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進西寨的時候是六點,大太陽還懸在腦袋上,這裏離太陽落山還有兩個小時,去案發現場剛剛好。王族長和他的侄子江源早早就等在寨口了,身後還站著不少寨民,見他們進了寨子,不少寨民的臉上都流露出驚恐和擔憂,相互竊竊私語。


    對外溝通的人是喬雲霄,他上前跟王族長打了招呼,王族長跟他點了點頭,目光又掃了他身後那群人了一圈。顧初暗自打量著王族長,總覺得他今天看上去跟前兩次見過的感覺不大一樣,好像是在遲疑著什麽。比較而言,江源的神情可謂是毫不遮掩地擔驚受怕了,他轉頭看向王族長,低聲說,“舅舅,您在好好考慮一下,您一旦讓他們上山,說不定山鬼會懲罰您的。”


    “是啊,王族長,山鬼一定會動怒的……”


    “族長,外來的這些人已經影響到了咱們西寨,不能再讓外人進山了!”


    如果是在上海,或其他什麽城市,羅池早就按捺不住上前嗬斥住這些人荒唐的想法,會跟他們普及法治社會的必要性,但這裏是貢卆,是有原始信仰的地方,他以法製來說事肯定行不通,這就好比你到拉薩跟一個每天都在朝拜的信仰者說唯物論,你反倒會被看成是瘋子。


    既然王族長應允了喬雲霄,那麽這次就不會讓他們白走一趟,一族之長就是精神領袖,不會隨便承諾什麽。果不其然王族長轉過身,微微一抬手,七嘴八舌的寨民們全都噤聲了。他說,“如果山上那兩個人死於其他原因,我們還是要配合警方查出真相的。”


    江源聞言後大吃一驚,“舅舅您說什麽呢?闖入者就是接受了山鬼的懲罰而死啊。”


    其他寨民們惶惶不安。


    王族長沒多解釋什麽,看向寨民,“讓警察同誌們上山調查是我的決定,如果山鬼動怒,我願承擔一切後果,明晚就是轉山會,我將親自跟山鬼請罪!”


    “舅舅——”


    “我帶你們上山。”王族長沒理會江源的驚恐,看向喬雲霄,淡淡地說了句。


    *


    西奈山是環境保護最好的一座山脈,據當地人說山上光是長有草藥就達數百種,居住在這裏的人過了五十歲才能入山采藥,否則就會驚擾山鬼。貢卆的草藥全都來自西奈山,不但如此,西奈山還能稱得上是地地道道的原始森林,誰都不知道西奈山到底有多少年曆史,也許跟人類的曆史一樣悠久,所以西奈山上有很多的珍奇樹種,但出於對山靈和大自然的敬畏,沒人敢在西奈山上肆意砍伐。


    王族長帶著一群人沿著一條人為開辟的小徑入山,並且警告他們,一定要沿著這條小徑走,一定不能掉隊,否則山霧一起很容易迷路,茫茫大山,一旦失蹤就等於死亡。


    顧初十分聰明地穿了登山靴,靴筒護住小腿,這種樹林茂密的地方必多蟲蟻,果不其然喬雲霄就被不知名的蟲子叮了一下,疼得他冷汗直出。陸北辰逮住了那隻咬他的蟲子,可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叫什麽名字,語境和魚薑瞅了半天也是一臉懵逼。


    喬雲霄手臂被叮,很快就腫了個紅包,像是被火燒似的。王族長返回來看了一眼,嘴裏嘟囔著沒事,又四處尋摸了半天,摘了幾株長得像野芹菜似的植物,掐頭去尾擠出了汁液塗抹在喬雲霄紅腫的胳膊上,“一刻鍾吧就消了。這種蟲子是我們西奈山獨有的,很小,身上是紅色的,上山的人如果不注意就會被它叮個紅包,所以當地的老人叫它們紅蟲。被叮後就要馬上用這種紅蟲草來塗抹傷口,如果不能及時塗抹的話傷口就會爛掉,得剜去一塊肉才行。”


    嚇得喬雲霄一激靈,同時也把其他人給嚇到了,王族長見狀後笑了笑,“沒事沒事,塗了這種草藥就沒事了。這種紅蟲一般也不愛那麽盯人,可能是你的皮肉太嫩了。不過啊你們都采點紅蟲草放身上,蟲子聞到這個味道就會離你們遠遠的,像是我們這種老人家啊蟲子可不愛叮,你看我上山就穿著布鞋。哦,腿上是要纏裹布的,山上還有些螞蟻啊很愛往褲子裏鑽。”


    顧初二話沒說立刻跟著羅池他們采了紅蟲草,將幾株塞進了陸北辰的褲兜裏。陸北辰隨意掃了一眼王族長的鞋,正如他說的,就是雙深灰色縮口布鞋,隻是腿上纏了厚厚的裹布。顧初在旁小聲說,“我終於知道西奈山為什麽要上了歲數的人才能進,敢情有這些擋門神啊。山上的規矩隻有這些老人才曉得吧,萬一哪個年輕人冒失地闖進來被蟲子咬了,那連急救的辦法都不知道。”說到這兒又想起程燁和方子欣來,一把揪住陸北辰胳膊,“說不定他倆也被蟲子叮過。”


    “就算被蟲子叮過,他倆的死還是人為。”陸北辰十分肯定地下著結論。


    羅池塞了喬雲霄幾株紅蟲草,譏笑,“看吧,作為無良開發商人,這就是山鬼給你的警告。”


    “你懂什麽是開發?”喬雲霄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了句。


    *


    如果沒有王族長領著,怕是已經來過現場一次的徐警官也會迷失方向。山野林木茂密,越往裏走陽光就越稀薄,被層層疊疊的枝葉擋得嚴實。山林瘴氣愈發嚴重,如果不是跟得緊,可能不小心就會看不清人為開發的小徑而掉隊。


    案發現場就是照片中的山洞,那個山洞是在山林的最深處。


    山洞還保持著警察第一次來時的模樣,拉了警戒線,沒人會上來破壞。王族長說,就算他們有心恢複山洞舊貌也要得到山鬼的允許才行。


    羅池敏感地問他如何才能得知山鬼的允許,王族長說,要等轉山會之後。


    正如陸北辰推測的一樣,在這個山洞裏的確有供台,西寨年長的人才有資格來這裏給山鬼拜祭,換言之,這個山洞就是山鬼的居所。當然,這番話是王族長在陸北辰的追問下才說的,說的時候不大情願,支支吾吾,像是怕觸犯某種禁忌似的。


    一行人分成兩隊開始進一步搜證。


    羅池帶領一對人,沿著洞口外到發現拐杖的位置再往外擴充5千公裏,當時徐警官聞言後驚訝,忍不住反駁說當時該搜的都已經搜了,這次怎麽還要擴充搜證麵積?陸北辰才不會那麽好心解釋什麽,羅池就愛心奉獻了一把,說這是陸教授的意思,照做就行。


    另外幾個人留下來跟著陸北辰在洞內做排查,顧初、魚薑、語境還有幾名專案組成員。


    喬雲霄沒進洞也沒跟著羅池走,留在洞口跟王族長聊天。


    這一次陸北辰清清楚楚看到了洞口的紅鬆,果然枝繁可參天,粗壯的樹幹三四個人圍成圈都未必能抱住,隻是一側的枝葉被燒得厲害,偏山洞的方向,陸北辰讓顧初查了一下當天的氣候和風向,然後做好記錄,這一次顧初又做回他助手的角色。


    山洞裏的一切早就冷卻透了,其實按照貢卆現如今的氣溫差,到了晚上這裏會比山下還要冷,所以此時此刻置身山洞,再也感受不到烈火焚燒後的餘溫,現場有關燒毀可用來取證的物質都被警務人員上次帶走了,現在除了地麵上還有厚厚一層灰燼和木炭灰外,真的無法想象這裏曾經發生過大火,就連四周的岩石壁都是冰冷的。


    陸北辰仔細觀察了山洞的內部結構,他命語境帶著專案組的人用一張極細的篩網將山洞裏所有的塵土進行過濾,不管篩到什麽都要收集起來。


    一時間專案組的人全都頭皮發緊,但也敢有怨言,上級交代這次出現場必須要聽陸北辰的安排。魚薑和語境早就習慣了他的做事方法,什麽原因都沒問,埋頭幹活。


    顧初站在他身邊,看著他抬手去摸壁牆,然後,手指上就留下一層黑。她拿出取樣袋,他說,“不用,是大火焚燒後的熏黑。”


    然後又往深處走,顧初忙跟在他後麵。


    深處也沒什麽,除了灰燼還是灰燼,山壁上也全都是熏黑,可見前幾日那場大火著實很大。她遲疑地說,“照這種燃燒的程度,這場大火要燒好久才行。”


    “至少要烈火燃燒四個小時以上。”陸北辰替她說了具體時間。


    “所以問題就來了。”顧初指了指四周,“這是山洞啊,燃燒條件怎麽可能這麽充足?”


    陸北辰擦了一下手指,輕聲說,“這裏不但發生過大火,還出現過爆炸。”


    “啊?”她怎麽看不出來。


    “其實這個山洞看似封閉,實際上透風性極好,隻是現在一來夕陽西下,二來頭頂林蔭茂密,如果是強自然光往下照的話,我相信這個山洞裏應該會四麵透光。”陸北辰拉過顧初的手,指了指山壁,“你仔細看,其實上麵有不少裂紋,這些裂紋應該是天然形成的,也就是說,這山洞不是人為開發,是由不知道多少億萬年的地殼和山體變動形成,再加上洪水、地震等等原因,造成了這個地形結構挺獨特的山洞。”


    顧初這才看清楚,果不其然,山洞的裂痕很多,呈不規則地四周蔓延,她想了想問,“照這麽看來這個山洞很不安全呀。”


    陸北辰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至少現在我們是安全的。”


    搜證工作進行了將近五個小時,羅池從附近又搜到了七七八八的小東西,但據他自己說,可用性不大。出於工作需要和嚴謹的態度,不管怎樣還是先帶回來。而山洞這邊每一次篩完陸北辰都不滿意,一次次地重篩,幾個大老爺們蹲在地上就跟篩大米裏的蟲子似的,羅池帶著一隊人回來見著一幕十分驚訝,但也沒多說什麽。


    倒是王族長的眉頭深皺,見他們近乎要掘地三尺的架勢,忍不住開口阻止,“不要再深挖了,山鬼會不高興的。”


    陸北辰站在那沒下停止的命令,隻是淡漠地掃了王族長一眼,這邊,語境輕輕叫了一聲,“陸教授,有發現。”


    顧初趕忙上前遞取樣袋。


    “繼續挖,繼續篩,任何東西都不要放過。”陸北辰淡淡命令。


    “你——”王族長急了,剛要上前就被喬雲霄給拖了出去。


    探照燈拉長了王族長遠去的身影,他的聲音還往山洞裏鑽:山鬼會發怒的……歇斯底裏地讓正在作業的專案組成員都打了冷顫,篩選的動作下意識停滯。


    “誰讓你們停的?繼續!”陸北辰冷喝。


    就這樣,當一組人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王族長回來的路上一臉的不高興,許是他沒料到陸北辰會掘地三尺,陸北辰隻關注搜來的物質,對於安撫人的工作從不關注,所以一路上都是喬雲霄在陪著。等回了西寨後,王族長不客氣地說了句,“西奈山不允許再進了!”


    能不能進不是他們說了算,還要看陸北辰的決定。一群人齊刷刷地看向陸北辰,陸北辰隔著夜色對上王族長不悅的雙眼,語氣跟他的眼神一樣冷靜果斷,“除非你這裏再發生人命。”


    王族長用手裏的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戳,轉身回了寨子。


    “何必跟個老頭過不去呢。”羅池湊上前小聲說。


    陸北辰沒搭理他,看向語境,“搜來的所有物資回去後都分門別類放好,今晚拚圖。”


    語境點點頭。


    陸北辰沒再多廢話,拉著顧初的手徑直往桃林外走。等上了車,羅池一把拉住了他的車門,問,“那我們做什麽?”


    “休息,或者可以喝酒聊天,總之待命。”


    羅池靠在車門上,壞笑著瞅向語境,“小語境,要不要到客棧跟我們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啊?”


    語境的兩隻眼睛亮晶晶的,“這裏的青稞酒好喝嗎?”


    沒等羅池回答,陸北辰一記眼光掃過來,羅池忙閉了嘴,衝著語境擺了個愛莫能助的神情。語境不敢多問了,耷拉著腦袋不說話,等羅池走了後,顧初忍不住笑了,“喝一點也沒什麽的。”


    魚薑在後麵咳嗽了一聲,有提醒顧初的意思。顧初才不怕,伸手拉了拉陸北辰的胳膊,“別那麽嚴肅啊。”


    陸北辰的唇角就放鬆了,發動了車子,扔了句,“就算語境他們能喝你也不能給我喝。”


    “哦……”顧初靠在一邊,小聲嘀咕了句,“我又沒說我要喝,這麽敏感幹什麽。”話畢,衝著身後的語境一擠眼睛,語境在後座竊喜。


    魚薑無奈搖頭,“一到貢卆都成酒膩子了。”


    “今晚的任務很繁重啊,敢情不是你來做拚圖。”語境一臉的委屈,他不敢跟陸北辰有意見,但是敢跟魚薑頂嘴。


    魚薑雙臂交叉環抱笑道,“真有意思,我要是從事人類學的絕對比你幹活要快,不就是兩具屍骨嗎?以前你又不是沒拚過。”她主做化驗,不擅長做拚骨的工作。


    語境到了貢卆後連裝屍袋都沒看過就跟著出現場了,聽了魚薑的話後,他忙趴著前座,“教授,聽說兩具屍骨都是碎塊對嗎?”


    顧初本想告訴語境不是碎塊,聽羅池說還有煆燒骨和骨灰,但還沒等開口就聽陸北辰說了句,“不是兩具屍骨。”


    話音落下後引了一車人的不解,就連在閉目養神的喬雲霄也睜開雙眼,問他,“不是兩具屍骨?那是幾具?”


    “昨晚初步看了一下,裝屍袋裏除了兩個受害人被燒成碎骨外,還有兩具屍骨,是兩具有年頭的屍骨。”陸北辰不疾不徐地拐了個彎,車子在黑魆魆的山彎間徐徐而下。


    “四名受害者?”顧初吃驚。


    “現在還不能做評斷。”


    一車人沉默了,顧初也不再多問,目視著前方漆黑的山路,背後不知怎的就一陣陣發涼。


    身後跟著羅池的那輛車,顯得熱鬧許多。


    有人問羅池,“羅老大,陸教授說讓語境他們回去做拚圖是什麽意思?這是教授訓練手下的方式嗎?”


    羅池開著車笑嗬嗬的,“怎麽?你感興趣?”


    “到底什麽啊?”


    “拚碎骨。”羅池好心普及,“是將你們上次收集來的碎骨拚湊成完整骨架,進一步確認死者身份。”


    “啊?!”


    全車人都驚呆了,這將是浩大的工程量……


    “怎麽樣?你們有誰自告奮勇地想去幫忙?”羅池開著玩笑,問。


    所有人都直搖頭。


    “所以說為什麽人家陸教授就是權威?這就是區別,記住了,以後陸教授讓你們做什麽你們就做什麽,別那麽多的疑問。”羅池給他們上了一課。


    所有人都重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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