沐兒推說沒什麽,隻是外間傳言難聽,她過來瞧瞧而已。居老爹半信半疑。


    此後三日,居沐兒將自己關在琴室,不停撫琴。


    居老爹開始憂心,當初女兒從琴聖師伯音的行刑琴會回來,也是這般瘋魔地撫琴,之後便發生了一連串的禍事。如今女兒這般,是不是又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數日後的一個晌午,仙音琴鋪的一位夥計匆匆跑來尋居沐兒,說鋪子裏接了個大買賣,要製一批琴賣到外城去。因年關將近,運貨的馬車不好訂,隻能明天一早送出去。但這次訂的琴太多,鋪子裏不夠人手調音測琴。掌櫃的著急,來請居沐兒幫忙。


    那琴鋪是居沐兒一家子都相熟的,她也經常去鋪子裏幫忙,此時一聽如此著急,便一口答應了。


    居老爹不放心,便跟著女兒一道去。


    這活兒一幹便是半日,琴鋪老板程殷給請來的幫手們都布了飯,居老爹照顧著女兒吃了。


    飯畢,程殷來求居老爹,希望居沐兒今晚也能在此幫忙,務必把這批琴都趕出來。工錢他出三倍,若需要在這城裏住下,房費他也包了。


    居老爹看老熟人有急,哪有不答應的道理。他跟居沐兒招呼了一聲,便去離琴行最近的福運來客棧訂了兩間房,打算今夜裏忙完便與女兒在那裏住下。


    可沒想到,剛回到琴鋪,卻有鄰裏匆匆過來報信,說是酒鋪的兩個夥計晚飯時吃壞了肚子,此時上吐下瀉,險些沒了半條命,已請了大夫過去瞧了,但看他倆病得實在重,家裏也沒個人,於是便趕過來通知居老爹。


    居勝一聽甚是著急,那兩個夥計跟了他多年,吃住全在一起,早跟家人似的,得此急病,自然是把他嚇到了。


    居沐兒聽罷此事,便讓居老爹快回去。程殷也道讓他安心,他會好好照看居沐兒,等忙完了他會派人送她去客棧。


    程殷是看著居沐兒長大的,居勝自然對他信得過。於是跟居沐兒交代好了,又跟程殷說了別把他女兒累著,這才急匆匆趕回家去。


    居沐兒這一忙直忙到了深夜。她身體不好,向來早睡,這事程殷自是知曉,眼看剩下的活兒也不多了,他便讓琴行的一個小夥計將居沐兒送到了客棧。


    福運來客棧離仙音琴行隻隔了一條街。此時夜已深,客棧堂廳裏沒什麽人。打著哈欠的小二哥領著琴鋪的夥計和居沐兒到了後院二樓的客房。夥計進了房裏,左右看了,告訴居沐兒各項擺設的位置,又領著她摸了一摸,最後確認安排妥當,便告辭離開。


    居沐兒關好房門,把房裏的各項物件又都摸了確認一遍,才坐下給自己倒杯水喝。


    水壺裏的水是涼透的。夜深天寒,居沐兒想喝些熱水。她開了門本欲喚小二,又一想深更半夜的,出聲擾了其他人休息不好,於是她拿了竹杖,打算自己下樓到堂裏去討水喝。


    二樓走廊裏的燈籠是滅的,廊上黑漆漆的沒有一絲亮光。


    居沐兒慢騰騰地走著,冷不丁旁邊一個房門被打開,一名男子驚慌地叫了半聲“救”字便被堵住了嘴。


    居沐兒下意識地往聲音的方向轉了頭。她當然什麽都看不見,但她聽到了被捂著嘴掙紮喘息的聲響,這聲響很快也消失了。


    居沐兒心裏一驚,她的反應很快,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可她隻喊出一聲“救”字,就被人一把扯了頭發。她還沒來得及叫痛,一個大掌捂住了她的嘴。


    居沐兒拚死掙紮。她用手抓,用竹杖用力往後戳。身後那人悶哼了一聲,忍著痛飛快地將居沐兒拖進了房裏。


    居沐兒聞到了血腥味,她很害怕。她聽到了關門的聲音。然後一陣天旋地轉,身上一痛,她已被狠狠甩在了地上。


    居沐兒什麽也顧不上,嘴一旦能說話,她趕緊道:“我是瞎子,我什麽都看不見,我不知道你是誰,別殺我。”


    她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麽,她不知道剛才想喊“救命”的那人是傷是死,但她知道,這個凶手一定是把她當成了目擊者。身為目擊者,最後的下場恐怕是難逃一死。


    所以她第一時間想表明自己是瞎的,她希望這個凶手還能有一點點慈悲心。


    她感覺到有呼吸離她的臉很近,她想這一定是那人在觀察她是否真是瞎的。她撐著地往後挪,抖著聲音又說:“別殺我,我真的什麽都看不到。我拿著竹杖,我是瞎的。”


    那人沒有動靜,居沐兒想也許他是在猶豫,可下一刻,她聽到砰的一聲,她頭上一陣劇痛。


    然後,她失去了意識。


    這日龍二很頭疼。


    因為餘嬤嬤居然得閑找他聊天了。


    當然,這年前忙亂,餘嬤嬤是知曉不該多打擾二爺的正事,她隻是過來問問龍二,上次給他看的那些仕女圖,他看了沒。


    龍二一時想不起那一大筐卷軸圖他讓李柯給扔到哪裏去了,於是含混答了一聲“嗯”。


    餘嬤嬤趕緊接著問:“可有合眼緣中意的?”要知道過年這時段,最是好去拜會打點的日子,若是二爺有合意的姑娘,她也好準備些禮,與對方家裏管事來往來往,打聽打聽,日後也好讓媒婆子上門說道說道去。


    龍二自然是答“沒有”。


    餘嬤嬤便問:“那二爺是喜歡何等佳人?”


    要說這擇妻的標準,餘嬤嬤問過龍二不下十次,每次龍二都含混扯過去,能想的借口條件都說過了,所以餘嬤嬤選人也越選越精。


    龍二明白這條件一事得好好斟酌該如何說,不然一個不慎,被餘嬤嬤抓住了話柄,塞個姑娘過來,那可就不好辦了。


    龍二左思右想。要說賢良,餘嬤嬤定能說出好幾位來,要說性子好的,也定是不缺,要說才情,餘嬤嬤左挑右選,肯定個個不差,那說相貌,嗯,若不是美貌的,嬤嬤也不能如此信心滿滿。


    龍二苦惱,唉,過去說的條件這次怕是都得被餘嬤嬤駁回來吧?


    龍二沒法,轉頭再想。他看著窗外幾棵翠竹,忽道:“嬤嬤啊,你為了我忙碌張羅,確是辛苦了,不過呢,我若娶妻,定是要娶個特別的女子。”


    “特別?”餘嬤嬤一愣,“二爺說的特別,指何意?特別美貌,特別賢良,特別有才情……”


    龍二一抬手,截了她的話,道:“嬤嬤,我說的特別,就是特別到會讓人不在意她的容貌、她的性子、她的才情的那種特別。”


    餘嬤嬤呆了又呆,二爺話說得這般繞,那這個特別,究竟是怎生個特別?


    餘嬤嬤糊塗了,這究竟是何意?


    看餘嬤嬤那鬧不明白的模樣,龍二微笑,更是加重了語氣:“我龍二,定是要娶個非常、非常特別的女子。”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特別是什麽樣的,反正能把餘嬤嬤打發了,便是好的。


    餘嬤嬤這次確實是想不到有哪家姑娘是這類“特別”的,她打算找京城裏最有名氣的媒婆子打聽打聽,為了對死去的老爺夫人能有交代,她一定要找到個讓二爺歡喜的姑娘來。


    龍二又順利混過去一次,心裏高興。可這好心情沒能維持過一日。


    夜裏亥時將過,龍二正準備離開回寢院休息,一屬下亟亟來報,說是龍府盛隆茶莊的呂掌櫃在西右街福運來客棧處被捕,罪名是殺害祥富茶莊的老板朱富。因是命案現場當場被逮,現如今已被押至府衙。人命關天,又有目擊證人,府尹已拍案開堂,要即時審訊。


    龍二一聽,忙喚備馬。


    近年來,他打算擴大茶葉營生,而那朱富的祥富茶莊雖小有虧空,但底子很好。龍二看中,想買進做龍氏產業,便將此事交由呂掌櫃去辦。這些日子呂掌櫃回報來的消息,是這朱富猶豫再三不願賣茶莊,但這呂掌櫃說他有把握不多日便能成事。可沒想到如今卻傳來他將朱富殺死的消息。


    龍二調遣安排。一是派人去了府衙打點探聽,看看事態如何。二是遣了人去呂掌櫃家裏報信,安頓好呂家上下。三是命人去查那死者朱富相關聯的人與事。


    囑咐好了,龍二自己上馬急馳,帶了人先去福運來客棧察看。


    要說這呂掌櫃殺人,龍二不信。


    龍二識人有眼,呂掌櫃做得好文章,辨得好茶品,最不似生意人,但龍二瞧準了他的為人稟性,便讓他主掌這龍家茶業營生。


    呂掌櫃跟了龍二多年,最是心慈念善,平素裏吃齋信佛,待人寬厚。這品茶講個雅意,買賣論個信字,呂掌櫃兩者兼而有之。加上龍二巧思推助,坊間布話相傳,於是富賈權貴裏也有議論,說好茶雖非龍氏茶莊獨有,但在呂掌櫃這裏買茶非但絕無以次充好的勾當,而且最是有雅有品有麵子。


    於是呂掌櫃的茶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可他仍沒半點驕縱之氣,反而越發兢兢業業,認真做事。這讓龍二更是欣賞。


    如今說他殺了人,龍二第一個念頭便是:這事有蹊蹺。


    話說龍二很快便趕到了福運來客棧,此刻客棧門口零星聚了些人,想是出了命案,眾人被驚醒,小聚一處竊竊私語。


    龍二使個眼色,手下人立時會意過去探聽。而龍二拍馬向前,由街頭行至街尾,將左右看了個清楚,又繞著福運來客棧看了一圈,周圍此刻有什麽人、什麽狀況,他都默默記在心裏。


    那客棧裏雖是命案現場,但裏頭人多,也不怕還有什麽變故,可外圍卻是最容易疏漏之所,所以龍二自己先繞一圈,看仔細了,這才進了那福運來客棧。


    此時西右街上、客棧裏頭都有衙役手提燈籠守著,出事的後院二樓客房已被數個衙役守得嚴實,捕快在屋裏搜查尋證。


    龍二仔細看過,又等得手下打探了一圈問了大概回來報了,說是府尹邱若明大人之前已親自來了現場勘察,如今帶著屍首和疑犯及相關人等回了府衙。


    龍二點頭,交代了幾句便將手下留在這裏繼續探查,他自己出了客棧,上馬趕往府衙。


    此時雖已夜深,但府衙之內燈火通明。


    李柯早一步到,將事情打聽了一二,見龍二來了,迎上去小聲快速地稟報:“朱老板在福運來客棧二樓天字六號房遇難,那處還有位女子受傷,不省人事。呂掌櫃被人發現時,一身染血,正手持匕首,探那女子鼻息。”


    龍二點頭,不動聲色,隻向衙衛一擺手。


    衙衛識得這大名鼎鼎的龍二爺,早有人進去報了,很快便出來領了龍二進衙堂。


    大堂之上衙役站成兩排,整整齊齊。府尹邱若明為官清正,此時高坐衙堂,目光炯炯,頗有幾分威嚴。


    見得龍二進來,邱若明招人與他看了座。兩人客套了兩句便進入正題。邱若明是知曉龍二此來的目的,也素聞龍二小氣護短的名聲,於是將醜話說在了前頭,呂思賢是現場被抓獲,人證物證皆在,人命關天,他是一定會嚴審嚴查嚴辦。


    龍二自然是附和:“大人剛正不阿,明察秋毫,定是能將真凶伏法。呂思賢雖是我家茶莊掌櫃,但他若是行惡,龍某也絕不偏袒,可如若其中另有緣由,龍某也定將傾盡全力助大人找出真凶。”


    一席話說得邱若明抿緊了嘴。


    其實捕快已經查到了呂思賢與死者朱富近來往來頻繁。事由便是龍府要買下這朱富的鋪子,而朱富遲遲未答應。如此推斷作案動機可是相當充分,按說這案子好審好判,隻如今龍二坐在一旁,邱若明心知得審得清楚明白,讓龍二心服口服此事才能罷了。


    此時一衙役匆匆忙忙進來與邱若明耳語,龍二趁這會兒打量著衙堂內的各色人。


    呂思賢跪在堂下,身染鮮血,臉色發白,但看向龍二的眼神毫不閃躲:“二爺,朱老板不是我殺的,我絕無行惡之事。”


    龍二衝他微微點頭,表示自己不會撒手不管:“少安毋躁,邱大人公正廉明,你既是清白的,大人一定會查明真相,還你公道。”


    一個大帽子扣下來,邱若明在一旁聽得嘴角一抿。他囑咐了衙役幾句,那衙役領命而去。


    龍二又看向呂思賢身後,那裏站著四名男子。李柯低聲在龍二耳旁道:“那個藍衫胖子和青衣老者,都是朱掌櫃的夥計,一個叫阿福,一個叫江英。那個瘦高個兒,是福運來客棧裏的住戶,叫梁平。他身後穿著夥計衣衫的是客棧小二山子,是他倆第一個看到呂掌櫃的。”


    這時,兩位衙役和仵作抬上來一具屍體,遮屍布一揭,正是朱富。


    仵作把驗屍記錄呈報:“稟大人,死者朱富死因查明,乃匕首利器刺傷致死。凶手連刺兩刀,均從背後刺入。”


    仵作正說著,衙役領進來一名婦人,她一進來便撲倒在朱富的屍體旁號啕大哭:“相公,相公啊,你死得好慘啊……”


    邱若明一拍驚堂木,大聲問:“來者可是朱陳氏?”


    那朱富的遺孀泣著應了,邱若明道:“你且立到一旁,待本官查明真相,還你相公一個公道。”


    朱陳氏哭號不止,抹著淚,連磕三個響頭,被衙役扶到了一旁。


    這時一位衙役捧上一把匕首:“大人,這是命案現場搜到的,其時正握在呂思賢手裏,仵作已查明,正是殺人凶器。”


    邱若明拿起匕首,點點頭。其實在升堂之前,他便已將屍首和匕首仔細看過。他開始問話:“呂思賢,你可認罪?”


    呂思賢叩首:“大人,草民沒有殺人,草民冤枉啊。草民今日中午確實與朱老板在西右街的達升酒樓會麵,但下午未時剛過我們就各自回府去了。夜裏,我正焚香念經,朱老板的夥計來我這兒尋人,說是他們東家出來見我後一直未歸,我便將我們今日的行蹤都說了,並答應與他們分頭尋人。”


    他說到這裏,回頭看了一眼阿福和江英,那兩人點點頭,連道確是如此。


    呂思賢接著說:“我去了幾個朱老板常去的地方,都沒有見到他。後一想又去了我們今日喝酒的達升酒樓。那兒的小二說,傍晚時還見過朱老板,他還招呼朱老板問他要不要再進來喝一杯,可朱老板似乎心情不好,理都沒理他,隻埋頭往前走。那小二看到前麵福運來客棧的小二攔下了朱老板招徠生意,那朱老板停了停竟然真進去了。達升酒樓的小二失了這買賣,心裏不痛快,所以一直記著。我聽罷,便去福運來客棧尋人。進去之後,小二趴在桌上睡覺,見得我問,連打著哈欠說知道,那朱老板住在後院客房二樓天字六號房。他坐著不起,我便自己去後院客房。”


    邱若明問:“可是身後這位小二哥?”


    呂思賢回身看了,搖頭:“不是這位,那位年紀更大一些。”


    那小二山子趕忙道:“今日夜裏是小的與大虎當值,他說的應該是大虎。之前小的因這位客官來找……”他指了指身邊的梁平,繼續說,“這客官說是肚子餓了,想尋些吃食,又說二樓的廊道裏燈籠滅了,小的探頭看一眼,確是如此,便帶著他先到廚房拿了些饅頭和小菜,然後又去雜物房尋了個好燈籠點上。等我們回轉上了二樓,卻見天字六號房門開著,有兩人躺在地上,地上全是血,而這呂掌櫃拿著匕首,正探著倒地女子的鼻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嫁惹君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月聽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月聽風並收藏三嫁惹君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