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也是,就用手機拍了一張身份證圖片,上傳給了匡扶正義的人。過了半天,匡扶正義的人給我回複,說身份信息沒有問題,讓我留下手機號碼,說他們會跟我聯係。“他們”是怎麽核對我的身份證信息的?“他們”不會是警察吧?就算是警察又怎麽樣,我又不是販賣人體器官的,我賣的是我自己。就好比我是跑單幫的暗娼,不是組織賣淫的團夥,就算是被警察抓住,頂多也是罰款教育。


    第二天上午十點,我接到了匡扶正義的人打來的電話,約我十一點整在西單君太百貨東門見麵。我刻意戴上墨鏡,又找來一頂帽子戴上,擔心真的是警察釣我上鉤。我如約而至到了君太百貨東門,徘徊了有十分鍾也不見有人來搭訕。我撥通了匡扶正義的人的手機,還沒有等我開口,匡扶正義的人就問我,戴紅色棒球帽黑墨鏡的是你嗎?我說是,並四周看了一圈,有幾個拿手機的人都是行色匆匆,沒有一個像是匡扶正義的人。


    匡扶正義的人讓我往北走,一路不要停,一直走到靈境胡同,並不準我掛掉手機。我心裏頓時緊張起來,覺得有點像是中情局的特務接頭,沒想到黑社會現在竟然玩得如此高端。匡扶正義的人一直不停地跟我說話,走到靈境胡同,他讓我進地鐵,然後乘坐兩站地鐵,到平安裏站下車後從b口出來,再一路往西走到平安醫院門口,讓我站在門口等著。


    我站在醫院門口等了大概一刻鍾,前後有三個掛號的“黃牛”過來問我要不要專家號。手機鈴聲響起,還是匡扶正義的人打過來的,讓我繼續往西走兩百米,進一家肯德基店。我忐忑著找到那家肯德基店,走進店裏剛剛坐下,便有一個戴墨鏡的小個子男人走過來,他衝著我點點頭,坐在我的對麵。我問他:“你是匡扶正義的人嗎?”


    小個子說是,他問我準備賣什麽?什麽時候賣?開什麽價?我說:“什麽都賣,按照你們的市場行情走,你先給我報個收購價,我聽聽合適不合適。”


    小個子上下打量著我,說:“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說:“我想活,可我得了癌症。”


    小個子問:“得了什麽癌症?”


    我說:“是胰腺癌。”


    小個子摘下墨鏡,露出一雙鼓鼓的金魚眼說:“忽悠我玩哪,癌症患者也能賣的話,這個世界還會缺器官?”


    聽小個子這麽說,我心裏涼了半截,原來人家不收癌症患者的器官。小個子有些激動,他的嘴裏罵罵咧咧,問我:“是不是想錢想瘋了,理論上講癌症患者的血液裏已經攜帶了癌細胞,把這樣的器官賣給別人等於謀殺,你還有沒有職業道德了?!”


    我說:“這不是我的職業,所以不夠專業,當然也就談不上職業道德了。”


    小個子一副被耍弄過的惱怒神情,他站起身來往外走的時候,還碰灑了一位女士托盤裏的百事可樂。那位女士跳著腳咒罵小個子趕著去投胎,把托盤裏的一對烤雞翅也跳到地上,她氣衝衝地把托盤扔到我坐的桌子上,說是我的朋友給她造成的損失,讓我賠償。我隻好自認倒黴掏錢包,突然有人把一張紅色的百元鈔票扔進女士的托盤,我抬頭一看,竟然是小個子又回來了。小個子盯著我的眼睛,對那位潑婦女士說:“不用找零了,滾!”


    小個子的陣勢不僅唬住了潑婦女士,也震懾了我,潑婦女士拿起托盤裏的鈔票,誇張地把自己的胖臉甩了一下,想在氣勢上贏回一點顏麵,隨後急匆匆走出店門口。我受到潑婦女士的啟發,用同樣堅定的眼神回看著小個子,問他想幹什麽?小個子說:“就算你是個得了癌症的倒黴貨,可還有一樣東西可以賣。”


    我說:“我不會出賣自己的靈魂。”


    小個子說:“沒有人喜歡你的靈魂,但是有人需要你靈魂的窗戶。”


    “靈魂的窗戶?”我摸不準小個子要說什麽。


    小個子說:“把你的眼角膜賣給我,角膜上沒有血管,是癌症患者身上唯一可以出賣的物件。”


    我問小個子:“多少錢?”


    小個子說:“三萬。”


    我說:“就算是得了癌症,也不會賤賣自己,十萬。”


    一番討價還價之後,我的眼角膜最後以六萬的價格成交。小個子隨後帶我上了一輛麵包車,並給我戴上眼罩,說是讓我感受一下沒有眼角膜的世界。我當時就急了,說我不是現在賣。小個子說:“我也不是現在買,我帶你去簽協議,拿定金。”


    麵包車開了足足有一個小時,我一直感受著沒有眼角膜的世界,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的,一個清醒的人長時間閉上眼睛,思維倒是越來越清晰,趁機可以把自己是誰、從哪裏來、往哪裏去想明白。


    我被小個子攙扶著走路,七拐八拐走了大概一兩百米的樣子,才被摘下眼罩。我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光線,發現自己被帶進一間房子裏麵,房屋的陳設像是一個普通居家的客廳,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瘦子坐在一張沙發裏麵,正在上下打量我。眼鏡瘦子問小個子:“他的手機關了沒有?”


    小個子把我的手機扔到沙發上,說:“一上路就關機了。”


    眼鏡瘦子點點頭,繼續審視我,說:“想好了?”


    我說想好了。


    眼鏡瘦子從茶幾上拿起幾張a4紙,遞給我說:“那就簽合同吧。”


    我接過合同,看到上麵寫的是“個人自願捐獻人體器官協議”,我說:“我不是自願捐獻,我是賣的。”


    眼鏡瘦子微微一笑,從沙發上拿起一個牛皮紙信封扔給我,說:“協議總不能簽你賣器官給我吧,說是自願捐獻,錢我會照付不誤。”


    我打開牛皮紙信封,裏麵裝著三遝兒錢,應該是三萬塊。我有些著急,說:“講好了,是六萬塊。”


    眼鏡瘦子說:“是六萬塊,等我們拿到眼角膜之後,再付你剩下的一半。”


    我說:“等你們拿到眼角膜,我已經花不了錢了。”


    眼鏡瘦子說:“這是我們交易的規矩,剩下的一半錢會交給你的家屬。”


    我說:“我的家屬不需要,這個錢是我準備用來死前揮霍的。”


    眼鏡瘦子說:“生前一次性付賬,我們隻能付四萬五。”


    我猶豫一下,說:“四萬五就四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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