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歡給手機充了電,一開機沒多久它就開始震動。她匆匆忙忙接了電話,竟然說下午還要出去,下人們都不太放心,尤其她臉還腫著。


    裴歡下樓吃東西的時候林嬸欲言又止,她隻好解釋,“還有工作要忙。這麽多天壓下來,他們背後早罵我耍大牌了,我哪有那個資本。”


    裴歡吃飽喝足,帶著帽子和墨鏡出門去片場。路上手機響個不停,她接了兩次,都被敬姐破口大罵,可是掛斷之後對方還在打,好像存心讓她難堪。


    “真他媽當自己是一線了早半個月就通知你回來補兩個鏡頭,你呢!給我玩失蹤!”


    裴歡被她一連串話罵得沒時間解釋,她之前打定主意回蘭坊,哪還有空去想這些,如今隻能說家裏有急事。敬姐一聽罵得更過癮了,“家你那也算家別人嫁豪門都三年抱倆了,你可倒好!你去問問,誰信你嫁了蔣維成你也真夠不爭氣的……做個正房還不如通房丫頭有臉!知道隔壁新簽的alice麽,這幾天拽的拿鼻孔看人!不就因為爬上了你男人的床啊……”


    裴歡頭靠著車窗,她找不到耳機,隻能把手機聽筒按在肩上,她今天心力交瘁,坐了蔣家的車趕過去,車裏太安靜,就算她捂著也還是能聽見經紀人的罵聲。


    司機時不時透過後視鏡偷偷看她,裴歡隻好閉上眼。


    前兩個月裴歡剛拍完一個電視劇,配角而已,不算重要。她這兩年似乎有意在躲什麽,曝光率越來越不行,自己卻沒一點著急的意思。敬姐恨得牙癢癢,天天罵也不管用,好不容易求來的大製作她不肯接,就這麽一天一天等著過氣。


    裴歡到了片場,補拍的是幾場過場戲,選在還沒營業的商廈頂層。敬姐深秋還穿著迷你超短裙,高跟過膝靴踩得旁若無人。她迎麵就把裴歡扯到一邊,一肚子火正愁沒地方發,她剛要開口卻看見裴歡的臉不對勁,“祖宗,你這臉……”


    敬姐竟然愣住了。


    裴歡低著頭摘掉墨鏡說:“妝畫重一點,應該能遮住吧。”


    敬姐呆呆地伸手摸她的臉,壓低聲音問:“誰打你蔣維成他打你”


    裴歡沉默不說話,就算是默認。敬姐的表情從驚訝到壓抑最後徹底演變成憤怒,她極力把聲音放低,口氣非常嚴肅:“這他媽是家暴!還忍什麽呢,他外邊養了多少女人你知道嗎回家還敢打你和他分手!”


    裴歡揉了揉臉再次提醒她,“我們真的結婚了。”


    這段婚姻隻是個小報上的傳聞,因為以蔣家的地位,蔣維成不可能悄無聲息娶妻,甚至連一場婚宴都沒有。隻是當年裴歡一個小姑娘,沒名沒分,有人銷了她的背景查不出來曆,又莫名其妙連接了好幾部戲。有八卦的記者看到蔣家的車曾經接送過她,而蔣維成確實與她私下來往,因此,這件事漸漸被人傳出來。


    到如今,蔣維成依舊風流快活,新上位的嫩模演員個個都招惹,他們兩人也不再公開一起出現,連八卦報紙上都淡忘了他們隱婚的傳言。


    裴歡知道沒人信,但她無所謂。她如今有了一點自己的積蓄,可以定期給孤兒院捐款,笙笙的醫藥費暫時也不用急,所以她每年隻不痛不癢的接幾部劇,電影完全不再拍,就連蔣家接送的車她都盡量不讓過來。


    裴歡低頭玩著墨鏡不說話了,敬姐在一邊恨鐵不成鋼,罵了半天可是對裴歡毫無效果,這女人好像已經百毒不侵,被欺負成這樣也不哭不鬧。敬姐實在不能理解,她當年選中裴歡的時候,這孩子才十八,那是個廣告女主的選拔,砸了重金做各種噱頭,來報名的有八千多人。導演很嚴苛,花費幾個月的時間就想找一個毫無經驗的女孩,要有天生的脾氣,養尊處優而來的驕縱,像個漂亮的小惡魔。


    這定義對如今的女孩而言太難了,生活這麽實際,人人都有功利心。


    其他人無非揣著一顆明星夢,不是演得太做作就是太過火,隻有敬姐最後一眼定了裴歡。


    那個廣告引起轟動,裴歡卻突然消失了兩年。她再回來找敬姐請求工作的時候,已經性情大變,沒人知道那段時間,她發生過什麽。


    到如今,裴歡依舊年輕,她畢竟是混這個圈子的女人,隻要稍微肯豁出去一點,前途一片大好。蔣家這麽對她,又對她的工作一點助力都沒有,她還忍氣吞聲究竟為什麽


    敬姐越想越覺得她蠢到家了,指著鼻子警告她:“聽著,我一直給你很大空間,不管你的私事,現在我必須告訴你!回去就和他離婚!天底下又不是隻有一個蔣家,就算你心裏另有所圖,要錢還是要名我再給你找!跟著他受氣還挨打敬姐這兒就沒這個道理!”


    裴歡已經往化妝間裏走,她深呼吸,慢慢找到一個無懈可擊的表情,漂亮又專業,隨時可以笑,隨時都能哭。敬姐踩著高跟靴追著她跑,還在說些什麽,裴歡笑了,伸手淺淺地抱了抱敬姐,小聲地安慰她說:“不是你想的那樣,蔣維成對我有恩,嫁給他是我唯一的報答。”


    敬姐沉默了,站在原地看著裴歡去化妝,兩邊人來人往,無數人盯著她被打的臉,冷嘲熱諷,她卻安之若素。


    敬姐站在一邊歎氣,點了一根煙。


    她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看到裴歡的時候,這孩子年輕得讓陽光都嫉妒,站在一大片花枝招展的女孩裏依舊引人注目。她傲氣地仰著臉,一點都沒化妝,還抱著汽水。


    那天選拔場地裏人太多,有些熱,裴歡額頭出了薄薄一層汗,什麽都沒做,卻讓人不由自主想把全世界都給她。


    當年的敬姐居高臨下坐在評委席上問她,將來紅了,有沒有什麽發展目標可以談談看。


    裴歡眨眼,她說:“我隻是路過。”


    多少過去的事,說過去就過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敬姐在這行幹了十多年,什麽事都見過,今天第一次為別人心疼。


    都是女人,她見過裴歡最美的時候,所以為了現在的她難過。


    她總想問問裴歡,那孩子卻不肯說,她不知道她自己家裏都有些什麽人,她到底欠了蔣維成什麽而那個男人,縱橫情場,風流得意,為什麽娶她又不好好對她


    裴歡不想說,敬姐也就不追問了,她有種直覺,這裏邊的事,問多了反而麻煩。


    那天裴歡的狀態顯然比較勉強,導演最後非常生氣,但看在敬姐的麵子上,沒有發作,草草收工,讓裴歡第二天早起就來。


    她去衛生間裏換衣服,因為是租的商場,還沒營業,衛生間大而幹淨,她就在隔間裏坐了一會兒,不太想出去。


    外邊有動靜,別的演員也進來卸妝,裴歡拿好衣服低頭出去,卻被人攔住了。


    女主角盛鈴是最近超人氣的一個新人,年紀和裴歡差不多,其實算起輩分比裴歡低了不少,但如今人紅就有恃無恐,走路都開始拿架子。


    裴歡剛好走到她身後,盛鈴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看自己的睫毛,裴歡打個招呼準備走,盛鈴卻像完全沒看見她一樣,順口和旁邊的兩個人說,“都是賣,也得看賣給誰,沒資本就別攀高枝,當年裝一副少奶奶的樣子,如今挨打也得認。”


    旁邊兩個女人笑了,隨聲應和,“就這還是她修來的福氣呢!能被蔣少打她知足吧。”


    盛鈴忽然口氣急了,“胡說什麽!就她半死不活那樣子……蔣少喜歡那都是傳聞,八卦報紙,今天寫你明天寫她,這你們也信!我看啊……人家早忘了她是誰吧,鬼知道她被誰打成這樣,還有臉出門!”


    裴歡站在門邊,深深吸氣,一語不發推門出去。


    “哎!鈴鈴,你昨天不是說你和蔣少……”


    她重重地把門關上,外邊劇組的人正在搬東西,一地淩亂。裴歡走得快,踩在電源線上差點絆倒,兩個劇務不耐煩地揮手,“快走快走!沒看見這兒忙呢啊!”


    敬姐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裴歡被人狠狠推到一邊,趕緊抱著自己的東西往外跑。


    電梯上上下下也有人,她不想和那麽多人在一起,風言風語她聽得太多,心煩意亂,隻想一個人趕快離開,所以走了樓梯。


    關上厚厚的防火門,她蹲在樓梯上。


    一切都安靜下來,裴歡把臉埋在抱著的衣服裏,非常想哭。


    她不知道往後的路怎麽走,她想複仇,可是殺不了華紹亭,她想回來繼續過以後的日子,可是無法麵對蔣維成。


    唯一的親生姐姐裴熙失蹤六年了,她找不到她的下落,甚至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她蹲了好長時間,哭不出來,想了好一會兒,還是翻出手機打往惠生。


    院長接了電話,聽出她聲音不太對勁,以為她有急事,裴歡說剛拍完戲有點累了,隻是想聽聽孩子們的聲音。


    院長拿著手機去了孩子的休息室裏,他們正在唱歌。裴歡靜靜聽了一會兒,突然請求院長讓笙笙接電話。


    孩子很小,身體不好,說話軟聲軟氣地,“裴阿姨,笙笙想你了。”


    裴歡眼淚嘩地湧出來,她有好多好多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她就這麽捧著手機哭,她想,這個不能相認的孩子,就是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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