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裴歡在床邊哄了很久,終於把笙笙哄睡了。小孩子第一次離開孤兒院,又興奮又激動,好不容易才睡著。


    敬姐剛好從外邊趕回來,她鎖上門說:“開車找了半個小時,高速上的服務區才有24小時店,買了水和吃的,還有電池,先湊活吧。這老房子好多年沒人住,有的東西都壞了。”


    裴歡把電池放到遙控器裏,敬姐過去鼓搗空調,老式的空調很難開,她們一起試了半天終於打開暖風,屋子裏總算暖和起來。


    這是一套不大的兩居室,還算收拾得幹淨。裴歡進房間裏去給笙笙的被子上壓了件外套,又看她睡得踏實,這才走出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這一晚,她用最快速度想盡辦法把笙笙提前接出來,然後迅速讓敬姐帶她們先躲到郊區的房子,折騰完這一切已經淩晨。


    裴歡坐了好一會兒才蜷起腿,抱著膝蓋長長出了一口氣。


    客廳裏燈光暗淡,敬姐四處看了一圈,最後也坐在她身邊,問她:“你可以和我解釋了吧這麽急來這裏,明顯在躲人。還有……這孩子怎麽回事別告訴我你當年消失那段時間就跑去生孩子了啊!我可受不了這刺激……”


    敬姐一急就說個不停,裴歡趕緊讓她小點聲,“噓……笙笙剛睡著。”


    敬姐心裏憋氣,伸手來擰她,到底還是心疼,“是不是就和上次那個男人有關你是敬蘭會的人”


    裴歡猶豫了一下,點頭承認:“他是敬蘭會的主人。”


    敬姐嚇了一跳,差點嚷出來:“真是華先生那種人你竟然敢惹!”


    “他是我大哥。”裴歡慢慢給他解釋,她沒直說兩人後來的感情糾葛,隻草草說了這麽多年的矛盾,但敬姐上次在咖啡店就看出他們的關係,再加上這些年的前因後果,她顯然能夠明白。


    “你瞞了我多少事啊!祖宗,你可真是……你當時能和峰老板說上話我就懷疑過!”敬姐為她著急,思來想去也不能放她回去,“傳言裏華先生可是心狠手辣的老狐狸……尤其你還和蔣維成結過婚!這孩子的來曆說不清,她絕對沒有活路!”


    裴歡已經哽咽,拚命忍著,仰頭盯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壓下去,她抬手躺住眼睛,喃喃說了好幾句:“我沒辦法,當年不知道還能怎麽辦,但凡有其他辦法都不能把孩子藏到孤兒院……可我真的沒辦法。”


    敬姐看見她手上的傷疤,過來抱住裴歡肩膀,輕聲安慰:“都是女人,我知道你的心情,誰這輩子沒瘋過……可是裴歡,你一定要堅持住,現在再難受也不能垮,你得想想孩子。”


    裴歡使勁點頭,這句話說得她心裏針紮似的疼,她靠著敬姐平靜了一會兒,忽然抬頭問:“你帶煙過來了嗎”


    敬姐去翻煙盒,自己先點了一根,又問她:“你也要”


    裴歡伸手接了就要點,敬姐啞口無言,看她抽了一口才回過神,伸腿踹她:“跟我裝!你不是不會抽麽!”


    裴歡故作神秘不回答,拉她去陽台上抽煙。


    淩晨的氣溫降到零度以下,她們隻在櫃子裏找到一件長毛衣,於是一起披著,像高中時期那些叛逆的少女一樣,避開家長,兩個人躲在一起瑟瑟發抖。她吸一口,她呼出去,眼淚都凍幹。


    裴歡笑著說:“上學的時候偷偷學的,後來就不抽了。但我大哥不知道,他的病忌煙忌酒,我當然不敢當著他的麵抽,不然要打我了。”


    敬姐很無奈,這丫頭跟著她這麽多年,竟然有這麽多秘密。她捶她的胳膊,憤怒地說:“不學好!不過,他肯定舍不得打你。”


    裴歡沉默地看著火星被風吹散,歎了口氣說:“你怎麽知道,我過去脾氣特別大,有一次生氣差點燒死他,他都沒打我。”


    敬姐一臉她當然明白的表情,嫌棄地瞪裴歡,狠狠吸了一口才說:“在咖啡廳就看出來了,你沒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心不在焉。”她試圖告訴裴歡那種感覺,“就是那種極端傲慢的男人,讓我特別不舒服,但你一進來,他終於看見個活人,好像我們其他人連個東西都算不上。”


    她特別反感華先生的態度。


    裴歡笑了,歪著頭哄她:“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不是針對你啊……好了,都是我的錯,上次還半路出事嚇著你了,我給敬姐賠不是”


    敬姐笑也笑不出來,一根煙抽完,拉住毛衣給兩個人披好,往屋裏看看說:“接下來呢如果他非要找到你怎麽辦”


    裴歡想了好一會兒,低頭說:“這裏也不安全,頂多暫時住幾天,他們一定有辦法查出來。”


    她抱著胳膊往遠處看,這裏是沐城的郊區,臨近高速公路,除了間或經過的車聲之外,周圍什麽也沒有。


    格外安靜的夜,裴歡怎麽努力也看不到光,除了夜色再無其他。


    她知道她們背後的方向才是市區,這是一座不夜城,再晚也有繁華處。可是眼前隻剩下一整片濃稠的黑,人看得久了,總是無法控製生出可怖的幻覺。


    而她往後要走的路,一如此夜。


    裴歡了解華紹亭,她能想到他有多生氣。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出逃了,第一次是她剛得知自己懷孕,卻換來否定的答案,她氣得負氣離開,而後被帶回去。


    第二次是她被逼引產,後來回去找華紹亭拚命,他卻放了她,讓她走,相約六年後蘭坊再見。


    這一次,裴歡終於覺得累。


    她並不知道當初華紹亭為什麽要約定六年,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對孩子恨之入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確實心狠,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不枉他華先生的名聲。


    她再也不是當年莽撞的小女孩,為了複仇而拚命活下去。現在的裴歡已經被逼得沒有力氣去問為什麽,她甚至也不怪他。她終於接回笙笙,從此她唯一要做的,隻有好好保護她的孩子。


    裴歡終於做出決定,她扔掉早就燒完的煙頭和敬姐說:“我明天去買點東西準備一下,後天就帶笙笙離開沐城。”


    敬姐似乎已經想到了。


    “可能不再回來了。前邊正好挨著國道,先離開再說,看什麽地方合適就留下來,隨便找個普通工作。”


    敬姐最終還是流出眼淚,扭過頭擦,然後抱住裴歡說:“你個死丫頭……走了也好,走了我就省心了。”


    她們在孩子隔壁的房間休息,隻睡了幾個小時天就亮了。笙笙在孤兒院養成了特別好的習慣,七點準時醒了,乖乖坐著自己穿好衣服。


    裴歡給她拿出買來的麵包和牛奶暫時當早飯,別人的孩子起床都鬧脾氣,抱著媽媽撒嬌,笙笙卻端端正正地和她說謝謝,還等裴歡說了才敢吃。弄得兩個大人看著心裏都難受,裴歡抱著她哄,告訴她以後和媽媽不用這麽客氣,笙笙才點頭。


    敬姐當天還有推不開的工作必須趕過去,裴歡讓她先走,她卻不放心,陪著她們一直快到中午,不得不走。


    出門的時候,敬姐看見笙笙想看電視,但她不像同齡的孩子直接去找遙控器,她特別懂事知道先來問敬姐,再去問裴歡,得到允許才打開。


    敬姐實在有點忍不住,直擦眼角,拉著裴歡走到玄關,小聲和她說:“這孩子吃了不少苦,你這當媽的真是……唉,也不該怪你,當時那種情況,蔣家不可能留下她,你要不把她送到孤兒院,她活不到今天。”


    裴歡心裏一陣一陣揪著疼,敬姐這麽一說她更受不了,捂著嘴轉過身。


    敬姐拍拍她,“來得及,她還小呢,大一點就不記得了……沒事啊,你別太難過,隻要你對她好,她慢慢就懂了。”


    裴歡歎氣,送她出門,半天隻說了一句:“我受什麽苦都值得,就希望笙笙能開心一點,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哪怕連根拔起,從此離開生長的城市,離開深愛的人。


    敬姐看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我一直都想問,但怕你傷心。裴歡……你覺得值得嗎那年我見到你,你才十八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你無論做什麽都無牽無掛,甚至有可能……這六年你真能接受蔣維成呢你不用這麽辛苦不用這麽累。”


    除了華紹亭的殘忍冷血之外,他當年為裴歡考慮的那些事,並非沒有道理。


    敬姐終究是過來人,比裴歡年長很多,很多事當局者迷,外人卻能看明白。


    裴歡愣了一下,她似乎已經很久沒去回憶當年,她幾乎都忘了自己參加選拔時的樣子。她低頭笑,和敬姐說:“我知道很難有人理解,以前也特別痛苦,後來時間長了,再深的傷口也會好。”她說著說著自己也有點難受,看向笙笙,“以後我隻想守著女兒長大,沒有值得不值得。”


    愛情不一定非要獲得什麽,愛讓人付出而不是收獲。她用前半生付出過,至今不悔,餘生再無所求,


    敬姐自知勸不動她,隻好說:“裴歡,你真的和當年不一樣了,其實我還是喜歡當年的你,哪怕脾氣壞一點,但是無憂無慮,讓人一看就想起好多美好的事。”


    兩個人心裏都不好受,一時無話。敬姐沒辦法,叮囑她注意安全,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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