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語錄:我原來覺得做這個字不好,可時間久了,越來越覺得這個做字簡直是五千年智慧的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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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我求您了!你別逼兒子了行嗎?”聞鳴跪了下來,“媽!您可是我的親媽啊!您忍心看著兒子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嗎?”


    安素珍也嗷地一聲哭了,跟兒子跪在一起,“左局長啊!青天大老爺啊,這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嗎?媽跟兒子在一起,兒子就說要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還不如現在立刻就一頭撞死在這裏啊!”她一邊說一邊拚命要往牆上撞。


    聞鳴一邊哭一邊拉著她,左局長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拉人……就在這個時候,緊關但沒鎖的門被人輕輕叩響。


    “請問,左局長在嗎?”


    三個人一個死命的要撞牆,另外倆個人拚命的拉人,忽然來了這麽個聲音,實在是……


    左局長想到了自己剛接到的老朋友的短信,趕緊喊了一聲,“在!在!門沒鎖!進來吧!”


    門被人推開了,一個中年女人先是笑吟吟的想要說話,看到這個情形也撲了過來。


    “唉呀,我的老姐姐啊,您怎麽又犯病了啊!聞鳴!你怎麽不叫救護車啊!還在這兒愣著幹什麽啊!”


    被她這麽一喊,所有人都傻住了,聞鳴抬眼瞧著這個人,大約五十歲近六十的樣子,臉長豐潤有肉,膚色白裏透紅,臉上化著淡妝,穿著白褲子紅羊絨衫黑色雙排扣大衣利落卷發……看起來就像是哪個單位的退休女領導,不過自己的媽向來跟這種人不怎麽對盤,不過他多年不回家鄉了,媽媽的朋友他認不全。


    安素珍更是有些傻眼,她根本不認識這人啊,“你是誰啊?”


    “嫂子?你的病更重了?我是張雅蘭啊!重型機械廠的婦聯主席張雅蘭!你頭一回發病還是我送你去醫院的呢。”


    “誰?”聞鳴的爸爸聞傑就是重型機械廠的,安素珍直到差不多七八年前才不去機械廠找麻煩,廠子裏長得有點姿色的女領導她都知道些,誰是好人誰不正經她心裏清楚得很,可是這個女人她是真不認識。


    “聞鳴,你媽病得更重了,快打120。”張雅蘭說完站了起來,向左局長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重型機械廠的婦聯主席,我叫張雅蘭。”


    左局長一頭霧水的跟她握了手,然後想到了些什麽,“哦,您就是……”


    “左局長,您不知道,我這個老嫂子啊,上孝順老的,下撫育小的,好不容易兩個兒子都娶上了媳婦,她卻病了,得了什麽阿茲……就是咱們說的老年癡呆,是一陣明白一陣糊塗的,發病的時候就說兒子媳婦不孝順,不知饑飽不說,除了兒女誰都不認識……”


    安素珍一聽自己被人說老年癡呆,立刻就躥起來了,“我沒老年癡呆!你才老年癡呆!你是誰啊你!”


    “我的老嫂子,咱們認識二十多年了,你怎麽認不出來我了!”張雅蘭一副比她還急的樣子,“聞鳴!還不快拉住你媽!”


    聞鳴依舊不太能搞清楚狀況,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個人好像是來幫忙的,他的眼睛向外麵瞟過去,在外麵遠遠看熱鬧的同事,眼神多少有了些變化,他媽媽是老年癡呆,也就是說之前說得不孝啊什麽的,通通是假的……


    他死命地拉住安素珍,“媽,你怎麽連張阿姨都不認識了……”


    “什麽?她是哪個張阿姨啊!聞鳴!你壞了良心了!為了自己個兒說自己的媽是老年癡呆!”


    “外麵的誰……叫救護車了沒?”左局長大聲地喊了一聲,立刻有人回應,“已經叫了就在路上。”


    左局長指了指自己待客的沙發,“張主席,您請坐,您為了這件事大老遠的跑一趟,實在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這都是份內的事。”張雅蘭笑道,“她這個病就是這樣,一陣明白一陣糊塗的,明白的時候精得很,前天打麻將還贏我一百塊錢呢,可昨個兒就糊塗了,非哭著喊著來找老兒子不可,她大兒子大兒媳分不開身送她來,她自己悄悄的跑出來了,可把我們給嚇壞了,幸虧是鐵路派出所的同誌調出來她上火車的監控……知道她買了火車票,我立馬買了跟她一趟車的車票,可是滿車廂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沒想到她找不著兒子的家,倒一路到了聞鳴的單位了……”


    “唉,現在得這種病的人多,需要我們的關愛,聞鳴……你怎麽不早說呢?”


    “這個你也別怪聞鳴,我們怕他擔心,沒跟他說得太清楚……大夫說了,她這個病,還是不要脫離開熟悉的環境……”


    張雅蘭說話的聲音中氣十足,甚至蓋過了安素珍一直不停頓的叫嚷,讓所有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躲在人群後的鄭鐸戲謔地看了林嘉木一眼,原來林嘉木裝龍像龍裝虎像虎,編謊話不打草稿的本事是從她媽媽身上遺傳來的。


    張雅蘭本來不打算配合林嘉木演戲,平白汙蔑別人得了老年癡呆,可林嘉木把安素珍做得那些事一講,張雅蘭立刻就怒了,不但主動配合了,而且自由發揮了不少,她說得這些話,林嘉木隻交待了必須要說的要點而已,剩下的全都是她自己說的。


    她自己本來就是國有大廠子的婦聯主席任上下崗的,又賣了多年的保險,組織了老年合唱隊跟舞蹈隊,見什麽人說什麽話,什麽時候該說什麽拿捏得不要太精準,再加上安素珍一直情緒激動亂叫亂罵,還要撲過來打她,不知道安素珍是“老年癡呆”就算了,知道的人真是越看越像安素珍有病,本來嘛,要不是有病誰能跑來前程似錦的兒子單位拆兒子的台啊。


    所以救護車把安素珍強行帶走的時候,所有人都同情地看著聞鳴……


    “聞鳴啊,我給你放兩天假,你回去安頓好你媽媽再回來,可別讓她一個人亂走了。”


    “是。”聞鳴說起來現在還糊塗著呢,他是本能地配合著別人演戲,可演到最後竟然覺得自己的媽好像真老年癡呆了……


    “你是誰!你幹嘛要害我!你是不是那個小妖精的人?還是你跟聞傑有一腿!”安素珍被緊緊地捆在救護車上,還不忘了大聲罵人。


    張雅蘭坐在救護車裏,看著車窗外跟著救護車的現代車點了點頭,這才扭過頭瞪了一眼安素珍,“我也是當媽的,這麽多年我人見得多了,就沒見過你這麽不知事理的,你兒子多有出息,財政局,多好的單位,你兒子還是正經的公務員,兒媳婦人長得漂亮,又懷了孕,馬上就要讓你當奶奶了,這樣的事要是讓我攤上了,我作夢也要笑醒,可你呢?偏放著好日子不過,想要橫插一杠子……”


    “我沒有!”


    “你沒有?人家兩口人過日子,你跟著摻和什麽啊?還下藥幫你兒媳婦轉胎,哦全天下的人都生兒子,不生閨女,那以後你孫子娶誰當媳婦?時代不同了,國家都說男女平等,你一個女人咋自己這麽作賤女人呢?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生活,隻要小兩口好好的,不吵架,當老人的躲遠點怎麽了?”


    “我當牛做馬的伺候……”


    “誰讓你當牛誰讓你做馬?你是牛是馬你兒子是什麽?退一萬步說,你兒子打爹了嗎?罵娘了嗎?看你沒吃沒喝不管你了嗎?你跑來他單位毀他的前程幹什麽?你是見不得你兒子好是吧?”


    “我沒有!我就是想要讓他領導教育教育他。”


    “你知不知道萬惡淫為首百賢孝當先,你兒子是在私企做事就算了,他是公家的人,不孝的帽子扣在頭上,你讓他這輩子怎麽抬頭做人?你這是對你兒子好嗎?你這是害你兒子呢!”


    “我沒有!我沒有!”


    “我知道你這種人油鹽不進,我也懶得理你,有本事呢你就再來,反正人人知道你老年癡呆,你再鬧也沒人理你,你要是懂事的呢,就在家老好好呆著,你大兒子和大兒媳婦還有大孫子不是在嗎?你自己又有勞保,怎麽樣也餓不著,過個兩三年你小兒子原諒你了……”


    “我沒……”


    “你做沒做錯事心裏清楚,別跟這兒裝糊塗,你就是恨你兒子不幫你罷了,恨他不管你,讓你跟他爸離婚,所以你也不讓你兒子得好。”張雅蘭算是把安素珍看得透透的了,這種人誰都不愛,隻愛自己,別人稍有違逆在她眼裏就是背叛,所謂的找領導,教育,全都是假的,她心裏明鏡似的,她就是來毀人來了。


    一直不說話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著的聞鳴驚訝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母親,安素珍冷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了一邊。


    “你也不用想著在醫院搞什麽是非,這車是我閨女找來的,直接開到火車站站台,票都買好了,單間,包廂,聞鳴你看住你媽,門窗上鎖,到了老家有你爸開車接你們。”


    安素珍又死命掙紮了起來,可再沒有人理會她。


    聞鳴過了很久回憶起那奇怪的一天仍有些搞不清是什麽回事,究竟是什麽人神兵天降扭轉了他一敗塗地的局麵,總之他現在妻美子聰,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妻子是一把手,兒子是二把手,他甘當三把手,在單位裏雖然還是副職的主任,但有正式的任命了,正主任年齡大了不愛管事,他實際上管著整個支付大廳,在a市大小也算是個年輕的實權派了。


    楊蕾則是在孩子一周歲的時候請了個保姆幫忙帶孩子,自己開始在家soho,她做事勤勉有效率,活一直不斷,每個月的收入要比上班的時候高多了,又能兼顧到孩子,生活漸漸步入了正軌,回想起懷孕時的經曆,真是替自己捏一把汗,那個時候她差一點就決定離婚帶著孩子走了,可是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沒有父親的存在,終究是個缺撼。


    至於婆婆……那是一個名詞了,老家那邊的人不知道怎麽都知道了安素珍老年癡呆,時不時的要發病打人罵人,她說什麽都沒人理沒人信了,聽說她的退休工資卡被大嫂掌握在手裏,房子雖然還是她的,產權證卻早就不知所蹤,大嫂不光自己管著她,還以照顧她為名,從老家找來了好幾個親戚,把安素珍看得嚴嚴的,而知道這一切的大哥聞英,則是裝聾做啞,假做不知情,聞鳴則是除了逢年過節會寄錢過去之外,連個電話都不肯打,安素珍實在是把兩個孩子傷得太深了。


    就在他們倆個以為一切就這樣平靜地渡過的時候,老家傳來消息,老家的老樓拆遷,安素珍半夜被人嚇得心髒病發作死了。


    聞鳴摸著骨灰盒,不知心裏是什麽滋味,大哥表情很冷淡,大嫂瞧著他的眼神帶著防備。


    “我們已經跟開發商談妥了,五百萬……他們本來還不肯給,我說要去省城上訪,他們又肯了……這五百萬是媽拿命換的,我不全占……給你一半……”


    “當初咱們這裏拆遷,你那麽打電話叫他回來他都不回來,現在分錢了人倒回來了……”大嫂說了一句……


    “哥,錢我不要,我隻問你一句,媽心髒不好,有幾年了吧?”


    “有兩年了……”


    “鄰居們八成都搬走了,想必開發商給的條件不算太差?”


    “咱們家的老樓拆一還一點五還給租房錢,可他們……”


    “所以你不同意。”


    “我當然不同意,咱們家這麽多人口呢,我們幾家人商量了,要拆一還二。”


    “所以你知道開發商是要來找麻煩?”


    “誰知道啊……”


    “那天為什麽你和大嫂還有大寶都不在家?”


    “我……我怕出事,大寶離不開他媽,就先搬到超市去住了……”


    “所以你留下了媽?”


    “家裏不留人開發商拆房子怎麽辦……”


    “是啊,怎麽辦……”所以還是留個多病的老人吧……安素珍本來這些年折騰得心髒就不好,聽見有人砸玻璃放鞭炮,嚇得心髒病發作,跟前又沒有人,第二天家裏人回來看她的時候,她已經渾身冰涼了,聞鳴站了起來,開發商故然可惡,可恨,可殺,可身為人子,卻把母親置於危險境地,自己躲到了一旁,然後得了大筆的錢再不追究母親的死,更應該下地獄,“錢我不要,我回去了,我隻請了三天的假。”自私……差不多是深入聞家人的基因裏了……他也是自私的人,自私得隻顧得了自己一家三口,有些事真是不想再想再問了。


    後來聞鳴聽說自己的哥哥嫂子離婚了,原因是哥哥有了外遇,再然後嫂子不養侄子,卻想要分財產,哥哥說懷疑侄子不是自己的,做了dna鑒定,大寶果然不是哥哥的骨肉,嫂子帶著侄子灰溜溜地走了。


    成為新貴的哥哥,再不是那個跛腳超商老板了,是個有錢人了,聽說外遇的那個人也被哥哥甩了,成功上位的是個俏寡婦……


    五年後聞鳴再回到家鄉時,卻是參加哥哥的葬禮,哥哥錢來得快,花得也快,最後連賣小超市的錢,也被新嫂子卷走了,哥哥一氣之下跳樓了。


    聽說爸爸跟那個女人帶著妹妹早就遠遠的搬走了,聞鳴拖著行李箱下了出租車來到火車站,心裏清楚,老家再沒有姓聞的這一家人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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