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的一聲,艾小楊被廚房裏菜下油鍋的聲音吵醒。艾小楊住的是那種loft,兩間臥室在上,客廳連著廚房在下。因為是西式的設計,廚房和客廳並沒有隔開,而是一個敞開式的環境。


    睡在客廳沙發上的艾小楊努力睜開眼睛,聞到油鍋味,晃晃悠悠的起來。表姐正在廚房裏忙的熱火朝天,一派女主人的樣子。見到艾小楊睡眼惺忪的站在另一頭的客廳裏,表姐笑著道,“小楊啊,今天姐給你做點好吃的。”


    “哦。是嗎。”艾小楊回答道。那股菜香是他久違了的、很久都沒有聞到的。即使有時候跟著大家在外麵館子裏吃,可是畢竟不必家鄉的油鍋裏的菜香。那種香味,瞬間把他帶到了故鄉,他和父母一起住的小屋子,和他童年玩泥巴時一聞到家裏菜香味就撒足跑回去的場景。


    “以前呢,是姐疏忽了,忙著帶孩子,教月嫂,都沒時間給你做菜。現在呢,對紐約也熟悉了,還能帶著孩子出去逛街。姐就想啊,今兒給你做點有營養的,讓你好好吃一頓。”表姐邊說著,邊往菜裏加調料。


    “姐,我想再睡一會兒。”


    “睡啥睡呀,都太陽照屁股了。趕緊起來,準備吃飯。”


    “可是我今天早上4點才睡下的,我要寫東西。”


    “你們呀,就是不懂得愛惜自己。那麽晚睡,身體受得了嗎?別年紀輕逞強。聽姐的話,趕緊起來,調整一下作息。”表姐吆喝著。


    艾小楊剛坐下,無奈又站起來,晃晃悠悠的到水龍頭去接水,打算喝一口清醒一下。


    “哎,小楊,那水龍頭裏的水不能喝!”表姐大叫一聲,“我在華人的報紙上看到,美國的水也不幹淨,等下,姐給你燒開了再喝,啊?”


    “不,姐,我……我喝慣了。”艾小楊答道。


    表姐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杯子,“跟你說怎麽不聽呢。不許喝涼水。”轉身拿出盤子盛菜,“去,端桌上去,姐特地給你做的。”


    艾小楊接過盤子,又盛了飯,拿了筷子,和表姐一起坐下。表姐往他的碗裏夾了一塊肉。


    “哦,姐,我現在不愛吃肉,美國的肉……不好吃。我平時比較喜歡吃蔬菜。”他推卻道。


    表姐不理會他,把肉往他碗裏用力摁了摁,“男孩子咋能不吃肉,不吃肉哪裏來的力氣?不是姐說你啊,你就是不會照顧自己。上次跟你提的事情你上心了沒有?唉,你趕緊找個人結婚啊,姐都替你著急。你說我還有你侄兒的身份可以留下,你呢?趕緊找個有身份的人結婚,拿個綠卡,也不枉你來美國一次。你說你現在在美國圖個啥?咱國內要啥有啥,一個人有幾套房、幾輛車,那不是吹的,尤其咱們東北,嗬,發財的人可多著呢。你在這裏有啥?就那麽個破房子,還是租的。你還不趕緊弄個綠卡,好歹也算是你來美國的收獲。”


    “姐,我知道了。”艾小楊悶頭吃著飯,撥拉開碗裏肉,又夾了些青菜,胡嚕吃了起來。叭啦了兩口,放下碗,道,“姐,我要出門了,去圖書館寫東西。”


    “呦,再坐一會兒唄。我下午呢,要去法拉盛聽個講座,一個朋友推薦的,說是什麽投資,她賺了很多錢呐,我反正閑了沒事去聽聽,你幫我照顧一下你侄兒?我一會兒就回來。”


    “姐,我真的得去圖書館。我的稿子這兩天必須出來。而且晚上還有一個翻夜班的活兒。”


    “唉,算了算了,好吧,你去吧,記得帶幾片人參在身上,喏,就在那個瓶裏,姐昨天特地給你買的。”


    “知道了。”艾小楊甕聲答應著,起身去收拾背包,合上電腦揣進懷裏,匆忙的走了。


    一連幾個星期,張妮的生活甚是風平浪靜。mike和段嘯亮這兩個男人同時出現她的生活中,又同時消失在她的生活中,一點消息都沒有。像是他們從來沒有認識過她,或者她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們。


    張妮下了班總是不想回家,她開始查看晚上的各種學習班,比如高溫瑜伽、拉丁舞,甚至還有一次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參加烹飪班。


    “小姐,我知道我沒有女人味,可你也不用那麽罵我吧。”我開玩笑的回到道。


    “不是啊,我隻是想找一個人陪我去。”她說,“我晚上回到家裏覺得好孤單,除了跟你們在一起的日子我會快樂一點,其餘時間我真是不知道怎麽打發。”


    “看書看碟看雜誌上網茶道了嗎?”我問。


    “都試過了。各種聯想,各種痛點。思想完全無法集中。難得有心情看一次,看到感慨處,沒有人可以交流,憋屈。”她回答。


    “失戀綜合症啊……”我感慨道,“而且很不劃算啊,都還沒享受戀愛就失戀了,算什麽事兒啊……哎,對了,書上說,失戀要麽輕十斤要麽重十斤,你是哪種情況?”


    “我沒有輕……也沒有重……”


    “那你跟我跑步吧,可以放鬆一點。”我說。


    “哎,我沒什麽運動細胞,讓我再想想……”


    張妮終究沒有去烹飪班,也沒有跟著我去跑步。


    很快,她那空出來的時間段給安排了一個新的案子,是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中國女子,從案卷的描述來看,她已經結婚,有兩個孩子,但是目前有家暴,是社工把她介紹過來的,說這裏有華語醫生,讓她過來就診。


    張妮一頁一頁的翻看著。女孩子多年前來的美國,就讀於某個不錯的學校,拿了碩士學位,結婚以後在家裏專心相夫教子。後來丈夫出軌要離婚,她不同意,丈夫就開始冷暴力,後來發展到拳腳相加,當著孩子的麵打她。被打了之後,她還抱過孩子,笑著說沒事,爸爸媽媽鬧著玩呢。5歲的女兒在幼兒園把暴力場麵化成圖畫,被學校的老師獲知以後,告訴了保護婦女兒童社團。社團多次過來調解,她也不願意報警,也不願意離婚。最後同意看一下心理醫生。


    女子見了張妮像見了親人一樣,馬上就哭了起來,“他也不看在2個孩子的份兒上對我好一點,反而要狠心拆散這個家庭……家裏的錢都在他手裏,要是離婚,我什麽都沒有,沒有房子,沒有收入……我沒有工作,怎麽養活兩個孩子?”說著說著,嚎啕大哭起來。


    張妮不知道說什麽好,如果她是法官,一定會把所有的東西判給這個女子,但是她不是,她隻是一個心理醫生,而且,她作為醫生並不能告訴病人該怎麽做。病人要願意自己幫助自己,醫生才可以助他們一臂之力。


    那個案例對她來說是沉重的,並不是因為病人的病情有多重,而是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無力。


    送走病人後,她寫了報告,夜幕降臨,她突然覺得很疲憊,拿著報告去行政那裏去交接。


    黑人大媽見到她,很神秘的笑了笑。


    “今天沒date。”張妮故意撅起嘴,逗黑人大媽。


    “但是我知道你的date在想你哦。”大媽說著,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樣東西,“剛才有人送來的。”


    那是一個竹籃子,裏麵放滿了草莓,有些還帶著葉子和泥土。


    張妮翻了翻籃子周圍,沒有見到有卡片或字條,疑惑的向大媽看去,“誰送來的呀?”


    黑人大媽道:“一個中國小夥子。”


    “長什麽樣?”張妮急切的問。


    “看看,把你急著什麽樣了。一個矮矮的,胖胖的男孩,戴眼鏡。”


    張妮想了半天,不認識這麽一個人,茫然的朝大媽搖了搖頭。


    “哦,看我,忘了,那男孩說是替朋友送來的。他今天來的紐約,朋友托他送來自家後院採的草莓。那男孩吧,看著有點糊塗,說本來要送去你家的,但是怕你不在家,所以說是網上查到了我們診所,就過來了,也不確定你是不是在這裏工作。你說哪有那樣粗心的!”說著黑人大媽笑了起來,“我問他是不是叫nizhang,他非說是zhangni,我們糾纏了半天,霍,後來終於搞清楚了。”大媽說著搖搖頭,一副被當時的焦頭爛額嚇著的樣子。


    “不過我還是不知道是誰哎。”張妮聽著也笑了。


    “哦,對了,他說他是馬裏蘭過來的,替朋友送來的……”


    大媽的話還沒說完,張妮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這麽直接又這麽大條的隻有一個人。


    “……看看,我說吧,你的date在想你。你臉都紅了!”大媽笑的整個房間都亮堂起來。張妮一邊謝謝她,一邊接過竹籃,看著裏麵顆顆新鮮欲滴的草莓,心裏升起一股暖意。


    張妮交接以後,打開一整天看病人時關掉的手機,嘟嘟嘟的接連收到好幾條短信。


    “朋友去紐約,不知道托他帶點什麽禮物給你好,正好後院摘了新鮮的草莓,希望你會喜歡!段嘯亮。”


    “哦,對了,送去你家有人嗎?段嘯亮。”


    “忘記了,現在是你上班時間,我讓他送去你診所吧。是不是facebook上列的那個?段嘯亮。”


    “他已經過去了,希望能找到你!段嘯亮。”


    “收到了嗎?趕緊吃吧,可新鮮呢!段嘯亮。”


    張妮翻看著短信,心中突然有種澎湃,段嘯亮相來不經雕琢粉飾,他的語言甚至沒有一點暖意或者甜蜜,但是他的那種表達像夏日裏的海浪,帶著某種粗曠瞬間浸透你的全身。


    “現在知道是誰了?”大媽笑眯眯的問,“真是浪漫呀。”


    張妮笑著點頭,然後拿了幾顆給大媽。她拿起一顆,用手擦了擦,放在嘴裏,剛出的草莓青澀中帶點甜甜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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