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麟趕緊點頭稱是,而崔純湛則略有遲疑,問:“王爺,這‘四方案’,至今還沒有案發緣由、犯案物證等頭緒,王爺確定今晚抓到的,就是‘四方案’凶手?”


    京城喧鬧數月的血案就此落下帷幕。眾人想著那幾樁慘案,又見麵前這個十六七歲的瘦弱小宦官,站在那裏就跟一枝初春的柳條似的。可就是這樣一個纖弱少年,從所有人束手無策、毫無頭緒的一堆亂麻中,輕輕巧巧扯出了第一根線頭,理出了所有思路,不覺心中都油然湧出一種莫名的情緒來。


    “再去睡覺,晚上跟我去普寧坊。”


    李舒白冷冷地說:“我不得安生,你以為你能置身事外?”


    “你去廚房再端個菜回來,今晚不是做了你祖母最喜歡的羊蹄羹嗎,去吧,回來給每個人盛一碗,為自己剛剛的態度認個錯,家人都會幫你想辦法的。”


    她淡淡地開口,所有情緒無聲無息消失在空氣中:“算了,還是讓他們去城東吧。”


    “是與不是,明日審問過後,不就知道了?”李舒白端茶送客,說,“京城宵禁,夜間各坊封閉坊門,不能來往。他定然要事先留宿普寧坊的客棧中,你們可以去查一查他留宿的客棧。”


    她趕緊喝了碗粥,打聽了路徑之後,換了身宦官衣服就往語冰閣跑去。語冰閣是王府書房,四周都是疏朗的花木,門窗也多用明透窗紗。


    從大明宮建福門進入,在穿過重重疊疊的朱門與高牆之後,便看見高高矗立的含元殿。高台之上重殿連闕,就如鳳凰展翼環抱著所有進入宮門的人。含元殿之後,是莊嚴華美的紫宸殿,殿後金碧輝煌的飛簷鬥拱連綿不絕,直至目光所窮之處。


    崔純湛和王麟誠惶誠恐地跑來夔王府時,已經是即將天明的時刻了。


    李故宅旁第二條巷,第六間,院中有石榴花的魏家。


    黃梓瑕頓時愣住,放下自己的碗問:“春天?”


    黃梓瑕低頭無語,隻好放棄了念頭,問:“那我接下來該做什麽?”


    但也隻是一刻而已,他將自己的目光再度轉向車外,聲音也因為刻意的壓抑,顯得低沉而微帶喑啞:“對,我信你,也會幫你。同樣地,你也必須要將自己以後的人生交給我。”


    景陽一路上給她介紹了王府的幾條路徑,又吩咐了幾件需要注意的事情,然後帶她到宦官們居住的北所,給她弄了一個單獨的房間,又叫人送來一切日常所需和三套宦官衣服,對她說:“小公公,你初來乍到,先不分配你職責了,隻要記得日常到王爺處請安就行。”


    一直埋頭吃飯的哥哥黃彥,此時終於抬頭,在旁邊添油加醋說:“好啊,看不上王家,等你害死了全家就可以退婚了。”


    “此事定然是死罪,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父親也歎氣道:“梓瑕,這婚事,還是你祖父在朝做宰相的時候為你和王蘊定下的。如今我們家族早已式微,可王家也未曾嫌棄我們,可見人家確實是喜歡你的。你能嫁給王蘊也是好事,爹見過王蘊,人品相貌都是頂尖,不比旁人差。”


    他轉過眼,看見她臉上忽然蒙上一種幽微神態,那張因為長久的奔波與思慮而顯得蒼白的麵容上,竟淡淡泛出一種幾乎看不出來的紅暈,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


    “今晚若有官兵巡邏的話,可著重盯緊城東南一帶,尤其是有孕婦的人家,很可能是凶手下手的對象。”黃梓瑕邊放皇曆邊說道。


    李舒白將地圖斜了一點過來,看著上麵的普寧坊詳細構圖,又說:“那孕婦的家,就在英國公李故居旁邊。”


    “是,請王爺放心。”


    “你會看曆書,我也會。”他波瀾不驚地說,白皙修長的手指在京城西北一帶十二坊上滑過,說,“早上我已經讓人打聽過,這十二坊中,懷有身孕的人不少。其中已經顯懷的也有多人,比如修德坊有位孕婦懷胎七個月;普寧坊有孕婦懷胎足月即將生產;居德坊有兩位孕婦,一個五月剛顯懷,一個六月。”


    黃梓瑕看到,就算李舒白這樣的人,也難免嘴角略微地抽了一下。


    李舒白一腳踹開門,將黃梓瑕推了進去,他自己竟然不進去!


    黃梓瑕憋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辯解,丫頭們卻過來說要用晚膳了。一群人便先起身到外間吃飯,叔父黃俊一看見她就笑道:“梓瑕,日後做了人家媳婦,可不能吃飯也這麽姍姍來遲了,要盛好飯等公婆的。”


    她坐在李舒白的對麵,看著馬車內精心裝飾的錦緞花紋,用金線細細勾描的瑞獸麒麟,祥雲五彩聞著車上燃的令人神智清明的蘇合香。在這樣溫暖而柔軟的馨香之中,她卻如同重新經曆了一遍那慘痛的遭遇,令她全身冰涼,無法呼吸。


    而李舒白也在她翻看曆書之後,立即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在大利西北的那一日,兩人才一起埋伏在普寧坊那個孕婦家前,來個守株待兔。


    “沒有,”黃梓瑕低聲卻清晰地說,“羊是前一天倉曹參事遣人送來的,那日下午因為我祖母和叔父來了,所以廚房宰了羊,做了紅燜羊肉、羊肉湯和羊蹄羹。”


    “沒有,我當時因怕自己的手不幹淨,所以取碗之後順手將碗洗了一遍。而且,還有一點……”黃梓瑕艱難地說,“在我的房間裏,搜出了裝砒霜的空藥封。”


    管家帶著祖母和叔父進來。她歡呼一聲,把梅花丟給禹宣,撲過去就抱緊了祖母。


    黃梓瑕咬住下唇,許久,才在他對麵的矮凳上坐下,躊躇著說:“事情該從那件血案發生的前一日說起。那日天氣晴朗,我家小園中梅花開滿,我和禹宣一起踏雪折梅,是個難得的美好冬日……”


    李舒白那久已平靜無波的心,忽然在這一刻微微動蕩起來,如同春風拂過深穀的湖麵,第一次泛起淺淺的漣漪。


    紫宸殿是內殿,近年來皇帝召見內臣也不大在含元殿了,尤其是和王公近臣,多在紫宸殿。黃梓瑕在殿內等待不久,身著玄色常服的皇帝便在宦官們的簇擁中進來,身形略顯豐腴,卻並不肥胖,圓潤的下巴,細長的眉眼,自有一種可親的模樣。


    “不可能。”他毫不遲疑地說。


    景翌會意,又看了黃梓瑕一眼,略一思忖,說:“奴婢記得,去年九成宮暴雨天災,失散不少小宦官。那些宦官大都因是孤兒才被送進宮的,有些屍骨無存,至今沒有下落。”


    黃梓瑕跟著馬車出了宮門,剛剛鬆了一口氣,李舒白已經掀起車簾,叫她:“上來。”


    皇帝脾氣甚好,一直笑著看他們鬥嘴,直到身後有女官進來在他耳邊輕聲說話,他才笑道:“四弟,你近日雙喜臨門,朕先給你設個家宴。等到你大喜之日,朕與皇後必親臨你的王府,給你賀喜。”


    黃梓瑕愣怔了一下,低聲問:“王爺真的肯過問此案?”


    “奴婢楊崇古,叩見皇上。”她上前跪拜行禮。


    所以她在翻看了曆書之後,發現凶手行凶的方位與曆書上當日測定的吉利方位完全契合。第三次凶案發生之日,曆書上寫著大利西南,又翻看前兩次殺人之日,一個是大利正北,一個是大利正南,正合凶手殺人方位。因此她猜想,凶手殺人,必定以曆書為準,而非眾人猜測的,四方各一人。


    她咬著下唇,許久,才問:“你真能信我、幫我?”


    黃梓瑕壓低聲音:“王爺幹嗎要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呢?”


    “原來如此!”李汶趕緊又問,“那麽,你是怎麽知道凶手肯定會對那一家下手的?怎麽知道這一次的目標必定是孕婦?”


    一個是濁世翩翩佳公子,一個是清秀脫俗小少年,一路上就連男人都要回頭多看幾眼。他們住在客棧後,老板娘借口送水就來了四趟,老板不放心老板娘所以更是來了五趟。


    不一會兒景翌就來了,是個極幹淨伶俐的長相,他打量了黃梓瑕幾眼,然後才問:“王爺有何吩咐?”


    今晚陰雲蔽月,暈乎乎的月亮光芒幽暗,李舒白和她一起蹲了一會兒後,幹脆坐在芍藥花下,賞起水中月影來。


    “是啊,我替四哥做證。”李汶也插嘴道。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回到夔王府,進入自己居住的淨庾堂。


    日薄西山,斜暉如金。她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看見日光下他的麵容和那雙手一樣,瑩然生輝。


    京城西北,普寧坊。


    康王李汶畢竟年輕,見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紀,趕緊跳出來追問:“你就是破案之人嗎?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呢,你趕緊跟我說說,這案子不是‘四方案’嗎?為什麽南西北都出了命案,最後一個卻不是在東麵?”


    李舒白揮手示意他下去。不一會兒,他捧著一本厚厚的名冊過來,說:“奴婢已經查到了,九成宮中有位小宦官,名叫楊崇古,負責的是‘常與煙嵐’閣的灑掃。年約十六七歲,身高五尺五寸,纖細瘦弱。他是孤兒進宮,在九成宮中又孤僻無友,一個人待在煙嵐閣中,是以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在了去年天災中,宮中已經注銷了他的名檔。”


    “裏麵有女人要生孩子,我一個男人怎麽可以進去?”他徑自悠閑地抬頭看天空的月亮,一句話就把她堵了回去,“現在孕婦的情況怎麽樣?”


    鴟就是貓頭鷹,古人稱貓頭鷹在窗外夜鳴時,是在數人的眉毛,數清了就要帶走人命。而生孩子又俗謂是棺材背上翻跟鬥,所以聽到這鳥叫之後,屋內人頓時都驚慌起來。一位老婦人立即從廚房裏跑出來,大喊:“我先去給媳婦把眉毛蓋上,他爹,你趕緊來燒水!”


    他打斷她的話:“若犯了錯誤的人過幾天就可以安然無恙回來,那麽我製定懲處律條又有什麽用?我以後又要如何駕馭手下人?”


    窗外老板娘提著茶壺快步跑開了,黃梓瑕仿佛聽見她破碎的心撒了一路的聲音。


    “癡心妄想,”他再次回絕,“雖然情有可原,但我身邊不需要一個感情用事的人。”


    花架上的花盆落地,砰的一聲巨響,隨即那個凶手腿被掃來的花架絆倒,摔在地上一個嘴啃泥。


    父親笑道:“王家名門大族,哪有公婆需要兒媳婦親自服侍的?梓瑕春天嫁出去了還和在家裏一樣。”


    她點點頭,擦幹眼淚去廚房,親手端了那一碗羊蹄羹到席上,又親手給每個人奉上一盞。然而隻有她自己剛剛哭過,喉口哽咽,羊蹄羹又有種腥氣是她不喜歡的,所以她隻喝了半碗杏仁酪。


    她有點不忍心地說:“何必加上‘煩人’兩個字呢?”


    崔純湛歎道:“大理寺和刑部聯手審訊,凶手供認不諱。原來他家人遭災,一月之內死得隻剩他一人。懼怕憂思之下,他信了西域傳來的一種教派,此教在西域也是人人喊打,誰知卻傳到了中原。教中有一種邪法,是說災厄可以傳渡給他人,他邪火上身,信了那說法,以為殺了那四個人,自己便可以超脫四苦,自此逍遙自在,無病無災。他現在身陷牢獄,還執迷不悟,在獄中大吵大鬧,說自己是以佛經度人度己,真是死不悔改!”


    暮色沉沉,一路行來,已經是長安華燈初上的時刻。


    “放心吧,娘!”那男人雖然走得焦急,聲音卻帶著濃濃的喜氣。


    其餘的飯菜並沒有問題,甚至羊蹄羹,也因為做得太多了,下人們在黃梓瑕舀走了一大碗之後就分吃了剩下的,但都沒有出事。隻有黃梓瑕親自盛好、親自捧到花廳、親自分給大家喝的那一碗,飯後還剩下一些。廚房幾位大娘端回來之後偷懶,就原樣鎖在了廚房壁櫃內。第二天一早發現了慘案時,壁櫃還沒開鎖,等主事魯大娘早上過來,在衙役們的注視下打開壁櫃拿出昨晚那碗羊蹄羹時,一測便知,正是這一碗內,下了砒霜。


    一日奔波勞累,變故迭生,她疲憊至極,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皇帝笑道:“這是內殿,朕平時與兄弟等也都隨便慣了。你看,今日都是朕一眾兄弟,純湛亦是崔太妃的侄子,王尚書是皇後的叔父,你這小宦官也不必太過拘束。叫什麽名字?”


    “普寧坊。”她的手指點在一個坊院之上,肯定地說。


    “不止一次兩次。”


    橋下水波倒映著粼粼的月光,映照在她的麵容上,一瞬間李舒白看見她的神情略有波動,就像是此時的水麵一樣,但轉眼就消失了,仿佛那隻是月光在她臉上投下的幻影。


    “從今以後,隻要你在我身邊,就不必再憂慮驚懼。”


    黃梓瑕咬住下唇,低聲說:“請王爺開恩……”


    李舒白一言不發聽著,直到她說完停下,他才緩緩地說:“但,就憑這樣,也不能說明就是你毒害了全家。難道別的人就沒有機會接觸到那碗羊蹄羹了?”


    “你買了砒霜?”


    “若是三百六十七人忽然變成了三百六十八人呢?”


    “我說過,若你十天之內破了這個案件,才有資格替我做事。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有一件事情要你替我去辦,而這件事,需要給你一個確定的身份。”他站起身,姿態閑散而優雅,完全不像是在和別人談交易的模樣,“總之,今天是你這個王府小宦官重要的日子,我不帶著你去,豈不是少了很多好玩的熱鬧?”


    也不知哭了多久,隻覺得肩頭有一雙手柔柔地拍著她,母親的聲音在耳邊輕柔響起:“梓瑕,別這樣任性難過了,這事……我和你父親也正在商量。若你真的這樣反對,我們也無可奈何,就算得罪了王家,也定不能讓你這麽受苦。”


    黃梓瑕有點詫異地問:“進宮?”


    看著他們熬紅的眼睛,李舒白一邊命人上茶給他們壓壓驚,一邊說:“‘四方案’的凶犯已經落網,明日開堂問審吧。”


    說話間已是月中,魏家忽然有了響動。東間有人點起燈燭,轉眼廚房也有人開始燒水,一家都著急地忙碌著。一個男人披衣開門,走出院子,後麵有人叫他:“劉穩婆住在稠花巷第四家,別找錯了!”


    幸好街上巡邏士兵很快就過來了,在見過李舒白之後,趕忙將那個凶手五花大綁。


    “其實你們都已經決定了,是嗎?”黃梓瑕氣得全身顫抖,不由得站起來,“爹,娘,我早就求你們向王家退了這門親事,可你們……如今還是逼我嫁到王家去!”


    “你買砒霜幹什麽?”李舒白問。


    黃梓瑕再謝了他,去找隔壁間的宦官打聽了日常起居的事情,然後去廚房拿了一些吃的。


    “鴟。”李舒白若有所思道,“真是不祥。”


    孩子的爹則握著孩子他娘的手,濃情蜜意地說:“娘子你辛苦了,我決定了,這個孩子咱們取名叫‘驚生’怎麽樣?”


    “大理寺的崔純湛苦勸我說,一定要嚴守城東,此案關鍵絕對在四方這個點。我覺得既然他固執己見,那麽應該要尊重他的意見——所以他現在正在城東布置著天羅地網。”


    “啟奏皇上,這位就是破案之人,臣弟不敢居功,所以帶她上殿來麵聖。”


    “可我……我回去……好丟臉。”她哽咽地說。


    她含笑點頭,良辰美景,執手相看。然而這般美好的冬日,卻被兩個人的到訪破壞掉了。


    黃梓瑕還沒說話,孩子的哭聲已經響徹了整個房間。


    “換件衣服,跟我進宮。”


    祖孫倆拉著手到母親房中說話,母親笑道:“你祖母和叔父,這次到來是為了你的婚事。”


    所以她對著李舒白躬身行禮,說:“奴婢楊崇古,多謝王爺。”


    黃梓瑕沉默許久,才慢慢地說:“他沒有下手的機會。他那日離開我家之後,就去了書院和一群朋友論道,晚上回到家中,再未出門,直到接到我父母死亡的消息才趕來。”


    “你這孩子,真是荒唐,”黃俊是與王家早就商議好了的,如今見她這樣,臉上掛不住,放下筷子正色道,“琅邪王家是百年大族,當今皇上的前後兩位王皇後都出自他家,你以為這婚事是能推就推的?你能嫁入王家就是祖上積德,還是趕緊準備妝奩去吧!”


    “很有可能。”黃梓瑕說道。


    皇帝坐定,滿臉笑意對李舒白道:“四弟,天底下真是沒有什麽事情能難得倒你啊!這‘四方案’,朕前日才想過是不是要托你辦理,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昨晚你就已經破案了,果真是神速。”


    一刻鍾時間,看來不下猛藥老板娘是不會這麽迅速放棄的。而對一個春心蕩漾的女人來說,最大的猛藥當然就是——


    昭王李趕緊追問:“那麽,我事後聽說,你們第一日將凶手下手的目標定為京城東南,第二日卻定在京西北的普寧坊,又是什麽原因?”


    凶犯自知無法抵賴,隻能供認不諱,並將前幾次殺人的緣由與細節和盤托出,自此,京城喧喧嚷嚷三個多月的“四方案”一舉告破。


    李舒白看著她,許久,把目光轉向車窗外的風景,說:“誰知道呢,人心是最不可測的,尤其是你這種年紀的女子。”


    “刑部負責此案的人是尚書王麟,你未嫁夫婿王蘊的爹,以前的準公公——你想和他打照麵嗎?”


    “此案千頭萬緒,要從莊真法師念錯的那一句法言說起。”黃梓瑕細細說道,“那日在建弼宮,我聽諸位王爺說起案件細節。那位莊真法師在法會那日,想必念的經文洋洋灑灑不下千言,但凶手能一下子聽出佛經中那念錯的一個字,若不是佛門中人,必定是熟知佛家經典的信徒。而京城宵禁,若要在各處殺人唯有當日事先留宿於各處,前幾個事發之地沒有佛寺浮屠,一個和尚留宿必定引起他人注意,因此,信徒作案的機會較大。而此人殘殺多人,必定不是真正皈佛之人,定是被民間歪門邪道所迷。迷信之人,必有信賴。按照前麵推斷,此事並非依照四麵八方的傳言而來,於是我又想到,迷信的人還經常有一個習慣,就是行事必看曆書。”


    那凶手見形跡敗露,抓著匕首企圖奪路而逃。黃梓瑕趴在地上,無法阻攔他,隻能立即抓起旁邊的花架,掃向那個凶手的腳。


    那天早間下了薄薄的小雪,雪霽天晴之後,白雪映襯著紅梅,世界一片琉璃般的澄淨明亮。


    “小丫頭,還是害羞呢。”祖母笑道。


    “一共是三百六十七人。”


    黃梓瑕跳了起來,然而李舒白比她更快,拉起她的手,飛身躍過芍藥叢。黃梓瑕隻覺得耳邊風聲驟亂,幾步起落已經到了屋後,看見那個黑影閃進了後門。


    皇帝的目光落在崔純湛的身上,崔純湛趕緊誠惶誠恐地躬身道:“此案得破,一切都靠夔王。臣等有罪,不聽夔王指示,隻在城東巡視,是夔王隻身前往,現場力擒真凶,破了此案。”


    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神情平淡:“過來。”


    婚事。黃梓瑕默然丟開祖母的手,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祖母無奈輕拍著她的手,笑道:“王家是世家大族,王蘊是長房長孫,而且也是你父親見過的。他一直稱讚王蘊相貌品德都是絕佳,你嫁過去定是順遂如意。”


    “這麽說,你行凶殺人的事,昭然若揭。”李舒白慢悠悠地說。


    到如今,世事變幻,她身世凋零,所幸她拚命努力,終於還是抓住了一線機會,終於站在了麵前這個人身邊。


    黃梓瑕隻覺得一股火直躥腦門,她把自己手中的碗重重一放,哆嗦的手卻抓不住碗筷,湯碗一時傾倒,從桌上滾了下去,摔個粉碎。


    公公婆婆看看她手中的匕首,呆呆地對望一眼,才如夢初醒般對著外麵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有強盜來殺人啦——”


    景翌誠懇地說:“奴婢就是這麽猜測的,但具體是誰,卻還想不起來,請王爺容我去查看一下檔案。”


    而李舒白則一直站在門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直到她製服了那個凶手,才說:“不錯,身手利落,可惜沒什麽章法。”


    李舒白微微揚眉:“那個禹宣,現在在哪裏?”


    “可我就是喜歡了旁人,不喜歡他!”


    “為了讓你更快完成任務。”他麵無表情地放下茶杯。


    “沒通知。”他悠閑地說著,拉下旁邊一枝含苞的芍藥端詳著,若有所思地說:“今年地氣暖和,牡丹還沒開,芍藥就已經含苞了。”


    黃梓瑕看見凶手的一把匕首正高高舉起,要朝著孕婦肚子刺下。她大驚之下,又被李舒白推著,幾步踉蹌,頓時重重摔了過去,肩膀撞在那個凶手的側腹上,將他狠狠撞到了一邊。


    <small>世事變幻,身世凋零,所幸她拚命努力,終於還是抓住了一線機會,站在了麵前這個人身邊。</small>


    李舒白點頭:“這麽說,她可能是九成宮中離散的小宦官?”


    她無奈地爬上車,看見他的目光卻隻在自己身上掃了一下,便轉向車窗外。她順著雕鏤流雲五福的車窗看向外麵,平凡無奇的街景正在緩緩移過。


    黃梓瑕抬頭看皇帝,見他點頭,才解釋道:“這隻是常人思考慣性,結合了‘常樂我淨’菩提四麵之後,又見案件發生在京城北、南、西各麵,便認為凶手殺人的規律是東南西北。誰知凶手殺人,隻是借了這個名號,卻不是以這個規律來的。其實之前凶手殺的第三個人,是在京城西南常安坊,根本不是城正西。所以我想,按照四方來定案,本就是一個錯誤。”


    黃梓瑕一動不動地盯著樓上,李舒白也鬆指放開了那枝芍藥,說:“看來是要生了。”


    黃梓瑕心想,雖然是兄弟,但皇帝看起來倒比李舒白溫和多了。再看看昭王李他們,又在心裏想,所有人看起來都比這個李舒白好糊弄啊,為什麽偏偏能幫自己的,隻能是這種人……


    “我……”她遲疑地說,“因為之前和禹宣一起看書,有一本《酉生雜記》上記載了一個民間秘方,說三錢鉤吻汁可抵半兩砒霜之毒,我不信,便與他打賭……因我也曾幫助衙門處理過各種毒殺事件,所以購買砒霜便落在我的身上,而鉤吻則由禹宣去山上采集,準備拿隔壁那幾隻老是咬人的惡犬試一試。”


    京城寸土寸金,魏家並不很大,所謂的院子,其實隻是一丈見方的一塊小地方,院後兩間平房,四周圍牆也不過到黃梓瑕的胸口。


    黃梓瑕見他沒有追問,心裏隱隱覺得稍微輕鬆了一點。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講述那已經發生了數月,卻依然深深烙印在她心口的那一日。


    按例,二更天後,長安城各坊關閉,不允許任何人在外麵的大街上行走。所以李舒白假扮自己是遊玩的士子,而黃梓瑕則是他的書童,兩人傍晚時穿著普通的衣服過去,借宿在普寧坊的客棧中。


    母親憂愁地看著黃梓瑕,低聲對祖母說:“娘,你不知道,這丫頭不知道存的什麽心思,一聽我們提到王家就不高興。”


    “你確定凶手的第四個目標,會是孕婦?”李舒白揚眉問。


    大明宮紫宸殿,最近一直身體不適的皇帝李,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頓時有了精神,命人召諸王及大理寺少卿崔純湛、刑部尚書王麟等覲見。


    “那麽刑部呢?”


    黃梓瑕無語了:“你不會進來幫我一下啊?”她都在這生死關頭了,他居然還在袖手旁觀,在月光下連發絲都沒動一下,渾身沐浴著明月光華,飄飄欲仙。


    黃梓瑕站在那裏,感慨萬千。她逃亡了數月之久,千山萬水拚命遮掩身份,誰知這麽短短一段話,就能讓她擁有另一個身份,成為另一個人,從此光明正大出現在別人麵前,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腰斬吧。”


    黃梓瑕抬頭看著他,看著他在此時的夕陽之下,如同山河起伏般輪廓優美的側麵,那是仿佛萬年冰霜也難以侵蝕的堅定。


    “嗯,”既然他主動說了,她便接下話題,說,“若這個案子能破的話,王爺是不是會考慮讓張行英重回儀仗隊?”


    眾人的目光頓時都落在黃梓瑕身上,見這小宦官麵容清秀絕倫,上來叩見皇上時,始終垂著睫毛,神色平靜,連發絲都沒有動一下,讓人更覺不俗。


    一群人頓時個個露出驚喜的神情,康王李汶第一個問:“四哥擇定王妃了?是哪家的姑娘?”


    她的心裏,忽然感覺到一點淡淡的酸澀滴入自己的心湖。眼前如同幻夢般,閃過那年夏季,大片風荷開滿池塘。那時那個人執著她的手,亦是這樣說話。


    馬車停下,夔王府已到。李舒白推開車門,自行下了車。回頭看見她神情恍惚地從車上下來,他漫不經心地抬起自己的手,扶她下車。


    “嗯,隻是沒想到,這個楊崇古大難不死,入了我的王府,”李舒白看著黃梓瑕,問,“景翌說的這個身份,你覺得怎麽樣?”


    湯水濺上了身旁祖母的衣裙下擺,祖母無奈站了起來,趕緊讓丫頭來擦拭,一邊歎道:“你這孩子,性情真是越來越差了,好好說著話,怎麽還摔碗了?”


    李舒白又走到門口,吩咐侍立在那裏的人:“叫景翌過來。”


    穩婆趕過來後則大為驚奇,說:“產婦受到驚嚇,因此一下子用力,孩子立刻就出來了。幸好產婦身體康健,才得保母子平安——我趕緊給孩子洗洗。”


    “你將此事說明了嗎?”


    虛弱的產婦無力地靠在床上:“‘驚生’?你幹嗎不叫‘嚇生’?”


    “正是如此。一老,一病,一死。如今唯一剩下的,隻有‘生’字——而那個孕婦,正是長安西北唯一一個即將生產臨盆的,若凶手要在那一天下手,盯上的隻可能是這個目標。而那天他前去殺人時,又剛好遇上產婦臨盆,他大喜過望,還以為是上天在幫他完成這個‘生’。”


    “說了,禹宣也幫我證實,但被斥之為借口。”


    黃梓瑕頓時明白了,原來自己要來抓那個變態殘忍神秘莫測的凶手,可唯一的同伴就是麵前這看起來根本沒有一點自覺性的家夥。


    皇帝李,今年三十九歲,但自十來年前登基之後,一直縱情聲色,不理朝政。若說是個太平天子雖然有點勉強,不過倒也沒做什麽擾民的事情,老百姓的日子過得也還算安定。


    “是,我在蜀地最有名的歸仁堂買的。差官們過去一看售檔,明明白白地記錄著我簽押的字,確認無誤。”


    “等夏天過去了,我將會前往巴蜀一次,到時候,我帶你去,將你父母的案卷調出來全盤重來。我相信,像你這樣能輕易破解疑案的人,不至於當局者迷到這種地步,無法洗脫自己的罪名。”


    她的嘴唇像風中枯殘的白花,即使是身上絳紗宮服也不能替她增添一點血色。她看著麵前人,嗓音略帶嘶啞:“王爺,你是否也像他們一樣認為,這個世上會有人殺害自己全家,就為——那個理由?”


    黃梓瑕往李舒白麵前一站,拉起他的手虛按在自己腰間,然後用剛好能被窗外聽見的聲音,哀求地說:“哎呀公子,咱們這是在外麵呢,可要避一避人耳目呀!別,別摸這裏呀……哎呀,這裏更不行呀,討厭,都是男人,叫別人看見了會怎麽說嘛……”


    李舒白笑道:“九弟胡說,我當時未曾說過一個‘不’字。”


    黃梓瑕辯解道:“張行英讓我假冒他,混入王爺的儀仗隊進城,雖然於理不合,但他確實是個難得的好人,知恩圖報也是一種君子美德。能不能請王爺寬恕了他,讓他先跟著我一起調查此案?”


    “好主意,就這樣決定了,魏嚇生,挺好挺好……”


    “是。”景陽應了,對堂上站著的黃梓瑕一眼也不看,行了禮便要出去。李舒白又一指黃梓瑕,說:“你先帶她下去吧,給她安排個妥帖點的住處,記得她是個小宦官。”


    還沒等他站起來,黃梓瑕已經爬起來,狠狠一腳踹在他的手腕關節上,凶手吃痛,手中的匕首頓時拿捏不住,被黃梓瑕一把抓過,然後頂在他的後腰:“別動!”


    春日宴,一群人在宮中推杯換盞,到紅日西斜才各自散了。


    她回頭看著李舒白,李舒白也看著她,臉上又浮起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說:“給你一刻時間,打發走。”


    在黑夜中,這尖厲而不祥的聲音混雜著孕婦臨盆的呻吟聲,讓人聽到了不由得毛骨悚然。


    黃梓瑕看著他漠然的表情,顫聲說:“若王爺真能如之前所說的施以援手,我相信浮雲總不能長久蔽日,我父母的冤仇,定然能昭雪於天下。”


    他們悄悄蹲在對麵的橋洞旁,借著幾叢芍藥掩藏身影。


    “嗯。”她應著,目光始終定在院牆上。隻見黑暗中有一條身影慢慢行來,在石榴樹邊站著,隔牆向內低低叫了兩聲:“咕,咕——”


    但李舒白似乎也想到了,隨意看了她一眼,說:“張行英的家,也在普寧坊。”


    黃梓瑕抱著滿懷的梅花,笑吟吟地給身旁的禹宣看。禹宣說:“前日我在坊間看見一對雨過天晴色的花瓶,覺得放在你的房中是最好看不過的,我已經買下了,今日卻忘了帶過來,下午我叫人送過來。”


    “算了,還是我跟刑部的人聯係一下,今晚我出去吧。”黃梓瑕紮好自己的頭發,準備出門,“至於你,估計要被老板和老板娘堵在屋裏了。”


    黃梓瑕把門閂掛上,又打開窗戶看了看後麵,然後翻身越窗跳出,朝他一招手:“走!”


    他看著外麵,徑自說:“你家人的案子,我現在想要聽一聽。”


    李舒白點頭,緩緩說道:“這樣看來,唯一有可能殺你父母的人,的確是你了,想要翻案,確實不容易。”


    “是……我父親到成都府之後,收養的孤兒。他十八歲便考上了秀才,官府給他安置了小宅,但他還是常來看望我父母。”


    黃梓瑕微有詫異,仰頭看著他:“王爺已經知道我按照什麽方法判斷了?”


    李舒白說道:“這倒並不是臣弟的功勞,破案的另有其人。”


    她自小受祖母寵溺,和她格外親熱。禹宣見狀便先告辭了,祖母含笑看著他,等他走後,黃梓瑕卻聽到她輕輕的歎息聲。


    黃梓瑕正要說話,看窗外老板娘又提著茶壺婀娜多姿地過來了。


    黃梓瑕看著普寧坊,忽然想起一件事,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硬生生忍住了,打算等破了這個案子再說。


    院子中聽到這邊混亂聲音的婆婆終於顫顫巍巍地跑過來了,看見原本隻有媳婦一個人的房間裏,現在有小書童一個,被書童用匕首指著的黑衣人一個,虛弱的兒媳婦一個,兒媳婦床上蠕動哭鬧的嬰兒一個,後門外還有站著看月亮的男人一個,再加上剛剛摔破的花盆一個,砸得稀爛的花架一個,頓時讓她傻了眼,驚懼非常:“哎喲我的天!怎麽……怎麽回事?”


    李舒白那隻被拉著虛按在她腰間的手也在瞬間僵住了。不過隻是一刹那,他便不動聲色打開她的手,側過臉去喝茶:“這店裏老板娘煩人,總是來盯著,難道她發現我隻喜歡男人了?”


    “去跑一趟,請大理寺少卿崔純湛過來。”


    殿內一片寂靜,皇帝揮手說:“朕看也不必等到秋後了,既然已經供認,又物證齊全,這樣罪大惡極的東西還留著幹什麽?這幾日你們把案情理一理,免得他還呼叫吵鬧。”


    老板娘婀娜多姿的身影果然僵硬了。


    她低頭,“是”了一聲。


    “因前麵三人喪生,一個更夫是老人,一個是壯年鐵匠,這兩人被殺尚且不提,善堂的那個小孩,孤弱衰竭,正在瀕死之際,就算不殺他也活不了幾時了,凶手殺他又為了什麽?”黃梓瑕說著,略一停頓,才說,“然後我注意到了一件事,便是那位壯年鐵匠,他被殺害的地方,是在藥堂——換言之,他是在去看病的時候,被殺害的。”


    禹宣,看來是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男子。


    李汶還在思索,李潤在旁手握酒杯,輕歎道:“人生四苦,生老病死。”


    皇帝的眼睛這才落在李舒白身後的黃梓瑕身上,問:“四弟,你身後那個小宦官,似乎平日未曾見過?”


    李舒白依舊看著外麵緩緩流過的街景,問:“禹宣是誰?”


    四海緝捕的重犯黃梓瑕,就這樣變成了夔王府的小宦官。


    二更已過,街上人聲寂靜,燈火無聲無息都滅了。


    她帶淚回身看母親,淚光中隻看見她無奈的笑容。她說:“先回去給祖母和叔父他們道個歉,一家人有什麽事情不好商量呢?”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麵容上,窗外的樹影篩過一條條陽光,如一縷縷金色的細線,在她的麵容上流轉不定。在那金色的光輝之中,她蒼白的麵容與清澈的雙眼,顯得驚人的明淨奪目,就連陽光似乎都隻是她的陪襯,在她麵前失去了光輝。


    第二日,刑部與大理寺同審,核對了凶器,確定是殺害前幾個死者的凶器無疑,又將從凶手住宿的客棧中翻出凶犯抄寫的經文與凶手在現場留下的字跡相比對,走筆寫字習慣完全吻合。


    公公趕緊到廚房去了,老婦人扯過帕子給媳婦包好了額頭,確認眉毛沒有露出來,聽到窗外的貓頭鷹又在咕咕地叫了兩聲。她趕緊抄起旁邊的晾衣杆,跑到院子裏去,朝著石榴樹亂打,想要將貓頭鷹趕走。


    母親趕緊給父親使了個眼色,又對她說:“是啊,祖母和叔父這次過來,就是商議說是不是明天春天讓你出閣,剛巧王家也是這個意思……”


    她不得不無力地又問了一遍:“為什麽不通知大理寺和刑部?”


    而就在她出門的一刹那,那人已經繞到了屋後。


    黃梓瑕還未進門,便已隔著雕鏤的花窗,看到李舒白坐在裏麵,正在看著京城地圖。


    他把自己的目光又轉向窗外,臉上的神情依舊平靜,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本王說過的話,難道你以為我會食言?”他一副“你愛講不講”的無謂神情。


    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女,背負著世上最可怕的罪名與冤仇,卻義無反顧地踏上最艱難的路,將一切原本屬於少女的柔軟嬌弱全都深深埋葬,隻剩下拚命執著前進的路,光華灼灼。


    “你們之前也經常做這樣的賭約?”


    當天晚上,她一家人全都毒發身亡,而致命的砒霜就下在她親手端上又親手給每個人盛上一碗的羊蹄羹中。


    本朝夔王李舒白所說的話,有誰能質疑,又有誰敢質疑呢?


    黃梓瑕剛剛補完覺,跑到語冰堂去見李舒白,就得到這樣的命令。


    “是,唯一有可能下毒的機會,就在我捧著那碗羊蹄羹從廚房到廳堂的路途。而且,我又有購買砒霜的記錄,又有……他們所謂的動機。”


    黃梓瑕走到他身邊,他指著地圖,說:“昨夜凶犯沒有出現。不過按照你的想法,凶手今晚是不是要出現在西北方向?”


    皇帝笑道:“倒是還未擇定,但也快了,一定下就發金書玉冊。你們就忍著好奇心再等等又如何?總之四弟的王妃,當然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名門閨秀,必和四弟一對璧人,相映生輝。”


    黃梓瑕翻閱著皇曆,李舒白坐在旁邊冷眼旁觀,見她從正月十七,翻到二月二十一,再翻到三月十九,然後又翻到今天,速度很快,幾乎是掃一眼就放下了。


    李舒白慢悠悠問:“你是我手下掌管府中人事的,我問你,如今府中有多少在冊宦官?”


    門外有個宦官應聲進來,眉眼彎彎的,十分喜氣可愛:“王爺。”


    她隻覺得眼睛灼痛難忍,眼淚就要決堤,隻能捂住臉,轉身回到房內放聲痛哭。


    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她去井水邊打水時,正在灑掃庭院的宦官跟她說:“景陽公公讓我們跟你說,等你醒了就到語冰閣去。”


    李舒白轉頭,朝著外麵叫了一聲:“景陽。”


    李笑道:“這小宦官真是聰明靈透,難怪上次我向四哥討要,四哥都舍不得點頭。”


    旁邊的鄰居們聽到孩子的哭聲,已經紛紛開窗詢問,而公公也端著熱水到了門口。一片嘈雜聲中,黃梓瑕隻能無奈地抬頭對著他們擠出一個笑容,說:“抱歉啊,我們是來抓強盜的。”


    “是否有人在羊蹄羹的碗上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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