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菜戀愛


    出了胡同,來到熙熙攘攘的集市。


    清喬轉頭看身邊的人,他依舊牽著自己的手,淡淡的眼,淡淡的眉。


    似乎在恍神。


    ——唉,這些個年少得誌風華絕代的美男子,哪個沒有段青澀難了的往事?好男人,都是被時光打磨出來的。


    不過我說阮大叔,您再這樣牽著我的手招搖過世,隻怕小白菜我回去後,會被醋海淹成酸泡菜呐!


    “……歸來吧,歸來喲,你這浪跡天涯的遊子……”清喬在他耳畔柔情萬千的哼唱。


    阮似穹一怔,卻是醒過來了,他低頭望向她,容顏瑩澈:“餓了嗎?我給你買吃的去。”


    他的神情柔和親昵,清喬千算萬算,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啊,有點吧。”清喬呆呆看他,心想這人是不是被剛剛屋子裏的臭氣熏得中毒了,還沒緩過勁兒來啊?


    阮似穹也不看她表情,徑直點個頭:“吃什麽好?”


    他的聲音越發的輕,仿佛麵對著一件嬌貴的瓷器,語氣稍重一點就要震碎了。


    清喬心頭一滯,目光不經意間瞄到街角販賣糖葫蘆的小販,頓時大叫:“那個那個,我要吃那個!”糖葫蘆,穿越經典必備單品啊!


    阮似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意更深了。


    “果然是小孩子。”他拍拍她的腦袋,轉身朝小販走了過去。


    “好吃麽?”阮似穹凝視著咬糖葫蘆的清喬,靜靜出聲。


    “不好吃。”清喬斬釘截鐵的實話實說,“絕對沒有鹵豬蹄好吃,甚至還趕不上烤鵪鶉的三分之一。”


    “那你為何還要吃?”阮似穹笑起來。


    “我隻是想試一下,在美男身邊吃味道會不會更好?”清喬舔舔嘴皮子。


    “——結論是?”


    阮似穹挑眉,順手撚去她頰邊發絲上的糖渣。


    “唉。”清喬歎口氣,放下那串糖葫蘆,“您老下次若還有善心請客,請大發慈悲賜我一塊豬蹄膀吧!”


    阮似穹揚聲大笑,接過那串糖葫蘆,隨手一拋扔出老遠。


    “你怎麽不愛護環境呢?!”清喬狠狠瞪他一眼,“偶像派人物要懂得做出表率——你以為你是那個躲在胡同裏的老七嗎?”


    笑容從阮似穹臉上卸下,他的麵色變得嚴肅。


    良久,他歎口氣,很認真的說:“老七,以前是南疆排名第一的美男子。”


    清喬的下巴頓時掉下來。


    “……第一美又有什麽用呢?”阮似穹搖著頭,神情惋惜,“想當年他豔揚武林,如今還不是落得這幅模樣。”


    “莫非發生了什麽變故?”清喬敏感豎起雙耳,全身上下所有的八卦細胞都開始叫囂活躍奔騰起來——是什麽,是什麽讓南疆的貝克漢姆變成了骷髏版的卡西莫多?


    “……英雄難過美人關。”阮似穹看著遠方,語氣感慨。


    ——哦,原來是因為維多利亞啊,小貝你也真慘。


    清喬腦中靈光一閃,緊跟著問:“方才,他說他這輩子也走不出來了,莫不是也與那位美人相關?”


    阮似穹微微頷首,臉色放緩,似是讚賞她的反應。


    “我本來也隻是賭一賭……如果他還每夜都守在客棧的老榕樹下,憑他的修為和本事,應該能描繪出凶手的三分模樣。”


    “——可我寧願他畫不出來。”


    阮似穹側過臉,優美輪廓被陽光鍍上一層微微的金芒:“人已經死了,夜夜守著她的墓有什麽用呢?”


    聽到這裏,清喬心中已有了大概——那老七當年是位翩翩公子,與某位佳人愛的如癡如狂;後來不知是何緣故,佳人香消玉殞,美公子也變為了卡西莫多的悲慘模樣。


    這本來是被許多武俠小說寫爛的橋段,清喬聽著聽著,卻覺得無限感傷。


    看來這裏始終是幻想世界啊,現實社會裏,哪會有人這般癡情神傷?


    ——可是我卻一個也沒遇到。


    她這樣想著,不由得有點怨恨作者,悻悻踢了一腳路邊的小石子。


    “時候還早,我們再去走走吧。”


    身後的阮似穹忽然出聲,順勢牽過她的衣袖。


    “去哪裏?”清喬一愣,心想這師叔還真是個逍遙子啊,丹頓閣裏麵那麽多師兄師姐等著他掌控大局,他卻悠哉悠哉邀請一個小丫頭出去玩。


    阮似穹掃一眼她的腳,微笑:“跟著我走便是了。”


    穿過“巍峨”的小牌坊,二人七拐八繞走進一間宅院裏。


    園圃不大,牆頭堆疊排排的青瓦,拾落整潔,綠幽幽的桃枝後開著一片鳳仙花,洋洋灑灑。


    “進去嗎?”阮似穹轉過身來,伸手指向庭院深處的一扇拱門。


    他的聲音如此朗悅,悠悠踏來靈韻天成,燦爛金輝灑落在他海藍色的長袍上,亮若繁星。


    清喬不由自主點頭。


    ——好孩子是不應該隨怪叔叔到處走的,她知道。然而阮似穹偏偏有這樣的本事,即使站在最普通的民居前,也會讓人覺得他身後是一片雕梁畫棟,錦繡堂皇的人間天堂。


    推開房門,朦朦清寂中別有洞天,原來是一間小小的雜貨鋪子。


    “……阮先生?”櫃台後的老板娘看到阮似穹,明顯愣了一下。


    “四娘,我來給這孩子買雙鞋。”阮似穹朝老板娘微微一頷首,笑顏溫柔。


    耶?清喬滿臉詫異,先看看他,再瞅瞅自己的腳。


    ——自打加入西陵青菜派,她穿的鞋一直是師姐送的千層布麵款,雖說醜陋笨重,但也算適合行走。隻是如今這鞋被磨的起了毛邊,鞋麵上也破了好幾個洞,露出乳白色的夾層,活像鍋底上灑著幾顆小芝麻。


    望著這雙散發濃鬱鄉土氣息,活脫脫村姑模樣的腳,她忽然覺得很丟臉,悄悄將****往後挪了挪,紅暈一直染到了耳後根。


    ——藤堂靜說,每個女人都要有雙好鞋,可是這事兒也得看條件呐。


    “……姑娘選雙喜歡的樣子吧。”


    老板娘拿過幾雙鞋,親切的讓她挑花樣。


    清喬抬起頭,茫然看向阮似穹,搞不清他在玩什麽。


    對麵人也正好在望著她,麵龐氤氳在昏黃的影裏,一雙黑眸清如曉渠。


    “選一雙吧,算我送你的。”他彎著眼,唇兒一咧,露出白白的牙。


    清喬的臉頰更紅了,慌忙擺起手:“使不得,使不得……這怎麽使得?”


    “有何使不得?”阮似穹眼中噙笑,如初春剛融的湖水,溫柔撩撥人的心房。


    “——小姑娘都是愛美的。”他朝她探來半個身子,聲音低沉沙啞,“你這般邋遢,萬一等會兒遇見了如意郎君,怎麽讓人家留意你?”


    “切,這無梆白菜裝還不是你叫我穿的……”清喬扭捏著別過頭,努力躲避他沾著濕意的氣息。


    “嗯,這倒是我的不是。”阮似穹倒也不惱,隨意點著頭,眼睛如水清亮。


    “可是小白菜,還是聽師叔的話。”


    他接過老板娘手上的一雙繡花鞋,輕輕彈了一下。


    “——好姑娘,要穿雙好鞋。穿著一雙漂亮的鞋,你才有好的心情,才能走到你想去的天涯。”


    一陣清風來搖窗,輕拂他的發。


    他坐在那兒望著她,修長清俊,眸底黑黑的一團,仿佛蘊含了無窮無盡的話語,卻都隱忍不發。


    清喬忽然覺得,這一雙無悲無喜的眼睛已經看透了人生。即使經曆過百種千回的喜怒哀樂,即使爆出過絢爛奪目的煙花,卻在時間的漫漫長河裏日漸式微,熄了最後一點火苗,隨波消散了。


    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麽呢?


    她很想這麽問他。


    她想起不久前他給自己看掌紋,放下手的那一刹那,他的眉眼間也有這樣一縷淡淡的輕愁。


    然而她終是什麽也沒開口。


    最後她挑了一雙繡著白鴿的銀色緞麵鞋,雖比不得當年做尚書千金時那麽精致奢華,卻是她目前鞋子裏最好看的一雙。一路上她將鞋子揣在懷裏,不時拿出來東看看西摸摸,甚至還要嗅一嗅,高興的像一個真正的十五歲小姑娘。


    阮似穹在前麵帶路,偶爾回頭望她一眼,臉上有寵溺的笑。


    透藍微明的天幕,綴著淺淺的雲,清風吹開他散落在頸項的發絲,露出細致優美的曲線。


    一天一天,朝朝暮暮,花開花謝,雲飛雲過,無論發生了什麽,這個人都是這樣的波瀾不驚,泰然自若。


    ——他究竟經曆了多少的事情?又受過多少的磨難呢?


    清喬這樣想著,心底忽然有些什麽東西軟下來。


    有塊冰化了,融成了水,滴答,滴答。


    “公平,你愛過人嗎?”


    清喬望著前方緩行的男子,神情有絲恍惚。


    阮似穹側過臉,露出半邊挺立的鼻:“怎麽,小白菜感興趣了?”


    清喬點點頭。


    三十歲還保持著單身的老男人,一定有什麽傷心不可告人的過去。


    “……也許吧。”


    阮似穹朝天揚起頭,眼睛微眯,神情清魅:“也許喜歡過誰,可我都不記得了。”


    “難道這幾十年來,沒有一位姑娘能讓你真正心動嗎?”清喬難以置信地張大嘴。


    “心動?”他的眼底起了一層薄薄的霧,緩緩流動於光影裏,“……心動不見得是喜歡,喜歡也不一定要愛。”


    “——沒有戀愛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清喬嘟起嘴,“你說,你究竟傷害了多少朵有心靠近的小花?”


    阮似穹淺淺笑著,一挑眉,似乎陷入了回憶裏。


    “……很久以前,當我還在西陵學武的時候,有個姑娘托我向師兄送香囊。”


    他用平緩的語氣訴說著往事,仿佛毫不關己:“……後來我才知道,當時香囊裏放著一張紙條,她希望我會在半途拆開香囊,然後看見它。”


    “——紙條上寫著,‘我喜歡送信人’一類的話,對不對?”


    清喬好奇插嘴。


    阮似穹瞪她一眼,故作嚴肅板起臉:“小丫頭對這些反應倒挺快!”


    然後他又笑了,麵頰上染上一層如月輝般溫柔的光芒。


    “她那時,也就你這麽大。”


    清喬惋惜歎口氣。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能用向別人送香囊的方法來試探心上人,已經算是勇氣可嘉。


    “你呢?”阮似穹轉過身,饒有興味打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要不要找師叔商量下?”


    清喬一愣,馬上搖頭否認,態度堅決。


    不是沒有的,可她不能講。


    在那遙遠的過去,在那遙遠的地方,她也曾是一個真正的青蔥少女。


    有一天,她傻乎乎地問一位翩翩少年:“你為什麽老是偷看我啊?”


    男孩老實回答說:“因為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像我看你一樣,一直看著我啊!”


    那樣的歲月已流走很久了,時間獨獨忘記了她。


    如今來到這陌生的荒古,為了尋找回家的方法,誰都不能喜歡,甚至連心動都不可以。


    因為沒人會陪她走上最後的路。


    “我是一個不能戀愛的姑娘。”


    她這樣想著,忽然有些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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