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線杆在南城的老城區已經有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可以發生很多事,蘇聯解體了,新世紀了,互聯網時代了,南城的高樓大廈也越來越多了,人也越來越多了。


    每天在車站和機場都有無數的人湧進這個大都市,這個城市蓬勃地發展著,每天都有新的變化。


    但也有些地方被時光偶爾遺忘了,它們暫時還沒有被高樓大廈所取代,它們是這座城市的曆史,也是與它現在最格格不入的部分。


    不過,這都是人類的想法了,在老城區的物品們可從來沒有這樣的念頭,事實上,對於能和夥伴們十年二十年得生活在一起,大家都很開心。


    電線杆也算是這裏的元老了,它有自己的(愛ài)好,比如說喜歡看電視劇,苦(情qing)戲一部不落看過,後麵還有假格格大鬧皇宮,到最近的宮鬥劇仙俠劇,它與時俱進,看得津津有味。


    如果說(愛ài)好隻是看電視劇的話,那它的特長就是唱歌,八十年代喜歡唱“你就象那冬天裏的一把火”,後來就會唱“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ài)自由”,再往後?那就是“我(愛ài)你(愛ài)著你就像老鼠(愛ài)大米”,現在就更不必說了,小蘋果隨時走起。


    這種洗腦歌傳播(性xing)太強,所以楊綿綿(身shēn)邊的小夥伴會唱神曲有一半是它的功勞。


    噢,對了,它就杵在楊綿綿家窗戶邊上,雖然這個設計非常不合理,但是老城區那麽糟糕的規劃,違規建築遍地都是,每戶人家都往外搭個棚子拓展地盤,馬路上還可以見到擺攤的占了一半的位置,更有貓大爺狗大爺在街上橫行霸道,如果遇上下雨天,那簡直是就是髒亂差的代表。


    這樣糟糕的環境是老城區始終被其他區詬病的原因,但之所以能夠繼續在南城這座大都市裏占有一席之地,原因也有不少,比如距離cbd很近,全市乃至全國知名的中學都在這裏,比如南城一中。


    現在這些房子有個新名字,叫學區房,十幾平都能賣到天價了。


    那麽,介紹完老城區的現況,就來介紹一下今天的天氣吧。


    南方的二月份還是很冷,還不是北方的幹冷,是濕冷濕冷的,昨天晚上剛剛下了雪,今天早上出太陽了,雪被太陽一照就融化成了髒兮兮的泥水,因為規劃得不好,積水很難從下水道裏滲進去,因此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水坑。


    擱在平時,從早上賣早點的大叔到逛街的小姑娘再到停車的人,沒有一個不破口大罵的。


    可是今天很安靜,安靜得電線杆都有點不習慣了,它看了看晴朗的天空,清了清嗓子,想起了一首懷舊金曲:“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晚一些”


    沒人跟著它唱,電線杆覺得有點沒趣,它停了下來,小聲抱怨:“你們都不唱啊。”


    好一會兒,才有人沒精打采地說:“不想唱。”


    電線杆想說什麽,但當它想起它們沉默的原因時,它也說不出話來了。


    太陽升起來了。


    等到快中午的時候,電線杆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發現已經沉寂了快一個月的老城區重新沸騰起來了,它想,大家早就已經經曆過震驚、不可置信到不甘、痛苦,現在隻剩下了絕望與漠然,可現在,老城區就像是有一滴水掉進來的油鍋,頓時沸騰了。


    隻有一個人會有這樣的待遇,那就是它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人類朋友。


    “我不相信!”一個略顯尖利的聲音幾乎傳到了所有物品的耳朵裏,這是它們熟悉的,並且是唯一可以交談的聲音,可因為太過憤怒,聲音都被扭曲變了調,“我不相信!!!你們在騙人!!!”


    用一個不是很文明的詞來說,楊綿綿徹底懵((逼bi)bi)了。


    想她在國外求學一年多,砍翻了多少變態,幹掉了多少恐怖分子,這才終於回國能和小夥伴們見麵!這和取經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沒什麽區別!


    千辛萬苦,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易到了,可現在有人告訴她,要拆!遷!了!


    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擁有無數朋友與親人的地方,要被拆遷了?!


    也許對於其他人而言,拆遷意味著天降橫財,但對於楊綿綿來說,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


    這是一場屠殺。


    楊綿綿本以為在小島上得知約翰的經曆已經會是她這一輩子最大的震驚,卻萬萬想不到,命運的玩笑在這裏等著她呢。


    她一到老城區就覺得不對勁了,這個地方雖然老舊,但就好像是菜市場裏的賣菜大媽,看似沒有高級白領光鮮亮麗,但卻是最接地氣的地方,也是這個鋼筋水泥叢林裏最具有人(情qing)味的地方。


    可她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隻剩下了空((蕩dàng)dàng)((蕩dàng)dàng)的街道,她還開玩笑和荊楚說:“每次過年的時候都是這樣,外地人都回去了,所以人特別少,地鐵啊公交啊都有位置坐,最安靜的時候了。”


    走著走著,她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往年哪怕人再少,可老城區的本地人那麽多,買菜的開店的都不會回老家,還(熱rè)鬧著呢,超市裏各種促銷。


    但她現在走的地方卻像是末世後的世界,隻剩下了空((蕩dàng)dàng)((蕩dàng)dàng)的建築,一個人都沒了。


    她毛骨悚然,卻依舊沒有想到那裏去,隻不過第六感令她開的玩笑已經有了生硬:“和那次在北京地鐵站好像哦,我們不是進入什麽異度空間了吧,感覺像是末世以後的城市誒。”


    哪怕是有了不詳的預感,她寧願是遇到平行空間這種事,也下意識地不願意朝那麽可怕的方向去想。


    但誰能自欺欺人一輩子呢,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口說“我們要死了”,總之一瞬間,楊綿綿就被哭泣聲與道別聲給淹沒了。


    “綿綿,我們要死了。”


    “綿綿,你怎麽回來了。”


    “綿綿,能最後見你一麵真的太好了。”


    “綿綿,我的主人不要我了。”


    “綿綿,我們被拋棄了,為什麽他們不帶我們一起走?”


    “綿綿,我有點難過,可我哭不出來。”


    楊綿綿驚得心跳都停止了好幾秒,荊楚站在她旁邊就看到她臉上的血色退得一幹二淨,像是隨時隨地都會暈過去,荊楚不得不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綿綿,你沒事吧?”


    耳邊充斥著那麽多物品聲音的楊綿綿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她大腦空白了很久以後,心底徒然升起一陣恐懼和驚慌,這種惶恐的感覺她從未經曆過,哪怕在聽約翰說他的故事時,她也隻有緊張而沒有這樣的驚慌失措。


    此時,她所有的智商都歸了零,她抓著荊楚的肩膀,急得話還沒說,眼淚先流下來了:“怎麽辦啊,怎麽回事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們是不是在騙我!”


    荊楚心中不忍,他也一早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牆體上都寫了拆,許多戶人家門口都封了封條,顯然就是一副打算拆遷的樣子了。


    拆遷……這對人來說有時是好消息有時是壞消息,但隻要錢夠多,基本上都是好消息,在南城尤其如此。


    這一次拆遷是由政府主導,因為新上任的領導決定做出點成績來看看,於是就選擇了這片嚴重拉了南城發展後腿的老城區開刀,打算將這一帶拆遷後打造成一個新的cbd,加上原有的教學資源,可以一躍成為南城數一數二的大區。


    這件事在楊綿綿準備出國期間就早已有了端倪,有消息靈通的人在這裏買了不少老公房,一是拆遷可以賠償大筆的費用,轉眼就翻一番,二是就算不賣,政府在改建以後會造回遷房,重新回到這裏之後就等於是家住cbd的學區房,而且是最好學校的學區房,這足以讓許多家長趨之若鶩了。


    而那個時候之所以物品們沒有察覺到,是因為囤房的人基本上都不住在髒亂差的老城區,買房是為了投資而不是自住。


    一直到楊綿綿出國後,拆遷的消息就傳了開來,一開始賠償的價格不高,所以走的人不多,堅決留守陣地的不在少數,對拆遷辦的人不假辭色,但這畢竟不是企業拆遷而是政府規劃,經過多方勸說,加上後來賠償金慢慢豐厚起來,大多數人都拿錢走人,不準備和政府硬抗了,哪怕是守了老房子一輩子的老人們也在兒女的勸說下同意了,畢竟兒女要結婚生孩子哪裏不要錢?


    錢在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最好的通行證。


    去年11月的時候,依舊有釘子戶堅持不搬走,於是斷水斷電的強製(性xing)措施開始,在1月份,除了楊綿綿之外,所有住戶都已經簽訂了協議,必須在(春chun)節前搬走。


    因為正月初八,上班第一天,這裏就要被推毀了。


    作為最後一個失蹤的釘子戶,最近拆遷辦早已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楊綿綿(身shēn)上,甚至還了她的微博,隻可惜她一概不看評論和私信,也不接受陌生人的,所以機緣巧合,讓她在今天才得以麵對這個事實。


    也許這是幸運的,晚一天知道就少一天痛苦,但這也是悲哀的,因為留給她的時間……所剩無幾。


    而這一點,楊綿綿自己也明白,所以她下一句話根本說不出來,直接一口氣沒緩過來,徹底昏過去了。


    這下,輪到荊楚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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