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時分,我才艱難地把新掛牌的豐田車擠出阜石路,緊張得我出了一身臭汗,在北京城裏開車真他媽的自虐,尤其是對於我這樣的新手。夕陽也是灰色的,近乎慘白,一抹細雲斜橫在夕陽下方,很像我丈母娘快要中風的歪嘴。


    呂夫蒙把錢還給了我,雖然超出了我規定的日期,但還是按照我規定的數目償還的,我退給了他一萬七千塊,隻收了本錢。他也沒客氣,收起錢轉身就走人了,臨出門又重複了一遍“今後我們各走各的路”那句廢話,以宣告我倆友誼徹底破裂。怪不得有人說千萬不要借錢給朋友,除非你不想和他做朋友了。也怪不得中國政府動不動就減免那些非洲小國的外債,真是要不得,一要賬就翻臉,翻臉後就在聯合國不投我們的讚成票,還要拿我們的人權說事。


    我沒有拿十三萬去吃喝嫖賭。吃,我沒有胃口;喝,我的酒量不行;嫖,我包皮上的裂口還沒有痊愈;賭,我幾乎就沒贏過。思前想後,我覺得還是去給老婆買車吧,就算這車裏以後坐著別的男人,我也認了。我老婆曾經斷言,說呂夫蒙不會還我的錢,理由一,我是個軟柿子;理由二,我是個窩囊廢。現在,我不僅把錢要回來了,還讓呂夫蒙支付了利息(雖然我沒收利息)。我要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努力一把,看看她能否給我摘掉“窩囊廢”的帽子。但就目前我留給老婆的印象來看,我很擔心她在我死後的墓碑上不寫我的名字,而是刻上“窩囊廢之墓”五個字。


    我也沒當成業務部的主管,因為魏總經理叫我去談的根本就不是這事兒,而是道聽途說我跟梁安妮關係曖昧,就找我來詢問梁安妮和趙覺民偷情被捉的破事兒。我肯定不會給這倆狗男女說什麽好話,我把趙覺民說成著衣冠的禽獸,把梁安妮說成禽獸的衣冠,衣冠任禽獸們誰想戴就戴,誰戴了誰就是禽獸。魏總經理說:“你這樣憎恨梁安妮,她怎麽還會把你私人送禮的名單加到我頭上?難道你也是衣冠禽獸?”


    我說:“我他媽的禽獸不如,我隻配給禽獸們做藥引子。”


    於是,我便把那天下午我和梁安妮幹的勾當,添油加醋地全盤托出。反正我他媽的沒幾天好日子了,所以我不怕說實話。魏總經理叫魏黨軍,我總是擔心有一天,會有人喊他黨衛軍。魏總經理聽得瞠目結舌,半天後站起身來,握住我的手說:“我在商界馳騁了將近三十年,會做生意的人見得太多了,可從未見過你這麽誠實的人,今後,業務部的工作由你來抓吧。”


    我說:“我業務能力不行,還是由吳安同來幹吧,我可以輔佐他當個副主管。”


    魏總經理說:“誠實做人,踏實做事,不圖名利,舉賢唯能,你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最後,魏總經理還不忘叮囑我幾句:以後要多向他匯報業務部的工作,說把我看作是自己人。


    從魏總經理辦公室出來,我就看到了在一旁束手恭立的吳安同。他迎上前來,雙手緊抓住我的雙手,像是油畫裏井岡山會師般的莊重,眼裏泛著淚花小聲說道:“我都聽到了,我都聽到了,你這個兄弟我認定了,你想嫌棄老哥都不行!”


    我在心裏嘀咕說,我要不是得了絕症,孫子才讓賢呢。我得趕緊撈點錢才是實惠,副主管的薪水加上接手吳安同的客戶提成,我在這裏多熬一個月,至少多拿兩萬塊錢。幹那個勞什子主管幹嗎,我憑什麽操那個閑心,撐到年底拿到年終獎,我就旅遊度假去了,死哪兒算哪兒,青山不幸埋廢物,何須馬革裹屍還。


    我終於把車開到了丈母娘家的樓下,下車後才發現把車停在了我小舅子的悍馬旁邊,貨比貨才能看出來,豐田車顯得有些“迷你”和寒酸。我小舅子跟我同歲,但他跟我說話的口氣像是我的長輩,後來發現他對他媽和他姐姐說話都是那個德行,我也就權當他是放屁了。他跟他老婆先後辭職下海經商,依靠我嶽父的關係,生意做得跟滿地撿錢差不多。錢多了,給他養了一脖頸子贅肉,使得他那個大豬頭腦袋都懶得往地麵上瞅一瞅,似乎是擔心誰丟了個錢包會玷汙了他那雙眯縫眼。讓我奇怪的是,他從來不看著地麵走路,也沒能把他那兩個煙熏火燎的大黃門牙磕掉。


    給我開門的是我老婆,她在我家裏嘚瑟得像個慈禧太後,在她娘家卻像個門房或廚娘。以前,我偶爾跟她回娘家,不是為了看我丈母娘的歪嘴,而是看著她被我豬頭小舅子兩口子呼來喝去,覺得解氣過癮。我一進門,就能感受到大戶人家的熱鬧,我兒子和豬頭小舅子的兒子正在客廳裏爭奪一個肢體殘缺的變形金剛,我老婆正在廚房煎炸烹炒,丈人、丈母娘和豬頭小舅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丈母娘撇了一下歪嘴、豬頭小舅子點了一下豬頭,連屁股都沒抬一下,算是跟我打過招呼了。我丈人畢竟是官場上的人,麵子上總能讓人過得去,他起身招呼我過去落座。我的屁股剛剛坐定,我兒子就把那個破爛變形金剛從他表弟手裏奪了過去,小崽子隨即便哭叫起來,隻一聲就把他媽從房間裏風一般拽了出來。看到自己的孩子吃了虧,這女人上前就給了我兒子一個很幹脆的耳光。我騰地站起身來,心裏盤算著上前去揍這個臭女人還是揍他兒子,這時候,我丈母娘說話了:“孩子打架,大人插手有失體統。”


    我沒想到我丈母娘那個歪嘴還能說出這樣一句公道話來,我強壓著火氣坐了下來。我兒子雖然不願意親近我,可那畢竟是我兒子,要揍也應該是我來揍他,輪不著你們這些王八蛋來管教。在兩個孩子的哭喊聲中,我老婆和保姆把飯菜端上了餐桌,我丈人打著哈哈催促大家去餐廳吃晚飯。豬頭小舅子兩手撐著沙發才支起他肥豬一樣的身材,仰著大豬頭腦袋嗬斥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再哭一聲就別想吃飯了!”


    這兩個小兔崽子果真聽話,立即收聲,奔向餐廳。


    坐在我旁邊的小舅子稀裏呼嚕喝完一碗湯,隔著我把手裏的碗遞給我老婆說:“哎,給我再來一碗湯。”


    我沒好氣地對豬頭說:“她是你姐姐。”


    小舅子問我:“姐姐怎麽了?保姆不在呀。”


    我抓起他手裏的碗摔在了地上,指著他的豬頭大臉說:“你怎麽不讓你老婆給你盛湯?她是你姐姐,不是你家保姆!”


    我又指著我兒子說:“他也不是兔崽子,他是我兒子!”


    突然間,豬頭小舅子用他那破鑼嗓子哈哈大笑起來,他隨後站起身來,一把揪住我的脖領子,把我拎離了飯桌說:“你這個窮鬼是不是欠收拾?”


    我說:“你敢收拾我,我就去市紀委,把你跟你爸串通做公司的事兒揭發出來。”


    豬頭小舅子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瞪著一雙豬眼說:“我看你是想找死。”


    我說:“你不弄死我,你就不是你爹媽生的。”


    那一刻,我忽然很期待這個豬頭對我下手,或者雇人行凶也可以,反正我是個要死的人了,能把這個豬頭捎帶上,也省得我老婆和兒子日後受他欺負。


    老丈人一拍桌子,把自己的飯碗震翻在地,氣得滿臉通紅,隻說了一句:“都給我滾出去!”


    我站起身來,拍打了一下胳膊上的米飯粒,從口袋裏摸出豐田車的鑰匙遞給了老婆,對她說:“以後還是回家住吧,那個房子小是小了點,可不用受這個豬頭的氣。這個禮拜就去辦離婚手續吧,省得你以後落一個克夫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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