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二問居沐兒,為何要對丁妍香說那句話。居沐兒答:“明明是心腸歹毒之人,偏偏要把自己想得悲情淒楚。我是真不歡喜,不讓他們難過我心裏不痛快。”


    龍二哈哈大笑。這小氣巴拉的做派,他真喜歡。他對居沐兒道:“你不用歡喜他們,歡喜我便好。”


    居沐兒卻是一笑:“我歡喜二爺也沒用,我又被休了呢。”


    龍二的笑頓時僵在臉上。


    居老爹遇到了一個難題。按說女兒已被休離龍家,那他該把女兒接回家裏住的,可是他每次去龍府領人都沒領上。


    龍二爺嚴防死守,就是不讓他把人帶走。


    這實在是於理不合啊。


    居老爹原本也不是這麽講究,但這和離是皇上親自說的,籍簿司那裏還貼過皇榜。別人家和離都隻貼普通榜公示而已,科舉中第才有皇榜。而他家沐兒可算好,這種事都能惹來張皇榜。


    居老爹雖然莫名覺得人生中經曆過一次上皇榜的機會也不錯,可又實在覺得這事不光彩。


    反正呢,總之呢,居老爹得了龍二爺的保證,說他肯定會再把沐兒娶過門的。且又說了好多淒楚之言,讓他不要狠心拆散他們這對苦命鴛鴦。居老爹其實也嫌接來送去的麻煩,可是皇上親口說離,他不接,這算不算違抗皇命呢?這違抗了皇命,後果嚴重嗎?


    所以居老爹很苦惱。


    隻是居老爹不知道,龍二也很苦惱。


    龍二去見了皇上,先是就皇上強拆他們這對全天下最般配的有情人的惡劣行徑進行了譴責,然後他給了皇上機會,讓皇上收回成命,讓他倆再為夫妻。


    皇上壓根兒沒答理他,隻埋頭看棋盤。


    龍二擺事實講道理,說什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雲雲。說了好半天,皇上終於抬眼看他:“你小子把朕也算計了進去,一樁冤案你不能好好跟朕說?非得把朝廷內外整得個天翻地覆?敢利用朕,沒治你大罪便是大恩了。再者說,那日情形你也是見著了,雲青賢要查抄你龍家雖說過了些,但那也算是有憑有據的,朕若不將你那夫人與你龍家剝清楚關係,怕是你到現在還焦頭爛額。你沒謝恩便罷,還在這裏唧唧歪歪的,想來是朕平日裏對你太客氣。”


    “皇上想要草民謝恩,就再賞個大的吧。再給指個婚如何?”


    “不如何。君無戲言,朕讓你們和離,現在再指回去,朕的顏麵何存?”


    聽那意思,這事不可能幫他辦了。龍二很不高興:“皇上就是擺明了非得毀我姻緣。”


    “朕如何毀了?朕隻說剝了她的龍府籍,又沒說她不得再入籍。你不是本事挺大的嗎,你不是小小草民把皇上百官都擺布得妥妥帖帖的嗎,再娶就是了,難道她不願意?她若不願,那是你沒本事,與朕無關。”


    皇帝這話說得一肚子酸氣,他是確實惱了龍二,這設的局一套接一套,把他逼得也不得不跟著一起演。


    真是虧得沒讓龍二做官,這家夥要做了官,不得把大家夥兒玩得人仰馬翻的?這口氣皇上是沒那麽痛快咽下,所以當日順著情勢教訓了龍二一把,氣死他!


    看皇上那小氣巴拉的樣!龍二心裏腹誹著,鄙夷著。


    但他確實很頭疼。因為沐兒也生他的氣了。他布局良久,什麽都沒告訴她,而且他還設計讓她被誣告坐牢。


    用她的話說就是,居然忍心讓一個瞎子去坐牢,這心腸怎的這般狠?


    她說她坐牢受了苦,她還天天受驚嚇,吃不好睡不香,她還為他擔驚受怕,她還這樣那樣。總之,他在她心裏的罪狀一件件一樁樁,多了去了。


    她是還住在龍府,是還跟他一屋一床睡,是還時不時讓他得逞親熱,但她就是不鬆口再嫁他。


    他煩啊煩,一天不讓這女人的名字再寫到龍家籍簿上他就一天心裏不能舒坦。


    這就是鬥爭!他家沐兒跟他較上勁了,他偏不信,他會鬥不過她?


    好吧,來硬的確實不行,那來軟的。


    可龍三拒絕幫他,鳳舞壓根兒沒想過要幫他,寶兒不知道該怎麽幫,龍大和安若晨遠在邊關,餘嬤嬤和鐵總管都說二夫人確實是受苦了,她高興怎樣,你就順著她吧。


    順著她?怎麽不來順著他呢?


    龍二心裏不痛快。他左思右想,硬的不行,軟的不行,他利誘還不行嗎?


    那日龍二聽得居沐兒與鳳舞聊天,兩人說到夢中所求,求之不得的好物。鳳舞說是江湖中的一把神器利劍,而居沐兒說的卻是朗音閣裏的那台“龍鳳合鳴”—那台她從學琴始便仰慕已久的傳世好琴。


    龍二知道那台琴,就是八萬八千兩金的那台。


    他掙紮猶豫數日,終於忍著心痛走進了朗音閣。


    “掌櫃的,那破琴,不,那台絕世好琴是怎麽賣的?”


    “不賣。”掌櫃的連眼皮都沒有抬。


    不賣?龍二臉黑了一半:“不是八萬八千兩金嗎?”這數字他記得牢牢的,再問隻不過是想砍砍價而已。


    “八萬八千兩金是賣給居沐兒姑娘的。”掌櫃慢吞吞地道,“我這琴乃無價之寶,從未想過要賣。隻居姑娘妙語妙琴,起手仙音,我輸得心服口服,這才勉強開了八萬八千兩的價。但當時龍家不要這琴,遣了我回來,我心裏實在欣慰。如今再有人問,自然是不賣。”


    勉強?欣慰?


    一個賣琴的要不要這麽囂張?


    龍二咬著牙道:“買賣人講一個信字,既是當初說好了價,怎能出爾反爾不賣了?”


    掌櫃抬頭,終於正眼看向龍二:“龍二爺,我賣琴,隻賣知音人。無論是幾兩銀的普通琴,還是萬兩金的傳世琴,隻有知音人才會彈。更何況那台“龍鳳合鳴”天下獨一無二,非懂琴惜琴之人又如何能用得起它?金銀有價,琴卻無價。龍二爺,莫要用你的金子糟蹋了這琴。”


    這下龍二的臉全黑了。


    金子糟蹋了琴?到底是什麽糟蹋什麽啊!


    那塊破木頭,用金子換還敢說是被糟蹋?


    龍二怒氣衝衝拂袖而去。


    果然這些迷琴的都是瘋魔的。這琴掌櫃簡直就是被師伯音附身了,還道什麽賣琴隻賣知音人,什麽破規矩歪道理!


    龍二積著一肚子氣回了家。還未進屋,就聽得居沐兒的笑聲。龍二大踏步走進去,隻見居沐兒靠在軟榻上,一旁小竹正捧著一本書在給她念。


    見得龍二進來,小竹忙起身施禮:“二爺回來了。”


    居沐兒滿臉笑容,站起來向龍二伸出手,被他握住了手掌,笑道:“小竹送了我一本書。”


    龍二掃眼一看,是本坊間流行的閑書,講些野史故事、狐妖書生之類的。龍二當下更不高興,這破書值多少錢銀,小竹這個偷奸耍滑的,這般便將他家沐兒逗得如此開心,而他想花錢銀買些好的卻是買不到。


    龍二瞪了小竹一眼,小竹莫名遭殃,不敢久留,慌忙告退。


    龍二搶了那書,拉著居沐兒坐下了:“爺比小竹識字多,爺給你念,定是比她念得有趣。”他清清嗓子,真的開始念了。


    居沐兒不好擾了他的興致,也沒好告訴他他念的這篇小竹已經念過了,於是便由他去。龍二念著念著,居沐兒笑了起來,不是故事有趣,實在是她家二爺用那種板板的腔調,把個好端端的才子佳人故事弄得苦大仇深,她真的是忍不住,太好笑了。


    龍二見她笑得開心,趁機哄道:“沐兒,你與我一起歡不歡喜?”


    居沐兒點頭,還在笑。


    “那我們更歡喜一點,挑個日子成親如何?”


    居沐兒搖頭。


    龍二把書冊一丟:“你莫要拿喬,當初明明說好了,待師伯音一案解決,你便嫁我的。”


    “那回的已經嫁過了。”居沐兒不慌不忙地答,“這回是因為你誣我入獄,皇上為保龍家才將我休棄的,與上回說的無關了。”


    龍二一噎,她道交貨呢,還分上回這回?


    但其實說起這事他心裏是有愧疚,確是讓沐兒受了許多苦楚,雖然這法子最終將雲青賢伏法,但他狠心對她也是事實。


    如今報應來了。他對她心疼,自然也得把這口氣咽了。


    “那你究竟如何才能允?”


    “如今這般也挺好,不著急想呢。”


    報複,這絕對是在報複。龍二心裏那個堵啊!為何他偏偏就瞧上了這麽一個小氣巴拉的婦人?她要是有他的一半胸懷,他們倆早就能和和美美、相親相愛的了。


    不對,他們現在也是和和美美、相親相愛,隻是缺個名分。


    名分!他要名分!


    龍二忍了兩天,又去了朗音閣。


    “掌櫃的,那琴你如何才肯賣?”


    掌櫃抬眼看他:“龍二爺為何想買此琴?”


    “既是琴中聖品,自然值得好好收藏。”龍二覺得自己的語氣相當誠懇。


    “不賣。”掌櫃答得幹脆利索。


    過了一日,龍二又去了。


    “我能湊齊八萬八千兩金,這世上怕是再沒人能出得起這價了。掌櫃的你再考慮考慮,有了這錢,你後半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不賣。”


    五天後,龍二又去了。


    “那個,掌櫃的,我雖不識琴,算不得知音人,但我家沐兒卻是懂琴的。你當初不也是服氣她,才願意賣她的嗎?我買琴,便是要給她的。”雖然丟臉,但為了把琴弄到手,龍二厚著臉皮說了。


    “我服氣她,卻不服氣你。”這回掌櫃的終是沒再說“不賣”二字,但說的話也相當不中聽。


    龍二忍著氣,硬著頭皮問:“那要如何才能讓掌櫃的服氣?”


    那掌櫃看著龍二,道:“龍二爺為師先生的冤案平反,這事我是聽說了。就為這個,我才樂意與龍二爺說上幾句。如若不然,我這小店,是不招待琴盲的。”


    龍二頭頂開始冒煙。


    掌櫃接著說:“龍二爺既是為師先生平了冤,那也一定知道,師先生說過,非知音人麵前不彈琴。我對師先生極是仰慕,所以我的琴,非知音人不賣。二爺可知何謂知音人?”


    龍二咬牙不語。何謂知音人他不知道,他隻知道那絕對不會是琴盲便是了。這掌櫃說了半天廢話,是想羞辱他嗎?


    “當初史大人在師先生門前彈琴,終得師先生肯定。我的要求也不高,若是龍二爺也能把琴彈得令人動容,我便算服氣了。”


    動容?魔音入耳,讓人想死算不算?


    龍二話都說不出來了。這時候真該請出寶兒,讓她好好傳授一下撥弦就是彈琴的氣勢出來。


    掌櫃的完全無視龍二的臉色,又道:“若是龍二爺並非此琴的知音人,便不用再來了。”


    龍二灰頭土臉地回了龍府。


    其實龍二心裏明白,沐兒此生,非他不可,就如同他對她一般。他們共同經曆了這許多,彼此之間不會再有間隙。她再嫁他也是必然,總不可能沒名沒分一輩子。


    但龍二如今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越得不到的越想要。他讓沐兒吃了這麽多的苦頭,他就是想讓她歡喜開懷,他期待著她摸到那把琴的驚喜表情。


    他就是想要那琴,非要不可。


    不就是撥撥弦彈個琴嗎,就像是有節奏地撥個算盤罷了,算盤他閉眼都能打得好,撥個琴算什麽?連寶兒都能鬥琴去,他乃龍府當家人,難道還比不上個娃娃?


    龍二決定要拚上一拚。


    首先,他得找個彈琴的先生。沐兒是不能找的,被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便沒有驚喜了。坊間的那些琴師也是不能找的,他們那些碎嘴的,不多時全京城都知道他龍二爺在學琴,那他的麵子往哪兒擱?龍二想了半天,終是想到了一個人選—陳良澤。


    自打發現陳良澤與柳瑜感情和睦,龍二心裏頭勉勉強強對他改觀了少許。加上這人頗為老實,不張揚不碎嘴,又算是熟人,龍二覺得找他學琴應該隱秘又安全。


    陳良澤一聽龍二要學琴,雖然意外,但也還是認真教了他,並守口如瓶。


    可龍二穩住了陳良澤,卻忘了還有一個柳瑜,他忘了柳瑜與他家沐兒那是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於是他到陳家偷偷學琴的事,經柳瑜的嘴,傳到了居沐兒耳裏。


    “我從來沒有見過彈琴姿勢這麽難看的。”這是柳瑜對龍二爺彈琴的評價。


    “我也從來沒有聽過誰人學琴,能把每一下節律都彈不到點子上的。”這是柳瑜對龍二爺琴藝的總結。


    於是這天居沐兒跟著柳瑜悄悄地去了,她站在門外,聽著龍二那“慘不忍聽”的琴音,濕了眼眶。


    居沐兒沒驚動龍二,她悄悄回了趟娘家,找了居老爹,寫好了庚帖,立了份婚契,然後帶回了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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