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實在太累了,總覺得渾身上下不對勁兒,中秋節那天原本打算睡到下午,可剛過八點就被樓上裝修的噪聲弄醒了。在公司裏受氣,因為我是個打工仔;在這個房子裏,我可是主人。我怒不可遏地衝出門,要上樓去教訓教訓這幫沒有公德心的家夥,可上了一半樓梯我又退了回來,我想我要穿得正式一些才能鎮住那幫不知好歹的裝修工人。於是,我回家換下了睡衣,穿了一身品牌西裝再次衝上了樓。開門的是一個被白色粉塵染花了的小個子,他讓我找他們的工頭兒說話。工頭兒說他們是按照物業的規定幹活兒的,早晨隻要過了八點就可以開工。我說:“今天是節假日,物業算個x!”


    工頭兒說:“那你找x去理論吧,反正我們沒有違規。”


    我正準備把音量再提高一個八度,忽然走進一個穿阿瑪尼西裝的家夥,後麵還跟著一個戴墨鏡的大個子,工頭兒對我說:“房主來了。”


    多年養成的自我防禦生理體係迅速啟動,使我自然流暢地把聲音八度降了下來,用近似於商量的口吻,讓他們在節假日期間考慮能否九點後開工。房主沒有開口,戴墨鏡的大個子說:“我們在自己家裏搞裝修,礙你屁事了。”


    我把剛才進門時用腳踢倒的油漆桶扶了起來,出於環保和不造成浪費的考慮,我是在看清楚那是一隻空桶後才出腳的,旨在營造氣勢。我說:“我無所謂,反正我要去海南旅遊,我隻是替鄰居們著想,你們如果著急裝修的話,那我就參觀學習一下你們的裝修布局吧,我也正打算重新裝修呢。”


    接下來的中秋假期,沒有海南旅遊,也沒有陪兒子出去玩,我天天窩在家裏跟樓上的裝修工人們慪氣。裝修工們可能看出了我的勁兒,錘子掄得更加有力,把我煮方便麵的鍋蓋兒都震到了地上。我不想怪這些可鄙可憎的小人物,等我有錢了、等我身後跟著兩個戴墨鏡的大傻個兒,他們同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好在這些事兒我都看得開,物質決定男人在社會上的走向。趙覺民經常說物質是麵子的替代品,初級階段的男人要物質,上個層次的男人要麵子。他和吳安同都到了要麵子的階段了,而我還處在要物質的階段。


    我獨自待在房子裏,六十九平方米顯得很空曠,雖然該死的開發商的均攤遊戲讓六十九平方米縮水很多,但絕不像老婆抱怨的那樣:透不過氣來。現在,老婆帶兒子回娘家“透氣”已有三個月了,局級待遇的一百八十平方米大房子絕對足斤足兩,我丈母娘撇著嘴親口對我說的:“沒有一平方米的均攤。”


    人就是這麽容易忘本,我老婆追我的時候,她家四口人住的房子還不如我現在的大。那個時候,我和呂夫蒙成立了一家小廣告公司,他是老總,我是副總,公司裏沒有第三個人。我老婆當時剛入一家國企上班,我這個廣告公司副總對於她就是人中龍鳳。等我嶽父當上局長之後,所有人和事都改變了。首先是老婆的脾氣跟她爹的職位一塊兒躥升;我這個有“眼力見兒”的女婿漸變成了窩囊廢;變化最大的是丈母娘越來越歪斜的嘴,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中風的早期跡象,後來發現那張嘴隻是對著我的時候才他媽的“中風”。三個月以來,為了不使丈母娘“中風”,我隻好努力地忍著,不讓自己上門負荊請罪。再說了,我何罪之有?如果我算是個“窩囊廢”的標尺,社會上不如我的男人海了去了,難道社會的基礎就是我們這些窩窩囊囊的廢物支撐的?


    導致我跟老婆分居的罪魁禍首是另外一個男人,被我視為摯交的呂夫蒙。呂夫蒙上大學的時候跟我住同一個寢室,因為不愛刷牙不愛洗腳不愛換內褲,所以被同學們譽為“髒無敵”。就是這麽一個肮髒無比的家夥,卻在大學期間換了七個女朋友,相當於每半個學期換一個,輪空的那半個學期是因為他患上了疝氣,用鼻子呼吸的時候就會發生腹部痙攣和疼痛,而接吻的時候,嘴巴就沒有時間輔助他呼吸了。最可氣的是,有一個漂亮學妹最早是衝著我才來訪我們寢室的,結果也被呂夫蒙的熏天臭味兒吸引了過去。從那時起,我就恍惚覺得漂亮女孩都是受虐狂,或者都不知好歹。在我還被蒙在鼓裏的時候,他倆眉來眼去打情罵俏還要由我來埋單吃飯;學妹去醫院墮胎也是我全程陪護,大學時期的我,愚昧得要死,真的以為用手摸一摸下麵就造成了學妹懷孕。由此讓我聯想到了中學教生理衛生的老師,每次上課都讓我們自己看書,同學們為了標榜自己的純潔,在學期結束時都要比比看誰的“生理書”沒有翻動過。該死的生理老師!


    大學畢業後,我和呂夫蒙都漂在北京,一起租房子、一起找工作、一起開廣告公司,一起把廣告公司關門,一起在路邊攤喝得爛醉如泥。我之所以還跟他鬼混在一起,是因為我沒有別的朋友。呂夫蒙也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基本無視我的感受,從肉體到精神。新交的女友上門過夜,他就會把我轟出去,且不管刮風還是下雨。新女友變成老女友之後,兩人在房間裏幹那事兒的時候故意開著門,每一聲慘叫都令我肝腸寸斷。所以說,呂夫蒙是促成我草草結婚的主要原因。


    一直到我結婚生子,呂夫蒙還保持著大學時的節奏,半年換一個女朋友。


    半年前,我遵從老婆的想法,舉全家財力十三萬元準備買輛最低配置的豐田車。該計劃被呂夫蒙這廝知道後,他便天天纏著我軟磨硬泡,說他最近泡上了一個身價不菲的女畫家,還說這次動了真情,泡到手之後就立馬結婚生孩子,為了達到結婚的目的,他要包裝一下自己,首先要買一輛車……還說結婚之後,她讓女畫家隨便給我畫一幅畫,就能把我買的車子提高到德國車的檔次。我當時肯定是昏了頭了,或者是呂夫蒙這廝給我用了江湖蒙汗藥了,因為在正常的理智狀態下,我不可能把錢借給他。就這樣,我每天擠公交車回家挨罵,呂夫蒙卻開著用我的錢買的豐田車泡女畫家,而且絕口不提還錢或者給我贈畫的事兒。


    三個月前的一個周日晚上,我和老婆、兒子在一家餐館吃飯,老婆突然想起這事兒,就左一個窩囊、右一個廢物地數落我。老婆的聲音吸引了大半個餐館的目光,大家詫異這個貌似文明進步的時代裏,竟然還有我這樣一位神龜能忍的男性。我對於類似的遭遇和目光早就習以為常了。一開始,隻是覺得自己這種操行會影響兒子的心理成長,但我後來又想,如果兒子具備慧根能悟出做父親這種博大的隱忍的精神境界,那也算是他的造化啊。


    可能是老婆的叫囂聲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一個小偷在此刻下手未遂,跟鄰座兩個男人幹起架來,摔碎的啤酒瓶劃開了老婆的手臂,留下了一個胡椒粒大小的傷口。這下可不得了了,老婆一聲尖叫,不知情的還以為她的胳膊被砍掉了。她衝著我吼叫時,我清晰地看到一塊綠色殘蔬被她咆哮的卷舌激射而出,幸虧我及時眨眼,但那片蔬菜還是掛在了我左眼眼睫毛上,那一刻,我感覺世界是朦朧的綠色。


    因為老婆的胳膊受傷了,而我又沒能及時衝上前去參與打鬥,所以激怒了老婆,當晚便帶著兒子回到了娘家。估計我那個歪嘴丈母娘的嘴角又撇到腮幫子上了,為了不讓丈母娘中風,為了不讓丈母娘的嘴巴撇到後腦勺上,我忍住了,三個月沒有上演登門謝罪的故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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