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木把車停在一個小區的院子裏鎖好,拎著食品袋從小區的後門穿過去,走了差不多有十幾分鍾,才拐進一個在天蒙蒙亮時仍然幽深得有些恐怖的巷子。


    她在a市斷斷續續的生活了將近二十年,卻從不知道a市有這樣隱密的地方,可以讓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綁架,然後單獨“聊”一個多小時,她跨過地上的雜物,盡量不去想這些雜物會把她價值兩千多塊的新鞋劃成什麽樣子,在走到小巷子的最深處的紅色窄院門時,她無視大大的拆字輕輕推開了門,又轉身關上,踩過已經破碎的磚路麵,剛剛想要推開屋門的時候,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你回來了。”


    “我來送點吃的給你。”


    鄭鐸看了一眼她手裏的食品袋,“事情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


    “他……”林嘉木踮起腳尖想要越過他的肩膀看看裏麵的情形,使計想要整死人已經有些超出她的底線了,更不用說過程中的連帶傷亡了。


    “他沒死。”鄭鐸挑眉看了她一眼,“我不是殺人魔王。”


    “嘿嘿……”林嘉木幹笑了兩聲,“那下一步……”


    “你不是已經計劃好了嗎?”


    “可是隻是一個計劃……”就像她平時罪案小說看多了,無聊做得白日夢一樣,不知道有多少可行性。


    “先說出來。”鄭鐸一臉的你逗我的模樣。


    “你確定尚雲龍要j□j嗎?”


    “確定,不止是要j□j,還要買好槍。”九頭蛇在街麵上並不是白混的,本來他也是練過的,經常自許三五個大漢輕易不得近身,沒想到幾秒鍾就被人製住了,又糊裏糊塗地被綁了,對方不說話,從頭到尾一直蒙著他的頭,也不給他求情的機會,先把他打了一頓,打到他真信自己會被活活的打死為止,這個時候對方停了手,摘了罩在他頭上的襯衫,語氣平靜地問話,九頭蛇撿回來一條命,不止是知無不言,連道聽途說的都竹筒倒豆子全講出來了。


    實情是尚雲龍也想過要雇九頭蛇做保鏢,但後來又作罷了,尚雲龍惹出來的事,已經使尚老爺子相當的不高興了,一直罵他是敗家子,本來尚家一兒一女,兒子尚雲龍被母親跟祖父母寵得不成樣子,女兒尚雲秀卻是優秀懂事聽話,一直深得尚老爺子寵愛,目前在尚家的企業裏做財務總監執掌財權的也是女兒,尚雲龍原來並沒有把妹妹放在眼裏,現在卻是妹妹一直在加分,他自己一直在減分,爺爺奶奶早已經死了,媽媽在爸爸麵前說話更是不頂用,再不學乖點,他真怕爸爸把財產給外人(妹妹),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怎麽敢把明顯是流氓的九頭蛇留在自己身邊,就連有人要殺他的事,他都不敢跟父親說。


    這些事情鄭鐸聽到了,也記住了,卻不打算都對林嘉木說,林嘉木出現得太突兀了,一開始他以為她隻是普通的女律師,沒想到她竟然也在跟蹤尚雲龍,還發現了自己,她向尚雲龍示警的時候,他是有三分真想要殺了她的,這個女人卻講有辦法可以兵不血刃地搞死尚雲龍,他索性也就放了她,看她在搞什麽鬼,目前為止她做得事看起來都是對他有利的,誰知道她到底是敵是友心裏在打算些什麽?


    “昨天我們打聽到的,晶晶的那個男朋友……他有槍嗎?”


    鄭鐸挑了挑眉,“襲警搶槍?”


    “不至於襲警吧。”林嘉木倒抽了一口涼氣。


    “不這樣,怎麽把動靜鬧大。”林嘉木問晶晶的男朋友有沒有槍的問題時,鄭鐸已經猜到了她的計劃,這個女人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沒想到這麽狠。


    “那……”


    “我不會傷害無辜的。”他說完又看了林嘉木一眼,“我也不會連累你的,你走吧,我需要你的時候會再找你。”


    “那你下一步……”


    “藏毒?隻是可卡因怎麽行。”


    “可是你準備怎麽搞到……”


    “總是能搞到的。”鄭鐸本來的打算是暗殺尚雲龍,林嘉木卻給他打開了另一扇門,他本來也是極聰明的人,又有不少實戰經驗,融匯貫通之後,竟比林嘉木原來的計劃還要周全些。


    “那……你打算怎麽……”


    “裏麵……”他指了指室內。


    “他可靠嗎?”


    “他知道如果他不按照我說的做,無論他逃到哪兒,我都會找到他,打碎他的每一根骨頭,把他的老二塞到他嘴裏噎死他就夠了。”


    林嘉木倒吸了一口涼氣,總算懂了總跑刑事案的同事,為什麽說就算是律師,跟窮凶極惡的罪犯相處久了也會怕的事……這種殺氣之下……九頭蛇就是有九十個頭,也會聽話。


    “那……我走了。”林嘉木把吃的塞到了鄭鐸手裏,退了出去,一直到她坐回到了車裏,這才聽到自己的心髒一直咚咚的跳個不停,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卻是出奇的幹燥穩定……所以……她不是怕了……而是興奮?鄭鐸是人間凶器,計劃出這樣周全狠毒的計謀,想要除掉尚雲龍的自己又是什麽?她看著後視鏡裏自己興奮的眼神,忽然明白了,原來自己整整二十八年循規蹈矩的生活,全都是為了這一刻,能夠真正的不顧及那些條條框框,做自己想做的事,幫自己想幫的人。


    尤建國是個很不低調的警察,或者說他想低調也低調不起來,不認識的人都因為他的姓氏而覺得他走到現在全靠做政法委書記的父親庇蔭,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做事很有自己的套路,嘴上粗野張狂,實際上是個粗中有細的,很善於跟三教九流的人相處,路子廣消息快,辦案子的時候對人簡直是觀察入微,憑著一雙尺碼不合的女鞋,推斷出某個已經被定案成入室搶劫殺人的案子推翻,查出凶案是妻子受不了丈夫外遇殺夫,已經是警界人人皆知的傳奇故事了,這樣的一個人,卻有一個不足與外人道的缺點——好色。


    年過三十還沒有結婚不是因為沒有女朋友,而是因為女朋友太多,不知道該娶哪個,經常自許泡妞從不花錢,反而是妞會倒貼他,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全都是女朋友們送的禮物。


    這樣的一個人,不止不低調,簡直是囂張……所以因為在查辦盜車案,每天簽字帶槍出去找線索,也符合他的一貫作風,他沒注意到的是,他這一天簽出手槍的時候,有個人拿手機打了個看似平常的報平安電話。


    他是如此行事囂張,不止平時惹了多少別人不敢惹的人,更不知道因為桃花債有多少老公、男友恨他入骨,以至於他查完線索,拿著手機想著打電話找誰一起吃飯的時候,被人從後麵襲擊,醒了之後發現自己腦後粘乎乎的全是血,腰間別著的手槍不見了蹤影,周圍一圈的圍觀群眾,遠處傳來一聲又一聲的警笛的時候,除了呆愣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警察遇襲,丟槍……這在哪座城市都是大案,更不用說丟槍的警察身份特殊了,一時間整個a市風聲鶴唳了起來。


    尚雲龍卻對這些一無所知,他正等在自己的公寓裏一邊看美國槍戰片,一邊等著九頭蛇……門鈴響起來的時候,他趿拉著鞋到了門口,從貓眼向外看,見是九頭蛇這才開了門。


    “你怎麽才來!”他對九頭蛇抱怨道。


    “我的尚大公子,現在本來就是嚴打,槍這東西不容易搞,更不用說你一直要好貨了……”


    “別說廢話,東西拿來了嗎?”


    “拿來了。”九頭蛇舉了舉拎在手裏的黑色塑料袋。


    “什麽味兒啊……”


    “魚味啊。”九頭蛇道,“這不是非常時期嘛……”他把袋子放到桌子邊,從裏麵拿出了幾條魚,又從最深處拿出了一個油紙包住的東西,打開油紙,裏麵是報紙,報紙下麵是一把槍。


    “這什麽槍啊?”


    “五.四式警用手槍……你看過香港電影嗎?裏麵大陸過去混的,都用這槍,八發鋼芯彈,避彈衣在它麵前都沒用。”


    “嗯。”尚雲龍點了點頭,他對槍也不算陌生,之前跟朋友在香港也玩過槍,知道五.四式是好槍,“有多少子彈?”


    “滿匣八顆,足夠您防身了。”


    尚雲龍點了點頭,擺弄了半天,見九頭蛇站著不動笑了笑,“你等著,我給你拿錢。”他把槍放下,進了臥室,拿出捆好的一萬塊,“一萬塊j□j,算是天價了吧。”


    “是,是……”九頭蛇接過了錢,又開始撿魚。


    “你說你,賺了這麽多錢,還撿什麽魚啊,扔了得了。”


    “這魚可不能扔,裏麵有別人的貨……”


    “什麽貨?”


    “嘿嘿嘿……”九頭蛇抓了抓頭發,“這就不能跟您說了,這一條魚,就值兩萬。”


    “什麽東西這麽貴?”尚雲龍拿過魚,見魚肚裏麵鼓囊囊的……“白……”


    “噓……”九頭蛇做了個噓的手勢,“這是我們老板的貨,我是給人送貨,順便到你這裏的。”


    “我試試看嘛……”他是玩可卡因的,可是玩久了總覺得沒勁。


    “這東西可是容易上癮……”


    “我知道。”


    九頭蛇想了想,又繼續把魚往袋子裏裝,“我們老板是做批發的,這魚都是一整條一整條的賣的,您隻要一包的話,等我送完了貨,我再給你。”


    “別廢話,以為我買不起嗎?”他本來就是要在公寓裏避風頭,除了看電影之外隻有等著晶晶這樣的女孩子來陪他玩,無聊得快要長草了,他又是少爺脾氣,九頭蛇要不是這樣遮遮掩掩的不肯給他,他也不會對這東西這麽感興趣。


    “那……”


    “兩萬是吧?你等著……”


    “別介,您讓我先跟老板打個電話……這貨都是有主兒的。”


    “有主怎麽樣?你老板也不會不賣我麵子。”


    “知道,知道了。”九頭蛇拿了手機到廁所裏打了半天的電話,過了一會兒出來了,“我們老板同意了。”


    “我說嘛。”尚雲龍拿了錢出來,買了一條魚。


    “您……會用嗎?”


    “嗬嗬……這地球上有的東西,還有我不會玩的?滾吧你!”


    九頭蛇放下了一條魚,把剩下的魚裝進了袋子裏,走了。


    鄭鐸在車子裏看著九頭蛇消失,摸了摸自己偷襲毒窿搶毒品時肩膀受得傷,拿起了手機,“林嘉木,我做完了我該做的,剩下的該你了。”


    林嘉木拿出包裏事先準備好的電話卡,插到了新手機上,打了個電話……“你的槍在xxx花園12號樓18樓,你女朋友的男朋友手裏。”


    她說完掛斷了電話,拿出了電話卡,剪得粉碎……這個電話鄭鐸自己也可以打,可他非要她打,說到底是對她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想讓她也脫不開幹係……


    狡詐、狠毒卻又有自己的原則跟正義感,這個男人危險又充滿魅力……


    襲警、搶槍、吸毒且藏毒超過20克,這樣的罪名如果不夠要尚雲龍的命的話,那毒品被劫的毒販,警槍被搶又被人睡了女朋友的警察,黑白兩道的怒火,足夠要尚雲龍死一百次了,不管他怎麽辯解自己無辜,甚至供出九頭蛇,都沒辦法替自己脫罪,九頭蛇早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沒人知道他在哪裏,尚家使盡了手段,尚雲龍仍被判了死緩,可在監獄裏隻呆了一周就死於監獄鬥毆。


    他死的那天,鄭鐸捧了兩束鮮花到了墓地,一個人坐了很久……


    ===============現在=============


    鄭鐸睜開眼,看見林嘉木正趴在他的胸口看著他發呆,“後悔了?”


    “嗬。”林嘉木笑了笑,“你後來做了些什麽?”


    “什麽?”


    “你母親和妹妹的事結束了之後,你做了些什麽?”本來事情結束了,鄭鐸是可以回去,重拾自己的生活的,軍校那裏他是喪假,他也不知道薛雯雨流產的事,可是他卻整整消失了一年多。


    “我在家。”


    “什麽?”


    “我在我自己家裏呆著,種花,養魚,鍛練,除了劉警偶爾會看看我之外,不跟任何人來往。”有些事,一旦做過了,就沒辦法回頭了,雖然報仇的事從頭到尾隻用了不到一周的時間,鄭鐸卻覺得過了一年,事情結束之後,他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應該做什麽,那個想要出人頭地,讓妻子、母親、妹妹驕傲的鄭鐸死了,可活著的他究竟是什麽?他跟自己說,想不明白就別出門,本來他以為自己隻會想一周,沒想到想了整整一年。


    “後來呢?”


    “後來我在電視上看見了你,因為替人打離婚官司,結果被自己的當事人告了,說你有意破壞他人婚姻從中謀利,我跟自己說,想不明白自己做什麽,就先報恩吧。”


    林嘉木那個時候真是焦頭爛額了,她幫那個女人討到了大部分的財產,那個女人卻選擇了跟丈夫複合,轉過身說是她挑撥離間,不止是告她,還糾集了一夥人要打她,她那個時候才明白什麽叫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任你智計百出,也比不上別人拳頭加菜刀。


    所以當鄭鐸出現在她身後,嚇退那些人的時候,她是真鬆了一口氣,事情解決之後,她差不多是脫口而出讓鄭鐸跟自己合夥做谘詢社,沒想到鄭鐸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所以……加入谘詢社根本是鄭鐸報恩計劃的一部分?


    “我原來隻是想要報恩,沒想到這種抓小三,查外遇,幫人離婚的雞毛蒜皮小事,很賺錢也很有趣……”不管開始的目的是什麽,時間久了,他竟然覺得谘詢社裏整天跟著林嘉木忙碌,拿著單反相機查外遇的鄭鐸,才是真正的鄭鐸。


    至於愛情……他沒想到自己會愛上林嘉木,他以為他跟薛雯雨結束之後,不會再愛別人,可是相處得久了,總有一個人會讓你不經意間會注意她的存在,會關心她的冷暖,會覺得堅強外表下的女強人,也有弱小可憐的一麵,會覺得沒什麽要緊的事情,隻是跟她對坐在一起一個看書一個看電腦也是很有趣的事,一旦想著要離開她,去做那些他“該”做的事,就會舍不得,這樣的潤物細無聲的愛,也是愛情……


    “有趣就好。”林嘉木打了個嗬欠,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睡成了勺子形,鄭鐸側過身把她納入自己的懷抱,聞著她頸後淡淡的香氣,也睡著了。


    “你太狠了。”薛母摸著熟睡的男孩的頭頂,紅著眼眶說道。


    “如果不把當年的舊事翻出來,別人都會怪我爸不管女婿和親家。”


    “那又怎麽樣?你爸的官已經升到頭了,難道還想再要什麽前程?”


    “有實權總比二線強。”


    “如果是你跟鄭……的孩子……你肯定不會……”


    “事情都過去了,提他做什麽。”


    “是你自己把他攪進來的,那孩子真是有能力有本事,如果不是……你現在肯定過得比現在好。”


    “別提那些如果了,行嗎?”


    薛母沉默了一會兒,“他現在還沒結婚……”


    “他有女朋友了。”


    “哦。”


    “我也不愛他了。”


    “呃?”


    “愛他的話,我就不會嫁陸謹了,我現在隻愛你們倆個和壯壯。”


    “可是……”


    “也許以後會遇到對的人,可現在沒有。”


    “哦……可是……陸家出了這麽多的事,你是他們家的前兒媳婦……你工作時……”


    “媽,你還記得王校長嗎?”


    “當然,他現在在301醫院……”


    “我跟他聯絡了,他說他可以接收我,不過要我大伯在院長那裏搭個橋。”


    “這事不難,我等會兒就跟你爸說,不過你真得有決心嗎?”


    “媽,靠山山崩,靠河河幹,我自己有一技之長,何必總指望別人替咱們家爭氣呢?”


    “嗯。”說起來,女兒嫁了鄭鐸,他們家在家族裏會是另一番模樣吧,老頭子後繼有人,在家族裏說話也硬氣些,現在……陸謹這麽不爭氣,真得隻有靠自己了,可是女兒能做到嗎?


    薛雯雨看著媽媽的表情,知道她肯定又是在可惜那些不可挽回的事了,說到底女人為什麽總要依靠別人呢?翻看林嘉木的資料時,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女人可以赤手空拳做這麽多的事,可以不依靠別人反而成為別人的依靠,她做不到那麽無牽無掛,但是靠自己成為父親的驕傲,讓別人不敢小瞧,又真得很難嗎?


    她站了起來,看見穿衣鏡裏的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了呢?


    或者說在成長的路上,每個人都會無法避免的偏離軌跡,變成另一個自己無法想象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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