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張妮做的決定是不是正確。依我那時不時頭腦發昏的觀點來看,既然他們兩個人彼此喜歡,為什麽不可以在一起?她為什麽不可以用自己的愛去溫暖他、給他安全感?如果愛一個人,為什麽不可以接納他的所有?有的時候我也會想,許述是不是太相信愛情了?他和kirsten本來因為相愛不能相處而分手,現在因為相愛又複合,但是他們是不是一定能相處?想多了的時候,我會覺得累。我會吃完一整盒冰激淩以後,抱著枕頭,選個搞笑的電影,看著入睡。低級趣味的搞笑電影就是這樣好,它不會觸及你神經的任何一個痛點,會讓你覺得生活應該就是這麽簡單。


    春暖花開,紐約這個剛經曆了冰天凍地寒冬的城市,又開始了她生機勃發的樣子。facebook上冒出了各種大大小小的戶外活動,爬山和燒烤的季節到了。張妮自從和mike分手了以後,曾經和我去酒吧聊了一個晚上,大部分時間隻是在發呆,和不停的從吸管裏吸東西,然後就鮮有出來。許述從kirsten回紐約以後,一直忙著外出打工做設計賺錢,給kirsten做一個半專業的studio。而艾小楊則是在醫院忙了一陣,表姐終於生孩子了。不算,表姐甚是不滿意月嫂,於是艾小楊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一直在麵試,麵試月嫂。


    總之,每個人各忙各的,很久沒有見麵。正好這次紐約大規模的爬山活動,給了大家一個聚會的接口。早上的熊山,已經有百多輛車子進山,停車場擠滿了車輛。山腳下,已經有各類集市,買工藝品的,自製食品的,不亦樂乎。登山的人有的帶著專業登山工具,有的牽著狗,歡聲笑語。因為我們是有組織而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很大部分都是中國人。組織者在山腳下的登山入口處不停的招呼大家。


    老牌單身漢,永久單身漢,各路人馬,各種熟悉的臉,把個熊山映照的熠熠生輝。人們還在陸陸續續的到來,大家見麵熱情的打招呼,或者相互介紹。很多老牌單身漢居然開始背起了單反相機,已經在給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女孩子拍照,邊拍邊寒暄。我和張妮早早的到了入口處,不一會兒,艾小楊也到了,身上還有奶漬,說是月嫂又不幹了,他早上給孩子喂的奶。又等了一會兒許述和kirsten到了。kirsten在許述懷裏小鳥依人的樣子,許述很久沒有見到,人瘦了並且顯得有些憔悴。看著懷裏的kirsten,他還是笑臉如舊。見到我們,很大聲的說,“kirsten你們大家都認識的啊,我不用介紹了。”說完,摟著kirsten往他懷裏靠了靠,kirsten則是有點嬌澀的說,“大家好。”


    “好了,小楊,水和吃的都到了嗎?”許述問。


    艾小楊檢查了一下他碩大的背包說齊了,夠5個人吃的了。


    “嗯,”許述拍拍他的肩膀,“今天你很重要啊。”艾小楊剛想得意的笑,許述又加了一句,“千萬不要掉到山裏去,否則大家都沒東西吃了。你的安全比較重要。摔跤前先把背包扔出來啊。”


    說著,一群人上山。


    看著許述的背影,我突然有點傷感。他真的瘦了很多,以前的神采奕奕變成了現在的憔悴。他有一次在電話裏對我說:姐,我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愛是一種徹心徹肺的東西,為了愛,我什麽都可以去嚐試。我掛掉電話的時候叫他小心身體。他嗬嗬笑著說:沒事,我身體棒著呢,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的。


    幾個人說笑著登上了半山腰。


    山上的空氣真好,清新,有著泥土氣,還夾著一點葉子的味道。前麵老牌單身漢給美女拍照,後麵有新晉單身漢和不認識的女孩聊的熱火朝天。


    我和張妮找了一個繞開人群的地方休息。這個地方是一個小樹立,可以俯瞰到下麵的小溪,很是靜謐和脫塵。


    兩個人找了塊石頭坐下。她也不說話,隻是看著一棵樹發呆。


    我忍不住,用胳膊輕輕捅了捅她,“哎,你還好吧?”


    “還好。”她還是麵無表情的看著遠處。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她,“你……想mike啦?”


    張妮還是看著前方,但是眼睛卻紅了,她點頭,道,“是,我很想他。甚至到現在,我下班了都會去查一下電話,看有沒有他打來的。”


    “但是,當初你為什麽不想和他在一起?”我問。


    她低頭,眼淚啪的打在腳下的一片葉子上,“不是我不想,是沒有辦法在一起。是,我承認我做不到許述那樣為了愛情什麽都豁出去了。我是太理智,因為mike再好,我們也未必能夠有幸福的未來。”


    我覺得腦子很亂,也跟著看樹林,企圖理解張妮的話。在我看來,或許是愛的不夠深,所以才會理智,於是又試探的問她,“問題是,你愛不愛他?”


    “愛,很愛。不過直到我們分手我都沒說過這個字,就怕說出來會控製不住自己。正因為太愛,所以害怕到最後我們會走入歧途。真的,我接觸過太多病人,看過太多案例。mike需要的是一個和他在一起,這種需求大過了愛本身。他可能自己也分不清楚愛和attachment的區別,以為對一個人感情有所依賴就是愛。當需求大於愛的時候,愛是被忽略的。其實在他身邊,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其他人。知道麽,有部電影叫作《夜色溫柔》,講的是一個心理醫生的病人愛上了他,他也愛上了病人,所以他很糾結,要不要治好這個病人。治好的話,她會明白她愛的不是他,但是不治好的話,他心裏會不安……”說著,她低下頭,聲音越來越輕。


    我不語。


    她再次抬頭看著前方說,“如果他一輩子沒有解決他的分離焦慮症,我們兩個都會很窒息,沒有自己的空間,他會一直很緊張。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他解決了分離焦慮症,或許,他會發現他愛的不是我。你懂麽,那種感覺……我愛他,我希望他好,但是他好了之後可能不愛我……如果我很自私的要他在我身邊,明知道什麽問題,卻眼睜睜的看著他緊張焦慮,你覺得我心裏會好受麽?”


    “那你可以用愛去彌補他的創傷的呀。”我忍不住說。


    她抬頭看我,“這個,不是電影小說裏那麽簡單的。首先我是他女朋友,不是他醫生,沒有可能對他無所求。在生活中,我也是正常人,會有脾氣,會需要別人關心理解,不可能像醫生一樣對病人沒有任何要求。小說裏是說一個人用愛去溫暖了愛人的心,但是後來呢?現實生活根本沒有那麽理想。記得我們有次沙龍說,如果一方不停的享受另外一方的愛,結果是什麽?我當時沒有說。結果是,必然有第三者。知道為什麽嗎?無條件的愛是父母給予子女的,當你那麽無條件的去愛一個人,他潛意識裏把你當作了家人,而另外又需要尋找一段浪漫的感情。”


    我隻是默默的聽著,或許張妮真的是很有道理的。


    “一個人在沒有明白愛的時候就結婚,像我們父母輩那樣,為了一個家庭結婚,你覺得婚姻會幸福嗎?會嗎?”


    我無言以對。


    我找了個小樹枝,在地上劃著。兩個人就這樣坐著,身後很遠處有登山者的笑聲,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是啊,紐約的每次活動,出來的人哪個不是歡聲笑語的,但是在歡笑的背後,有哪個人又是真正開心的?但是每次酒醉後,吐露真言的人,又有哪個不是讓旁人為之動容的。


    張妮還是沒有說話。而我好像開始喜歡上了這種沉默的交流。脫離煩囂的城市,在這山間,無語也成了享受。


    許久,張妮緩緩的說,“你可能覺得我根本不懂戀愛吧。”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隻是說,“可能跟我們理解的戀愛不一樣。我在紐約經曆了很多亂七八糟的date,但是如果碰到一個我真的喜歡的人,估計我不會多想什麽的。”


    “你說的也對,”她歎了一口氣,“戀愛本身是一個美好的過程,應該是純粹享受的。或許我考慮的比較多,我要的不僅僅是浪漫的感覺,更想要一段健康的感情。知道嗎,為什麽很多人開始相愛,但是到了後來就變成了湊活?很大原因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之間出了什麽問題,解決不到,但是又不想放手,到了後來就變成自己說服自己,感情都是那樣的。其實感情不應該是那樣的。”


    她又把目光投向遠方,“我很愛mike。如果有一天,他在一段感情中尋找的是愛,而不是attachment,如果他認為他還愛我,他會回來找我的。如果他不回來,那麽說明他可以和任何女人在一起,以滿足他的心理需求。我會依然愛他,但是不會再留戀這段感情。”


    她撿了一塊小石頭,扔向遠方,然後一下在站起來,“走吧,他們還等我們一起野餐呢。”


    那塊石頭像是打進了我的心裏,激起層層漣漪。我對感情的理解向來沒有那麽深,一直以為有喜歡的人在一起就可以。真的,一個你喜歡的人恰好喜歡你,還有什麽比這更重要的呢?


    記得有一年奧斯卡采訪獲獎影後,那個漂亮又有剛毅氣質的女演員說:“我和我的丈夫彼此相愛,但是我們的婚姻的確是在經曆考驗,我們都努力想workitout。”她的那段話我至今都不理解。


    我跟著站起來,和張妮兩個人走回山路上去。大部隊已經走的差不多。張妮看了我一眼,“想不想比賽?”我點頭。兩個人深吸一口氣,開始一路奔跑。我們追上了調情的單身男女,追上了拍照的老牌單身漢,追上了很多人。連別人打招呼都顧不得理,到了一處平地才開始喘氣。兩個人對視一下,開始開懷大笑。


    艾小楊的聲音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你們,拋下我不管,那兩個卿卿我我去了,你們兩個來無蹤去無影,練的淩波微步啊?到了吃飯的時候都冒出來了。”


    回頭,許述樂嗬嗬的摟著kirsten,艾小楊一臉哀怨的看著我們幾個,慢吞吞的把背包解下來。


    大家找了個可以坐的地方,等艾小楊把布拿出來鋪平。


    摸索到一半,他的臉漲紅了,順著手拿出來的是一塊沒拆封的尿布。“那個,早上走的匆忙,拿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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